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度写作的叙事美学
——田地诗集《顽石》浅议
2022-12-19耿永红
耿永红
听闻田地新诗集《顽石》出版,替他高兴,对于诗人来讲,能够出一本自己的书,给多年孜孜不倦的诗歌之心一个交待,这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通读过他的诗集之后,很是欣慰,他为当下良莠不齐的诗歌环境提供了一个难度写作的优秀范本,创建了一种难度写作的叙事美学。读田地的诗歌,是需要一个慢慢的阅读过程的——因为作者并非在制造快餐文化,而是精心烹制了一餐文学盛宴以飨读者的。所以当读者在阅读时,当然也应该以一种慢慢阅读的过程来享受这餐文学盛宴。
诗集名字叫《顽石》,让人会心微笑,诗人心里,大概就想做一块小小的顽石吧,坚强的,倔强的,传达出饱受风吹日晒而决不改文学初心的一种文学理念,如贾宝玉之通灵宝玉的真善美,如一块顽石中蹦出的孙悟空在我们面前打开了无限想象的空间,也如一块千磨万砺出深山的石头,接受日月精华之后,而成就一番自己的光辉使命。田地这本新诗集《顽石》的出版,让人有了别样的阅读愉悦——它不应该是被低估的存在,而应该让更多人领略到它的优秀与出彩之处。
写诗者众,读诗者稀,这是目前诗歌环境的现状。很多人写诗歌,以为但凡分行即可,完全把诗歌当散文,当小品文,甚或当作心情日记来写,而忽略了诗歌的本质与特点,这固然降低了诗歌的门槛,从而让更多人接近并喜欢上诗歌,但事实上,它的弊端是把读者带入了一种误区:诗歌原来是这么好写的,一些受争议的诗歌被网络抨击,这些非正常现象把诗歌带到了一种通俗的庸俗的大众审美层面上去,导致某些所谓的诗歌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局面。这种群体性对于诗歌的口诛笔伐,给诗歌本身带来了极大的伤害,也给诗人带来很多困惑与伤害。这时候,我们更需要一些优秀的文本,重新找回诗歌自信,找回属于诗歌的光荣与骄傲。在诗坛上,一些诗歌大家的优秀文本是很值得推崇的,他们的写作我以为就是一种可贵的难度写作——譬如李亚伟的长篇抒情诗《河西走廊抒情》,胡弦的组诗《寻墨记》,陈先发的诗集《写碑之心》,龚学敏的长诗《长征》,何三坡的诗集《灰喜鹊》等等,每次阅读时,都是以敬仰之心进入文本的,也获得了较大的阅读享受。这些都是难度写作的优秀范本。田地的这部作品问世是诗坛的幸事,也是读者的幸事。
多年来,田地的诗歌创作一直走在一条特立独行的道路上,他像一个行吟诗人,吟诵着内心的悲欢离合,生命种种感悟。在诗坛上,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他的诗歌,不追求所谓的噱头,他要传递的是一种人生之真善美,把美好的事物或情感呈现给读者看,诗歌中便是有一些鞭挞现实的诗句,也是以一种“君子温润如玉”的风格娓娓道出,不激烈、不高亢,却因其深刻内蕴,而富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田地这本诗集,内容丰富多彩,表述精彩纷呈,呈现了一个优秀诗人的本真状态。纵观全集,有写自然的,有写生活的,有写生命感悟的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诗歌里面,作者不仅在与自然对话,而且还与生活对话,与心灵对话,诗人在这些诗篇里面,真诚而坦率地用诗歌来表述对生命的思考与感悟。而就其诗歌语言来讲,更是呈现出一种新、雅、真的美感来。
首先要谈的,是田地诗歌语言的新,是其语言之新,创造性的语言,打破了惯常的思维模式,给人一种惊奇惊喜之感。他写《雨的元年》,思考角度比较刁钻古怪,比如“云,久久未散。似乎在誊抄/雨的记忆”,诗歌的形状,就其想象与表述,都是很独具匠心的,它做到的是打开了读者的阅读视野,起到了较好的引领作用;而《深渊》这首诗,则借助秒针、红薯秧、蜗牛、蛇等意象,来表达自己对于某一时刻的记忆中的黑暗经历,给人以极大的震撼;在《鸟鸣》这首诗里,他则进行思绪的放飞,拓展表现的空间,“麻雀叽叽喳喳。一颗居安之心/适于清谈。勿谈国是”,你看,作者能够把鸟鸣往深度里挖掘,从而传递出了不同于寻常的内涵来;而在《几何》这首诗中,几个图形,都赋予不同的意思,圆形如鸟鸣,方形如警笛,菱形似叹息,扇形似流水淙淙……这样的想象新颖别致,给人阅读的新奇感,让你在读上一句时,很期待下一句,他将会有怎样新鲜的发现呢;而在《落日》这首诗中,前三节铺排之后,用这样的句子收束全诗,“而落日也从我的体内经过/——这来自祖辈的遗传,他们的所指/也即是一碗苞谷粥,稠糊糊的光”,这样的句子,让我在阅读时停顿了一下,认真地想了一想,那种情境浮现于面前,内心真是折服无已……
田地诗歌里的雅,是其清雅之美,颇有柳永等人的婉约韵致,体现出一种阳春白雪之感。我想,田地诗歌里面透露出的这种清雅之美,更多源自于唐诗宋词对他诗歌的滋养,其创设的诗歌场景也好,氛围也罢,所使用的意象也好,都有古诗词的精华成分在里面,这让他的诗歌具有较强的个人辨识度,呈现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景。再譬如《瘦竹》这首诗,有水墨画之清幽含蓄,传递出一种较强的生命力度;《麦地深处》,把青绿的麦苗比喻成杜甫的诗句,可谓是神来之笔;《草叶上的寺庙》,作者的诠释过程很是让人着迷,与其说叶茎信达一座小小寺庙,实则是作者从自然之物上得到的启发,达到人物合一之境,人如草木,本自卑微,然则依然可修炼内心,坚守于自己的信仰,供奉一座神圣的小小寺庙来……诸如此类,可谓数不胜数。
而田地诗歌里面的真,更多是其内心折射于诗歌之中的真实,真诚,真情。田地是一个老老实实的诗写者,在他的笔下,并无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没有太多西方的魔幻主义,他只是认真地按照自己的路子走着,写出真情实感,把自己的一颗诗心真诚地捧给读者看,让人深深引起共鸣。诗歌中很多写父亲的,写母亲的,写亲朋好友甚至写给孩子的,他将这些亲人或者朋友安置于自己的诗歌之中,让他们与草木为伴,隐没于残阳幽林中,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诗意的安排。《惊蛰》里面的父亲,《在石漫滩水库南岸谈诗》里面的友人,《为爱而歌》与《慈悲》,能让人感到作者活泼泼跳动着的一颗心的炽热情感;《顽石》是作者对生活喊出的嘹亮号角,颇有屈原之风;《写给小石头的四句话》和《梦老头》里面的真挚情感,让人动容;而他的《芦庙的月亮》系列更是让人看到诗人对于家乡的热爱,充溢在字里行间,借助明月这一千古意象,让其诗歌抒情达到了酣畅淋漓的效果。
在当下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诗歌现场,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诗歌?我想田地的诗歌,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优秀的诗歌范本,他在努力创设一种难度写作的叙事美学。这种难度写作,是一种值得钦敬的诗歌态度,也传递出一种认真严谨的诗歌精神,至于我们这些读者,对于田地的诗歌,只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了!
[附] 田地的诗两首
芦庙的月亮
月亮,回到芦庙
就不好意思再叫月亮了——
缫丝的嫘祖放下供果
二姑奶去世前藏枕下一捧核桃、红枣
大伯挖一个红薯窖口。三婶握在手里的
老趼。以及抱紧火焰
和墨汁的蚕茧。心中有一只猫
不要指它。母亲和女儿
是等值的地平线。可以叫它的乳名
养着一碗引水
不要指它。月亮,清楚哪些妄念
会害眼。会掏空心窝
留下一个疤,盖住碗口大的尘世
几 何
幼儿园的诵读声
透过围墙上,圆形、方形、梯形、菱形、扇形
的洞孔,缀饰着西后街的春天
圆形的,似鸟鸣。晨露在嫩草叶上滚铁环。球形的影子
窝藏着内心弹性的最大值
方形的,似警笛。池塘干涸了,关闭仰望的
天窗,即可锁住苍穹低垂的四个角。城市斑马线,则是流动的门
走进去,可以踩住奔波之苦的七寸
菱形的,似叹息。枯枝摆动春风的腰肢,找到新生的节奏
扇形的,似流水淙淙。缓缓舒展的光阴,终会缓缓收拢
旁观的沙漏绘制波浪状的沧海桑田,遍野皱纹横生
梯形的,似嚎啕大哭。断桥的脊梁,与远游的地平线
或交叉,或平衡。戴着面具的楔形文字,脸上不会有动静
这其间,夹杂着
若有若无的,酒樽状的哀乐。源自幼儿园的隔壁
似一个精心打制的三角形。“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在这里,空间和时间——两腰正好相等
——选自田地《顽石》(四川民族出版社,2021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