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复得的《江帆夜归图》

■何承锡

《江帆夜归图》

壹

壬寅国庆长假，为增添节日喜庆，主办单位“继石轩”在中福古玩城如期举办“海上书画名家现场笔会”。《新民晚报》为此还发了消息并公布了画家的名单，我也榜上有名。金碧辉煌的圆形大厅，陈列了十多位画家百余幅作品，自国庆长假首日起，慕名前来观展的人络绎不绝。书画家们在摄像师的镜头前，当场泼墨挥毫与参观者交流互动，气氛非常祥和。

谁知在即将结束的前一天上午，我们一起再次步入展厅，立马发现我的一幅横幅夜景山水画失窃了。

贰

这幅失窃的《江帆夜归图》横幅山水画长二米高一米，是我于2020年所作的“夜景画”代表作。而这次画展中，“夜景画”仅此一幅。看门道的内行皆知，水墨山水，唯有天空留白，如能点厾厚重，皴法到位，即能彰显山水气势磅礴而不失其韵，千岩万壑在行云流水之间绵延无尽，从而展现浅滩、激流、飞瀑、层峦，疏密得当，境界旷远。倘若画夜景山水不得其法，只是把天空以黑涂鸦，那色墨之间、意象之间就无法和谐。看看李白诗中夜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再看祖咏的“细烟生水上，圆月在舟中”，或是杜甫的“寒沙蒙薄雾，落月去清波”……多少诗情画意，彰显的就是夜景山水画的意境。可是，创作一幅“夜景画”，谈何容易？即使我对夜幕下的山水有感情、悟性和灵性，没有金刚钻，就不敢去揽这瓷器活。

我早年师承陈从周教授，专攻兰竹。陈教授工诗词、书画，也是闻名世界的中国古建筑园林专家，使我受益良多。继之我又拜师学研岭南派山水花鸟，以遵循恩师“融合中西，博采众长”的教导。而近代著名山水画家陶冷月先生，就是融合中西美术的先驱之一。他独创了夜景山水的光感表现，用笔技法独树一帜，因此我对他的画艺非常钦佩。虽然冷月先生早于1985年作古，然而大师的那幅《寒江月夜图》中那令人如梦似醉的云月韵味，却使我沉浸在挥之不去的“永夜萧森秋气清，愁听巫峡水流声”的诗境之中，从而萌生了涉足“夜景画”的念想。我曾不知天高地厚闭门造车地画了许多，却屡屡失败，于是知难而退，只能是“高山仰止，心向往之”。我将“冷月先生”与带有月亮的“夜景画”划成等号，一直藏在心中许多年。

谁知世上总有巧事。在世纪之交的2000年，我有幸与陶冷月公子陶为泫同为上海海上书画院画师。2016年6月，“车鹏飞、邱陶峰、陶为浤、何承锡”四人山水画联展亮相于上海虹桥机场。那天上海著名策展人施平先生特邀我登门专访陶为浤先生。陶为浤向我们展示先父遗作，件件美轮美奂，我不禁叹为观止。在陶公子的鼓励下，这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燃起了新的希望。我暗暗下定决心：“而今迈步从头越”，决不能像过去那样半途而废，一定要持之以恒。

我凭借自己数十年的绘画功底，再依据陶冷月大师的艺术轨迹，认真寻找新的绘画形式和笔墨语言，孤独而刻苦地在家中钻研了六年陶氏“夜景画”，经常练得画室里画纸“铺天盖地”，真所谓“废画三千”，大都成了纸篓中的“弃儿”，这才绘就了《江帆夜归图》。

画中构思灵感，源自上海东方书画院的一次“蜀川采风”。登舟濒临三江口，月光下一湾碧水，夜色朦胧中，一行江帆逶迤归港，远山近岫，暮色苍茫，崖上斜松，银辉沐浴……“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好一幅孟浩然诗中的意境！“蓦然回首”，惊喜“却在灯火阑珊处”，真是“今夜领会天心意，化作神奇到笔端”！起笔是朦胧淡墨，月色氤氲，月下是迂回曲折的三江。三江由近及远的纵深感，与暮色苍茫的空灵感，妙不可言。近山远岫，由清晰到模糊，阴阳有度，平坡马头、斜倚老松皆有和谐的反光，为“满载硕果的江帆夜归”营造了很好的氛围，可给观者以无穷遐思……

我终于以饱满的热情，画了这幅有自己面貌的夜景山水，在中福城一展出，便受到大家的瞩目。

叁

国庆画展笔会的第五天早上，中福城甫开门，众人同时步入展厅，便发现我的这幅《江帆夜归图》不翼而飞，挂画作的墙壁上开了一大块“天窗”。匪夷所思的窃案，顿时引起众说纷纭。有人猜测，在监控严密的中福古玩城行窃，定是惯犯；有人推断，没有内贼配合，很难成功盗窃；有人妄言，说这是一出画家自导自演的丑剧，借此炒作，为的是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我痛失爱作，只能自认倒霉，内心已经十分沮丧和郁闷，对于别人的误解与猜测，我无法为自己辩护，只觉得让被窃之人自证清白，实在太荒唐，况且自己纯属“笨舌之人”，沉默只能是我唯一的选择。直到南京东路派出所经侦科的胡警官和正在假休中的中福监控负责人江同志赶到中福城，与大家一同进入机房打开监控视频仔细观察，并不断调节镜头，足足花了三刻钟，这才锁定：昨晚一个黑衣人，曲身躬背静悄悄趁黑闯入展厅，窃取的画卷藏匿身后，白色的大口罩和外露的一小截画卷，在黑暗中显得十分显眼。他只露出一双贪婪的眼睛，难以辨认此人面貌，但观其动作老练，好像早已预谋，一入展厅便卷走《江帆夜归图》，迅速离开作案之地。

视频还原事实经过，一切不用口舌，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含着泪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在场所有画家异口同声地赞扬胡警官与江同志，并安慰我说：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这下你可以放下包袱，不用多久窃贼定能抓到，你的《江帆夜归图》也一定能完璧归赵的。

肆

作者与中福古玩城副总经理

果然不出所料，窃案很快告破，画展主办方向警方赠送的锦旗上，镌绣着“神警雄风，破案雷霆”八个金色的大字。我为答谢展厅对画作失窃的重视，也向古玩城赠送了“警监森严，破案神速”的锦旗。正在中福城筹备上海名家扇面展的张志恒先生，因协助警方破案有功，受到大家赞扬。张先生不但是著名策展人还是著名的书画收藏家，对市场收画卖画情况知根知底，了如指掌。他对我说：迹象表明，窃贼很有眼光，才直奔主题偷盗《江帆夜归图》。上海画坛历来高手如云，但画“夜景画”的少之又少，今后你就多画带月亮的“夜景画”，来个华丽转身。

我知道一个真正高明的骑手，能够从一匹战马跳跃到另一匹战马身上。但说说便当做到很难。

自陶冷月大师过世后，据悉仅有陶公子与李云昌擅长画这种难度很大的“夜景画”，而今年李云昌先生去世，也就陶公子一枝独秀了。“夜景画”应该传承与发扬，我已足足画了六年，也早有这种冲动与热情。

中秋节前夕，我接到浦东新区作家协会主席张坚先生的电话，要我为浦东中秋节诗刊作一幅《月是故乡明》。我不负雅令，用冷月大师偏爱的墨青色调表现夜色苍茫的意境，加之岭南画派烘染技法，二者有机结合，充分表现月映清江“光”和“色”的自然妙趣，比较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而在上海黄浦画院“喜迎二十大”主题征稿中，我的《月鹭同高洁》也受到画院副院长陈福兴先生的赞扬。这次张志恒先生的“明人指路”更使我增加了信心。

张先生说：《江帆夜归图》是幅佳作，窃后复得也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