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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德宏缅籍人员语言认同的个案对比研究

2022-12-09张德敬

大理大学学报 2022年11期
关键词:德宏普通话方言

王 静,张德敬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云南芒市 678400)

云南省德宏州自古就是“南方丝绸之路”要冲,三面与缅甸接壤。“一带一路”倡议以来,我国持续推进沿边地区国家开发开放试验区和自贸试验区建设。中缅边境沿线双边地方政府不断优化通关通行政策,互联互通的基础设施吸引了大量缅籍人员来德宏经商、务工或居留。德宏州是多民族、多语、多言并存的地区,缅籍人员入境后,面临着对多语环境的适应,在语言习得和使用中重构语言身份,形成新的语言认同观。本文将在梳理现有的语言认同的概念和构成要素的基础上,考察来德宏多语者缅籍人员的语言认同现象。

一、研究背景

缅甸是我国倡议下的“一带一路”和“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建设中的重要国家。近10年,良好的营商条件、和谐稳定的生活环境和相较于缅甸更高的收入,吸引了缅籍人员来德宏务工、经商、工作或学习,缅籍来德宏人员数量呈上升之势。来德宏的缅籍人员以缅籍华人和缅族人为主。缅籍华人使用汉语和缅甸语,缅族人主要使用本国母语缅甸语。缅籍人员中有单语者,即仅使用母语;有双语者,即能使用母语和第二外语,如汉语;也有多语者,即能使用缅语或其他民族母语、汉语和英语。德宏属典型的多语、多文、多方言环境,通行着汉语普通话、地方普通话、德宏方言、地方民语、缅语、英语等,语言使用情况十分复杂。进入德宏实际上也进入了一个多语融合的环境,多言、多语、多文交流模式成为缅籍人员语言生活的常态。

来德宏缅籍人员具有多语多文化背景。华人语言文化表现总体上呈现中华文化渊源、“故土情节”和“故土文化”的特征,在生活习俗和文化观念等方面保留着故土文化和中华传统文化的元素〔1〕。在缅族人方面,由于缅甸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和多语言的国家,缅族人在长期的多文化共存并蓄中涵养了文化包容的心态。缅籍人员来德宏后面临语言选择、语码转换、语码交替和语言运用模式调整,同时接触并开始习得国家通用语、地方普通话和方言,经历复杂语言环境下的语言实践,形成语言认同,具有典型特点。

迄今,国内对不同群体的语言认同研究有两个突出的共性。第一,研究对象,即语言使用和认同的主体,主要是对国内不同区域和不同社会背景和阶层的群体的研究。第二,研究内容主要是各类群体在中国语境下对汉语普通话、地方方言和民族语言的认同情况。然而对外籍来华人员,包括外籍华人返华居留后的语言使用和语言认同的研究尚不多见。缅籍来德宏人员属跨国流动人口,在新环境下既要保有作为缅甸人的语言身份认同,又必然经历语言适应与身份再建构,他们在新的多语社会环境下的语言认同是该领域研究的一个新课题。

二、语言认同的概念框架

学界普遍认为,语言认同在国内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三十余年间,国内对语言认同研究在宏观层面涉及理论发展、综述与评价,如周庆生〔2〕、郭熙〔3〕、高一虹等〔4〕,范式与方法,如黄行〔5〕、方小兵〔6〕等,概念与范畴,如姚欣〔7〕。在微观层面以不同社会群体、流动人口、少数民族和海外华人的语言认同或语言与身份认同为研究主题,如王远新〔8〕、杨荣华〔9〕、陈颖〔10〕,语言认同的语言学研究,如王玲〔11〕、孙德平〔12〕,英语教育与语言认同的关系研究,如杨玉〔13〕、陈乐〔14〕等。

尽管研究成果日渐增多,学者们对语言认同本质的理解还存在差异,以至在进行研究时都倾向于先梳理和辨析“语言认同”的概念内涵,从而形成了对语言认同的不同定义。我们列举部分“语言认同”的概念定义:①“语言认同是指某个人或某个言语群体通过使用某种语言来表示民族或种族归属的身份认同。”〔15〕②“语言的认同是个人或群体凭借特定语言及其书写符号的交际和象征作用而进行分别我群与他群的心理认知和行为的实践活动。”〔16〕③“语言认同是指群体在交际过程中使用同一种语言或方言的交际行为、或群体对同一种语言或方言在态度、情感、认知等心理活动的趋同。”〔17〕④“语言认同在范畴上应该归为族群认同(ethnic identity)的一种属性。”〔5〕

以上定义充分说明学者们对语言认同的内涵存在分歧,实际上也体现了语言认同概念本身的多维性。一是语言认同具有心理认知的属性;二是语言认同是在语言实践的互动中建构的;三是语言认同反映个体的族群或民族的身份。本文将取语言认同的多维观,即语言认同具有心理认知、实践行为和身份建构三个维度,每个维度又有典型的指标。

三、调研设计

(一)研究对象

缅籍来德宏人员在民族族群、语言使用、教育背景、居留时间等方面差异较大,为了控制研究对象的差异度,我们把来华居留时间较长、有多语能力及可能形成语言认同变化这三个要素作为研究对象的甄选标准。据此标准,我们在来德宏的主流缅籍人员中确定缅籍华人和缅族人各1 人为对象。为了描述方便,以下分别以C 指代缅籍华人,以B指代缅族人。两名研究对象在缅甸接受高等教育,学历层次为本科,来德宏5年以上。C 祖籍是云南腾冲,使用腾冲方言,腾冲方言与德宏方言同属云南方言,祖父辈移居缅甸,现在德宏经商。B 为缅族人,来德宏留学并学习汉语,现从事教育工作。C 的第一语言为汉语,在缅甸参加过小学阶段的华文补习班,并在缅甸接受正式的缅语教育。B 的第一语言为缅语,在中国接受汉语教育。两名对象都为三语者,即汉语、缅语和英语,所生活的语言环境为德宏方言区。

(二)调研方法与内容

调查主要采用访谈式问卷法,以访谈为辅。调研内容包括:①所习得并使用的语言和语言能力水平的自我评估;②对所习得和使用的语言的心理感受和认知,主要通过“好听”“亲切”“易交流”“有身份”“有用”的指标来考察,辅以何种语言对“未来发展”的作用的评价;③语言使用实况,考察不同交际场合和交际目的的语言选择和使用,如家庭、人际、公共机构、媒体、工作等。

四、调研过程与结果

(一)对习得和使用语言及语言能力的自我评估

此问题调查研究对象对自己所习得和使用的语言及语言能力的自我评估。评估赋值为:1=很差,2=不太好,3=一般,4=较好,5=非常好。

如表1所示,C 自报的所有习得和使用的语言及语言能力总体水平低于B。作为在缅甸的华人,生活和学习的大环境为缅语环境,缅语为C 的第二语言,虽然汉语是母语,但由于没有接受系统和足够的汉语(华文)教育,没有继续学习汉语,因此汉语普通话和德宏方言的水平自评低于B 的自评水平。由于B 在中国(德宏)完成汉语教育,且在汉语环境生活和工作,汉语普通话水平持续提高,因而自评高于C。

表1 对语言能力的自我评价

(二)对习得和使用语言的心理及认知评价

此问题要求研究对象对自己所习得和使用的语言及语言能力的情感做出表述并对语言的认知观念进行自我评价。评估赋值为:1=完全不同意,2=不太同意,3=基本同意,4=同意,5=完全同意。见表2。

表2 对语言的情感和观念评价

表2显示,C 和B 对汉语普通话的心理和认知观念有积极评价,对英语和缅语的心理感受评价B均高于C,对英语的价值观念评价C 高于B,对德宏方言的心理感受评价C 显著高于B。

(三)对所习得和使用语言的功用与价值的评价

此项调查设计为两个问题,调查研究对象对语言的功用和价值的定性描述,采用“是”与“否”的判断,对语言在自己日常工作和生活主要场合中的用途进行判断性评价(见表3),并对语言的价值进行描述(见表4)。

如表3所示,C 和B 对缅语和汉语普通话的功用的评价趋向一致,对英语和德宏方言的功用的评价差异较大,英语对C 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用途较少,德宏方言对B 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用途相对较少,但C 和B 都认为英语对个人发展有用。表4显示,C 和B 认可缅语、英语和汉语普通话有用,但对德宏方言,C 认为有用,B 认为完全没有用。

表3 对语言功用的评价

表4 研究对象对语言的价值的判断

(四)语言使用实况

此项调查考察研究对象在不同的场合的语言选择和使用实况。其中,访谈问卷中的“公共场所”主要包括超市、菜市场和有关政务场所,“影视”主要包括电影、电视剧和广告等,“上网”主要包括微信等社交平台和浏览网页,对语言使用的频度用三个等级评价,1=不用,2=有时用,3=总是用。见表5。

表5 语言使用实况

如表5所示,B 和C 在所有场合主要采用以普通话为主的多语使用模式,即“汉语普通话+英语或缅语+德宏方言”和“汉语普通话+英语或缅语”模式,使用汉语普通话的频度总体高于其他几种语言。在“影视”和“上网”两项,B 和C 有使用“英语+缅语”现象。在“家人交流”项,C 和B 使用语言的组合方式差异大,C 的语言使用频度按频率高低依次是缅语>英语>德宏方言,且在所有场合都选择多语模式;B 的语言使用频度按频率高低依次是普通话>缅语>英语,在公共场所和工作场所选择单语模式;母语为汉语的C 选择使用缅语的频度高于B,而母语为缅语的B 选择使用汉语普通话的频度高于C。

(五)语言学习意愿与期待达到的水平

此项调查考察研究对象对所习得和使用的语言的进一步学习的意愿和期待达到的语言能力水平,旨在从学习意愿的角度观察研究对象对语言认同情况。对学习意愿强度设置三个不同级别(见表6)。对期待达到的语言能力水平,问卷针对听说读写四个能力设置三个级别,1=一点,2=中级,3=熟练(见表7)。

如表6所示,C 和B 对汉语普通话和英语有不同程度的学习意愿,C 对缅语没有学习意愿;B 对缅语有较强的学习意愿,但是对德宏方言B 和C 都完全没有学习意愿。表7显示,C 和B 对语言水平的期待与表6的结果同步。

表6 语言学习意愿

表7 期待达到的语言水平

五、结果讨论

根据以上调查结果,我们对影响缅籍来德宏人员语言使用因素和语言认同倾向作如下分析和总结。

(一)语言能力影响语言认同的分析

对比C 和B 语言能力的自评(见表1)和对语言的价值判断、功用和学习期待等评价值可见,B 对缅语能力的自评为“非常好”,并有较高的价值评价,仍保持着较高的学习意愿,呈现出对缅语的高认同度;B 对德宏方言能力的自评也较高,但对德宏方言价值、使用频率和学习意愿均评价较低,呈现出对德宏方言的低认同度。C 对缅语的总体能力自评为“较好”,但对缅语没有学习意愿。因此,对语言能力和语言认同的关系,我们总结出这一倾向,即语言能力是语言使用的保障条件,但语言能力和语言的认同趋势呈现不规则的相关性,既有一致性,也有不一致性。

(二)语言地位影响语言认同的分析

C 和B 习得和使用汉语普通话、缅语和英语,属于多语者。我们将从两个方面分析语言地位对缅籍来德宏人员语言认同的影响。

首先,汉语普通话和缅语分别是中缅两国的国家通用语,属强势语言。德宏方言属汉语的地域变体,是当地生活环境中使用人数最多和最常见的首要交际工具。调研显示,C 和B 对汉语普通话和缅语的情感认同(亲切、好听、喜欢)和功能认同显著高于对两种语言的价值观念认同(易懂、有身份),汉语普通话的使用场合也多于其他语言,是多语选择模式下的优先使用语言。对缅籍人员来说,汉语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在方言地区同样具有实用性,并且在他们的生活和工作中保持优势地位,这对于汉语作为外语的B 来说更为突出。采用汉语普通话优先的多语选择模式也表明缅籍人员形成了多语身份的认同观。此外,对汉语普通话和缅语的价值观念评价(见表2)显示,缅籍华人C 认同汉语的“有身份”,缅族人B 则不认同。可见,汉语作为祖裔语言和强势语言对缅籍华人的语言身份认同影响更大,而对在德宏的缅族人而言,尽管汉语能力和使用频度高,但还是更趋向于持守本国的语言身份认同。

其次,如表4和表7所示,B 和C 对英语的价值和学习意愿评价较高,体现了对英语文化的认同意识。英语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中期成为缅甸殖民政府和行政部门的官方语言,并一度被确立为第二语言,20世纪80年代,缅甸再次把英语作为学校必修课。可见,尽管英语在德宏的使用率较低,但是作为世界通用语言和对缅甸史上具有较大影响力的语言,还是成为缅籍来德宏人员多语认同的重要语言。

(三)语言使用影响语言认同的分析

语言认同不仅包括心理行为也包括语言实践行为。Le Page 等把语言行为本身视为一种认同行为〔18〕。C 和B 不仅在情感和观念上认同汉语普通话,在实际的语言行为中也首选普通话,都表现出对普通话在心理认知层面和语言行为上的一致性,显示出缅籍在德宏人员对汉语普通话的较高认同。相比之下,B 对语言的所有评价显示出对德宏方言的低认同,这与缅族人员来华后接受普通话教育有关,这也成为缅族人建构自己外籍人员身份的一个因素。

综上,本文认为,语言认同是一个关涉心理认知、语言实践和身份认同的多维概念。研究显示,语言认同的不同维度对语言身份认同的支持力不完全同步。缅籍来德宏人员的语言身份认同突出地表现在对强势语(汉语普通话、缅语和英语)的认同高于方言,语言使用模式趋向于以汉语普通话为主的多语模式,对英语的心理和价值认同高于其“身份”赋值认同,祖籍地方言与本地方言的互通度对使用者的本地方言认同有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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