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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茶渍

2022-12-07[日]北村薰

青年文摘 2022年18期
关键词:龟山弄脏邮递员

[日]北村薰

美希是《小说文宝》杂志社的一名编辑,对杂志的订阅者, 特别是那些长期订阅者,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美希还负责拆阅读者给杂志社的来信。有时会有这样的来信:我家附近的那家书店倒闭了,现在只能改为直接订阅了。

书店的不断减少让美希隐隐有点不安,但像下面这样的来信又会令她得到一些慰藉:

《小说文宝》的寄达意味着又过去了一个月。订阅帮我免去了忘买之忧。

手写的书信比电子邮件更能传达出一种亲近的意味。这位读者65 岁了,但这位读者的年纪和最年迈的读者比起来,还差着一大截呢。那位老读者已近百岁,但来信字迹依然工整:

我订阅这份杂志已有50 多年,从未间断,它早就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

我在战前是邮递员,曾走村串户投送书刊。有时收到书刊的人心情好,还会请我进屋喝杯茶。我对他们的心情感同身受,因此总是期待着每个月的投递工作。

“主编!”美希将这封信放在丸山面前。

“嗯?”丸山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快。

“这个人好有趣。”有趣——这个说法有些失礼,不过美希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丸山听完美希的解释后,也颇有兴趣地浏览起信件来。

“住在茨城县?你要不要去走访一下?”

“啊?”这也太突然了。

丸山眯缝起眼睛,隔着厚厚的镜片盯着美希。“拥有年长的读者是一份杂志的荣幸。”

美希明白丸山的意思,铁杆读者的存在非常能吸引人。

要不就去看看?那时,美希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此去竟会听闻一桩命案。

这位读者名叫龟山太四郎。美希提前按照信中的联系方式和对方通了电话,老人耳朵不背,口齿也很清晰。两天后,美希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龟山家。

龟山个子矮小,精气神很足,光从外表看,倒像一个七旬老人。美希从老人最初订阅《小说文宝》切入话题,又询问了他所喜欢的作家。考虑到老人年事太高,美希并不打算久待,很快便扯起闲篇来。

“您做邮递员的时候要跑那么多村子,一定很辛苦吧?”

“ 有自行车倒也不觉得辛苦。只不过刚开始时记不住路,很头疼。我那时工作的地方,比这里还要偏僻得多,除了信件,还要投递东京出版的新读物。”

“杂志吗?”

“不,是书。那时叫‘元本,是一种全集形式的图书,一册一日元,非常畅销,据说订阅人数达到了50 万。”

美希不由得张大嘴巴。好羡慕啊,这是她梦寐以求的订阅数。

“对了,因为元本,我还撞见过一桩命案。”

美希正在喝茶,冷不丁被嗆了一下。

“ 哎呀, 真是对不起。说起元本的事,不由得就想起来了……”

“是……什么案子?”

“这案子发生在昭和初期,和此案相关的人想必都已经不在了。不过讲出来真的好吗?”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已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

“应该没关系了吧。”

龟山一听,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之前的那个邮递员后来调到了内勤的储蓄部。他说他在定期投递的过程中,偶尔会向人问路。这其中有两个人令他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事关案件,在此隐去真名。姑且称一个人是A 村的A,另一个人是B 村的B。有一次从出版社同时寄来了两本书的包裹,他先送到了A 处,然后向A 打听路,‘我还要把同样的东西送去邻村,请问该怎么走?他当时投递的就是元本。在乡下,读书人本来就不多,A一听附近有一名同好,不由得大喜过望,自告奋勇道:‘去B 村的路我熟悉,我带你去。A 和B 趣味相投,自此为了探讨图书的内容,开始频繁往来。”

“ 那……不是挺好的吗?”在现代社会,人们会在网上喃喃自语,但在那个年代却不可能。能找到和自己读同一本书的人,想必会非常高兴。

“但到了我接任的时候出事了。那天也是送书的日子,我先顺路去了A 村,A 不在,便将书放进邮箱,转而赶往B 村。到了B 的住处,我刚从自行车上下来,就发现A 从庭院里探出头来。我正想着他原来是来了这儿,就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神情也不太正常。于是我问:‘发生什么事了?没想到他突然大叫起来:‘不……不是我的错!我有些害怕,但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里,龟山润了润喉咙:“等我走近一看,哎呀,我还是头一遭瞅见那样的一张脸,这才明白什么叫‘一点血色也没有。越过他的肩膀往院子里一看,更把我吓坏了。那是个小小的庭院,地上躺着姿势怪异的B,仿佛拧成了一股麻绳,一动也不动。‘怎么回事?我问。‘我俩互相推搡着,他的力气很大,勒住我的脖子令我难以呼吸,所以我没有多想就撞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向后一仰,头刚巧磕在步石角上。A急忙解释。”

“总而言之,是因为打斗摔倒的,而磕到的地方又非常不巧?”

“是这么回事。”

“但是,这两个人为何打起来了呢?”

“我当然也问了。A 走上檐廊,去屋里拿来一本书。”

“书?”

“是,就是我们之前一直在说的元本,《世界文学全集》中的一册。A 将书展开让我看。‘因为这个,这个!我不明所以,问:‘ 什么呀? 他回答:‘ 茶渍!我再仔细一看,纸张果然有少许起皱,还有点儿泛黄。‘这是怎么搞的?我问。他告诉我,此前他俩就在这间屋里谈论文学,论及某位作家时,B 从全集里抽出一册来,还顺便给他重新满上了茶。A 说:‘我沉浸在谈话中,对手上的动作没太在意。在接过茶杯时,手晃了一下,溅湿了图书。这一下,B 勃然大怒。”

“毕竟是爱书之人啊。”

“B 大喊:‘都是你的错,拿你的书来换!”

“对啊。他们都买了同样的元本,所以A 家里也有一本,B就让A‘用书来赔。”

“是的。于是A 回答:‘话虽这么说,但递茶杯过来时,你也很随便啊!就这样,他们互相指责,越吵越凶。用A 的话说,‘我们从彼此对骂到互相推搡,直到我不由自主地撞了他一下,酿成大祸。”

“真像小孩子一样。”

临近年末,父亲问美希:“过年不回来吗?”

家里电脑的安全软件需要升级,但他不知该如何操作。真拿他没办法。美希虽然这么想,不过被需要的感觉还不错,她很高兴能为家里做点什么。

回到位于中野的老家,她不仅帮父亲升级了软件,还和母亲一起准备饭菜。饭后无事,美希便将听来的那桩命案说给父亲听。

“ 那之后是如何处理的呢?”

“不知道。不过,警察应该也会很吃惊吧,居然有人会为了书上的污渍打架。”

“不,不,你可不要小瞧爱书人对书的执念,因此而杀人放火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就说那个A 吧,他的执念也非同一般。”

“嗯?”美希停下正在剥橘子的手,“暴跳如雷的可是B。”

“小美啊。你对A 的話,是不是就像鱼鹰吞鱼似的,光是吞下去就完了?”

“什么?”美希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喉咙里卡着一条大鱼的鱼鹰。

“发展到推搡这一步之前,除了茶水洒出来之外,应该还发生过什么吧?”

“也许……不过有必要知道吗?”

父亲看着美希:“那个案子的关键之处在于‘对书的污渍格外在意之人。”

“您的意思是?”

“在那个案件里,不是说A把书打开来给邮递员看了吗?也就是说,书本来是合上的状态。书页刚被打湿,不是应该摊开来晾干吗?”

“啊……那是……因为突然吵起来了吧?”

“吵架不就是因为书被打湿了吗?既然书是在打开的状态下被弄湿的,难道还会特意把书合上再开始吵架吗,太奇怪了吧!”

美希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要是真的在乎书,第一反应肯定是拿草纸什么的吸掉茶水,再敞开放到通风处晾干才对。而且,邮递员说,当时看到的书页有轻微的起皱和泛黄。我想,这不正是纸张已经干了之后才会呈现出的状态吗?”

父亲到底想说什么呀?美希更纳闷了:“所以呢?”

“我想,有茶渍的应该是A自己的书,是他自己弄上去的。而他把主意打到了B 那本同样的书上。一套全集几十册,其中一册上的一两页实在不起眼。等B 下次再翻开这本书,说不定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后了。到时候他也不会意识到书被人调包过。”

“所以A 打定主意,带着弄脏的书跑到B 家……”美希顺着父亲的话推测。

“他们聊了一会儿,B 有事离开,A 打算趁机调包,不料被返回的B 撞了个正着。这在B 看来是不可饶恕的背叛。明明是在文学上意气相投的朋友,却做出这种事……所以,他当然会勃然大怒,之后两人互相推搡、摔落院中那些事,应该都是真的了。”

美希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这比因为茶渍起争执说得通。

“惊慌失措的A 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说辞,于是讲了个书被茶水弄脏的故事。不过,出于自尊心,他谎称‘被弄脏的书是B的。”父亲靠在椅背上,轻轻挠着头,“虽然保住了自尊心,但这个说法对他的处境仍然不妙。只不过,他应该保住了另一样比自尊心还要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 既然‘ 被弄脏的书是B的,那A 自然会带走那本干净的书啊。”父亲摇着头,“除了执念,我在他身上什么都看不到。”说着,他望向亮堂堂的厨房,“话题有些沉重了,不过对我们家来说,因为你的到来,我们将迎来一个明朗的新年。”

(摘自《译林》2022 年第4 期,本刊有删节,姜吉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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