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历史源流、理论发展与实践向度*
2022-12-17
内容提要 从历史源流来看,传播政治经济学作为西方传播学批判流派中极其重要的一个分支,其主要在政治经济学派、传播学派、批判学派等基础上发展起来。从理论发展来看,传播政治经济学在创立后的几十年间,经历了以斯麦兹、席勒等为主要代表的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理论奠基和发展等阶段,以欧洲法兰克福学派文化工业等为主要内容的理论创新,以及以中国本土的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本土化创新,发展出受众商品论、媒介依附、媒介帝国主义、思想管理者、文化宰制等各类思想。从实践向度来看,传播政治经济学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影响,主张坚持唯物主义世界观和现实主义认识论。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历史源流、理论发展与实践向度进行系统梳理,目的在于以整体性眼光考察传播政治经济学在全球的历史演进与发展历程,以引起国内学者的关注并推动其在中国的进一步研究,进而更好地继承和弘扬马克思主义传播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思想,关注中国社会现实,融合中国特色,发展适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传播政治经济学体系。
传播政治经济学是传播学批判学派下的重要理论分支,它兴起于19世纪40年代,是对占主导地位的经验学派进行批判的理论。经验学派重视效果研究,但忽视对媒介产业背后的所有权和资本问题的批判。传播政治经济学正是基于对经验学派在此问题上的理论“盲点”而发展出来的一个理论流派。传播政治经济学主张将传播视作一种经济力量,强调通过“历史的”和“制度的”方法来研究传播对象,其理论重点在于解决这样的问题:作为经济力量的传播,对社会政治、经济权力结构、文化传播活动等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其相互作用是怎样的?在这两个重点问题的研究过程中,传播政治经济学抛弃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传播研究中占主导地位的功能主义方法,构建了以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为出发点的独特研究框架,形成以英国莱斯特大学的默多克和戈尔丁、加拿大的达拉斯·斯麦兹和文森特·莫斯可、美国的赫伯特·席勒和乔姆斯基等学者为代表的传播政治经济学学派。国内学界关于传播政治经济学学派的研究较少,所以,本文试图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历史源流、理论发展与实践向度进行系统梳理,目的在于用整体性眼光考察传播政治经济学在全球的历史演进与发展历程,尝试推动在中国建立传播政治经济学学科体系,并进一步推进其在中国的深入研究。
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历史源流
作为一门传播学和政治经济学的交叉学科,传播政治经济学试图通过对传媒商品所有权、媒体制度、受众理论等多个方面的分析,揭开媒体中立与客观性运作表象背后的商业逻辑。然而,其形成过程和理论发展却受到了各种社会思潮不同程度的影响,在不断吸纳各个学科的理论精华并丰富自身理论内涵和实践认知的过程中,传播政治经济学在国外已经发展成具有自身特色的独立学科。
传播政治经济学的思想源自18世纪的古典政治经济学。斯密对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态势以及运行情况的系统性描述,对于传播政治经济学者理解资本主义起到了关键作用。一方面,斯密等古典学派理论家认为,启蒙思想“主张个体有能力运用理智尽量扩大他们的私利。推而广之,整个社会都会因此受益……只有促进社会交往才能提高效率,从而增强国家的经济实力”。①这一理论观点以及古典学派理论家对“生产、流通领域内的再生产过程和市场运作原则的探讨”,②直接影响了传播政治经济学者对传播过程中政治经济权力生产和再生产的分析。另一方面,传播政治经济学者对于古典政治经济学中道德哲学的思考和借鉴,尤其是斯密毕生对市场经济中道德问题的关注,③也使得该研究领域的学者时刻秉持对伦理与道德的深切关注。文森特·莫斯可(Vincent Mosco)就直截了当地指出,“政治经济学的核心特征就是道德哲学”。④然而,虽然古典政治经济学常常被视作自由市场经济论的源头,此学派的众多理论家们也将研究重心从对金银货币的强调转移到了生产劳动上,但是古典政治经济学派却在另一个十分重要的纬度上违背了其基本原则,即“古典政治经济学虽然十分强调自由和个性,却又将经济民族主义的目标视为理所当然”,⑤这同时也遭到了保守主义者和马克思社会主义者的大量批判。正是此种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思想,为后来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提供了思想启迪。
传播政治经济学另一个极其重要的历史渊源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方法,并以其作为重要的批判工具。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影响在于其对大众媒介效果及其社会影响的考察,而此考察是基于媒介的政治经济特征进行的,并且从一开始就对政治经济环境下的媒介生产过程和媒介内容产生巨大影响。这为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诞生提供了良好的思想基础。
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始于达拉斯·斯麦兹和赫伯特·席勒两位学者。斯麦兹开辟了西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先河,创建了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批判学派。其中以其于1977年发表的《大众传播系统: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盲点》(下文简称《盲点》)(Communications:Blind spot of Western Marxism)一文最为著名。这篇文章成为他的学术奠基之作,也是西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重要文献。在文中,斯麦兹以唯物主义的视角考察了意识产业(Consciousness Industry)的物质性,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其最为重要亦是最著名的“受众商品”理论。斯麦兹还以加拿大传播工业为研究对象,于1981年出版学术论著《依附之路:传播、资本主义、意识和加拿大》(DependencyRoad:Communications,Capitalism,ConsciousnessandCanada),该书揭示了加拿大传播业对美国传播业的依附以及其发展中的垄断资本现象。
除斯麦兹外,席勒是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派的精神领袖。他在1969年出版的《大众传播与美利坚帝国》(MassCommunicationandAmericaEmpire)一书中最早涉及“媒介帝国主义”概念。在书中,他揭示了美国通过其先进的传播手段和文化外交政策,对外输出包括电视节目在内的大众文化商品,以达到获取全球传播业资源并建立文化霸权的目标。而席勒首次明确“媒介帝国主义”的概念,是在1976年出版的《传播与文化宰制》(CommunicationandCulturalDomination)一书中。在这一著作中,席勒考察了智利阿连德政府建立新型传播体制的情形。⑥此外,在另一本著作《思想管理者》(MindManagers)中,他首次对信息社会观念进行了猛烈的批判,并通过纷繁众多的文献来表明类似于盖洛普民意调查机构、部分杂志等组织是如何坐拥广泛的政治文化势力,以及如何在信息与文化产业中不断扩大势力,进而进行企业的兼并与组织的海外扩张的。
赫伯特·席勒之子丹·席勒(Dan Schiller)在继承其父亲学术衣钵的基础上,以批判视角从“劳动”入手重新梳理传播史并著有《传播理论史:回归劳动》(TheorizingCommunicationAHistory)一书。他对传播业中的“劳动/劳工”问题十分关注,认为传播活动是人类自我表达和自我思考的活动,传播工业中既有体力劳动也有脑力劳动/思想劳动,其中思想劳动是人类生存的显著特征。⑦
首位对传播政治经济学进行系统总结的加拿大学者是文森特·莫斯可(Vincent Mosco)。在其所著的《传播政治经济学》(ThePoliticalEconomyofCommunication)一书中,莫斯可将认识论、本体论和方法论作为起点梳理总结了传播政治经济学的思想起源和历史演进,明确地对传播政治经济学进行了概念界定,并提出了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实质框架以及三种进入过程:作为起步过程的商品化;分析过程的空间化;社会能动力过程的结构化。同时,莫斯可建议传播政治经济学应借鉴与其相邻近的两门学科——文化研究和政策研究,认为传播政治经济学应学习文化研究的哲学路径和政策研究的公共选择论。⑧
在斯麦兹和席勒之后,依据不同的研究主题,传播政治经济学亦衍生出不同的亚研究领域,如电影政治经济学、新闻政治经济学、信息政治经济学、广告政治经济学等,进一步丰富了传播政治经济学领域的研究。
与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并驾齐驱的是欧洲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20世纪六七十年代,部分英、法等国的欧洲学者开始关注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出现了一批对知识、政策及运动颇有研究并在学界具有极大影响力的学者,如英国传播研究的领导人詹姆斯·哈洛伦。他在领导莱斯特大学大众传播研究中心和担任国际大众传播研究学会主席的近20年中,影响了全世界的传播研究发展。他所关注的是批判社会学的研究,认为对绝大多数社会问题的研究都是采用了社会学或社会心理学的观点,却轻视了政治经济学的内容。与哈洛伦来自一国的传播政治经济学家是格雷厄姆·默多克。在《关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盲点问题》(Blind spots about Western Marxism)一文中,他回应了斯麦兹的“盲点”问题,并针对斯麦兹的观点提出批评:认为斯麦兹过分强调对大众传播系统的经济分析,从而犯了经济决定论的错误,这种分析本质上是“以另一种盲点和偏见代替之前的盲点与偏见”。⑨他和戈尔丁合著的《论大众传播政治经济学》,试图从理论上对传播政治经济学进行建构并将其放置于批判理论框架中。英国威斯敏特大学的尼古拉斯·加汉姆(Nicholas Graham)所著的《大众传播政治经济学》(ContributiontoaPoliticalEconomyofMassCommunication)一书,亦认同将传播置于批判理论框架下,强调应在对资本主义的全面分析下开展政治经济学研究,并以“大众传播的政治经济学研究为辅,对广泛的文化生产与再生产进行重要的、历史特定模式的分析”。⑩
在同时期中,欧洲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中立场最鲜明的当属法国传播学者阿曼德·马特拉(Armand Matra)。马特拉极其强调传播的民主化,关注传播的文化维度,认为只有将传播置于文化维度讨论才具有研究价值。他立足于马克思主义批判视角,主张将传播视为解放全人类的力量,强调传播的阶级分析,并关注文化、传播结构政策与阶级斗争的关系,这一思想在其早期作品《传播与阶级斗争》(CommunicationandClassStruggle)中有所体现。到20世纪80年代,马特拉的研究重心开始逐步转向跨国媒介对信息流动尤其是对第三世界国家社会发展的影响,出版了一系列相关著作,如《国际影像市场:寻找不同的视角》(InternationalImageMarkets:InSearchofanAlternativePerspective)、《传播与信息技术:拉丁美洲的自由选择?》(CommunicationandInformationTechnologies:FreedomofChoiceforLatinAmerica?)、《跨国公司与第三世界》(TransnationalsandtheThirdWorld:theStruggleforCulture)等。他对“文化帝国主义”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认为除了美国的“文化帝国主义”外,还存在第二等级的“文化帝国主义”,如法国和英国在非洲的帝国主义行为。
总之,作为新兴的研究领域,传播政治经济学至今已有70多年的历史。但它在传播研究领域长期处于边缘地位且各学派的研究散见于世界各地。总体来看,北美和西欧两个学派的研究仍然较为前沿而且其体系也较为完备,代表了传播政治经济学主流理论的发展趋势。
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发展
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研究由斯麦兹开创。他于1947年受传播学之父威尔伯·施拉姆(Wilbur Schramm)的邀请,在伊利诺伊大学传播研究所开设了世界上第一门“传播政治经济学”课程,自此诞生一个新的传播研究领域和分支学科。施拉姆将美国的新闻学与社会学、心理学、政治学等学科结合进行整体性研究,在已有的传播研究基础上,整理、总结、修正并使之系统化、结构化,从而开创了一个新学科——传播学。正是在沿袭施拉姆研究的基础上,斯麦兹创立了传播政治经济学,并确立了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派在该研究领域的地位。其主要思想包括:对传播政策和传播技术的批判、受众商品论以及媒介依附论。
第一,传播政策和传播技术批判理论。斯麦兹早期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对美国电子广播结构和政策的分析及批判。在联邦通信委员会(Federal Communication Commission,FCC)担任首席经济学家期间,他所从事的主要工作就是“研究广播的市场运作,分析新成立的广播台的收入、成本和服务质量问题”。在此工作期间,斯麦兹对商业电视内容和付费电视进行了研究,他对电视内容进行了微观分析,对电视节目破坏内容的多样性以及呈现过多的商业广告信息的现象进行了质疑和批判,认为美国商业电视内容之所以一味地追求商业信息和广告而忽视公众的个人需求及公共利益,是因为政治原因——美国电子传播政策的影响,即“美国社会的媒介政策反映的是统治阶级的利益,并倾向于保护这些利益”。基于此原因,付费电视在美国的电子传播政策以及设备专利所有者所期待的巨大利益面前必将导致垄断,所有者有权决定美国观众所观看的电视内容并可以不受限制地设定价格。因此,观众在付费电视中永远是输家,而受利益驱使的电视台并不会因为消除了广告的播放内容而有所改进并能提供完善的节目服务。
对于传播技术的批判,斯麦兹受到因尼斯、麦克卢汉等学者的技术批判思想的影响。他认为,“技术是一个高度政治化且被现有制度灌输了意识形态观念的东西。技术不是自治的,任何时间和地点建构的科学技术都反映了这个社会的观念和结构”。在美国,电子传播被私有化并成为资本家获利的工具,这样,传播技术成了一种包含社会意识形态、价值观和政策的社会制度产物,其虚假繁荣是受资本主义盈利动机所驱动的。由此,斯麦兹得出结论,“技术是一个政治概念和复古倒退的概念,是资产阶级恶意地故弄玄虚”。同时,他又对美国传播业所标榜的“信息自由流通”持批判态度,认为这只不过是垄断资本主义的一种政治宣传口号,其实际上是“美国主导的信息单向流通,美国主宰的各种技术和资本联盟掌控着国际信息流通,美国式的意识形态和商业主义通过这个口号传播到世界各地,损害了广大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化生态”。第三世界国家只有通过文化过滤的方式,发展本国的社会制度和文化,警惕西方技术所携带的意识形态消极影响,利用技术为自身利益服务,才能避免陷入文化消费主义的陷阱中。
第二,受众商品理论。“受众商品论”是斯麦兹提出的最为重要的理论之一。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出发,斯麦兹强调了马克思主义传播理论的重要性,并早在1951年便开始思考马克思主义在“传播上的盲点”,该观点为他日后提出“受众商品论”奠定了理论基础。1977年,斯麦兹发表了《盲点》一文,标志着“受众商品理论”的正式形成。在该文中,斯麦兹系统考察了媒介、受众和广告商三者之间的关系,认为大众传播媒介所生产的商品不是优良的电视节目,而是“受众”这一特殊商品。优良的电视节目只不过是提供给受众的“免费午餐”——媒介通过这些节目吸引受众的注意力,同时接收广告商的信息,保持他们对广告商的忠诚度,目的是将受众的时间和忠诚度卖给广告商。这样,受众就被当成商品卖给了广告商。斯麦兹观察到了这一点,并将其称之为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盲点。由此,他认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观点已不适用于现代传播媒介产业,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分析普遍忽略了大众传播系统的政治和经济内涵,大多数对大众传播媒介的研究批判仅涉及文化工业的文化方面。
斯麦兹的《盲点》一文及其提出的受众商品理论在学术界引起了强烈反响,其中不乏一些批判性观点。如默多克、戈尔丁和加汉姆为代表的一些欧洲传播政治经济学学者。默多克认为,斯麦兹将大众媒介传播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功能简化为“完成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依赖的经济循环”,是“完全放弃了意识形态再生产的问题”,并认为大众媒介通过广告这一工具向广告商出售受众,反映的是美国的事实而非欧洲的事实。同样,加汉姆也认为,斯麦兹的受众商品论是一种“极端的经济简化主义理论”。
可见,虽然受众商品论是斯麦兹提出的极其重要的理论并对传播媒介经济产生了深远意义,但是它过度强调传播媒介的力量而忽视了受众的需求和其自身独特的体验,仅将受众看作是媒介市场中消极的商品。不仅如此,斯麦兹并未看到媒介在促进个人和社会发展中的积极作用,也尚未考虑到媒介并不能忽视受众这一问题。事实上,媒介和受众是一种相互作用的关系。他的理论也只是适用于美国的传播媒介,在大多数其他国家,尤其是像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受众商品理论则不具备解释力。正因为如此,莫斯可对斯麦兹的“受众商品理论”进行了补充性的阐释,提出了“控制论商品”(Cybernetic Commodity)。莫斯可认为,受众商品具有控制论性质。媒体生产出的商品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受众(即受众的具体数量),而是受众的信息(受众的数量、类别的构成、使用媒介的形态等)。在媒介市场中,媒介和广告商之间交易的并非是通常而言的拥有具象形态的物态有形商品,而是发行量、收视率等抽象意义上的信息。因而,受众商品化是延伸的商品化过程,此过程延伸到了机构领域,如公共教育、政府信息、媒介、文化、电子传播等公共空间,甚至包括身体、身份的转型。除了莫斯可以外,艾琳·米汉也通过对分级行业的政治经济学分析,完善了斯麦兹最初的模型。
第三,媒介依附理论。在提出“受众商品论”的同时,斯麦兹对加拿大的传播工业进行了反思。作为一个关注现实的学者,斯麦兹客观地分析了美国传播工业在全球的扩张,重点关注了加拿大传播工业对美国发展的依附。在1969年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蒙特利尔召开的会议上,斯麦兹首次使用了依附与被依附关系来形容全球新闻传播秩序的不平等。基于此,他借用制度经济学理论,写下了《依附之路:传播、资本主义、意识和加拿大》(DependencyRoad:Communications,Capitalism,ConsciousnessandCanada)一书。在该书中,斯麦兹以传播、资本主义、意识和加拿大这四个术语为纲,考察了加拿大传播工业与美国传播工业之间的关系,分析了加拿大依附于美国的原因、过程及特点;同时,他把反殖民主义、反帝国主义理念以及最核心的对社会主义制度的憧憬和想象,精细地植入他在本书的传播研究之中。斯麦兹希望加拿大政府通过建立代议制政府来使其在经济和文化上摆脱对美国垄断资本主义的依附,打破这种依附状态下的单向“信息自由流通”,使加拿大成为一个正式的自治国家。与斯麦兹的受众商品论相比,媒介依附论提出后并未受到广泛关注,直至1994年《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签署生效后,部分论断才在实践中得到了应验,这让人们重新认识到斯麦兹的远见卓识。
另一位对传播政治经济学理论发展做出杰出贡献的开创者是赫伯特·席勒。作为和斯麦兹同时代的精神批判领袖,他以更激进的观念将传播政治经济学在北美甚至世界范围的传播研究领域发扬光大。作为“左派中最具原创性、最有影响力的媒介分析者”,席勒在其著作中提出了媒介帝国主义、思想管理、文化宰制等重要概念,批判了“信息自由流通”中的信息不对等导致的社会危机。
第一,媒介帝国主义理论。席勒最为著名的理论贡献,是在《大众传播与美利坚帝国》中提出了“媒介帝国主义”概念。他考察了美国的电子传播业的发展历程,指明“战后美国利用国内的‘军事工业传播教育复合体’(military-industry-communication-education complex)维持美国现有的制度,抵制变革,同时,在国际领域内,不断将美国式的传播制度推销到世界各地,传播美国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在席勒看来,这种单向传播的“信息自由流通”过程即为“媒介帝国主义”,而传播工业已成为美国文化帝国主义的一种工具。同斯麦兹一样,席勒将自己对“媒介帝国主义”的理论应用于解释美国传播工业对加拿大传播工业的控制。美国传播工业的海外扩张在输出结构的同时,亦将运营理念和职业观念一并输出。在席勒看来,这是一种“美国电子入侵”。这种入侵不仅使得其他国家的受众成为美国产品和广告信息的潜在消费者,而且也将美国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延伸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并使得众多第三世界国家的传播体制成为美国传播体制的附庸,进而破坏了本国社会文化的完整性。席勒批判这种单向的文化渗透。他认为,发展中国家的传播工业应保持独立自主,并且尽量摆脱对美国传播工业的依赖而依据本国社会制度自己发展,同时努力保护文化资料在国内和跨国界的流通。
第二,思想管理理论。“思想管理者”是席勒在《思想管理者》这本书中提出的一个概念。在书中,他讨论了“被大公司和政府所操纵的美国媒介”这一议题,并提出了“媒介神话的主要观点”,进而“构筑了他批判虚假意识形态的理论框架”。席勒认为,当媒介通过故意生产、提炼、加工与现实社会存在不对应的信息并主管这些信息流通时,媒体管理者就成了思想管理者。统治者利用市场准则及政治控制,通过操纵信息(manipulative messages)有意制造一个对人类思想进行操纵的虚假现实,在这种现实中传播成为一种征服大众的工具。席勒同时批判了作为传播工具的媒介对广告及广告商的严重依赖。在席勒看来,此种做法使得媒介成为政府或大公司的控制物。为了使媒介忠于所服务的政府或服务于大公司的利益,他们需要彻底控制媒介的全部内容,即让媒介控制走向集中和垄断。此种做法使得媒介成为一种商业文化工具并更易于对国内大众进行思想管理和操纵。然而,席勒同时注意到媒介的垄断和思想管理并非仅仅停留在美国国内。事实上,作为媒介帝国主义的一部分,美国媒介向海外的思想输出及占领全球市场的构想,其基本动力就是来自跨国传播集团和跨国公司。美国的文化出口到全球各地,实际上是对其他国家的消费市场、文化市场和思想市场进行变相的侵略,并同时对其他各国民众产生意识操纵和思想管理,形成了席勒所说的“媒介神话”。在书中,席勒运用西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对五种最具欺骗性的“媒介神话”展开现实批判。他认为,大众媒介机构通过制造虚假现实和媒介神话参与权力机构对社会的思想管理和控制,其目的主要是掩盖资本主义的缺陷,消解人的批判能力并为资本主义现实进行辩护。席勒在书中所提出的“新型传播技术与政治经济权力相结合,将对现代社会人的精神进行更为巧妙的操纵和控制”这一基本观点,也让他思考如何打破这种思想管理和操纵的局面,并将破解这一困局的方法寄希望于思想管理的对象——知识工人,认为知识劳动力的增长可能会推动社会变革,并且随着个人意识的增强和传播技术的廉价化,越来越多的个人会介入到媒介,成为反对思想管理的强大防卫力量。
第三,文化宰制理论。通过考察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帝国主义、传播媒介和信息技术间的关系,席勒分析了推动信息技术在美国国内外发展的因素,考察了信息系统的本质,指出文化宰制其实是来自对“资本流通的控制和信息机器的使用”。新的传播技术及革新,加剧了文化宰制并帮助美国统治者更易控制人民,因而,信息技术的发展只能导致更大程度的政治和经济不平等。在席勒看来,当时在美国盛行的信息自由流通其实是文化宰制的一种工具,传播流通就是巩固经济基础的宰制结构,由此可以看出他对信息自由流通持批判态度。美国通过信息自由流通这一借口,凭借跨国公司将传播工业扩展到海外,并控制着全球的文化生态,从而达到对各个国家尤其是对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化入侵。为此,席勒为信息技术发展下的第三世界国家建言献策,指出第三世界国家在传播工业中保持文化的自治是破解对国外媒介产品和技术,尤其是对美国的媒介垄断严重依赖的手段。他曾预测,“将来文化传播的斗争将发生在那些寻求结束宰制和希望保持宰制的人们之间,这为传播斗争指明了一条路径”。
除了斯麦兹和席勒而外,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界也包括以麦克卢汉、因尼斯为代表的多伦多学派。这一学派强调技术在传播过程中的作用,直接引起了传播政治经济学对传播、社会与技术的批判。麦克卢汉的“媒介即讯息”、因尼斯的“知识垄断”等论断,不同程度地开启了技术社会史的研究。同时,传播政治经济学者批判性地继承了经验传播研究,并在批判自由主义中不断发展自身。例如,劳动/劳工问题、后工业社会概念、女性主义等,均不同程度拓宽了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视野,亦为后来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发展奠定了基础。
欧洲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发展与中国本土学派理论的形成
从20世纪60年代末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欧洲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不但继承了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丰硕成果,而且不断发展出崭新的研究课题。整体而言,马克思关于古典政治经济学和资本主义的双重批判,不仅在思想主旨和分析逻辑上对传播政治经济学产生重要影响,而且也为深入理解资本主义制度下传播体制的本质做出了宝贵贡献。这就是为什么西欧学者与北美学者采用的研究方法与理论基础相同的原因。然而,由于西欧学者和北美学者在社会背景、学术研究上的一些传统性差异,其研究成果也略显不同:首先,相比较而言,西欧学者更加重视对理论本身的建构;其次,受法兰克福学派文化工业思想以及西欧社会现实的影响,西欧的研究倾向于更多地关注文化工业、媒介集中等问题;最后,欧洲学者在对传播活动的分析中更加重视阶级的概念,例如对阶级关系、阶级权力以及阶级斗争等概念的研究。总之,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欧洲传播政治经济学在此时期的繁荣昌盛都有其自身独特的历史因素。
欧洲传播政治经济学理论以法兰克福学派文化工业理论为主要代表。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础上,该学派“对发达工业社会进行全方位的批判,深刻揭示了现代人的异化和现代社会的物化结构,特别是意识形态、技术理性、大众文化等异化的力量对人的束缚和统治”,其中以它的文化工业批判理论对传播政治经济学影响最大。
“文化工业”概念是由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1947年合作出版的《启蒙辩证法》一书中首次提出的。在该书出版前,他们使用的概念都是“大众文化”。用“文化工业”代替异化了的“大众文化”这一做法体现出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于“大众文化”一词的不满。他们认为,大众文化是一种受控制的文化,而并非是一种大众且自由的文化。然而,文化工业指的是“凭借现代科学技术手段大规模地复制、传播文化产品、文化商品的娱乐工业体系”。在《启蒙辩证法》一书中,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文化工业”的核心思想是“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通过控制大众传播媒介,如电影、电视、报刊杂志等,宣传以获取商业利润为目的的大众文化,从而操纵人们的意识,为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服务”。在文化工业的生产和发展中,“大众媒介起了关键作用,且其本身也是具有商业目的和经济规律的体系”。文化工业通过欺骗消费者而达到整合大众的目的,用虚假的文化来填充大众的思想和意识,其产品构成了具有欺骗性的意识形态。
马尔库塞在其1964年出版的《单向度的人》一书中提出,“当技术主导社会进步时,一种舒舒服服、平平稳稳、合理而又民主的不自由在发达的工业文明中流行……个性在必需的但却令人厌烦的机械化劳动过程中受到压制”,文化性质在发生变化的同时产生了文化的“单向度”化。同时,因为生活在技术理性时代的人的意识形态被主流意识形态所操控,文化只存在单个向度,成为一种毫无意义可言的大众文化。
在中国,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主要来源于北美和欧洲传播政治经济学学派,并且受其理论的影响。虽然国内对于传播学的研究起步较晚,但是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传播理论和思想被大量引入出现了大量关于传播学的译著及论文,如《文化研究读本》《文化民粹主义》等。与此同时,传播政治经济学也逐渐被学者们所关注,并且有关该学科的一些经典著作被相继引入中国。
国内对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早期研究,主要是以介绍性文章和译著为主,总体上对西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思想观点和脉络缺乏全面认知,对主要观点和立场缺乏准确的把握,因此这一时期的研究相对零散,缺乏一定的主题和线索。然而,这一时期的研究对于中国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发展起到了启蒙作用。其中,加拿大华人学者赵月枝是较早的研究学者之一。其主要著作有《传播与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分析》《传播政治经济学英文读本》《维系民主?西方政治与新闻客观性》等。另外,她还在国内外重要期刊上发表诸多学术文章,得到国内外传播学界的广泛认可。赵月枝梳理了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学术起源和发展,并把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分析模式解构为相互关联的四部分内容:提供背景/语境(contextualizing)、图绘(mapping)、衡量(measuring/evaluating)、实践(praxis/intervening),为这一研究领域提供了分析、评价及运用的理论视角。同时,她较为详细地梳理了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发展脉络以及前沿论题,并根据中国的发展预言传播政治经济学会得到国内学者的重视,认为随着媒介化社会的来临,在国家对传播产业的改革逐步深化,电视、手机与网络信息等新媒介将全面渗透到民众日常生活中。除此以外,清华大学郭镇之2001年发表的《传播政治经济学理论泰斗达拉斯·斯麦兹》系统地介绍了斯麦兹的经历以及学术研究,并认为“斯麦兹的‘受众商品论’深刻地揭示了广播电视媒介传播的某种本质,但仅仅是一个方面——经济的本质”。这一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传播政治经济学理论研究中存在的忽视文化研究的局限。郭镇之认为,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传统主要有三大分支:自由主义(现在的新经济学派)、马克思主义和制度学派。在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学科的母体或者方法论是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是以传播媒介为核心的人类传播行为及其活动。
近些年来,国内涌现出一批研究传播政治经济学的青年学者。学者从六个方面对西方传播政治经济学进行了分析和研究:大众传播工业的生产与消费,国家、企业与大众传播,大众传播与社会民主,大众传播与民族国家、民族文化,传播技术与民主社会以及传播的阶级分析。另有学者对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思想渊源和理论发展进行了梳理,对传播政治经济学发展史上两位里程碑式的人物——斯麦兹和席勒的思想观点进行了整体性介绍,并从五个维度对北美传播工业进行了分析。同时,他总结出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理论精髓——“我们不自由地传播”,这也成为其理论创新点。除此之外,学者们也陆续将西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相关专著以及文献译介到国内学界。
传播政治经济学的马克思主义实践向度
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中,实践是理论思想与物质活动统一的场域。在一般意义上,实践是指人类活动;在特殊意义上,实践是指人类用以生产和改造世界及其自身的一种自由的、创造性的活动。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提到“思想从来也不能使我们超出旧世界秩序的范围:在任何情况下它都只能使我们超出旧世界秩序的思想范围。思想根本不能实现什么东西。为了实现思想,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而辩证实践哲学所强调的批判的世界观,事实上就是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
在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领域,实践一词通过法兰克福学派的著作而被引入关于传播理论的辩论之中。马尔库塞和哈贝马斯将实践定义为一切行为的普遍形式,这其中就包括劳动。而社会实践是由劳动和传播行为共同组成的。在《传播政治经济学》一书中,莫斯可将实践列为政治经济学的四大基础特征之一,在认识论层面上,莫斯可认为,“以实践为引导的知识论强调:知识是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而形成的不断发展的产物。……知识的获得仅靠概念的锤炼和净化是远远不够的,它产生于概念和行动相互完善的过程中”。在此意义上,实践和理论之间的辩证关系将精神世界和外部世界的相互关联提升到了一个重要位置以指导社会活动。而作为现实世界里“冥想”和“实际参与”的纽带,辩证的实践概念将学术研究与政治行动统一起来。
总而言之,在很大程度上,传播政治经济学受到了马克思主义学派的影响,坚持唯物主义世界观,吸收社会运动的实践资源,认可社会变革的存在,主张凭借本体论的立场将传播放置于社会历史发展的宏观背景下进行解析,关注传播的社会结构和政治制度等客观存在。传播政治经济学基于唯物主义的矛盾与联系观,观察到社会变革无处不在,社会结构政治永远处在变化发展中。传播政治经济学从联系的普遍性出发,认为媒介应去中心化,将传播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相联系,传播与经济制度密不可分。它将传播放置于资本主义条件下,关注资本不平等社会关系下的传播所处的地位以及发展的走势。这一学科从资本主义的构成、积累、劳动等出发,将媒介置于资本主义生产框架下,将传播实践置于资本运作、跨国贸易、文化全球化等更广阔的宏观视角下。
传播政治经济学基于唯物史观的物质基础,将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基础视作是物质性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性的基础便是经济权力;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在此便是以逐利为目的的资本主义制度。传播作为一种上层建筑是资本主义经济与政治结合的物质基础的反映,传播的实质是经济与权力的运作。传播政治经济学主张揭示传播背后的经济与政治权力本质,分析传播的商品化、私有化、政治化以及媒介精英化走向的原因,批判媒介自由的虚伪性,指明资本主义传播工业面临的问题,揭示资本主义“传播不自由”的本质。
传播政治经济学与经济紧密结合,目的是理解经济、国家与传播产业的关联以及传播在政治、经济、文化中所起的作用。传播政治经济学者在普遍考察以美国为代表的资本主义传播媒介后,得出媒介受到国家经济政治深刻影响的结论,认为资本主义媒介本质上采取的是利益驱动的集团式运作方式,国家运用媒介来维护资本的利益,媒介被集中垄断,媒介资源分配不均。传播与社会权力的关系是传播政治经济学的主要研究议题。社会权力在传播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传播政治经济学者试图清晰考察权力运作与传播的相互建构逻辑。在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引导下,传播政治经济学者看到了传播在现实世界中的不平等现象,例如传播的不自由、信息的不平等、媒介中的性别与种族歧视等。不同的传播学者均致力于从现实出发,分析实践中的各类社会运动等现实问题,为传播的现实发展提供唯物主义理论引领。
唯物主义世界观与现实主义认识论相伴而生。传播政治经济学者基于现实主义与批判视角,主张传播来源于现实,应当关注传播业的历史与现实。传播政治经济学吸纳现实主义的认识论,将每一过程视为社会发展的一部分,相互作用,相互影响,认为现实是由感知与解释共同构成的,避免了主观臆断,体现了兼容并蓄的特点。
传播政治经济学是以实践为主的认识论。传播政治经济学主张理论可以通过现实中的实践运动而丰富。批判研究的出发点即为社会,即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中考察传播实践运动。从斯麦兹开始,传播政治经济学便主张理论与实践结合。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发展过程亦受到各类社会运动与社会思潮的影响。学者对不同的理论与实践进行了选择性的借鉴和批判。反法西斯理论与实践、黑人运动、女权主义、学生运动等均激发了传播政治经济学者对社会运动与传播之间关系的不同程度的考察,同时也陆续发展了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各个分支。20世纪70年代的殖民解放运动,促进传播政治经济学者参与到信息与传播的新一轮探索中;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的发展,加剧了他们对传播中民主化被削弱、公共利益受损的忧虑等。可见,各类社会运动均不同程度地促使传播政治经济学者对资本主义传播模式进行思考。基于现实主义的认识论,传播政治经济学者强调社会的普遍联系与变化发展,认为社会运动为传播政治经济学发展提供了现实根基。传播政治经济学重视对客观存在的现实事物的研究,如媒介全球化、技术资源的分配不均、传播中的劳资关系等。在国际大环境下,文化帝国主义、媒介依附、去民主亲精英倾向等引发了传播政治经济学者的大量批判,他们普遍关注全球化趋势下的民众公共利益问题,对人类生存的资源、生态、战争等危机表示出深切忧虑。总之,在现实主义认识论下,传播政治经济学关注社会现实与公共利益,揭示资本主义传播的虚伪性和剥削本质,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实践概念的引入对于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在中国的现实发展提供了不同的切入点。在《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研究》一书中,作者提及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在社会的实践向度即媒介改革对中国传媒的启示。中国的媒介制度因其独特的媒介体制和传播业发展态势受到西方传播学者的关注,不少学者将其与美国的传播工业进行对比分析。其中,既有对中国传播业的赞美,如斯麦兹在访问中国期间就曾对中国的媒介制度和政策颇为赞许,他建议“中国应该利用技术服务于自身利益,应该让工人控制技术”,“应该建立双向反馈的电视系统,使用文化过滤技术,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同时,也有学者提出席勒关于传播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观点中,“媒介私有权、商业力量对媒介操纵等批判观念”对我国最具有警示意义。北美传播政治经济学所提出的各种媒介改革建议经过一定程度的修正同样可以运用到中国的传播业中,但对于媒介改革需要有两个认知前提:其一是媒介必须作为现代民主的基础,作为信息的主要来源、公共讨论、参与的平台和公民自治的钥匙;其二是媒介机构、所有权、管理、规制和补贴模式是媒介的中心统治要素。研究者提到了四种促进媒介改革的措施,分别是:公开透明的决策讨论、保障公共性、反对过度商业化和坚持新闻专业主义。从社会实践向度层面来看,这四种措施有利于推动中国传媒业的发展。其中,“新闻专业主义需要结合文化传统和国情进行中国式的改造,只有塑造中国特色的新闻专业主义才能实现新闻专业主义的涅槃重生”。
结 语
传播政治经济学作为西方传播学的一门子学科,在吸纳传播学、古典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等的主要理论和观点基础上,从北美兴起,在欧洲发展并逐步扩展到全球。从其诞生之日算起,虽然仅有短短的七十几年实践,而且在西方传播研究中处于边缘化地位,但是通过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历史源流、发展历程及研究成果的考察,我们会发现,传播政治经济学本身是一个具有强大生机活力、前景繁荣的研究领域。以北美和欧洲为主力军的众多传播政治经济学学派,通过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相关理论的不断补充和完善,以更加坚定的立场和理性的态度对传播政治经济学进行了分析,这有利于改变传播政治经济学在传播学领域的边缘地位。同时,以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和辩证方法论为基础的理论源头,使传播政治经济学自身得以持久地发展,并且在不断反思自身的同时吸收其他学科领域的方法与观念,在不断迎接理论和现实的挑战中促使传播政治经济学突破空间和地域的界限而向前发展。虽然传播政治经济学也曾经受到过各类社会思潮或隐晦或直接的影响,但是随着信息社会的发展,传播与信息技术结合,新的研究主题将不断涌现,传播政治经济学必将注入新鲜血液。性别、种族、阶级等各类问题不断复杂化,现实的传播结构也日趋复杂,因而经济、政治、文化与传播的关系也呈现出新态势,这同时为传播政治经济学提供了新的发展机遇。
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中国的传播政治经济学虽然起步较晚、发展缓慢且目前理论大多以借鉴西方传播政治经济学的观点为主,但中国的传播政治经济学正处在蓬勃上升期,研究学者逐年增多。学者们通过吸纳西方资本主义制度下传播政治经济学的优秀成果,将改造后的理论与社会主义制度相结合,正逐步塑造具有中国特色的传播政治经济学体系。
③在1759年出版的《道德情操论》中,斯密驳斥了霍布斯(Hobbes)的私利概念,强调人类的善行和怜悯之心。由此,《道德情操论》成为人类的一面“情操旗杆”和一种“道德向导”,引导人们小心地呵护心中的道德烛光,穿越昏暗的私欲“丛林”。这也影响了传播政治经济学者对于道德的关注。
⑦丹·席勒:《传播理论史:回归劳动》,冯建三、罗世宏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4—12页。
⑨格雷厄姆·默多克:《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盲点:对达拉斯·斯麦兹的回应》,杨佳锋译,《国外社会科学前沿》202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