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当年”和“要不是”

徐永胜

01

王子鱼家的客厅有一面荣誉墙，左边是爸爸的，右边是妈妈的，中间是王子鱼的。爸爸是社区工作者，工作勤奋，年年被评为先进，大红证书贴满了左边的墙；妈妈是医院里的護士，照顾病人认真负责，右边墙上有不少患者送的锦旗、表扬信；王子鱼那块地方就空了许多，只有几朵上幼儿园时得的大红花、几张小奖状，还有邻居老奶奶送给他的棒棒糖的糖纸。

上小学前，没有家庭作业，没有考试，王子鱼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在快乐的世界里徜徉、成长——游泳、踢足球、看动画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一上小学，王子鱼的烦恼就多了起来。默写生字词、数学口算练习、单元摸底、体能训练……每天晚上，妈妈的手机“丁零”一响，王子鱼在学校的各种表现和要完成的任务就蹦到了屏幕里，同时也蹦到王子鱼的心里。

“哎呀呀，王子鱼，你的数学怎么又没考一百分？想当年，你老爸我从小学到高中，数学可是次次满分！”爸爸的口头禅就是“想当年”，每次说起这三个字，他总是仰着脸，一副高傲的样子。

“有个天才老爸，我真自豪。”王子鱼虽然脸上堆着笑，内心却很失落。

“子鱼啊，你要努力学习，将来考一所名牌大学！要不是我高考发挥失常，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哪会像现在这样天天辛苦地值夜班。”妈妈的口头禅也来了，她最爱说“要不是”。

“有个学霸老妈，我真荣幸！”王子鱼有些无奈地说道。

……

“想当年”和“要不是”持续不断地从爸妈的嘴里蹦出来，这让王子鱼的内心充满愧疚，因为他觉得自己拖了全家的后腿。他一直在暗自努力，可感觉无论怎么拼命，也实现不了爸爸妈妈当年的辉煌。渐渐地，他有些心灰意冷了，感觉自己从一条快乐的多宝鱼，变成了被压成片的冷冻带鱼，没有了热情，没有了活力，只能直挺挺地翻白眼。

02

这天晚上，天热得像蒸笼。爸妈有事要晚些才能回来，王子鱼独自坐在卧室的写字台前，把白天课堂上拼错的三个英语单词每个写了一百遍。单词写完，他累得头昏脑涨，哈欠连连。这时，从墙上空调的出风口处，跳出来两个核桃大的小人儿——一个身穿龙纹金色锁子甲，浑身毛茸茸的；另一个穿了件红色大袍子，胖乎乎的，圆圆的肚子像个大西瓜。他俩从空调里一出来，就蹦到了王子鱼的写字台上。

王子鱼惊奇万分：“你们是谁？”

“我叫‘想当年。”浑身毛茸茸的小人儿摇头晃脑，拍着胸脯大声说。

“我叫‘要不是。”红袍胖子慢吞吞地说道。

“什么？你俩真叫这名字？”

“对呀！我们哥儿俩的名字还是我们各自的师父给起的呢。”“想当年”说。

“你们的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想当年他大闹天宫时，威风凛凛，天上的大小神仙都得让他三分！”“想当年”自豪地说。

“我师父是大名鼎鼎的天蓬元帅猪八戒！要不是他当年触犯天规，现在一定做了天王了！”“要不是”也不自觉地昂起了头。

“真的吗？那齐天大圣和天蓬元帅现在在哪里啊？”王子鱼顿时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问。平时，他最爱看《西游记》，书和电视剧都看过好几遍了。

“我们的师父从西天取经回来后，一直在闭关修炼。”“要不是”慢条斯理地说。

“哦……那你们为何到我家来呢？”王子鱼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你的爸爸妈妈整天喊我们哥儿俩的名字，所以我们就来瞧瞧。”“想当年”做了个鬼脸。

爸爸妈妈的口头禅顿时在王子鱼的脑海里旋转起来，他不禁皱了皱眉，心情顿时低落下来。

察觉到王子鱼的不快，“想当年”想调节一下气氛，便说：“我给你表演个功夫吧！”说完，他念动咒语，身体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头都快顶着天花板了。

“你不能再长了，会把天花板顶破的！”王子鱼缓过神来，仰着脸急忙叫停。

“再让你看看我的神通！”“要不是”说着，瞬间变成了一个人面狮身的怪物，“要不是你这屋子太小太热，我能变成狮子王，嗷呜——”

“你真厉害，快恢复原形吧！”王子鱼着急地说。

恢复原形的“要不是”蹦到王子鱼手上问：“小孩儿，你刚才为何愁眉苦脸呢？”

“我爸妈经常说他们过去的辉煌事迹，可我怎么努力也达不到他们当年的水平。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说着说着，王子鱼的泪珠“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老叫我们的名字！”“想当年”恍然大悟。他想了想，灵机一动，对王子鱼说：“小孩儿，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爸妈小时候的样子？”

“当然想了！我想看看他们当年是怎么做到那么优秀的。”王子鱼兴奋地说。

“好办，交给我们了！”

“想当年”对着王子鱼和“要不是”吹了口气，他俩瞬间变成了红枣大的小人儿，背上还长出了一对翅膀。

窗外的夜色很美，一轮圆月挂在梢头，各色霓虹灯像天上的星星亮闪闪的。在“想当年”的带领下，他们飞过热闹的广场，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大楼前。

“这是哪里？”王子鱼好奇地问。

“档案馆。这个城市和居民的历史都在这里保存着。”

转了一圈后，“想当年”带着王子鱼和“要不是”从一扇打开的玻璃窗轻巧地飞了进去。一进走廊，他们就看到了门旁挂着的一块块白色牌子，上面标注着各种资料室的名字。三个人从一楼飞到二楼，又从二楼飞到三楼，王子鱼累得直喘气，落到一棵长着肥大叶子的绿植上休息。

“档案馆怎么这么大呀！”王子鱼感叹道。

“和这座城市有关的所有历史都在这里呢，能不大嘛！想当年开馆时，真是盛况空前啊！”“想当年”说。

“要不是资金有限，这里一定能建成全国第一大档案馆！”“要不是”有些遗憾地说。

休息了一会儿，三个人继续飞。最后，在四楼最左边的一扇门旁，他们找到了写着“人事档案”的牌子。

从通风口飞进屋里，他们看到一排排乳白色的铁皮柜子像一堵堵高大的墙，静静地矗立着。柜子里褐色的档案盒排列得整整齐齐。

“想当年”从身上拔下一撮絨毛，用嘴一吹，一群萤火虫立刻在屋里飞舞起来。它们发出黄绿色的光，照亮了四周。之后，“想当年”又施法将王子鱼变回了正常的人形。

“这个盒子里存着你爸爸的档案。”“想当年”打开柜门，抽出一个档案盒。

王子鱼打开盒子，仔细翻阅爸爸的历史——厚厚的一摞纸张，很多都已经发黄了。

“哇，爸爸考试的卷子竟然也在……可这字真够潦草的，像狗爬的似的。”王子鱼用了爸爸经常说自己的这句话，因为他觉得爸爸小时候的字的确很难看。

接着，王子鱼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爸爸的成绩单——二年级数学一百分，三年级数学一百分……呀，小学毕业数学八十五分，中学毕业数学竟然刚及格！王子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爸爸经常说自己是数学天才，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啊！

再看班主任给爸爸写的评语：王一鸣同学热爱班集体，学习勤奋。希望以后做作业要认真细致，做事情要大胆一些……

兰月？爸爸的班主任和我现在的班主任同名吗？两个班主任是不是同一个人，王子鱼不敢肯定，但爸爸当年不仅粗心，还胆小，这是他可以肯定的。

“想当年”看着王子鱼疑惑的目光，嘿嘿一笑说：“多年以前的事情，记忆难免出现偏差。而且大人们很多都有‘选择性失忆症呢！”

这时，“要不是”在旁边建议：“咱们再去看看你妈妈的档案吧。”

他们刚想去找档案，突然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在“想当年”的帮助下，他们仨又变成了带翅膀的小人儿，急急忙忙地飞出了档案馆。

“唉，还没看到老妈的档案呢！”王子鱼感到特别遗憾。

“要不是”看到王子鱼难过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说：“别急，我用自己攒了几十年的功力来帮你！”

说完，“要不是”双手合十，默念道：“嫦娥乖，宫门开，月光来。”他的话音刚落，一束明亮的月光便照到了地上。光束里，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小姑娘正躺在床上睡觉呢。

“妈妈！”看着小姑娘那圆圆的苹果脸和黑黑的眉毛，王子鱼立马认出了妈妈。

“丫头，起来锻炼了。”一个年轻男子大声喊道。

“是我姥爷！”王子鱼给“想当年”和“要不是”介绍道。爱运动的姥爷年轻时比现在还帅，如今除了头发白些，脸上长了些皱纹，身材几乎没有变化。

“不嘛，我要睡觉！”小姑娘妈妈翻了个身，继续睡。姥爷摇摇头，无奈地离开了。

“妈妈整天说要不是现在身体不好，肯定能当宇航员。躺在床上当懒虫，身体怎么能好呢？”

镜头切换，妈妈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王子鱼看到她惬意地吃着巧克力冰淇淋，竟一连吃了三大盒。

“真贪吃，像猪八戒。”王子鱼舔了舔嘴唇说。

“不许说我师父坏话！”“要不是”拍了王子鱼一下。

“哎哟，哎哟，我肚子疼。”晚上，大姑娘妈妈一趟又一趟地往厕所跑，闹腾得整夜都没怎么休息。第二天参加高考，妈妈睡眼惺忪，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最后竟趴在试卷上睡着了。

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老师走过来，拍着桌子说：“这位同学，现在高考呢！这决定你一生命运的时刻，你怎么睡得着？快起来，赶紧答题！”

被惊醒的妈妈揉揉眼睛，赶紧拼命写起来。可是，铃声响起后，她是哭着走出考场的。

王子鱼真心替妈妈感到惋惜。可这能怪谁呢？只能怪她自己。

“咱们该回家了，天快要亮了！”“想当年”拍拍王子鱼，提醒道。

可王子鱼看得正起劲，不想回去：“再看看，再看一会儿就回去……哎呀，你别拽我，我再看看！”

王子鱼觉得有人拽他，耳边还传来熟悉的声音：“醒醒！醒醒！你想看什么啊，王子鱼？”

王子鱼一激灵，睁开了眼，发现是爸爸在叫自己。

原来，刚才那一切都是梦。王子鱼抬头看了看空调出风口，又看了看书架上被翻了好几遍的《西游记》，不禁感叹道：“难道那真的是梦吗？”

03

第二天一到学校，王子鱼就去找班主任兰月老师，发出了连珠炮似的提问：“兰老师，您教过我爸爸吗？我爸爸叫王一鸣。他小时候调皮吗？数学是次次都考一百分吗？”

兰月老师年纪大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想不起来了。不过，爸爸是爸爸，你是你，他的经历不是你的经历，他的成功和失败也不是你的成功和失败，你要把握自己的人生。”

听完兰月老师的话，王子鱼若有所思……

晚上吃完饭，聊起王子鱼的学习，爸爸又挥着手起劲地说起来：“想当年，你老爸我……”

“要不是你老妈我……”妈妈也不甘示弱。

王子鱼坐在沙发上，无奈地说：“亲爱的老爸老妈，你们当年真的那么厉害吗？就算真的那么厉害，过去的事总拿出来说，就像吃口香糖，越嚼越没味儿。从现在开始，咱们继续一起努力加油，为今后的日子增光添彩，这才更有意义。”

王子鱼的话说得颇有哲理，爸爸妈妈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巴。

从此，王子鱼的爸爸妈妈很少再提“想当年”和“要不是”了。

有时候夜里醒来，王子鱼会看着空调出风口想：“想当年”和“要不是”这两个小人儿还会不会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