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暮年(组章)
2022-12-21贵州
陈 顺/贵州
竹林湾
对母亲而言,竹林湾与蛟坝的隶属关系不重要,因为她喜欢那片竹林,喜欢竹林里早晚升腾起的缕缕炊烟。
三间透风漏雨的木屋紧挨着竹林,像极了母亲的贫穷与抗争。
从烂祠堂到竹林湾,母亲走了足足十九年。曾经饱满的理想,在一场清汤寡水的婚宴上碎裂。家徒四壁的现实,像一道锋利的寒光,将母亲柔软的视线阻隔。小麦、大豆、牛羊以及村庄的枯荣填满母亲一生的眼眸。
从鸟鸣声里启程,到鸟鸣声里止步。母亲翻拣竹叶间漏下的光斑,将艰涩的生活煮熟。单薄的村庄词典里,更新的是家长里短,不变的是苦辣酸甜。
走走停停七十二年,竹林湾,母亲用颤抖的双手将其高举。一同举起的还有流云、鸟语,以及那声声长叹。
菜 地
紧挨院子的荒地里,遍布着石头、纸屑、牛屎以及不屑。
母亲让锄头、斧子在地里一阵忙碌,一块小小的干净的空地,便凸显了出来。院子与空地站在一起,高贵与低贱不言而喻。
母亲由此想到封建王朝的斑斑劣迹,竟然滋生怜惜。她撒下一兜菜籽后,坐在院子里沉沉地睡了。梦里,她看到满地的青菜盖住了泥土,曾经遍布的不屑竟然绿意横流。
母亲不施肥,不除草,小小的地里,依旧挤满了硕大的青菜。
每天,母亲都要到地里走走、看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攥紧如飞的日子,和氤氲大半辈子的烟火气。当然,还有她那薄薄的自尊。
风 湿
认识风湿时,母亲的双脚已不能随心所欲。
从最初的激烈抗争,到最后的坦然接受。疼,明显占据着上风。
大大小小的药丸,理直气壮地站在显眼的位置,等待母亲颤抖的召唤。
喜欢外出的母亲,终究安静地坐了下来,数着墙顶密集的蛛网和晃动的光圈,昏昏欲睡。与她一同坐下的,还有老树湾的红薯地,以及腊塘坝的水稻田。
唯有每天迟到的炊烟还在趔趄而上,像极了疲惫的母亲。
女 儿
姐姐去世那天,母亲号啕大哭。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一向坚强、开朗的母亲开始躲避眼神,开始讨厌提及有关姐姐的一切。
她时而在院子走走,时而到姐姐的卧室望望。更多的时候,她将视线定格在蛟坝电站的方向,哪怕那里呈现的是一片虚无。
几年过去了,时间并没有修复好母亲内心的伤口。就像院子外那棵老梧桐树,春天来了,枝头依旧一片荒芜。
母亲每天与梧桐树对视,枯涩的眼里,密布着一条悲伤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