张益唐：在大海里捞针的数学家

紫云

著名数学家张益唐可能又解决了一个大问题。11月4日，他的新论文《离散平均数估计和朗道－西格尔零点》在预印本平台arXiv上发表。

“朗道-西格尔零点猜想”与悬置了160多年的难题“黎曼猜想”相关，由埃德蒙·朗道和卡尔·路德维希·西格尔两位数学家命名。它的重要意义在于，如果朗道-西格尔零点存在，那么广义“黎曼猜想”就是错误的。据统计，目前至少有1000条数学命题是以“黎曼猜想”或其推广形式的成立为前提的，“黎曼猜想”一旦被证明，将对理论数学界产生巨大的影响。

这已经不是张益唐第一次引起轰动了。2013年，58岁的张益唐因为攻克“孪生素数猜想”而震惊世界，这位蛰伏多年的华人数学家一举登上世界数学巅峰，堪称“国际数学界的扫地僧”。

“没人教过我，但我喜欢这些”

张益唐的经历堪称传奇。1955年，他出生于上海，后来父母因工作原因搬到北京，他仍留在上海和外祖母一起生活。张益唐上幼儿园的时候迷上了小舅的地理课本，发烧说胡话嘴巴里冒出来的都是各国首都的名称。他对书本和知识的兴趣像蒲公英的种子悄然四散，他说这是一种天生的好恶：“我喜欢读书、思考，没人教过我，但我喜欢这些。”科普读物《十万个为什么》第八册是数学，这让10岁的他有了自己心目中的“数学英雄”——著名数学家高斯。张家的亲戚都记得，大舅的婚礼上，张益唐一定要和数学老师姚先生坐在一起请教数学问题，大人不同意，他就大哭一场。

在数学之外，张益唐有着良好的古文功底，从小能背诵《西游记》和《红楼梦》里的内容，对《古文观止》爱不释手。40多年后，采访他的记者发现他随身携带的不是数学书，而是卡夫卡的小说《城堡》。

1978年，23岁的张益唐考上北京大学数学系。大学第一年，张益唐读到一篇文章，讲比利时数学家德利涅如何解决了“韦伊猜想”，“看得我简直不想睡觉了，激动得不得了”。

读硕士期间，他的导师潘承彪教授，是国内解析数论的领军人物之一。1985年，张益唐赴美留学，导师是美国普渡大学的莫宗坚教授。1992年，张益唐拿到博士学位，由于没有拿到教授的推荐信，他毕业的同时也失业了。张益唐自此开始“蛰伏”，他送过外卖，洗过餐盘，经济拮据。此后，他来到一家赛百味加盟店做会计工作，有时也帮忙收银。1999年，通过朋友介绍，他在新罕布什尔大学谋得职位：教微积分的普通讲师。一个编外教师，工资是日结的，但这已经是张益唐“蛰伏”时期最好的工作了。

2013年，因为“孪生素数猜想”的论文，张益唐轰动学界之后，他的母亲注意到，儿子身上的毛衣还是她20多年前织的。不过，张益唐不觉得苦，这段日子让他有时间回到解析数论的工作里去。

“我还有新的东西可以做”

爱因斯坦有一句话流传颇广，他说：“我不能容忍这样的物理学家，他拿起一块木板来，选择最薄的地方，在最容易钻孔的地方钻许多孔。”张益唐从来不找“最薄的木板”，直接挑战数论中最难的问题，他也不会“钻许多孔”，而是“隐”而不发，追求一发即中。对张益唐来说，那些悬而未决的数学猜想，就像是橫在人类智力面前的一道道横杆，等待他的跨越。

成名以前，张益唐一直担任普通讲师，在一次提升职级的会议中，张益唐的升职被否决，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论文数量不够。截至目前，张益唐仅仅发表过4篇文章，一篇是博士论文（1992年），一篇是失利的“朗道-西格尔零点”论文（2007年）。第三和第四篇，就是轰动学界的证明“孪生素数猜想”与此次的“朗道-西格尔零点”相关论文。

有人问过张益唐，为什么不多发论文？他的回答是，不甘心把手头积攒的研究成果拿出来随时发表，“为什么我不能把它完全做完？完全做完之后拿出来的东西就是大东西了。”

2010年，张益唐开始研究孪生素数的问题。2012年一个午后，他决定休息一下，于是去了朋友家。朋友住在山里，有时梅花鹿会闯进来，他等待梅花鹿的时候，灵感来了。他没有把奇特的体验分享给任何人，只是回到屋里，开始了整理工作。2013年，论文《素数间的有界距离》发表在《数学年刊》上，他一举成名。

成名之后，张益唐受邀加盟了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成为数学系终身教授。他还获得了罗夫·肖克奖中的数学奖项、麦克阿瑟天才奖等，成了数学界的英雄。就像人们惊讶于他的天赋一样，人们也惊讶于他的冷静。功成名就之后，张益唐并未止步，而是再次将全部精力投入新的数学高峰。他说：“我还有新的东西可以做，我相信我还能做出新的东西来。”2020年，65岁的张益唐新的目标是“朗道-西格尔零点猜想”，这是通往“黎曼猜想”的重要一步。

最近，张益唐在北京大学做线上学术报告时说：“这一次解决朗道-西格尔零点，确实是在大海里捞针。”在妻子孙雅玲眼中，张益唐钻研数学钻得有点神经了，每天早上7点多天蒙蒙亮，他拄着拐杖、背着书包就走了，晚上走回家已经7点。在家里洗澡、下楼梯的时候，也老是念叨：“零点，零点……”于是她想了个办法，每天晚上把菜准备好，让张益唐回来炒菜，分散一下注意力。

“慢思考”类型的数学家

张益唐喜欢杜甫的诗，他曾引用《咏怀古迹》的那句“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来形容自己大器晚成的感受。

数学往往被认为是比拼智力和反应速度的学科，但张益唐认为自己属于“慢思考”类型的数学家：“如果让我去参加中学奥数根本得不到太好的名次。我的反应速度只能算中等，但是我的特点是，遇到一个难题会长年累月地专注和思考，不放弃。”

在他看来，专注力和深度思考，对于数学学习来说更加重要，也能走得更远。“学数学，并非学的只是定理和证明，而是需要对很多问题思考透彻，融会贯通，这样才能支撑深度思考。”

在北京大学数学学院开设暑期课程期间，让张益唐印象深刻的是，学院领导特地提醒他，考试题目不要设得太难，现在的孩子把分数看得很重，要保护他们的自尊心。

这让张益唐很诧异，今天的大学生已经脆弱到这个地步了吗？未来如何挺过人生中的大风大浪？他因此提醒学生，目光要放长远一些，不要被眼前是80分还是100分所限制。在学习和生活中要修炼一颗平常心，千万不要因为一次两次的考试分数而懊恼沮丧、自暴自弃。一个人唯有看淡所谓的成功和荣誉，降低对物质的追求，在未来人生中才能不被挫折打倒。这些话与他的人生相映照，说出来让人信服。

张益唐和他的研究成果，也吸引到许多与数学几乎没有任何关联的人。有人感慨，在张益唐身上看到了“专注”，也有人说，看到张益唐的故事，似乎消除了对年龄的恐惧，总有人大器晚成。数学是美的，数学家的专注和坚守是了不起的，而数学理论的发现也如魔法一般，照亮着我们的时代与生活。

资料来源：南风窗、中信出版、外滩教育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