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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窥天颜:清末拔贡赴京朝考的微观体验

2022-12-25

关键词:黔江区重庆市档案馆

王 康

(中国社会科学院 近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引 言

1905年科举停废后,优拔贡考试作为清廷的善后之策,成为读书人仕进的重要途径。有学者认为,优拔考试是后科举时代的科场盛世。1909年的优拔考试声势浩大,其规模和影响超过此前各届。(1)关晓红:《科举停废与近代中国社会》,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148-165页。1910年,各省新科优拔贡生,纷纷赴京参加会考和朝考,场面颇为壮观。可谓“一时新贵,溢满京华”(2)兰陵忧患生:《京华百二竹枝词》,见潘超、丘良任、孙忠铨等主编:《中华竹枝词全编》(第1册),北京出版社,2007年版,第89页。。各地优拔贡生租屋饮食、娱乐消费,客观上激活了帝都的“考试经济”。然而,一年后清朝覆灭,旧时功名和官衔失去了最初的意义。关于优拔贡考试,以往研究多在铨选制度层面探讨优拔贡的出路问题,从宏观上揭示优拔贡考试的实施困境。(3)关晓红:《科举停废与近代中国社会》,2013年版;张仲民:《“非考试莫由”?清季朝野关于己酉优拔考试应否暂停的争论》,《学术研究》2019年第7期;张仲民:《“不科举之科举”——清末浙江优拔考及其制度性困境》,《历史研究》2019年第3期;张仲民:《晚清优拔贡的出路——兼论清末的官多为患问题》,《清史研究》2020年第3期。然而,赴京考试所费不赀,为何在科举废除的大势下,众多士子仍对优拔贡考试趋之若鹜?本文尝试从微观视角探讨优拔贡考试生活与政治变革的关系。(4)李长莉提出“微历史”的研究取向,虽然重视个案分析,但不能孤立地研究社会生活,而应考察生活变迁与政治、经济、观念、制度变动的联系和互动。参见李长莉:《微历史:近代中国人的生活世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第7、8页。常建华强调,制度内化于生活,社会史研究要从日常生活的角度看其中的制度性因素。参见常建华:《生活与制度:中国社会史的新探索》,《历史教学》(下半月刊)2021年第1期。科举考试是维系帝制统治的基础,废科举作为清末新政的重要举措,牵动国家铨选机制的变化,进而对读书人的观念和仕途选择产生影响。赴京应考不仅为士人提供仕进机会,还使他们得以近距离观察清王朝的统治中枢,从京城生活的细节中捕捉清末变革的讯息。

川籍拔贡彭阜成的日记为从这一视角考察后科举时代的优拔考试提供了可能性。彭阜成(1870-1933年),字光坒,重庆黔江人。早年潜心举业,考中廪膳生。1910年,参加庚戌年拔贡朝考,位列一等,委任贵州石阡县知县。1912年任黔江军政府司令,后从事教育工作,1922年任黔江县教育局局长。1926年任黔江新学第三校校长。(5)龚节俭:《彭阜成小传》,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黔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印:《黔江文史资料选辑》第1辑,1986年,第101-102页。《彭阜成日记》又名《庚戌北上日记》,始于宣统二年(1910年)六月廿六日,终于宣统二年(1910年)九月廿三日,基本连续。(6)彭阜成:《庚戌北上日记》,第1册不知现存何处,第2册藏于重庆市黔江县档案馆,并无署名。据《庚戌北上日记(二)》手稿,记载宣统二年六月二十六日,日记主收到礼部送来的喜条,得知自己位列拔贡一等第11名。据《拔贡复试名单》(《政治官报》宣统二年七月初一日第994号)所示,四川拔贡复试一等第11名为彭光坒。又据《简易明经通谱》(宣统已酉科)载,彭光坒,字阜成。由此可证,《庚戌北上日记》的主人即彭阜成。目前尚未见有学者利用。《彭阜成日记》信息丰富,除记录保和殿复试、引见等拔贡考试经历外,还包含彭阜成和其他士子的居京考试生活、交游应酬、休闲消费等内容。这些史料有助于本文以日常生活为视角审视后科举时代的拔贡考试。与既往研究不同,本文侧重特定时空中人的活动与应对。具体而言,帝都北京构成应考士子活动的城市空间,保和殿复试与养心殿引见,会馆交游与信息沟通,甚至连街市购物也与考试密切相关。本文旨在透过亲历者彭阜成的居京活动,审视后科举时代优拔贡的心态和行为,从而反思科举善后考试之利弊与实际影响。

一、空间的游移:保和殿复试与养心殿引见

宣统元年(1909年)秋季各省举行优拔贡考试。宣统二年(1910年),各省新录取的优贡、拔贡,分别向各省督抚领取咨文。彭阜成这类旧学生员应投呈礼部,于五月到北京,六月内朝考。同期赴考的甘肃生员张维在《游燕日记》中记录了具体的考试日程,可弥补《庚戌北上日记》之不足。其日记称:五月二十日赴礼部投文,六月初四日赴礼部考试,十五日礼部发榜,二十七日在保和殿复试。(7)张维:《游燕日记》,见《还读我书楼文存》,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123页。六月二十六日是八旗、奉天、吉林、黑龙江、直隶、江苏、安徽、浙江、山东、陕西、河南、江西、福建等省的拔贡复试之期。六月二十七日是湖北、湖南、山西、甘肃、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省拔贡复试之期,彭阜成亦于当日赴保和殿参加复试。

彭阜成心思缜密,他在日记里详细记述了保和殿复试的各种细节,包括考试的时间、进宫路线、考试程序、试卷题目等内容,洋洋洒洒千余字。而张维在日记中仅写了80余字,除记录考试题目、出场时间外,寥寥数笔还包括进入考场时看到的夫役,以及考试结束后行经使馆区时看到的建筑。(8)张维:《游燕日记》,见《还读我书楼文存》,第123页。据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记载,优贡、拔贡朝考于保和殿举行,试经义、史论各一篇。(9)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8年版,第171-172页。彭阜成同寓的两位山东籍同年,提前一日参加复试,彭阜成专门向其打听试题内容:首题为“立于礼成于乐义”,次题是“史称诸葛理民之干优于将略论”。(10)《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六月廿六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考试当日黎明,彭阜成乘轿从吕祖阁出发到东华门外。他携考具先由夫役接至东华门口,又由门内夫役接至体仁阁外,分别给夫役钱二百文、一百文。之后,考具只能由考生自提。(11)《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六月廿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考具较重,但为了写字舒适,考生宁愿自带考具。考场内考桌“长不逾二尺,高不逾尺”,须坐地屈腰而书。若平时没有训练则无法做到。体仁阁外,经禁军查验准考门照、核对后,各地考生进入太和殿左厢房休息等候。七点十分,中左门开启,彭阜成与其他考生携带考具沿台阶而上,考官依次点名,每点完十名,始放入一次,同时考生缴回门照、检验试卷,然后领卷进入,经中和殿来到保和殿前。此时保和殿内考生已经坐满,彭阜成只能将考桌放到殿外。与四川的温润气候不同,六月的北京风燥日烈。正午时分,彭阜成的身体有些不适,他感觉“作字颇难”,并以“较殿中殊为凉爽”宽慰自己。八点钟,考试题目发下,经义、史论各一篇。经义题目为“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义”,史论题目为“秦孝公下令求能以奇计强秦者论”。因为考场环境不佳,两道题目,彭阜成均只写了两开,约四页纸左右。考试持续到下午,彭阜成在五点钟交卷。中和殿左边院,设有茶水,考生可取点心,离开时给茶钱一百文。出宫仍从中左门通过,直趋太和殿之左侧门,经文华殿外面,直出东华门。(12)《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六月廿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日记里,彭阜成还详细记录了考试间隙观察到的皇家建筑与器物。皇宫历来戒备森严,普通人难以窥探其貌。皇家建筑的封闭性和神秘性,彰显出皇权的威严与至高无上。朝考对普通士子而言,是进入权力中枢的宝贵机会。虽然他们的活动空间受到限制,只能窥探到紫禁城一角,难以遍览宫殿苑囿,但也能领略和感受到皇权的威仪。

考试前,彭阜成利用在太和殿前等候中左门打开的休息时间,四周游视。他将太和殿前的丹陛称为“院坝”,沿用西南地区称山间广阔平坦处为“坝”的说法,他还特别注意到太和殿周围的殿阁布局,以及殿前装饰。他在日记中描写到:

坝宽数百武,前为太和门,后为太和殿,左为体仁阁,左为文渊阁。太和殿前石栏重叠,皆刻云龙,文殿外磴道共分三条,均极宽敞,中一条则概系盘龙石横铺如斜板状,非复如两边阶级之铺长石磴矣。(13)《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六月廿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宫外摆设的铁缸,他猜想它们的铸造工艺:“见四方檐下多排列铁缸,大约数围高五尺许,腹部起方砖纹,若聚数十块铁砖粘合而成者,想系铸缸时其型模乃甎块所造,故现此等形状。”(14)《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六月廿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而彭阜成第一次见到日晷,虽不知其名和原理,但也知晓它为测日影而设。他详细记录了日晷的位置和形状:“殿前石栏一面有铜鹤高四五尺向南立,而鹤之前面有长方石一片,以石支其一端,作斜板形,斜板上有针与鹤胫相正对,下承以石高与鹤胫相埒,想系为测日影而设者,予但遥望之,故不能道其详也。”(15)《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六月廿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故宫的三大殿中,彭阜成凭直觉判断保和殿比太和殿、中和殿要更为“宏敞”,而实际上保和殿的面积不及太和殿。

交卷后,彭阜成又至保和殿前“院坝”游视。宫殿左右各排列金缸二口,“历经风销雨蚀,而全体俱露赤红宝色,且无些子剥落,绣涩处若系纯用赤金铸成”,他断定其为“稀世宝”也。虽然彭阜成只看到沿途几座宫殿,但宫殿布置并不符合他的审美观念:“中间隙地极宽,殿阁遥遥对峙,因地太宽阔,风景殊闲寂。”(16)《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六月廿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闲寂”的感觉与彭阜成生长的空间环境有关。彭氏长期生活在山区,自然对平原辽阔、疏朗的环境有所不适。

复试第二天,彭阜成收到礼部送来的喜条,得知自己位列拔贡一等第十一名。(17)《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六月廿八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六月二十九日,彭阜成先去礼部查看复试题名单,四川省取一等十四名,二等二十六名,共四十名,再赴邮局寄信给家里、县署、学署及劝学所通报喜讯。(18)《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六月廿九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根据礼部安排,此次考试名列一、二等拔贡于当月十一、十二、十三日带领引见,初八日卯刻赴部演礼。(19)《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初四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这意味着,彭阜成将以拔贡身份受到清廷最高统治者的接见,这是帝国对拔贡生的最高礼遇。彭阜成非常重视演礼和引见之事,对整个过程有详细记录:

巳初,各堂官司员到部,于大堂后过厅点名,每八人为一排,每点毕一排,则于过厅内挨次排作一字形,首排站左,则次排站右,站定后,有司员执排单,挨次请问一过,恐次序或有凌乱,清毕,每人给门照一张,并口奏简明履历一纸,然后有司员一人带领至左边厅堂,一排站齐,一齐跪下,从首至末挨次各背履历,有堂官二人手执排单,立于门之两旁,以观背者之有错误否。背毕,起立鱼贯而下。(20)《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初八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礼部规定引见拔贡须穿实地蓝纱袍、实地玄青纱袴,戴白罗纬帽,佩戴对子荷包、忠孝带。不巧的是,彭阜成前两日刚购入一件亮纱质地袍袴,不符合引见要求。于是,彭氏赴东大市口寻觅,只购得实地蓝纱袍一件,因实地纱袴没有玄青,所以没有买到。他又到大栅栏买荷包、忠孝带。(21)《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初六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演礼时,彭氏穿戴实地天青纱袴,司员嘱其更正。于是,彭氏不得不在演礼结束后,又赶到大栅栏内聚增厚估衣店,定制玄青实地纱长褂一件,定于十二日去取,为的是赶在十三日引见时穿着。(22)《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初八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购置引见时着装不仅颇费周折,且开支不小。与彭阜成一同定制纱褂的另一位拔贡,因花费太多,后悔没有购买旧货,或去其他估衣店看看。可见,此等礼仪开销并不是所有士子的经济状况都能承受的。新进拔贡对礼仪制度的严格遵守,也体现了他们对皇权秩序的尊重。

二、科场遗风:拜会交游与信息流动

每逢科举之年,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汇聚于京师,科举考试为他们提供了相互交往的机会。1910年优拔贡赴京朝考,熙熙攘攘,蔚为大观。清人竹枝词中生动地描绘了“后科举时代”的考试盛况:“何期科举久停裁,优拔名场却又开。要为高才谋出路,一时新贵凤城来。”(23)兰陵忧患生:《京华百二竹枝词》,见潘超、丘良任、孙忠铨等主编:《中华竹枝词全编》(第1册),第89页。士子除进宫考试和到部衙处理考试事务外,平时多在京城宣南地区活动。宣南地区也是清代汉族官员的聚居地,因而形成以科考和外省在京士子聚集为特色的人文风貌。居留京城期间,彭阜成先在吕祖阁(今北京市西城区明光胡同6号)居住,地处北京内城,距离皇城颇近,便于其处理拔贡考试事务。考试及引见结束后,他移寓李铁拐斜街三元店住第十五号。李铁拐斜街位于京城宣南文化的核心区域,方便其日常交游活动。

科举制度尽管已经废除,但科场时代留下的惯习和遗风依然存在。依据科场惯例,士子题名后须依次拜会阅卷官员。彭氏为“拜会”做了充足准备,他先是从京师报纸上了解到朝考和保和殿复试阅卷大臣名单(24)《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十四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赴礼部谢恩时,他通过查阅试卷,获悉朝考时被吏部尚书李殿林取中,复试卷则由学部右侍郎李家驹阅卷。(25)《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十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早在七月,彭阜成便抄录了缙绅录内的职衔说明,但其内容过于简略,他又托吏部长班抄来此次拔贡朝考阅卷大臣的住址以备核对。(26)《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五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他请住店主人雇好轿车和执帖伙计,先后拜访十八位官员,其中十二位不在家,或是外出办公,或是离京。彭阜成视情况或留下贽敬手本,或改日再拜。两位阅卷官员的拜会并不顺利,李殿林由于事务繁忙,匆匆聊过,便去学部办差,而李家驹因公外出。一个月后,彭阜成再次拜谒李家驹,但李氏因入朝又未见到。有几位官员与彭阜成相谈甚欢,在了解彭氏家乡的风土人情后更显亲近、更易交流。彭阜成对曾任湖南学政及浙江学政的张铁君印象颇佳,赞其接待新进之士非常用心,“仪容丰满、器宇宏深,一望而知为将来大人物”(27)《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二十一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张铁君还向彭氏透露了阅卷老师的名字,并提醒彭氏去拜会郑沅。郑沅任四川学政期间,彭阜成曾考取第一名。离京前,彭阜成拜见郑沅,相谈二十分钟,彭阜成恭维郑氏的身体、气色比在四川任职时要好。(28)《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九月十八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拜会川籍在京任职官员是彭阜成居京期间的重要活动。彭阜成对川籍京官十分留意。四川西昌县杨君栋来访时,提到在宛平县署任职的同乡陈松。之前,彭氏在前门内见到陈松贴有招帖,知其关心同乡,当日便给陈松写信。(29)《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十二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氏从其他客人处获得同乡徐东平主政的住址信息,专门记录下来。(30)《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初三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十七天后,彭氏与友人一起拜访徐东平,称“其人丰姿灵活,对于同乡毫不客气”(31)《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二十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阜成还与赴京考试的友人择日专程走访同乡。他们雇车,花费五小时,共拜访九位同乡,包括法部主事、吏部主事、度支部主事。(32)《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十五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阜成依循官场惯例,以新进拔贡身份拜会在京师任职的川籍同乡,无形中增加了社会交往的资本。

与同乡交往是彭阜成的主要交际活动,既能增进乡谊,又有交换信息的目的。居京期间,彭阜成常与同乡聚会欢饮,在大观楼以全猪席宴请朋友,或赴同乡邀约等。(33)《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十四日、九月十二日、九月十三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会馆是结识同乡、交流信息的重要空间。日记中显示,彭阜成曾先后到过川东会馆、成都会馆、全川会馆,在此与同乡交流拜谒阅卷官员的经验,甚至听闻从外省传来的有关四川的信息,如彭阜成拜访旅京同乡研究会书记时,得知“上海倒闭川路股金事乔树枬已出京,与李瑶琴期会于汉口,同行赴沪,请查未知,将来能追还一半否”(34)《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二十四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为拓展仕途人脉,彭阜成注意与同年优拔士子交往。他经常与同年朋友聊天聚会,如若有人离京则相约送行。(35)《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廿九日、九月十二日、七月二日、七月四日、七月十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氏与同寓士人也经常走动,借此获取有关朝考、复试的最新消息,如赴礼部谢恩及拜访师门,捐奉涨价等内容。(36)《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十六日、八月九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除关注自己参加的拔贡考试外,彭阜成还关注同期优贡生、出洋留学生考试以及法官考试的情况。(37)《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廿五日、九月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与同年友人的交流甚至影响了彭阜成的仕途抉择。彭氏曾两次去慈寿寺拜访严蔚华,第一次因严氏去万牲园并未如愿,彭阜成留下名片,以待再次拜访;第二次探望,严氏建议彭阜成告近,并签分到省,而后要一差事回家。彭阜成评价严蔚华“清明敏捷,他日出宰百里,必以能吏著名”(38)《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十八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并听从严氏的建议,以“年貌三代单”“呈请告近”(39)《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十九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八月初一,友人传来消息称“小京官等已经分部,想补用县之分省当不出五日内矣”(40)《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一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八月初七日,吏部官役报喜:彭阜成籖分贵州省。(41)《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初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总体而言,居京士人能够最先捕捉朝政的变化、政策的实施乃至最新消息。因此,以彭阜成为代表的地方精英向往北京、寄居京师,甚至努力融入京城官绅的关系网络中。这从侧面说明了帝都北京不仅在实体的城市空间层面,将应考士人与清王朝统治联结到一起,并且在观念层面强化士人的身份标识及其对清王朝的认同。

三、居京考试的日常生活

清代北京城市的特质正是其皇权性。(42)胡光明:《北京近代城市文化演进历程与构成特质论略》,见北京市档案馆编:《档案与北京史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下册),中国档案出版社,2003年版,第242页。北京经济繁荣的一部分贡献来自外省官员和科举士子进京的消费活动,其中以科举考试的影响最为显著。科举考试持续时间较长,各省士子汇聚于北京宣南地区,他们在此居住、往来、消费,形成颇具特色的“考试经济”。以庚戌年(1910年)优拔贡考试为例,来京参加朝考的人数较丁未年大增,拔贡生约有三千五百人,优贡生四百余人,“今岁各省举行优拔贡场,售者均来京预备朝考。一时新贵,溢满京华,科举情形仿佛又见”(43)兰陵忧患生:《京华百二竹枝词》,见潘超、丘良任、孙忠铨等主编:《中华竹枝词全编》(第1册),第89页。。

应考士子在京考试期间的日常饮食和住宿是必要的消费。北京商家想方设法满足读书人的生活需求,形成具有文化特色的士人阶段性消费。夏仁虎在《旧京琐记》中云:

北京市面以为维持发展之道者有二:一曰引见官员,一曰考试举子。然官员引见有凭引期限,其居留之日短。举子应考,则场前之筹备,场后之候榜,中试之应官谒师,落第之留京过夏,远省士子以省行李之劳,往往住京多年,至于释褐。故其时各省会馆以及寺庙客店莫不坑谷皆满,而市肆各铺,凡以应朝夕之求馈遗之品者,值考举之年,莫不利市三倍。殆科举既废,市面遂呈萧索之象,于朝于市,其消息固相通也。(44)夏仁虎:《旧京琐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5页。

对赴京考试的南方士子而言,南北气候、饮食差异是一项重大考验。他们往往会因气候、饮食问题导致水土不服。四川人彭阜成对北京天气变化非常敏感,他认为北方气候变化快,北京立秋后天气不如前几日炎热。(45)《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初四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十天后,彭阜成觉得北京早晚“大有凉意”,早晨便戴上单瓜皮帽。这件事让彭阜成受到朋友的“讥笑”,称“北方风气虽寒,袭重裘而头不戴帽,每以此自矜为名士派,而尤以济南为甚”(46)《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十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饮食方面,彭阜成显然难以适应北方面食。一日清晨,他买了四个机器做的颜色精洁的馒头,结果饭后觉得不消化、不舒服,中午也没买到药,只好买了葡萄吃,帮助胃液消化。(47)《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初四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客栈提供的北方面食,常常导致彭阜成腹痛作泻,起初他认为是客栈饭食欠佳,但同人中能食面食者觉得还不错。于是,他感慨到,或许是自身体质“不与北京相宜也”(48)《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二十二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而彭阜成认为北京的螃蟹味道很美。即使腹泻尚未痊愈,他也与同人一起品蟹,还在日记里回味道,“命庖人烹生蟹饮玫瑰酒,以姜醋清酱等汁,乘热蘸食之,其味颇鲜”(49)《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九月初四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住宿问题关乎士子考试期间的生活质量。起初,彭阜成住在吕祖阁附近,后搬至李铁拐斜街三元店住第十五号。(50)《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十三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三元店租屋按日计算,价格分别是每间二百四十文或三百文。后者包括茶水、打扫等伙计的服务费,饭菜每月额外支付洋二元。彭阜成觉得划算,当即支付定金洋一元。(51)《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十一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异地赴考,客栈的居住条件难以称心如意,只能设法克服,比如房间光线不足,彭阜成就把桌子放到炕上,靠近右边窗户较亮的地方读书。(52)《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十八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应考士子们既要适应北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还要应付考试压力下引起的精神紧张。在这种状况下,应考士人很容易患病,又增加了看病、买药等开支。彭阜成在京期间患上痢疾,半个月后方才痊愈。八月二十二日,彭氏开始腹泻,以为是吃面食不习惯所致。第二日,彭氏到保太和购买痢疾水泻散一瓶,“冲白糖开水服之,服后腹内稍安而神经部颇觉眩晕”(53)《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廿三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隔日,他又服下痢疾水泻散一瓶。接下来两日,服理中药丸。(54)《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廿五、廿六、廿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氏去药房买药吃,但病情未见好转。八月二十八日晨,彭阜成感觉病情恶化,于是自己拟药方煎服,“左眼发赤而日间下痢烦数曾不稍休,每一坐立,即气往下坠,知系气虚下陷而丸药板滞,难望其获近效也。看自拟一水药单方用潞党三钱、贡术三钱、灸芪三钱、陈皮一钱、柴胡升麻各一钱、秦归洋故纸罂粟谷各二钱、肉桂附片各钱半,灸草三钱自行捡药煎服”(55)《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廿八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九月初一至初三,彭阜成在客栈养病,服东瀛仁丹。初四到西博济堂捡药方,用潞党、白术、灸芪、怀山、灸草各三分,柴胡、升麻各五分,猪苓、泽泻各二分,干姜附片各二分,广皮小茴各一分,水煎温服。初五起,彭阜成“泻痢疾渐好”,初六“惟腹中气血尚觉未尽顺适”。(56)《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廿八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沐浴也是应考士子必要的日常消费。居京百余天内,彭阜成四次到浴堂洗澡。清末之际,北京浴池的发展也呈现新变化。北京浴池有“南堂”“北堂”之分。“北堂”为旧式浴池,而“南堂”则仿上海式样建造,引进自来水、锅炉、电灯等设施,且通凉热水管。(57)张明义、王立行、段柄仁主编:《北京志·商业卷·饮食服务志》,北京出版社,2008年版,第260-261页。前三次,彭阜成去的是旧式浴池,即“北堂”,第四次彭氏去了“南堂”,专门体验了新型浴室的舒适。第一次是七月初一沐浴后去正阳门旁的关帝庙进香;第三次则是参加引见当日。第四次沐浴时彭阜成已搬至铁拐李斜街三元店,所以他前往客栈附近的新式浴堂升平园沐浴。彭阜成详细记录了新式浴池的陈设与消费情况:“(南式)盆池、陈设至为清洁,沐盆内冷热自来水温凉多寡,听客随意使用,颇为得便。惟每一澡沐,须给洋六毛之多,费颇不赀,若连剃头修脚并计,则每人需费在一元之上。”(58)《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廿二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阜成认为,新式浴室清洁,沐浴环境优良,且自来水调节水温使用方便,但对普通人而言,沐浴的费用较高,这类消费略显奢侈。

四、应考士子的休闲与娱乐

彭阜成在京城的休闲娱乐活动,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访书购物,二是占卜祈福,三是观戏寻芳。

(一)购物

京城宣南地区提供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以满足士人阶层的社交和文化消费。清代北京书业发达,逛书肆是旅京士人常见的休闲购物活动。琉璃厂书肆因为规模最大,成为文人访书、购书的最佳去处。居京期间,彭阜成经常光顾琉璃厂的书店,而采买最多的物品就是图书。彭阜成所购书籍大致分为三类:书法字帖、官场工具书、北京指南。彭氏在琉璃厂购买《方望溪文钞》一部、张岳崧临本九成宫一部、九宫格五十张、纯羊毫一支,计划在寓中闲来无事时,每日看古文一二首,写中书二三篇,作为消遣。(59)《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十一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他还购置了历代名人小简、黄敬舆玄秘塔临本、石印法帖。(60)《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初五、七月廿六、九月十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作为新晋拔贡,彭阜成尽早为自己的仕途发展进行知识储备,他购买了官场流行的工具书,如《宦海指南》《宦乡新要则》《普通尺牍》《官场新尺牍》《大清现行刑律》。(61)《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初五、九月十七日、七月廿六日、九月十六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遇到《明经通谱》这类新科拔贡的必购书籍,彭阜成即便当时囊中钱尽,也支付定金,准备择日购买。(62)《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十一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阜成在选购北京旅行指南类书籍时,非常注重时效性和内容更新。《都门纪略》刊于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是清末士子客商入京常用的指南书,但彭阜成认为《都门纪略》内容“极不佳”。《宸垣识略》因记载北京史地沿革和名胜古迹而闻名,该书由《日下旧闻》(康熙时期编纂)和《日下旧闻考》(乾隆时期编纂)两书编纂而成。彭阜成认为该书内容虽然完备,但因是旧时编辑,并不符合现时情形。但近期无人编辑此类书籍,外人若想了解京师内外情形,也只能选择《宸垣识略》。(63)《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三十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氏还购置了一轴北京新图。(64)《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九月十七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应考士子间常常传阅书籍,形成了知识交换的网络。彭阜成在借阅友人的《缙绅录》时,发现封面推荐书目包括《都门纪略》《宦海指南》《牧令须知》《折狱龟鉴》,都属于新进优拔贡应当购阅的书籍。(65)《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廿九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所以彭氏才到琉璃厂去查阅购买。彭阜成若是购得好书,也与应考朋友分享,如他买到明拓墨池堂法帖一函,“其中佳者颇多,同人皆欢赏之”(66)《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九月十六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除了购书,来自西南山乡的彭阜成,见京城人墨迹甚佳,便在纬文阁和丽古斋请人书写橘红龙凤笺六付、染宣三付,以便回乡赠送师友。同时,彭氏为自己定制名片,购买眼镜盒、扇匣、景泰蓝烟袋套等日用品。(67)《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九月十日、九月九日、七月三十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二)占卜祈福

居京期间彭阜成先后两次到正阳门关帝庙进香占卜。正阳门关帝庙是一座道教庙宇,建造于明洪武二十年。明代皇帝也曾来此庙焚香祷告。直至清末,这里一直香火鼎盛。乾隆时期,杨米人所作《都门竹枝词》称“灵签第一推关庙,更向前门洞里求”(68)《京师九门关帝庙》,见北京燕山出版社编:《京华古迹寻踪》,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年版,第199页。,清代进京考试的士子必来此庙求签敬神。咸丰九年(1859年)士人李文田来京会试,曾祈于正阳门关帝庙,榜发高中,神签灵验。(69)崇彝:《道咸朝野闻见录》,参见孔祥吉:《不问苍生问鬼神——清代北京的占卜风气》,《博览群书》2013年第3期。七月初一清晨,彭阜成先到“北堂”沐浴,后“赴正阳门内右边关帝庙进香,乞得四十五籖”(70)《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七月初一,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八月初二,彭阜成再次到关帝庙求签,“晨起敬赴前门内关帝庙为家严问寿,乞得九十五籖”(71)《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初二,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阜成首次去关帝庙求签是问仕途,为表庄重,他先到浴池沐浴。第二次去关帝庙是为家人祈福,日记中他用“敬赴”一词,足见他心怀诚意,非常重视此事,他将所得签语全部记录下来。八月初七,彭阜成在宣武门西早市上偶遇“看白鹤神相者”,“其法以长线二尺量人五指,男左手女右手,由近掌横纹量至指尖为准,量毕以工部营造尺度之合计其数,共得多少即按书断结,无差量”。(72)《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初二,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阜成请看相者量算,“左五指共得一尺一寸六分,名曰清高之骨”。看相者告诉彭阜成,他将取得功名,并一生平顺。(73)《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初二,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彭阜成求签问卜的活动,不仅体现了当时读书人普遍的文化心态,也反映出个人心态上的微妙变化。彭阜成首次到关帝庙求签时,他已取得拔贡资格,但尚未授职,彼时彭氏尚不确定仕途走向。彭阜成此次赴京考试,正处于清末社会的转型期,科举废除后,士人群体命运的不确定性增加,作为士子的个体试图寻求外在的解决途径,而求签、祈福、摸骨等命理活动对变动时期的个体起到心理安慰作用。帝都北京的灵签结果,也是一种权威的象征,强化了士人命运与王朝命运的共生关系。

(三)声色之娱

看戏是清代京城文人日常娱乐活动之一。彭阜成曾到东安市场附近的丹桂茶园看戏,他形容当时看戏风气之盛,“园外马车如林,楼上女宾如云”,“各剧俱用科班装演,致颇足观。”(74)《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初七,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清末京城戏园发生的重大变革便是电影的出现。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之后,北京城内电影放映场所逐渐增多,茶园也开始放映有故事情节的侦探滑稽短片。对于电影这种新事物,彭阜成也体验了一次,和朋友到大栅栏庆乐茶园看电影,当时头等座的票价是二百二十文。(75)《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初一,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有才情的风尘女子向来是文士雅聚的理想坐客。士子们活动的宣南地区也是青楼妓院林立。宣南地区的八大胡同,向来是文人宴游之所,不少缙绅士人驻足其中。考试之余,彭阜成与友人也到妓院消遣,美其名曰“调查”京城茶室和歌窑状况。据《京华春梦录》载,京师教坊约分四等:上者为小班,次为茶室,再次为下处,最下者为老妈堂。(76)《京华春梦录》,转自王书奴:《中国娼妓史》,湖南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14页。据1929年《北平娼妓调查》所示,头等妓院(清吟小班)45家,二等妓院(即茶室)共60家,最多分布在石头胡同,三等妓院即(下处)190家,四等妓院(即小下处)共34家。(77)麦倩曾:《北平娼妓调查》,见李文海主编:《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 一编 底边社会卷(下)第二版》,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484、485页。第一次,彭阜成与朋友到头等妓院清吟小班听唱曲。其中一位苏州女校书,是朋友的旧识,“年未二八,绰约多姿,歌声亦颇浏亮”,“坐约五十分钟之久”。(78)《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十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第二次彭阜成光顾的是石头胡同二等妓院,他认为“茶室者都门二等资格也,人物与小班不甚相下,惟多不能弹唱,至其接待之殷勤、温存之婉洽,则尤过之。寒士入都苟囊中物不甚丰,而欲于闲散无聊之时作闲情之消遣,则游二等足矣”。“是夕节届中秋,本京女校书大半回家,予与槐庭、杲仙、卓甫到一校书室坐约二十分钟之久,遂各僱车回寓”。彭阜成认为,青楼娱乐只应当做偶尔消遣,并发表感慨和评论说:“青年文士到此而堕落才华破赀戕身者,伙矣,可不慎哉!可不惧哉!”(79)《庚戌北上日记(二)》,宣统二年八月十四日,重庆市黔江区档案馆藏。

结 语

1905年,科举停废后,优拔贡考试是清廷选官的善后之策。赴京士子的应考热情以及对未来仕途的关切,昭示仕学传统的延续。以己酉科拔贡彭阜成为代表的士人,其知识结构以旧学体系为基础,又包含新式教育内容。彭阜成在家乡推行新学,但也没有放弃“学而优则仕”的追求。对彭氏而言,废科举、兴学堂、求功名并不矛盾,赴京应考仍是一次千载难逢的仕进机会。

1910年,北京处在帝制崩解的前夜。彭阜成从四川黔江老家千里北上,赴京参加优拔贡考试。赴京应考对普通士子个人意义重大,保和殿考试和养心殿引见使其进入紫禁城,接受最高统治者的礼遇。沿途所见的皇家建筑、器物,及礼部演礼和觐见经历,使彭阜成有机会直观地、近距离地观察皇权。

在清末新政的推动下,北京市政的现代化建设渐次开展。(80)王建伟:《民国北京城消费的等级与阶层》,《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6年第6期。来自边陲山乡的彭阜成,接触到电报、电影等新事物,切身体验北京城市生活的变革。器物层面的革新较易感知,而制度和观念层面的变化则更为缓慢。科场旧习并未因科举制度的废止而有所改观。彭阜成记录的日常生活,不仅能复原当时作为政治文化中心的帝京风貌,还提供了观察后科举时代的日常生活视角。士人群体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交往方式,并没有因为科举废除发生实质性的变革。彭阜成是从旧时代走来的读书人,却并不排斥新时代。他带着边陲视角和既定的陈见,审视1910年夏秋的北京,他在城阙、宫苑、街市间穿梭,在官吏、同乡、同年间游走,捕捉鼎革前的细微讯息,以自己的方式记录了一个时代和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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