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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鸟》中的黑色幽默

2022-12-26李润润

关键词:黄鸟斯特林巴特尔

李润润

(安徽科技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近年来,伊拉克战争小说逐渐兴起并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凯文·鲍尔斯(Kevin Powers)的处女作《黄鸟》(TheYellowBirds)就是作家根据自身在战场的真实经历所描写的一部关于伊拉克战争的小说。该作品于2012年9月11日由美国利特尔与布朗出版公司(Little and Brown Book Group)出版发行。该小说一经发表,受到了多家媒体和众多读者的一致推荐。《洛杉矶时报》这样评论:“《黄鸟》是描写伊拉克战争的第一部经典,而且毫无疑问,也是一份有力而忧伤的声明,控诉了战争的残酷。”[1]该小说自发表以来,斩获了各种荣誉。除了休·考夫曼小说奖之外,它还获得了2012年英国《卫报》首作奖,和2013年海明威基金会/笔会奖,戴盾文学和平奖,法国《世界报》外国小说奖等一系列奖项。该小说还被《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等近20家著名媒体评为年度最佳小说。

《黄鸟》这部作品主要讲述了两个年轻的士兵,21岁的二等兵巴特尔(Bartle)与18岁的二等兵墨菲(Murphy),陷入了一场他们无法理解和承受的战争,在伊拉克战场并肩作战、奋力求生的悲剧故事。最后,墨菲在伊拉克战场被残忍杀害,而几乎被战争摧毁的巴特尔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回到了故乡。该小说的魅力之处在于成功地描绘了战争的残酷以及战争对人们造成的巨大创伤。面对这一现实,鲍尔斯采用了一种夸张的艺术手法来呈现战争中的暴力、骚动和荒诞现象,即黑色幽默。通过阅读这部作品,人们会感受到作家对战争的质疑、对世界的认识以及对自我的救赎。

那么,该小说是如何展示黑色幽默的艺术手法呢?本文拟从情节结构、人物塑造和语言运用这三个方面对该小说所蕴含的黑色幽默特征进行文本解读。

一、混乱无序的情节、松散凌乱的结构

相对于传统小说基于理性的时空观为基础,黑色幽默小说往往尝试在情节结构上打破传统小说的叙事方法,用一种新颖、怪诞、大胆的形式来表现作家对世界和人生荒诞性的认识。这些作品往往没有首尾紧密联系的情节结构,在时空上有明显的随意性、跳跃性,结构也显得较为松散。

小说《黄鸟》在结构布局上完全没有按照时间顺序展开。全书共有十一个章节,每一个章节都以时间和地点来作为此章节的小标题,也没有按照时间的顺序来安排这些章节。其中,除了第三章节的场景在德国的一个小镇之外,第一章节、第四章节、第六章节、第八章节、第十章节这五个章节的故事背景在伊拉克尼尼微省的塔法市;其余的第二章节、第五章节、第七章节、第九章节、第十一章节的故事背景则是在美国。可以说,小说的结构是混乱无序的,情节是松散凌乱的。小说的故事情节场面会突然地转换,完全背离传统的小说模式。作者有意用这种无序散乱的结构来突显现实世界的混乱和荒谬。这种碎片化的结构是黑色幽默小说的典型特征。从某种意义上说,碎片的方式是分崩离析的社会生活和价值观念的如实写照。正如国内学者苏晖所言:“黑色幽默小说采用‘无序’和‘错位’手法,以时空的不确定甚至混乱无序彰显其对世界荒诞性的认识。”[2]284

除了无序的章节,小说每个章节的内部也呈现出时空的大幅度的错位。杨仁敬教授认为:“黑色幽默作家往往打破传统,使小说的情节缺乏有机联系,把叙述现实与幻想和回忆混合起来,把严肃的哲理和打诨混成一团。他们认为,现实主义已无法表示现代社会的复杂性,所以大量采用超现实主义的不连贯的形象化描绘,以揭示人物的潜意识思维状态乃至整个社会的神经质状态。”[3]48作者鲍尔斯故意把过去、现在和将来的顺序打乱,并随意切换,而且其间不安排任何转折和过渡。在作品当中,主人公用一种类似于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的方式回忆起过往发生的一切。对于参加过伊拉克战争的鲍尔斯来说,整部作品可以看做是作者本人的忏悔性自白。随着主人公思绪的变换,故事的时空也在不停地发生相应地改变,时而是美国东部大西洋沿岸故乡温热的夏天和熟悉的场景,时而是伊拉克弥漫着硝烟和炮火的战场。毫不相连的回忆碎片和梦魇般的心理叙述充斥着整部作品。可以说,这种无序和混乱的结构和情节都显示了对传统小说模式的反叛,与此同时也反映了黑色幽默作家对于世界的看法和认识。

二、反英雄式的人物塑造

国内学者苏晖将黑色幽默小说中的人物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机械的、疯狂的制度化世界的象征,是异化力量的代表;另一类是受到异化力量控制的小人物”。[2]290

这两类人物在《黄鸟》中都可以找到典型的例子。斯特林中士属于前者,墨菲属于后者。前者代表了制度化社会中人们对于权力的追逐,例如小说中的斯特林中士。小说的第八章节用一种黑色幽默的笔触描述了斯特林对于荣誉和权力的渴望。在一次战争中,因为表现出色,士兵们获得了嘉奖。在整个表彰仪式过程中,少校在一旁大声宣读嘉奖令,士兵们则自顾自地忙着各种事情。有的人在擦拭武器,有的人在清洗衣服,只有斯特林仍然保持一副军人的样子,专心听着。“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也就剩下军人的样子了。”[4]171作者在这里用一种对比的手法刻画了一个只关心荣誉和官位的军人形象。“他只会等着别人派给他一个地方。那就是斯特林。他的人生完全从属于别人,就像沿轨道运行的天体,只是因为摇摇摆摆地绕着恒星运行才被大家注意。”[4]209

像斯特林这一类型的人视权利为最大的目标,他们渴望权利带给他们的荣誉感,同时也把这种权利发挥得淋漓尽致,竭尽所能地欺下媚上。在小说第五章节,在一个德国的小酒馆里,斯特林中士对巴特尔说:“我们知道。我和你。就像我们结婚了。 记住这一点。你他妈的已经是我的人了,二等兵巴特尔。有他妈的《统一军法典》,我想什么时候弄死你,就什么时候弄死你。你明白吗?”[4]77结婚本来是一件喜庆的事情,但这里斯特林指的是他和巴特尔两个人私自处理墨菲尸体的事情。这个秘密就像婚姻一样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或许是为了避免军方的盘问,或许是为了避免让墨菲痛不欲生的母亲看到儿子残缺尸体的痛苦,斯特林和巴特尔将他们发现的二等兵墨菲的尸体扔进了河里。他们原本是一起战斗的战友,结果,他们却将他的尸体扔在异国一条不知名的河里。根据美国《军事审判统一法典》,无论是普通士兵还是最高军衔的将领,他们的行为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和约束。按照法典,斯特林和巴特尔都应该受到惩罚。斯特林却仗着自己是军官,用一贯傲慢、自大的语气威胁巴特尔。这里,作者用一种悲喜并置的方式来表现战争中这些人物的命运,呈现一种笑中带泪的美学效果。

第二种典型的人物是黑色幽默小说通常着力加以表现的,即那些受到异化力量和权利捉弄并受其任意摆布的可怜的小人物,这类人物通常被学界称为“反英雄人物”。因为他们身上找不到任何传统英雄人物身上机智、勇敢之类的特征,与此相反,他们总是以一种疯疯癫癫、畏畏缩缩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令人感到个体在强大的异化力量面前所表现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从而揭示战争世界和人生的残酷与荒诞。

《黄鸟》中的墨菲刚参军的时候只有十八岁。战争使那些像墨菲一样稚嫩的新兵变成了丧失人性的杀人机器。他的疏离感和孤独感凸显了他的心理感受和精神状态。在战场上,他们每天目睹战友和敌人在面前死去,这一切使他极度恐惧和厌恶战争。他内心的承受力被战争的残酷一点点吞噬。他唯一的安慰和幸福时光就是偷看一位初到伊拉克的女医务兵。他被她的单纯和善良而感动。然而战争可谓残酷至极。一次意外的轰炸撕碎了女医务兵年轻的身体,也碎粉了墨菲唯一的安慰,墨菲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了。接下来他从美军基地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美军部队展开寻人活动。有伊拉克群众声称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外国男孩”像幽灵似“在瓦砾和铁丝网之间穿梭,双腿和双脚淌着血。”[4]218鲍尔斯在小说中用一种看似轻松的方式描述这个被战争击垮的可怜男孩。“他仿佛漫步于一座静谧的巨大博物馆里,边走边欣赏画中城市的基本结构和暮色的浓淡深浅,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两人的存在。”[4]219其实这一段描写的画面是非常令人难过的。墨菲是一个精神被战争彻底击垮的士兵,对于他的痛苦与不幸,作家以一种欢乐的方式表现痛苦,以喜剧的形式揭示嘲讽荒诞的现实。这种黑色幽默的描述让读者感受到墨菲被异化了的精神状态和心理感受。他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痛苦,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游来荡去,自得其乐起来。作家无法对战争的残酷和荒诞屈服,却又不具备战胜和超然这一切的能力,所以,他只有借助黑色幽默来传达这种荒诞感,并将悲剧式的沉痛和戏剧性的讥笑巧妙地糅合在一起。这是一种“把痛苦与快乐、异想天开的事实与平静得不相称的反应、残忍与柔情并列在一起的喜剧。它要求同它认识到的绝望保持一定的距离;它似乎能以丑角的冷漠对待意外、倒退和暴行”[5]46作家用这样一种欣赏性的幽默笔调揭露了伊拉克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精神和肉体的痛苦,同时也表达了作家的愤怒与厌战的情绪。

除了以上两种典型人物之外,小说还重点塑造了一个饱经战争创伤的伊战幸存士兵巴特尔的形象。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战争都令他感到恐惧和无所适从。每次上战场之前,他都会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诸如心里发堵、大腿哆嗦、双手抖得拿不住东西,浑身肌肉紧绷,汗流不止。有一次在战场上当他看到一位敌方的士兵从矮墙后侥幸生还,巴特尔的第一反应是想冲他大喊:“你没死,哥们儿,快跑!”[4]23但是,紧接着,他又突然产生另外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人可能非常害怕,但是他自己也很害怕,所以就无暇再顾忌对方的感受了。于是他震惊地发现,自己正在朝对方疯狂地射击,直到确定他死了。“好在是大家一块把他打死的,无法确定到底谁才是打死他的那个人。想到这里,我感到稍微好过了一点。”[4]23在战场上,作为士兵,要么英勇杀敌,要么战死沙场,但是战争却令他感到异常恐惧,他还无法像斯特林那样蛮横地把愤怒和仇恨发泄出来。但无论如何,他接下来的整个人生将永远无法摆脱那段时间的阴影。

巴特尔是一位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PTSD)的患者。该疾病的主要症状表现有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具体表现为患者的记忆中或梦中反复涌现与创伤有关的情景。当他回到美国后,人们视他为英雄,感激他,敬佩他。然而,他却过着一种封闭式的生活,把自己藏在布满污垢的房间里,拒绝和人们接触。例如巴特尔回国后很难入眠,一旦睡着后,就会梦见墨菲和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鬼魂。此外,还有回避和麻木类症状。巴特尔回国之后拒绝参加所有的活动,想彻底放弃,却又身不由己。这种进退两难的状态无时无刻地不在折磨着巴特尔。因为他内心深处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关于战争的回忆使他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因为那封以墨菲名义写给他母亲的信件,可怜的巴特尔最终还是受到了军法的惩治。在监狱了待了一千多个日夜之后,巴特尔才终于重新寻回了内心的平静。他把所有的痛苦回忆付诸于笔尖。写作,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救赎的过程。

当他刚回到家时,巴特尔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手和脸被晒成了古铜色,而自己的其他部位却是苍白和干瘦的。他自嘲自己就像一具挂在什么地方的“无头僵尸”。[4]125从叙述语气上来看,这种自嘲既悲中有喜,又喜中有悲,充满了反讽效果,在战争中幸免于难的他就像是一具无头僵尸似的存活着。使读者体会到遭受战争创伤的巴特尔的痛苦和无奈,面对人生的黑暗时刻,只能发出苦涩的笑声。当他面对死亡和痛苦,虽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只有拿自己的痛苦开玩笑,苦中作乐,化痛为笑,这也是一种宣泄和解脱痛苦的方式。美国犹太黑色幽默小说家冯尼固曾经就幽默的功效做过一个总结:“黑色幽默描述人们在政治斗争中陷入绝望时的笑声……他们是无权无势的人们,因此,他们开玩笑。这是他们面对挫折时唯一的法宝。”[6]23

《黄鸟》中的三位主要人物,无论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斯特林,还是在战争中被反对派武装分子残忍地阉割和杀死的十八岁新兵墨菲,亦或是饱受战争创伤折磨的年轻列兵巴特尔,都是典型的反英雄式的形象。作者用黑色幽默的笔触描写了这些普通士兵的遭遇,揭示了战争的荒诞和残酷,“彻底地解构了美国伊拉克战争的英雄神话。”[7]39-44

三、讽刺幽默的语言技巧

首先,《黄鸟》中禁忌语的大量使用凸显了该小说的黑色幽默特征。美国学者莫里斯·迪克斯坦曾指出:“所有的黑色幽默都包含违礼、禁忌、异邦和怪诞的内容……黑色幽默总是冲破禁忌,唐突冒犯,使人们重获其生理机能和感情反应。”[8]100禁忌语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它通常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宗教或风俗中敬畏的某些事物。二是约定俗成不在公开场合讨论的话题或做的事情。”[9]217人们通常出于交际的需要或礼貌的表现用委婉语去表达那些忌讳说的话或词语,如死亡、性行为、排泄等等。但在一些特殊场合,有些人却刻意地使用禁忌语。禁忌语的使用有多重的作用。一方面,禁忌语的使用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当人们在生气、发火或感到愤怒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去使用一些如咒骂、脏话之类的禁忌语从而发泄心中的愤懑,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悲观和痛苦心情。另一方面,在一些特定的环境中,较为礼貌或正式的语言可能会显得力量薄弱,粗话或脏话更能显示出说话者的男子气概。在战场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中,禁忌语不仅能表达说话者的愤怒,也能很好地引起对方的注意力。 “在一些人看来,猥亵语是社会支配权的象征”[9]219例如,小说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中尉边问,边心不在焉地望向身后——他的视线微微高于屋顶的矮墙,“我他妈的什么记性啊”他嘟哝道。

一班的一名技术兵说:“嘿,没事,中尉,不用说了,我们已经明白了。”

斯特林打断那人的话:“闭上你他妈的臭嘴。要不要说,中尉自己知道!”

……

“长官,你刚才说,希望那些敌人会吓得顾不上枪,直到……”中尉正要接着往下说,斯特林抢着说,“直到我们干光那帮狗日的!”[4]19

斯特林跑到楼梯口,冲下面的中尉大喊:“你没事吧,长官!”接着,他又跑过来,边挨个拍打屋顶上我们这些人的头盔,边吼:“准备还击,你们这帮狗日的!”[4]22

这段充满禁忌语的对话给人一种荒诞感,黑色幽默的元素也不乏其中。斯特林似乎完全懂得该如何维护上级的威严,对上级毕恭毕敬,对下级却声色俱厉。斯特林不仅在战场上大量使用禁忌语,在平时的生活中也毫不吝啬禁忌语的使用,无论是对德国小镇酒吧里的女服务员,还是对墨菲的女朋友,斯特林对她们的称呼都是“婊子”。这些语言描写生动地刻画了一个满口脏话、桀骜不驯的兵痞子的形象。

不仅仅是斯特林的语言中充满了禁忌语,墨菲和巴特尔的话语中也不乏大量的禁忌语。在战场上看着战友的死去,墨菲觉得“自己就是个鸡巴”[4]136“真他妈的变态。”[4]136一方面,他很庆幸死去的人不是他自己。另一方面,他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羞愧。禁忌语的使用表达了他对战争的极大厌恶,也是他情感宣泄的一种方式。

其次,鲍尔斯在《黄鸟》一书中还大量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来表达讽刺和幽默。他很少用正面批判的方式,而是用一种冷眼旁观的比喻修辞来表现痛苦和不幸,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混淆美与丑,善与恶的界限,用幽默滑稽的喜剧方式处理悲剧内容和题材,从而给读者造成一种别样的触动,让他们去体会那种作者意图表达的绝望和痛苦。例如在战争开始之前,作者将那些即将步入战场的士兵比喻为“待婚的新郎”,[4]40等到他们真正经历了战争的残酷,士兵们则被比喻成“受惊的愤怒的马”,[4]27天空中坠落的片片雪花“仿佛鸽子中枪后掉下的羽毛”。[4]33斯特林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珠紫得有如干了的薰衣草花枝”。[4]74当战争结束后他们终于可以坐飞机回美国时,“大西洋上空密布的云层,有如一条又脏又乱的床单。”[4]111“呼呼大睡的我们就像一堆布匹,正被运往一千所空荡荡的房子”[4]112比喻的使用能够引发读者丰富的联想,并且给那些无生命的事物赋予作者的情感态度。战争开始之前,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士兵对战争充满期待,像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郎,充满了期待和幸福感。然后战争远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只有亲身经历了这一切,才能真正体会战争意味着什么。即使在战场上,面对死亡,作者也不忘调侃。“许多尸体摆着各种古怪姿势,看上去,活像奇奇怪怪的几何图形:有的仰面躺在那里,背部微微拱起,有的则不可思议地扭成一团。”[4]138而当战争结束之后,虽然一些士兵侥幸从战争中存活下来,却患上了各种战后创伤综合症。他们虽然身体依然健全,但精神早已死去。“无边的孤独有如紧握的拳头,攥住了他们的一根胸骨”。[4]121由此可见,战争的伤害不仅仅在战事本身,更存在于战场之外。作者无意去极力渲染战争的严肃和荒诞,而是以简洁的语言对战争造成的恐怖效果进行展现。让人触目惊心的战争因为黑色的幽默的比喻而暴露出其荒诞和残酷的本质。

在小说中还有这样一段描述,有一名记者问士兵们打仗是什么感觉?那名记者像苍蝇似的在周围转来转去“戴着一副一百码之外就能亮瞎你眼睛的飞行员镜面眼镜。”[4]105大部分士兵没有理他,有几个人还叫他滚蛋,只有墨菲耐心地向他解释了一番。“就像车祸,你知道吗?就像眼看着就要撞上另一辆车的那个瞬间。那种感觉真的很绝望,就像你在跟平时一样开车,突然看见迎面过来一辆车。你他妈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又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要么撞死,要么大难不死。”[4]106打仗到底是什么感觉?新闻报道会提供人们大量的数据和事实。然而,身在战场究竟是什么感觉?一个简单的比喻起到了化抽象为形象的作用。对这些参加战争的士兵来说,那种车祸中一刹那的感觉却是他们一连好几天甚至每一天都要经历的痛苦而又真实的体验,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除此之外,小说《黄鸟》中还大量使用了反讽的语言写作技巧。“所谓‘反讽’,是指一种内在含义与文字表现意思相悖的修辞技巧,是一种回避直接陈述或防止意义直露的遣词造句方式。”[10]244小说当中,当翻译马利克在他们身边死去的时候,巴特尔和墨菲并没有感到难过或者吃惊,相反,他们表现得非常冷漠,似乎对他死亡的数字更感兴趣。“现在的数字是多少?” “九百六十八?九百七十?得回去查一下报纸才能确定。”[6]12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士兵都有一个数字,说明他们是第几个死的。报纸上的死亡名单上,那些代表死亡顺序的数字旁边整体地排列着那些阵亡士兵的照片,“显示出这是场有序的战争”。[6]14战争到底是有序的还是无序的?战争仅仅意味着那些代表在战场上逝去的士兵的数字吗?作者在这里运用了反讽的写作技巧,这是一种不露痕迹的讽刺,它通常不明确地表示作者的是非态度,只是冷静地呈现客观事物所存在的状态,让读者从这种内在的悖立的状态中体会到一种复杂的反讽意味。因为战争从来不是有序的,战争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动乱和恐怖是无法想象的。伊拉克战争也不例外,它不仅给伊拉克人民带来了沉重的灾难,也给世界人民带来了阴影。战争使这两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淡然面对和谈论死亡的人,因为在战场上,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作者将死亡的悲剧内涵置于冷漠的对话场景中从而产生一种巨大的反讽张力和效果。

反讽作为一种修辞手段,是一种表层叙述和真实意图的矛盾结合体,表面叙述上看起来是提高和褒奖,而实际的目的却是讽刺和贬低。例如,在小说第四章节,在一次休战的间隙中,上校深夜突然造访军营,他先是满脸笑容地询问士兵们过得怎么样,接下来在整个训话的过程中,他的声音“抑扬顿挫,铿将有力”,[4]98似是“(对巴顿将军蹩脚的模仿)”。[4]99他的演讲让士兵们非常感动,他激励士兵们称这场战争可能是他们一辈子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表面上看起来上校是个非常称职的长官,鼓励人心,体贴下属。然而通过对一些细节的斟酌会发现作者的别具匠心。如即使在昏暗的路灯下,也能看出上校挺括的军装,在演讲的过程中上校还不忘问记者有没有在拍照,讲话结束之后,又问记者镜头拍的怎么样。比起关心将士们的生活,上校似乎更加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借助这些细节的描写,作者讽刺了上校惺惺作态,大打官腔的嘴脸,竭力把自己伪装成正义的使者,从而树立自己的将军形象,他努力模仿巴顿将军的样子,然后他的表演很是“蹩脚”。反讽在这个章节从未被运用得如此精密巧妙,正面评价和负面评价似乎被颠倒了,造成一种读者的阅读期待和文本构建之间的差距。从本质上来说,反讽属于一种嘲笑,是一种深刻的充满智慧的幽默。

鲍尔斯在《黄鸟》中对语言的一系列妙用,充分显示出语言的极大魅力。作家用诙谐、幽默的措辞巧妙地揭示了战争的残酷荒诞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和无奈,从来呈现出一种笑中带泪的幽默效果。

总之,黑色幽默是“绝望的喜剧、是绞刑架下的幽默”。[13]5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哭笑不得的幽默,它用一种喜剧的形式传达悲剧的内容,如毁灭、死亡、绝望等,让人在阅读的过程中既感到滑稽可笑,荒诞不经,同时又觉得沉重不堪和抑郁苦闷。鲍尔斯依据自身在战场的经历真实地再现了战争的残酷、周围世界的荒谬以及个人在这种大背景下的痛苦和无奈。作家用黑色幽默的笔调和嘲讽的态度将荒诞与幽默有机地结合起来,并对这种不协调的现象进行艺术的加工,从而形成一部饱含黑色幽默元素的战争文学作品。无论从该小说的情节结构,亦或是从小说的人物塑造和语言风格来看,《黄鸟》都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典型特征。小说不仅是对战争的反思,更是对人性冲突以及对自我内心的一种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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