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亚洲最努力工作的版代人眼中的2022

记者|李 丽

鉴于能源和供应链危机，出版商正试图削减成本，例如减少首印数或提高图书售价。

通货膨胀、能源危机、供应链各环节成本全面上涨，对于英美、欧洲的大多数出版商而言，2022 年是更加艰难的一年。特别是在伦敦等大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和出版业的低薪顽疾，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失去了对出版工作的热情，准备离开这个“靠爱发电”的行业。 但约翰·摩 尔（John Moore）， 这个在亚洲工作，拥有超过25 年出版行业管理经验的英国老先生，却依旧“热气腾腾”地活跃在出版界，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工作，晚睡早起，即使住院一周做手术，除了受麻药影响不得不休息的两天，其他时间他都在同合作伙伴和客户讨论工作。工作总是带给他快乐和激情，他会因为一个突然冒出的新思路而迫不及待地找人讨论，拿到好书也会兴奋不已。他干过教育出版、大众出版、学术出版、IT 出版、数字出版，他在每一家出版公司担任管理工作时，都为该公司带来了可观的财务收入。

约翰·摩尔（John Moore）Media Solutions公司首席执行官、内容策略师、咨询顾问

担任几家欧洲出版公司的亚洲区总裁多年后，约翰·摩尔积累了在欧洲包括英国和亚洲的丰富人脉资源，喜欢东方文化的他，2014 年春在日本东京创办了自己的版权代理公司——Media Solutions，他把包括英国在内的很多欧洲国家的图书资源介绍到亚洲的中国、日本、韩国、泰国、越南等市场，也致力于把中国、日本、韩国等国的图书输出到西方，进行国际化交流的撮合。Media Solutions 公司代理的图书包括小说和非小说、青少年图书、儿童图书、计算机和信息技术类图书、经管图书、学术图书等等。约翰因其丰富的跨文化交流经验和为合作伙伴带来成功和盈利的能力而备受尊敬。Media Solutions 的公司标语是“亚洲最灵活”，他说：“这在一个相当传统、有时甚至是老套的行业中至关重要。”

当动荡的2022 年即将结束，在这位朋友遍及东西出版界的资深版权代理人的眼中，各国出版商究竟过得怎么样？后疫情时期，人们的阅读喜好是否发生了变化？热门版权图书又有哪些？为此，《出版人》杂志记者采访了约翰·摩尔先生。

如何度过艰难时刻

《出版人》：从您了解到的情况看，今年以来欧洲的出版业是否受到能源价格上涨、供应链成本飙升，以及生活成本攀升的影响？出版商又是如何应对的？

约翰·摩尔：我可以分享一些我在欧洲的独家合作伙伴对这些问题的观点和想法。

首先是来自英国Ruby Tuesday Books 和Brown bear Books 公司的反馈：毫无疑问，整个英国的生意都很艰难。最近，仓储业的问题给大大小小的出版商带来了额外的动荡，有几家出版商因此进入破产管理阶段。这是后疫情时期和英国脱欧后的艰难时刻，包括纸张、运输和人工成本在内的各项成本全面上涨。更偏重于大众图书市场的大型出版商在疫情时期的业绩表现良好，因为更多的人待在家里，有更多的时间阅读，但对于非大众图书出版商来说，市场仍待复苏。

图书馆的预算大幅减少——不仅在英国如此，而且是一种国际趋势——各个院校正在为支付员工工资和增加的公共事业成本而挣扎，所以没有多少钱拨给图书馆。以前在英国，家长教师协会（PTA）传统上会从校外的筹款活动中筹集资金，如蛋糕销售、焰火之夜、圣诞节活动等，他们会把筹到的钱中的一部分捐给图书馆——现在刚刚开始恢复这样的活动，但图书馆的小金库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装满，尤其是家长们正在为生活成本上涨而焦虑。

第二家向我反馈观点的公司是美国的一家大众图书出版商布朗图书集团（Brown Books Group）。美国市场上最大的那些头部出版商的销售额要么与上年持平，要么略有增长，并且由于纸张价格和运输成本的增加，利润都有所下降。但布朗图书集团2022 年的销售额预计比2021 年增长近30%，增长主要来自国际市场销售和版权授权。他们还将图书印制工作放在了那些纸张价格和运输成本比较稳定的全球市场，并用混合数字印刷替代传统的图书印装工厂，缩短了包括临时小批量印刷和常规大批印刷的交货时间，使得该集团得以科学管理图书库存水平和来自印刷厂的现金流。

第三家分享观点的是意大利的童书出版社Creabooks公司。该公司的劳拉·阿切蒂（Laura Aceti）说：“2022 年，欧洲出版商面临的最大挑战不仅是生活成本的上涨，还有图书生产成本的大幅增加。出版商目前还没有找到有效的解决方案，而是只能接受这一现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利润率下降。或者，在其他情况下，他们放弃了出版新书和重印绝版书籍，而是更愿意集中精力销售仍有库存的图书。另外，那些决定继续出版新书的出版商开始把目光投向东方，转向与亚洲的印刷商合作，而不是像前几年那样首选欧洲的印刷商。然而，由于运输成本高，交货时间长，即使这样操作也并非没有风险。无论如何，我认为当前这些危机的影响已经或即将导致图书价格提高。”

此外，德国的科技学术类出版社Rheinwerk 的克莉丝汀·昆塔克（Christine Keutgen）告诉我：“鉴于能源和供应链危机，出版商正试图削减成本，例如减少首印数或提高图书售价。与出版业的整体形势相比，2020 年和2021 年是Rheinwerk 出版社相当成功的两年。特别是在2020 年，德国民众将空闲时间用于充电学习，使我们得以通过我们的IT 产品组合获利。相比之下，2022年对我们来说是更加艰难的一年。不过，我们正在不断地创新思路，并相信时代终将转变。”

《出版人》：您预测明年上述国家或地区的图书市场会怎样？

约翰·摩尔：我无法预测趋势，只能边走边看。我认为今年到目前为止，所有海外出版商都“显示出复苏的迹象”。要知道，西方出版市场已经蓬勃发展了500多年。随着通货膨胀的平息和纸张成本的下降，整个出版市场将恢复盈利，并继续做它一直在做的事情：为市场带来新的声音，为我们几个世纪以来所代表和支持的作家合唱团增添力量。我能够预言的是，出版业务将继续从最大的出版社分散出去。我也相信灵活的商业模式将成为大众出版领域的公司进行业务多元创新的尝试。

《出版人》：您长期居住生活在日本，日本出版业和图书市场的现状如何？

约翰·摩尔：日本曾经是亚洲出版界最强大的玩家，但后来基于多种原因被中国取代。

日本的出版种类十分广泛，全面覆盖各领域，但从已发布的财务数据看，几乎所有出版领域都受到了沉重打击。2022 年上半年的出版市场（纸质出版物+电子书）产值为8334 亿日元（约合人民币430 亿元），同比下降3.5%。纸质出版物的销售额预计为5961 亿日元（约合人民币307.6 亿元），同比下降7.5%，是三个季度以来的首次下降。在纸质出版物中，图书的销售额为3526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82 亿元），同比减少4.3%。文学书、经管书、平装书、新书和学术图书的销量都低于去年同期水平，此前市场表现良好的儿童图书销量也下降了约3%。此外，我们已经看到越来越多的著名图书连锁店有关闭的趋势，这是市场不健康的一个重要信号。

后疫情时期的阅读变化

《出版人》：在今年的法兰克福书展上，文学经纪人们在谈论：各国的编辑更加关注长销书而不仅是畅销书。这样的时代，人们渴望阅读乐观和可以使人开心、振奋的书籍。逃避现实题材是一种大趋势，编辑们正在寻找“抚慰型小说”（comfort fiction）。在您看来，新冠肺炎大流行、全球政治经济动荡对人们的阅读偏好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约翰·摩尔：在美国——出版商们认为与新冠肺炎大流行相关的最佳出版机会在儿童文学领域。2020—2022 年，世界各地的儿童阅读评分急剧下降，全球社会不仅迫切需要培养提高儿童的读写能力，还要让我们的孩子享受阅读的乐趣。

在欧洲—— Rheinwerk 出版社的克莉丝汀·昆塔克说：“作为一家专注于教育和专业IT 类图书的出版社，我们的销售数字似乎证实了人们正在寻找消遣而不是教育。但谁能责怪他们呢？此外，由于生活成本上升，人们在支出方面更加谨慎。”

在英国——我确实认为关注正能量的成人和儿童类图书是一种正在增长的趋势，但我也切实感到这一市场正在迅速饱和。出版商似乎觉得他们的选题计划中需要有这样的书，但在我看来，出版这类书就是为了挣快钱，而且这种类型的书太多了，有些出版商将很难从中赚到钱。

英国Brown Bear 出版公司相关负责人对此的看法是： “所有的出版商都希望自己的图书能有很长的上架期。然而，如果一本书在刚出版时找不到市场，那么它以后就不太可能找到市场。”

《出版人》：根据您在版权代理工作中的观察，中、日、韩三国出版商感兴趣的图书种类有什么异同？

约翰·摩尔：这几个国家最感兴趣的都是非虚构类书籍——尤其是科普、数学、益智和与教育内容相关的书籍。人们对教育题材的漫画有着浓厚的兴趣。我认为，就这些图书的编辑产出而言，我不得不说，韩国领先，其次是中国，而日本往往在风格和内容上都非常正统。与亚洲其他国家相比，韩国出版商购买的绘本图书非常多。所购图书的题材类型，正好符合前面所说的那些主题。中国现在是出版业最活跃的国家，在出版和遴选图书选题的品位方面也非常开放，对他们认为有吸引力的书籍的装帧设计和版面编排都非常用心。

至于日本市场，则在急剧下滑，人们对本国的出版产业普遍缺乏信心。从编辑的角度来看，日本的编辑、出版商非常保守，不愿意冒险轻易考虑其他类型的图书。他们只想要那些已经出现在《纽约时报》榜单上的美国大型出版社的畅销书。尽管日本有成千上万的出版商，但他们的态度和做事方法都非常相似。

《出版人》：您觉得图书版权交易市场有哪些新的趋势？

约翰·摩尔：在Media Solutions，我们花了很多时间从中国发掘优秀的图书，并卓有成效——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我们和美国的布朗图书公司合作，帮助他们从海外出版商那里购买更多通俗流行的成人和儿童图书版权。多年来，美国的版权引进市场主要集中于严肃文学作品。但现在他们相信，在美国和全球英语市场上，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的流行文化方面的图书被引进改编后也是有市场的。去年Media Solutions将中国的“PNSO 啄木鸟科学艺术小组”创作的儿童古生物系列图书推介到了美国，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今年我们又卖出了中国的畅销书漫画家白茶的《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的全球英文版权。

我们也花了很多时间推广中国的科幻小说和中国的IT 类图书，慢慢地我们看到了成效。

《出版人》：2020 年以来，您代理的图书卖出最多的是什么类型？2022 年您的公司达成了哪些重要的图书版权交易？有哪些图书是您特别想推荐的？

约翰·摩尔：过去的这几年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非常令人兴奋的。

2020 年，我们代理的最重磅作品是BBC 出品的科普读物系列，这是我们独家代理的出版物，受到中国编辑的高度赞扬和喜爱——我们已经卖出了近20 本图书的版权。我们还达成了关于新西兰巨著《风暴男孩》（Storm Boy）的大交易。

2021 年，我们达成了年度最大的一笔儿童图画书版权交易，将比尔·马丁（Bill Martin）和迈克尔·桑普森（Michael Sampson）的系列作品以高达六位数的预付版税卖给了Booky South 出版社。比尔·马丁被认为是儿童绘本出版界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2022 年，我们在参考书领域和销售牛津大学出版社的图书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我们卖出了牛津大学出版社的一本超过1500 页的巨著和被誉为“科学自然”圣经的另一本书，我们还成功出售了韩国出版社Jamo publishing 的经济学系列（共20 册）、英国Windmill Books 出版社的重点书系列，最近又成功推介了Brown Bear 出版社的一套大型科普系列，该系列包含30 本面向青少年的图书，然后上周又推出了一套10 本的关于意大利最伟大画家的丛书。

此外，我们在IT 类图书的版权销售方面也非常成功，特别是编程语言手册。我们已经达成的大部分交易都是与来自中国的新伙伴一起合作完成的。

我们代理的德国Rheinwerk 出版社目前正与它在美国波士顿的Rheinwerk 公司合作出版一套新的英文系列图书。对购买IT 类图书版权有兴趣的国际出版商可以选择购买这套书的德语版或英语版。更有趣的是，他们刚刚出版了《让我们编程吧》（Let’s Code）系列图书，教孩子和青少年如何在Minecraft 中编程。这是目前在德国市场非常受欢迎的一套图书。

儿童图书市场方面，毫无疑问，我们自2020 年以来版权卖得最好的书是动手类图书和教育类图书。最成功的系列是那些带有各种益智游戏、拼图游戏和解谜题的系列，特别是融合了艺术和数学等学科最新趋势的系列。德国Rheinwerk 出版社最近发布了一系列针对培养5 岁以上儿童的数学动手能力的图书，我们强烈推荐这些书籍。

Ruby Tuesday 出版社的图书版权也在我们这里卖得很好——他们所有的图书都是由真实的摄影图片构成，而非虚构性的绘图。

不停歇工作的快乐

《出版人》：据说您是一位对工作充满激情的人，您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事版权代理工作的？能否讲讲您当初进入这一行业的背景和故事。

约翰·摩尔：我的背景非常多元，在成立我自己的代理公司之前，我尝试接触出版业的所有领域——我在牛津大学出版社工作过，然后转到大众出版领域，成为出版艺术设计、烹饪、武术、语言类等图书的塔特尔出版社（Tuttle Publishing）的亚洲区总裁，专门把亚洲文化介绍给西方世界。之后，我加入了领先的计算机图书出版社Oreilly Media，担任亚洲区总裁。这是一段很棒的经历，我因此与中国IT 出版界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在我任职期间，所有这些出版社都经历了良好的发展。

我在这些出版社工作的经验，使得我有信心去开设一家自己的版权代理公司。这些职业身份带给我最重要的财富，是由优秀的出版专业人士组成的人脉网络，这些人都变成了我非常好的朋友。我认为，作为一名优秀代理人的关键要素是公正、灵活，并清楚地了解买家的需求。所以我有自己非常个性化的工作风格，我把很多时间花在了客户身上，希望我们一起成长。我的海外客户主要是独立出版社，所以我通常非常了解出版社的所有人或关键人物，由此我们可以充分讨论沟通，分享市场需求，让各方受益。

《出版人》：据媒体报道，现在英国出版业的很多年轻人正在抱怨工作繁重而薪水微薄，但您的合作伙伴却说您对待工作无限热忱、精力旺盛，是什么在支撑您的热情？您可以对那些正在纠结是否要离开出版业的年轻人说些什么吗？

约翰·摩尔：出版业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会，让我们通过与我们合作的世界各地的作者，看到天才是如何以多样化的方式来表达和描述这个世界的。这是出版业的独有福利，是其他工资水平更高的行业所没有的。

我对在大型出版社工作的有才华的年轻人的建议是，考虑转向独立出版社，在那里作者关系会推动整个工作过程。这些公司通常也位于更经济实惠的城市。

在英国，出版业的报酬一直很低，而且人们总是工作很长时间。人们在这个行业工作是因为他们喜欢做书的过程。你可以在银行工作赚更多的钱，但工作更无聊。在出版业，每一本书都是一个独立的不同产品，需要编辑、设计师、销售人员等的创造性投入才能取得成功。这种创造性投入所带来的满足感，正是人们愿意一直待在这个低收入行业工作的原因。

总而言之，我也在出版行业媒体上听到了很多这样的话，我认为出版业薪酬低是事实。出版业一直是一个雇主喊着“要热爱你的工作”，一个“靠爱发电”的行业。许多人都是因为热爱书籍，才全身心投入这个行业中。对很多人来说，例如那些在伦敦工作的人，我认为生活成本与工资收入之比已经达到了人们承受的极限。有一些比较大的出版社也在尽力提高工资水平，并在大城市以外的其他地区增设办事处。

作为Media Solutions 公司的创办人和所有者，我一直在不停歇地工作，这与钱无关，因为我所做的很多工作实际上并不能直接赚钱。对我来说，这是为了确保我的客户始终能得到照顾和满意的服务，这意味着我随时待命，包括周末和法定节假日。我想我可能是亚洲最努力工作的代理人！

特别感谢以下出版界人士在本文中向约翰·摩尔先生以及读者分享他们的思想和观点： Brown Publishing Group 集团的汤姆·雷亚莱（Tom Reale）；Windmill Books公司的阿什利·布朗（Ashley Brown） ；Creabooks 公司的劳拉·阿切蒂（Laura Aceti） ；Rheinwerk Verlag 出版社的克莉丝汀·昆塔克（Christine Keutgen） ；Ruby Tuesday 公司的珊·怀特（Shan Wh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