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的娱乐
2022-12-11苗炜
苗炜
“兰博基尼!”
有个孩子大叫了一声,从我身后跑过去,他奔向一辆蓝色的電动玩具车,那辆车的造型的确是兰博基尼跑车,屁股后面也贴着招牌。想当年,我是在意大利的某个城市里第一次见到兰博基尼,不认识是什么车,懵懵懂懂地拼读着那个陌生的名字。现在,小孩子们“驾驶”着电动的法拉利、兰博基尼或者警车、挖土机,“享受”操控带来的愉悦感。
有了孩子之后,我时常在儿童游乐场活动,惊叹儿童娱乐市场的丰富。有一次,去某个市集,见一片空地,摆着两个大塑料盆,里面是泡泡水,20 块钱一张门票,小孩子蜂拥进去,拿塑料圈圈,拉出巨大的气泡。我感叹,挣小孩子的钱真是容易啊。但儿童娱乐也不总是这样简单。
前些天,家门口的游乐场增添了一个设备,是一个两米长、一米高的恐龙骨架模型,高高耸立在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上,围着桌子的是一圈小凳子,孩子们坐在凳子上,用锤子、凿子敲打一块块石膏。石膏里面包裹着一个小模型,或是兵马俑,或是青铜器,孩子敲开松软的石膏,会碰到材质更硬的模型。这个游戏也许可以叫作“考古体验”。我相信,那个恐龙模型是招揽生意用的,没有那个恐龙模型,只摆一张桌子,放几块石膏,孩子未必有兴趣去玩。
但我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确定这个恐龙模型的意义,它肯定不只是广告。孩子们坐下,敲石膏,敲两下就会无聊,但抬头看一眼恐龙,又会获得一种意义感,似乎手里摆弄的石膏和凿子,跟更高大的东西产生了某种关联,从而带来愉悦。后来我在网上学到了一个新词——氛围感,那架恐龙骨架增添了这个无聊游戏的氛围感。
这些日子,北京环球影城开始营业,威震天引人注目,他身披钢铁铠甲,能和上前合影的人聊天、开玩笑,以我愚蠢的脑子猜想,我以为这是个大电动玩具,或者说机器人,是能沿着XYZ 轴活动手臂和腿,能控制手指,并且有一套AI 系统,能根据上下文和人聊天。很快我才知道,我真是太蠢了,那不过是一个人钻到机器铠甲里,是他在说话,声音经过处理后,带有金属的摩擦音,其本质跟一个踩高跷的演员差不多。好玩吗?还可以。但真的是太肤浅了。
我曾经看过一篇财经报道,写的是曾经的中国首富陈天桥,他在2000 年引进了一款游戏叫“传奇”,他测试的时候,玩了一个通宵,涨了两个级别,然后游戏中的角色挥出去的刀就增加了一道白光,那套刀法叫“半月刀法”,他说:“难道我们玩游戏追求的就是这么一道白光吗?当我认识到我在虚拟世界努力奋斗所获得的,不过就是美工在上面加了一道白光以后,我就把这个游戏删了。”那篇报道写了很多陈天桥的人生感悟,但我只记得他所说的这道白光。
我相信世上还有一些更高级的操控者,想让人们成为消费时代和娱乐王国里的“顺从公民”,层出不穷的剧、层出不穷的游戏, 待在这里多好玩,以至于人们不去想该有另外更高级的乐趣。我们当然都知道,肥皂泡泡、恐龙骨架模型、电动车、环球影城的威震天,都是哄孩子的玩意。我们当然也知道,很多时候,大人也是被当成孩子哄的。
(摘自《新民周刊》2021 年第35 期,小栗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