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下(五章)
2022-12-21山东
鲁 燕/山东
三月的情书
植物们正在返青,一棵枯槁的树和一片枯槁的麦田都正在舒展腰身。时间为它们体内注入了一条隐秘的河流,从细小的脉管开始流淌成了一片新绿。
风渐渐响起来,一枚叶子拥抱另一枚叶子,一丛叶子覆盖另一丛叶子,新绿蔓延后,又涌来新绿的波浪。
阳光耀眼明亮,一只鸟含着雨水鸣啾,呼啦啦飞来一群鸟,像带着一股咒语。
蛰伏的冬虫开始蠕动,它们笨拙懒散,如果不是越来越密集的雷声,它们还会继续酣睡。但甲虫已经敏捷地爬过地面,匆促地,夹杂着通往幸福的行李。
现在,我站在春风里,和一棵树学习举起枝丫,我要自己长成春天的样子,练习发芽,练习开花,练习走出枯槁和憔悴。
我要你愿意因为我的明亮奔赴我,或者是我已经可以明媚而又不露痕迹地走向你。
春风送出暖,春风中蓬勃的万物发出呼啦啦的喧响,绿色在草木上燃烧,旗帜招展着对风说出爱,我对这个世界,开始了少女的喜欢。
我希望爱上这样一个人
我希望还能爱上一个人。他有青草萌发,淋在雨里的味道,像一株草,有暗淡,但时常涌动青春的潮汐。
我希望爱上这样一个人。像一棵树,笔直的,叶子与叶子之间都是阳光,有枝丫浮动,不用交谈就能懂的微笑。
我希望爱上这样一个人。他在夕阳里黯然,有海一样的孤独,但他有能力将它藏在黑夜。
我希望他比月亮皎洁,比太阳热烈,比风洒脱,但比风笃定。不像石头,但又像石头。他有浩瀚的波浪和不枯竭的爱。
他可以什么都不对我说,又可以给我很多很多。他可以给我雪,给我雨,又能和我一起淋在雪里雨里。他不必完美,不必百毒不侵,不必是个英雄,他不用骑白马,背利剑,风度翩翩,他只需是个凡人。
像我有能力爱,像我爱着的那个人。
渡口村
现在,我迷恋小的部分,干净的部分,像星辰退到大海,大海缩入一滴露水,我迷恋起始的、安静的、美的东西。
我爱渡口村一座潮湿的石桥,一条布满青苔的老街,一条运河伸出的细小的脉络和一个朴素清澈的地名。
我爱它的古朴与清凉,清风吹过白墙黛瓦,吹过明亮水面上银色的涟漪,白色的水鸟将羽翅展开,水珠斑斓,所有的尘土和风暴都隔绝在水汽之外。
古老而年轻的渡口被淙淙的流水冲洗干净,清新的倒影,被水流拉长,像风推着云,水拥着雪,雪散放在村子的各个角落慢慢消散,骑着单车的男孩儿,载着他的,心爱的女孩儿。
落日下的房子
在一扇木栅窗里删除一轮橘红的落日,这扇窗将缺失三分之二的光辉,如果在一座陈旧的村庄删除一条枯瘦的河流,这个村子也失去多半的灵气。
落日和河流是一幅画,安装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不合时宜,和一座老房子放在一起,就是最和谐的一幅画。就算那座房子已经孤单和枯寂,也还是令人牵系。
那里有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生活,有对你来说重要和不重要的人,他们在固定的模式里固定地出现,不会像落日和河流一样穿越迁移。但一直和河流和落日出现在梦里。
那些梦中出现的东西不能移动,抓不住,它们在眼看拉长的时间里成为酥脆的瓦片和簌簌下落的灰尘,不能阻止,又挥之不去。
那是童年的我和我依恋的亲人居住过的地方,那看起来越来越平凡,与这个世界上的人与物联系越来越少的地方,它几近坍塌和消亡。消亡到,只剩下房子里的空荡荡。但一切又怯生生存在着。
或许只有一个人的记忆死亡,关于它的一切才真正风干瓦解,才会真正消失。
那个时候,残垣才只是残垣,消逝才是消逝。
野外的花
我要到田野去看最好看的花和最新鲜的叶子,我要吹过二月的风后吹三月的风,再吹四月的。像风一样灵巧,穿过叶子与枝蔓间最小的缝隙,单脚站立在一朵花的花瓣上。
一朵花和一丛花一簇花一样轻盈,它并不单薄,也从不孤独,在清凉的夜里,它只会让自己越来越美,越来越蓬松。它说高质量的孤独胜过人间拥挤。它说虚幻的热闹美不过像雪一样的寂静。
它不说有些露水和明月唯它自己独享,不说自己背着行囊出发和归去。
它说风多么洒脱多么自由多么好,捧着世上最完美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