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中西医结合发展动态及建议
2022-12-21梁秋语王志永
梁秋语,刘 祎,王志永,徐 晶
(1.上海中医药大学 中医药国际化发展研究中心,上海 201203;2.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岳阳中西医结合医院,上海 201203;3.国家中医药管理局 国际合作司,北京 100020)
目前,中医药已传播到世界196个国家和地区,以中医药为代表的传统医学纳入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疾病分类代码(ICD-11),标志着中医药作为国际医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正为促进人类健康发挥积极作用。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医药工作作出了一系列重要论述,为新时代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指明方向、描绘蓝图、明确任务,为做好中医药工作提供根本遵循和行动指南。2021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南阳市考察时进一步指出:“发展中医药,注重用现代科学解读中医药学原理,走中西医结合的道路。”已有的研究中,关于国内中西医结合的研究和报道较多,而对于海外中西医结合的发展情况和海外中西医合作发展模式却鲜有涉及。为深入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中医药工作的系列重要论述,更好地推动中医药“走出去”,笔者对北美结合医学中心中医药发展动态进行了调研,并将北美结合医学中心与我国中医药海外中心的发展模式进行对比,以期能够为中医药国际化发展提供有益的参考。
1 北美结合医学中心中西医结合概况
1.1 北美结合医学联盟的发展历程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以针灸为主的中医药研究开始在美国复苏,面对越来越多经过中医药治愈的患者的反馈,美国医学界不得不重新重视与中医药等补充与替代疗法的结合,于是一些美国的大学开始建立结合医学中心,以进行结合医学临床和基础研究,并提供相应的教学课程。1999年,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马里兰大学等8所大学的结合医学中心联合组成了美国“结合医学学术中心联盟”(CAHCIM),后更名为“结合医学与健康学术联合会”(ACIMH)[1]。
1.2 北美结合医学中心中医药发展现状及代表性机构
北美结合医学联盟迄今已有包括来自美国和加拿大的71家、墨西哥的1家和澳大利亚的2家结合医学中心共74家会员单位,其中55家结合医学中心开设有针灸服务,35家单位正在开展相关的教学课程,41家单位正在开展有关于中西医结合的科研项目或中药产品的研发。其中,以中医药研究为主的有马里兰大学结合医学中心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东西方医学中心。
1991年马里兰大学医学院成立的补充医学中心,后改名结合医学中心,是美国在西医学院成立的第一个以研究中医药为主的医学中心,自成立以来,一直致力于评价补充与替代医学,并将其整合至主流医疗保健体系;中心目前主要开展临床、研究、文献和教育4个方面的工作,其中中医药和针灸的临床和科研部分由生理学博士暨中医针灸执照医生劳力行(Lixing Lao)教授主持[2]。
此外,1993年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成立的东西方医学中心(Center for East-West Medicine,CEWM)是由临床药理学家许家杰(Hui Kai-kit)博士领导,致力于“结合使用现代西方医学与传统中医药,并发挥二者的优势”。中心一方面依靠校内西医人才、设备等优势,另一方面聘用了具有中西医双重教育和良好学术背景、并持有美国针灸执照的中医医师参与临床、教育和科研工作,此外还聘用人类学、公共卫生等其他学科的教授,对中医的翻译、中医文化、中西医结合的伦理等问题进行研究。其开设的暑期中医药课程是许多西方国家医学生了解中医的窗口;与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信息研究所合作的中西医结合信息中心,为海内外医、教、研人员提供了中西医信息资源及服务,是中医及结合医学信息集散的枢纽[3]。
1.3 北美结合医学中心的人员构成
根据一项针对全美29个结合医学中心的研究显示,美国的结合医学中心大多数隶属于医院、医疗系统或医学院(包括一所护士学校),这些中心不仅提供常规的门诊治疗,52%的中心还可为其隶属的医院住院患者提供结合医学治疗。这些结合中心的诊疗,多由执业西医师联合不同替代医学从业人员共同组成治疗小组,通常的模式有结合医学专科咨询(90%)、综合治疗(62%)和全科医学(45%)三种。这些替代医学从业人员包括针灸师、中医师、印度医师、理疗师、心理医生、营养师,以及太极、气功、瑜伽等运动健身指导。结合表1可略知北美结合医学中心各种医学从业人员的比例。
2 海外中医药中心中西医结合概况
2.1 海外中医药中心开设的背景
作为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为中医药国际化而设定的重要战略平台,中医药海外中心定位在聚焦中医药国际化、全方位发展,涉及医疗、保健、科研、教育、产业、文化等领域,并根据所在国的国情进行侧重。自2015年以来,国家设立中医药国际合作专项资金,支持海外中医药中心建设,并由北京中医药大学、上海中医药大学、南京中医药大学等中医院校及科研机构承担,外方医学院校、医院或相关企业参与共建。目前,该专项已支持在吉尔吉斯斯坦、美国、法国、阿联酋、菲律宾、缅甸、泰国、以色列等国家建立了中医药中心,这些中心里有大约半数以上的外方合作单位是西医院校或医疗集团。从中医药海外中心的地域分布来看,超过半数集中在欧洲,亚洲、非洲、北美洲、大洋洲则依次递减,这些海外中医药中心的业务至少涵盖医疗、科研、教学或培训以及文化传播中的一项以上。
表1 雇佣各类医学从业人员(含兼职)的结合医学中心占比[4]
2.2 海外中医药中心的中西医合作模式
2.2.1 中方中医院与西医大学合作 如复旦大学中西医结合研究院同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伊本·西拿医科大学合作建立的中西医结合研究院中亚中心[5]和上海曙光医院与捷克赫拉德茨·克拉洛韦大学医院共建的中国-捷克中医药中心等。中国-捷克中医药中心着眼于医、教、研全面推进,以优质的临床服务为根本立足点,引入剑桥大学共同进行中医药预防和治疗研究,并结合各自的优势不定期开展培训交流互访[6]。
2.2.2 中方中医院与海外医院或医疗集团合作 如中国江苏省中医院与法国巴黎公立医院集团比提耶·萨尔贝蒂耶医院共建的、并开办在比提耶·萨尔贝蒂耶医院内的“中国-法国(巴黎)中医药中心”,该中心以开展中医药临床研究为主,中医药医疗服务为辅的运营模式,推进中法中医药的合作研究和人员交流。
2.2.3 海内外高校间合作 北京中医药大学通过与当地著名医科大学合作共建“中国-俄罗斯圣彼得堡中医药中心”,开展临床医疗,并以之带动教学和科研,以期增加中医学科在当地医学教育中的比重,推动中医药进入当地主流学术界,最终获得俄罗斯法律许可取得医院牌照[7]。由中国中医科学院和德国汉诺威医科大学、天士力集团共同合作开办“中国-德国中医药中心”,致力于高水平临床科研合作,并对中医有优势的病种开展中西医诊疗方案研究,截至2020年中心的德方医师已中西医结合诊治当地患者超千人[8]。
2.2.4 中方中医机构与海外权力部门合作 如“中国-西班牙中医药中心”是由北京市中医药对外交流与技术合作中心与西班牙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商务知识部合作共建的,合作设想是联合开展中医药基础理论、诊疗技术、疗效评价以及重大疑难疾病、常见病、多发病、慢性病防治,还有中医药国际标准等领域的研究,促进科研成果转化,构建协同创新机制和合作平台,实现信息资源共享等[9]。
3 海外中西合作发展模式存在的问题
3.1 北美结合医学中心
3.1.1 西医对中医药的认识还停留在比较初步的阶段 虽然北美结合医学中心有许多中西医结合的课程或治疗内容,但人们并不会通过这些对中医药有更深的了解,人们常常认为中医药的传统是单一且一成不变的。由此也可以印证一点,即海外结合医学中心的中医专家许多是在当地接受中医教育或培训的,他们没有途径获得对中国文化或中医文化更深层次的理解。中医药在“中西医结合”的过程中被大大地简化和矮化了。
3.1.2 西医多是被动与中医药结合 对于海外医疗机构或者海外西医医生来说,与中医合作更多的不是来自于对中医药或针灸的关注,而是源于患者需求以及以患者为中心的服务理念。这是由于针灸作为中医药在海外传播的先行者,凭借优秀的疗效、以患者为中心的诊疗方式和为适应当地环境而创造的解释系统,已经在海外社会获得了较高的认可度。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海外结合医学中心基本上都提供针灸治疗服务,有的项目甚至国内医院都很少见,十分有特色。
3.1.3 中医药扮演西医的辅助角色 海外西医机构对于针灸的研究,更多的是探索如何将它整合至现行的医疗体系当中,其次是针灸治疗某种疾病的循证研究,关于针灸的基础研究很少,关于针灸的理论、方法、范式的研究更是凤毛麟角。一方面,这表明了针灸市场广阔,需求旺盛,另一方面也说明,针灸在“中西医结合”中仅是扮演一种辅助技术的角色。
总之,北美结合医学中心的中西医合作中,西医大夫或医疗机构运用或研究针灸或其他中医技术,但却丢弃其理论内核,导致中医在整体上获得的认同度不高。
3.2 海外中医药中心
3.2.1 中心建设缺少对当地健康文化的研究 中医临床诊疗是许多海外中医药中心都设计有的业务,也是促进民心相通的重要手段;而由于中医药本身所具有的人文性和浓厚的中国文化色彩,其本质上已经成为一种跨文化的健康服务。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当地的健康文化将对人们的求医行为和疗效评价产生重大影响[10]。
3.2.2 投入产出比较低 生物医学虽然是目前世界上多数国家和地区位于主导地位的医学,但并不能反映和代表人们对疾病与健康的信念和实践[11]。如果没有对当地百姓关于健康与疾病的信念以及实践有充足的了解,那么中医药服务于海外民众的这种跨文化行为的推行将仅能靠患者口碑去宣传,这样就会导致事倍功半,投入产出比较低。
3.2.3 中医药文化传播效果不理想 从目前海外中医药中心的发展历程来看,中医药文化的国际传播仍然受到多方面的阻碍[12],海外中医药中心的立足和发展仍面临风险。如果海外合作方的前期基础较为薄弱,则又将引发连锁反应,不利于中医药获得海外社会的进一步认同。
4 政策建议
4.1 坚持在传承创新中发挥中医药临床疗效优势
传统医药要被世界广泛接受,必须用疗效说话,而中医药具有独特的、不可替代的疗效。对于中医药来说,要敢于接受现代医学的评价,要用疗效赢得信任。例如,面对西医西药不能取得疗效的老年女性压力性尿失禁,中国中医科学院刘保延教授组织开展了用针刺治疗压力性尿失禁的研究[13],研究成果发表在《美国医学协会学报》后,不少国家把针刺治疗压力性尿失禁纳入医保。中医药海外中心要在当地立稳根基,真正为当地民众所接受,首先必须要结合当地的具体情况,不断传承精华,守正创新,以经得住时间考验的临床疗效优势作为突破口打开局面。
4.2 探索将文化附加值纳入对中医药海外中心的评估标准
印度传统医学与西医的合作模式与针灸类似,而印度传统医学却在海外传统医药市场上获得了巨大成功,并且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受到人们的欢迎,这表明,健康市场的开拓需要文化作为先锋。而在国外,中医药的形象主要由三个力量塑造,一是患者口碑;二是科学研究;三是媒体(机构)宣传。然而,一些机构不提针灸属于中医或源于中国,甚至另起炉灶,用“干针”(Dry-Needle)替代针灸,中医药文化存在被“矮化”“窄化”的倾向。因此,建议主动在中医药海外中心建设中,增加高文化附加值建设内容,主管部门也可将此作为考核评估标准之一,以引导中医药海外中心发挥弘扬正统中医药文化的作用,为中医药获得更广泛、更深刻的社会认同打下基础。
4.3 探索将跨文化健康研究纳入中医药海外中心的建设内容
开展医疗服务对于中医药海外中心来说具有重要的意义,而其本质是一种跨文化的健康服务。美国国际卫生项目出于对其跨文化能力的战略性考虑,均雇佣人类学家了解民情、参与项目设计[14]。在前期基础比较薄弱的情况下,如果能尽早开展对当地民众关于健康与疾病的信念以及实践的跨文化研究,调整及改变具体实施中医服务和中医药文化宣传的策略,加深对海外民情的了解,就能为中医药海外中心建设提供更具有操作性的建议,制定出更符合当地实际的制度,保障中心更为高效地运行,甚至有可能提高中医药参与当地公共卫生治理的能力。
4.4 以医带药持续发力突破中医药“走出去”壁垒
从国际外部环境看,中医药“走出去”仍面临着法律、科研、人才等方面的制约。我国主导的中医药循证医学研究开展不够,中医药科学内涵的现代诠释不够,在西方现代医学语境处于强势地位的情况下,难以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同。中医药在不少国家长期处于补充与替代地位,缺少正式立法,中医药产品的准入面临技术壁垒。海外本土中医药教育水平整体较低,海外中医师大多不能以法律认可的“医师”身份执业,我国中医药院校毕业生无法获得大多数国家的学历认可。要破除上述壁垒,除了通过主管部门推动双多边机制下的交流,促进了解和认可之外,更重要的仍然是要通过针灸等中医药“走出去”的排头兵,推动海外对中医药文化及疗效的认可,进而逐渐接受中药产品。只有中医中药一起“走出去”,实现医教研产协同发展,中医药海外发展才能具备更坚实的基础和更广阔的前景,吸引更多的资源投入,进而推动当地政策法规方面取得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