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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教育剧的阶层书写与焦虑症候
——以“小”系列为例

2022-12-20彭金蓉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18期
关键词:中产阶层阶层都市

彭金蓉

(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

自《虎妈猫爸》(2015)这部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横空出世以来,相继涌现了柠萌影业打造的家庭教育悲喜剧《小别离》(2016)、《小欢喜》(2019),张嘉益、闫妮主演的《少年派》(2019),孙红雷、辛芷蕾主演的《带着爸爸去留学》(2019),2021年四月的电视剧市场上同时热播《我陪你一起长大》(2021)、《小舍得》(2021)两部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在这些扎根现实的电视剧创作中,具有很明显的中产阶层书写倾向,并且表现了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焦虑症候,过分焦虑属于消极的心理状态,如果处理不当,反作用于观众的电视剧就会给社会带来诸多消极影响。

一、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的中产阶层书写

(一)中产阶层书写的现实根基

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的阶层书写具有深厚的现实根基。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断发展,中国社会出现阶层细分,社会流动渠道变窄。新兴的中产阶层中不少人沐恩于教育实现阶层上升,在此背景下,教育成了中产阶层心目中实现阶级晋升或者维系现处阶层地位的重要渠道。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上的讲话提道,艺术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脚踩坚实的大地。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1]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脱胎于现实题材电视剧,继承了取材现实的艺术传统,它们关注社会现实生活中的都市家庭由教育问题而引发的社会热点进行创作,生动写照着当下都市家庭的教育生活,以“子”一辈的教育问题为切入点,关注都市生活现状,以家庭为单位,聚焦当代社会普遍关注的教育、健康、职场、夫妻关系问题,基于社会现实情况和热点问题来表现都市社会生活。中产阶层家庭是都市家庭的主力军,顺理成章成了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书写的对象。都市家庭教育题材电视剧能很大程度地契合都市社会和中产阶层的现实状况,这也是这类题材电视剧得以被重视并受到社会广泛热议的根本原因。

(二)中产阶层书写的符号化表达

布迪厄认为,“工具(符号的或非符号的)系统保证了一个集团对其他集团,或者一个阶级对其他阶级的统治”。[2]因此,我们生活在一个符号系统里,而符号又是有阶层性的。符号系统通过影视剧中一系列的二元对立项体现出来:如高雅对粗俗、富裕对贫穷、高收入对低收入、脑力劳动者对体力劳动者。

如《小别离》中书写的三户同学家庭之间的阶层差异,充分利用符号对中产阶层家庭进行了内部细分。首先,以职业符号为区隔,很多时候职业被认为是进行阶层区隔最重要的符号。非精英阶层家庭出身的金琴琴,父亲做了二十年的出租车司机、母亲从普通护工做起,兢兢业业十几年成为社区医院的执照医生,在面临琴琴出国与否的问题上最大的障碍是经济问题。反观另外两个家庭面临出国时最大的障碍则截然不同。方圆是精于切除白内障的眼科专家,童文洁是叱咤职场的销售总监,两人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属于得到过“知识改变命运”馈赠的中产阶层,他们送女儿出国最大的障碍是情感上的不舍。再看所谓拥有“万贯家财”的张家,张父自己开公司,产业涉及多个领域,不仅财力雄厚,还拥有上流社会的交际资源,他送儿子出国的障碍在于儿子的学习成绩。《小欢喜》的多组家庭设定在继承《小别离》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仍然是以中产阶层家庭为主,在中产阶层内部通过符号化的阶层表达进行细分。有郑杨杨父亲为代表的厅局级干部家庭、乔英子父母为代表的有产者家庭、方一凡父母为代表的企业中层管理者家庭。新近播出的《小舍得》书写的阶层差距通过符号化的表达进一步扩大中产阶层内部差异。米桃父母经营水果摊的同时还要去打各种临杂工,父母文化程度低,要在都市空间谋求发展极为不易,属于都市家庭中的底层;夏欢欢父母一个是设计师、一个是企业高管,属于典型的中产阶层;颜子悠爷爷奶奶是企业主,子悠爸爸是富二代,处于中层中的上层。其次,二元对立的符号系统又间接通过人们的服饰等反映出来。如《小舍得》里米桃妈妈穿着朴素简单的衬衫,米桃爸爸常常穿着闪送的工作服出现在镜头里,而南俪出入职场穿着优雅大方,服饰都十分讲究设计感。布迪厄的阶层理论认为符号具有很强的象征性。具体可表现为不同的出行方式象征着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居住条件象征着不同的阶层。在《小别离》里,张家汽车以展示内部空间为主,车厢宽敞、内饰高档;金家的出租车内外都有展示,出租车独有的计费器和外饰,都在透露着主人公的阶层身份;凯迪拉克作为中产阶层标配,车标也十分亮眼地表达着方家的阶层地位。再看住宅,张、方、金三家虽然同住一个小区,但是张家住宅面积大了三倍有余,装潢也是富丽堂皇。方家不仅能放下一张大圆桌,朵朵还有自己的书房,而琴琴家的活动空间仅仅局限于餐桌与沙发之间,琴琴甚至需要在餐桌上完成作业。《小舍得》里,米桃初次来到欢欢家,平静的脸上一双眼睛透露出惊奇和艳羡,环顾这套漂亮的房子。欢欢还向米桃展示整个柜子里各式各样的娃娃、数不清的公主裙,反观米桃一家三口局促地生活在水果店摊位后,没有装潢、更没有满柜子的娃娃和公主裙,由此可见都市家庭间的消费差异之大。

“小”系列在叙事过程中设置多组中产家庭呈现平行并联的结构,每个中产家庭的收入水平、家庭背景、受教育程度不尽相同,每一个主角家庭的这些个性化特征都是为其所代表的群体量身定做的,他们通过这些特征进行阶层群体区隔。中国的中产阶级是一个松散的集合体,包含各色人等,内部的差异甚大。也就是说中产阶级内部存在诸多的地位群体。[3]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中的多组中产阶层家庭通过符号实现了阶层群体的区隔,充分展现了中产阶层内部的细分和差异。

(三)中产阶层书写的道德倾向

随着都市教育题材剧的深入挖掘,电视剧构造出的多组家庭显示出越来越大的经济差距,更加深刻地书写阶层差异,与此同时,开始关注中产阶层的道德问题。

起初,由《虎妈猫爸》开始,“小”系列前两部对教育焦虑的书写只是在中产阶级内部进行。前两部里的多组家庭同属中产阶级,住在同一个小区,以此为阶层区隔的话,他们同属中产阶层。并且,各个家庭间的父母是朋友关系、职业也是脑力劳动为主,证明他们之间的阶层差异不大。而在《小舍得》里,起初米桃家对比子悠家、欢欢家,出现了难以逾越的阶层鸿沟。首先,住房上的巨大差异前面已经说过了。其次,米桃妈妈和子悠、欢欢两人的妈妈是雇佣关系。在田雨岚提出赠送给米桃妈一件价格高昂的裙子和翻倍的工资,以此要求米桃妈将米桃金牌班的入学名额让给自己的儿子子悠时,米桃妈坚决地表示了她对待女儿的心意,不愿意让出名额。一怒之下,田雨岚刻薄地苛扣掉了米桃妈一天的薪水,作为社会底层体力劳动者的米桃妈无力反抗。无独有偶,同时期播出的《陪你一起长大》里,同样设置了一组中产阶层中的底层家庭,陶昕然饰演的李晓燕从农村嫁到城市,前夫嗜赌成性,出于对孩子教育的考量决定离婚不离家,在超市做收银员,同时兼职配送服务、清洁工作。

在都市教育题材剧里还出现了对中产阶层书写的新趋势,将底层家庭的子女和中产家庭的子女置于比较和对立的关系上。在都市教育题材剧中,低收入阶层的孩子不仅学习成绩好,还格外体贴父母,比高收入阶层家长大的小孩懂事很多,比如,米桃不仅学习成绩好,受到教师、同学的欢迎,还常常帮助父母做些家务劳动,她的聪明智慧运用在水果店经营上,给父母提出建立微信群提供社区送货服务的小点子,帮助父亲提高水果的销量和树立水果店的口碑。同样是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李非凡被塑造成了一个智力非凡的高智商儿童,被高收入家庭顾家视为争夺教育资源的对手。相反,在这类电视剧中对中产家庭的孩子塑造出道德品质上的问题,比如,《小舍得》里的欢欢因为嫉妒米桃,而带头孤立、排挤米桃。此外,不仅在孩子的塑造上存在着这种美丑对照,在家长身上更是如此。《小舍得》里,米桃父母的朴实、善良得到了大力的赞美。子悠爸爸的游手好闲和米桃爸爸的勤奋踏实形成美丑对照,田雨岚的无利不起早和米桃妈妈时而不计个人得失地帮助他人形成美丑对照。

在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中,阶层书写倾向一改以前抹黑底层的创作方法,更为客观地展现都市社会当下的阶层心态,而不是一味忽视现实状况,贬低底层,追捧中产。

二、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里的焦虑症候

中国自古有“学而优则仕”的进阶传统,香港首富李嘉诚一句“知识改变命运”更是让劳动阶层和精英阶层“迷信”教育,通过教育实现阶层上升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底层劳动者不惜节衣缩食供给子女教育花费,比如,《小舍得》里的米桃父母。中产阶层则是动用一切财富和资源为子女争取更好的教育资源,比如,《小别离》里热衷于送中学生出国留学的家长们。

对比前两部以温情为主打,《小舍得》的焦虑症候则十分突出。除了以南俪、田雨岚为主的两组家庭对于教育的焦虑外,还设置了一组底层家庭,和一对情侣档教师组合,焦虑心理无不渗透于他们的生活中。《小舍得》相比前两部,这部剧里孩子的年龄降低了不少,但是里面传达的焦虑有过之而无不及。里面的焦虑症候主要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教育焦虑

教育焦虑最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鸡娃”的群体出现。“鸡娃”指家长给娃“打鸡血”式高期待高付出的培养方式。以田雨岚为首,从一年级开始就为子悠报名了无数补习班,参加奥数竞赛,短期来看,似乎培养出了一个能将圆周率小数点后一千位背熟的学霸,到了五年级更是剥夺了孩子唯一的兴趣爱好,最后把孩子逼出心理问题。她在此过程中也付出了很多,全心全意扑在孩子身上,但是并没有得到孩子的感恩和认可。她的行为同样感染了异母异父的姐姐南俪,在面对“害怕自己的孩子不如现在的自己”时,南俪也走上了疯魔的道路,甚至不惜授意补习老师钟益通过“拉踩”的方式刺激自己的女儿,进而影响到了米桃和欢欢的友谊,导致原本亲密的母女关系、夫妻关系也走向分离。

(二)身份焦虑

在第一名米桃家,父母身处底层,谦卑惯了,一味选择息事宁人,女儿受了欺负,也是告诉女儿多忍让,米桃不得不爆发出“为什么就我要永远懂事?”的质疑。米桃是骄傲的,她靠自己的聪颖和努力取得优异的学习成绩,教师夸赞、同学羡慕、其他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但是,在同学间,她的家庭经济条件是最差的,当她发出“为什么就你们受别人的恩惠最多?要我来还”时,她对自己的身份表现出了一种微不可察的焦虑。

《小舍得》中最悲惨、最压抑的要数数学教师钟益了。从受教育水平和职业来说,钟益已经一只脚跨进了中产阶层,但是他的经济能力还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中产,他急于摆脱贫寒教师的身份,买房安家,以此获得名正言顺的中产身份。于是他靠课外辅导敛财,从不懂变通到性格偏激,他走上了从有到无的道路,几度惨遭辞退,最后和珍爱的女友分别,跌倒在“奋斗”的路上。

(三)社会焦虑

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以小家庭为切入点,书写中产阶层家庭的育儿焦虑,实际上折射了整个社会的焦虑状态。需要靠“抢”的培训班名额、初中生纷纷追赶留学潮、掏空三家人钱包购买学区房、心理疾病低龄化等社会问题,反映了教育引发整个社会的群体性焦虑。

这种社会性焦虑恰恰是由中产阶层的心理期望与社会现实之间的落差引起的,对于中产阶层来说,他们既怀有向上流动的愿望又有着保留现有阶层生活的期盼,同时,他们的子女向下流动的威胁又时刻存在,中产阶层所处的现实困境引发了中产阶层焦虑。这种焦虑症候在影视剧中的呈现和印证又反过来加重了现实生活中观众的焦虑情绪[4],成为亟待解决的时代症候。

三、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对教育焦虑症候的处理策略

在“知识改变命运”深入人心的时代,布迪厄“叛逆性”地提出学校教育不是一种铲除社会不平等的制度,相反教育系统是一个生产与再生产、社会与文化不平等的主要场域。[5]教育不断地给人一种平等的错觉,许多人都相信教育给每个人一个公平的平台,谁努力,谁就可以成功。而布迪厄揭示了,教育系统是如何打着“公平”的旗号生产不平等的。在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中,更为巧妙地粉饰了这种不公平的教育系统。

(一)教育晋升的想象性解决

在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中,通过导演有意而为之的设定,中产家庭的孩子以学渣的形式出现,最后走上出国留学或者艺术类院校的道路,而底层家庭的孩子以学霸的形式出现,最后往往受到社会的帮扶或者顺利考上国内的名牌大学。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忽略了农村家庭的子女能拥有的教育资源远远不如城市,遑论额外的奥数和补习,比如,之前在农村上学的米桃从来没有学过奥数。大部分城市中的底层家庭并没有经济条件和社会资源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大学,电视剧中刻意设定了都市低收入家庭中的学霸人设,为观众留下底层家庭子女仍然可以通过教育改变命运的想象空间,这样的解决策略缓和了因贫富差距而引发的心理问题,如仇富等不健康的社会心态。电视剧出现这样的书写方式和当下的社会现实密切相关,当下社会“贫富差距”成了一个较为敏感的词汇,稍不注意就会引发阶层矛盾,在都市空间中对阶层的广泛包容一方面体现了为给来自农村的低收入群体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另一方面为农民工子女提供更均等的教育资源,更开放和进取的社会空间,为低收入家庭的子女提供了晋升空间。但同时也加重了阶层焦虑,他们更畏惧自己孩子流向底层。另外,底层家庭自己穷苦了半辈子,来到城市,看到社会上形形色色的富裕家庭,也不落忍自己的子女继续吃着“没文化”的苦;中产阶级是乘着东风,顺势而上的这一阶层,他们从激烈的社会竞争中打拼过来,最怕的是“孩子未来的职业甚至不如我”;父辈下海经商打拼下来的江山,渴望在后继者手上“发扬光大”,于是教育焦虑贯穿社会中产阶层上下。电视剧触碰阶层话题,也格外小心翼翼,发生矛盾往往也是合家欢的结局。《陪你一起长大》林芸芸和苏醒、《小舍得》里的田雨岚和南俪因为教育观念不同而形成的剑拔弩张的关系也最终得到一个握手言和的结局。所以,影视剧面对这种阶层差异的时代症候,不得不构建出一种想象性的乌托邦场景,以达到维护社会稳定的目的。

(二)以温情化解焦虑症候

在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中,亲子关系因为教育焦虑而趋于紧张。子悠在家长会上说出“妈妈不爱我,妈妈只爱考了第一名的我”时,田雨岚愤怒地剪破儿子心爱的足球时,欢欢在雨中咆哮着喊出“总是拿我和米桃比,学习不好就逼我学习,摔我的娃娃,你根本就不爱我”时,他们的亲子关系一度趋于紧张。但是,当颜子悠在医院喊出“我不需要妈妈,我不要妈妈”时,月余后,他再度投回妈妈的怀抱。欢欢亦然,在妈妈因为自己发烧、有可能感染新冠肺炎时,欢欢陷入了懊悔和自责当中。电视剧通过宣扬亲情纽带来解决这种紧张关系,即便亲子关系一度紧张、趋于崩溃,它也绝不会崩溃。但横亘在亲子关系之间的根本矛盾没有得到真正解决,在亲子关系中,双方惯于站在各自角色的立场上去看待问题,这种方式很容易造成亲子的意见分歧[6],进而引起更大的冲突。由教育焦虑引发的亲子关系问题很容易在中考、高考时复现。如果要真正解决这种焦虑,不仅需要亲子之间的相互体谅,更需要扭转整个社会过于功利的价值观和成功观,这条路却道阻且长。

四、结语

都市家庭教育题材剧不仅聚焦当前的社会热点,及时向观众反映了社会问题,引起观众的反思,还发挥了文艺作品的虚构功能,为社会教育问题的解决提供了一种想象性的方案。但是并未触碰到问题的实质,也反映了这类题材电视剧发展的现实困境,需要为中国家庭构建和谐的亲子关系和社会关系在影视剧空间里寻求新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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