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的故事

文 / 卓勇良

浙江省发展和改革研究所原所长、浙江省信息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首席专家、研究员

应努力摆脱高投资依赖，切实从粗放外延为主的增长转变为集约内涵为主的增长，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

这十年全国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首现改革开放以来的持续一位数增长。1978-2011年，全国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年均增长19.5%；2011-2021年，这一数据仅8.8%。其中2015-2021年更低，年均增长仅5.3%。

我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曾热衷于固定资产投资研究，家里一个小小的景泰蓝奖杯就是那时拿来的。当年问题是投资过热，怎么也压不下去；现在问题是投资规模过大，增长率过低，是如何优化投资的问题。

投资增长大幅回落是投资规模过大的必然。根据世界银行数据，2017年全球被统计的165个经济体，固定资产投资占GDP比重（英文缩写“FISG”）平均23.5%、中位数22.4%。美国2016至2021年平均，FISG为20.9%。中国FISG，按国家统计局调低的数据，2021为48.3%，最高的2015为58.9%，是全球各国均值的一倍多。

固定资产投资增长遭遇天花板。根据上述那份数据，2017年FISG，中国为41.9%，高于中国的只有几内亚、毛里塔尼亚、苏里南、不丹和海地5国。而在高于30%，低于中国的19个经济体中，只有韩国31.1%的一个发达经济体，其余均系贫穷国家。这一数据表明，基本上只有欠发达国家，才会有如此高的FISG。

投资增长大幅回落是出口增长断崖式回落的必然。1978年至2011年，全国出口按人民币计年均增长22.1%，按美元计年均增长17.3%；2011年至2021年，全国出口按人民币计年均增长4.3%，按美元计年均增长5.9%。以人民币对比，出口增长回落17.8个百分点，投资增长回落10.7个百分点。投资增长回落之所以小于出口，是因为投资增长回落的滞后。

离开了出口高增长，固定资产投资增长似乎生无可恋，细思极恐。这里有一个比较矛盾的现象，一方面是民营经济具有较强活力和高度韧性，促进出口迅猛增长；另一方面是宏观经济运营具有较大的“内生阻尼”，一旦出口回落则宏观经济就会加快回落。中国经济仿佛一架巨大的摆钟，外力较强时摆动较快，一旦外力弱化，“内生阻尼”就会使得摆钟的放慢大于外力的弱化，导致宏观经济出现若干问题。

投资增长大幅回落是投资效果系数降低的必然。投资效果系数峰值是1996年，为76.1%，表明当年一元钱投资新增0.761元GDP。此后持续降低，最低的2015年是11.2%，2021年亦仅23.5%。按边际收益递减规律，投资效果系数下降本属常态，但降至如此之低显然并非正常。投资效果系数低，难以形成相应的经济增长，导致投资自减速。

如此高的FISG导致资本形成率过高，亦即积累率过高。10年经济发展的“换档期”过去了，经济结构依然失衡。日本统计局提供了包括中国的全球37个主要国家的总资本形成率，中国最高，为43%，比次高的印尼的32%高出11个百分点。这37个国家总资本形成率平均22.4%，中位数22.0%，中国数据严重偏高。

改革开放初期，鉴于长期高积累的教训，有过一阵子对此的深入讨论。当时一致认为积累率过高影响人民群众生活，影响经济健康发展。高层重要人士当时认为，高积累率不可取。1981年“若干历史问题决议”提出，“处理好积累和消费的关系，注意综合平衡”，其后的重要文件又多次强调。没想到40年过去了，中国经济依然故我。

高投资、高积累率是如何炼成的？这里仅简略叙述。出口导向使得国内消费对宏观经济缺乏制约激励，中国经济大致能不理睬消费而发展；劳动缺乏讨价还价能力使得分配向资本倾斜，政府按本已偏高的资本所得征税使得宏观税负进一步提高；一些地方政府政绩至上，偏爱投资，缺少借钱要还观念，任凭地方债扶摇直上等。凡此种种，一步步压低居民收入占GDP比重，一步步推高投资规模和积累率。

对于下一步投资增长，即使不考虑上文关于固定资产投资增长回落的三个“必然”，前景也不乐观。一是出口增长因发达经济体甚嚣尘上的“脱钩”而蒙上阴影；二是消费增长即使不考虑疫情因素或仍将下行；三是房地产投资增长乏力。这也导致当前扩张投资的政策工具并不好使。长远言，应努力摆脱高投资依赖，切实从粗放外延为主的增长转变为集约内涵为主的增长，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