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不是一座孤岛

文｜唐文森

在我看来，王安石的诗句“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堪为陈沛宝的写照。

马勒书店是一家中小型独立书店，位于义乌市江滨中路180 号文化园江滨悦廊119 号，由陈沛宝于2010 年一手创立，主要经营人文社科类图书，在义乌本地极具文化影响力，与杭州、宁波、绍兴、嘉兴的书店通道也多有串联协作。如很多独立书店一样，马勒书店由陈沛宝独力操持。

2022 年10 月初，陈沛宝因突发脑干出血陷入昏迷，送至医院重症看护，治愈希望寥寥，仅能维持生命。主理人长时间昏迷和缺席，又无店员或合伙人，加之家人对图书事务不熟悉，其书店因此陷入停止运营状态。

家人的呼救，引起了书友读者们的关注。在亦客亦友的交往间，同城或远方的因书结缘的朋友开始同心聚力，共同陪伴陈沛宝和书店渡过难关。在大家眼中，他是专业精臻的卖书匠、负责任却不善言谈的家人、情感细腻重情重义的好朋友，是一位“似乎不太会做生意，与周边有点格格不入”的书店人。在我看来，王安石的诗句“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堪为陈沛宝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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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初，我和胖狗兄——陈沛宝老师，由一个书友微信群认识。大家互相未必很熟，平常倒也插科打诨、其乐融融。那时我还不认得他和他的店，只知是书圈中人。他加了我，我打招呼：“陈老师好。”出版和书店圈里，一般互称老师，不喊某总。对此，老陈回了个“额”，明显有点无语。大概是本来默认了朋友相处的姿势，而我这样客气嘴甜、人均“老师”，就有点生分。

此后，同群的场合蛮多，总能互相见到，共同的朋友和话题亦多，我们就以“兄”互称。胖狗兄，文森兄。时而“云干杯”也觉自然。

胖狗兄日常在朋友圈推书。去年春天，他在朋友圈推荐了《胡汉中国与外来文明》精装函套版，五折在售。我一眼瞧中，于是截图问他：“陈兄，这个我想买一套，可以微信支付吧？”他很爽快：“好，你把收货信息给我。”这是头回在他那儿这买书。相对于网购平台，我习惯在实体书店买书。买书是最微小但实在的支持。

下单后我问：“顺便请教下，书店真的叫马勒书店吗？”其实这个名字大家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网络文化中的MLGB，My Life’s Getting Better，都懂的——化用在书店的名字当中，随性且戏谑。我就多少有点吞吞吐吐，“这个名字倒很少见……挺讲究的。”

他说：“感觉你在骂人，哈哈哈。”然后给我介绍，“书店名字是10 年前的旧故事，那会儿有个朋友开了一间‘隔壁酒吧’，我就把书店取名马勒书店，应景。” 如此“隔壁”，顿生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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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年，在实体书店买书变难了。书店也都在寻找出路。虽然至今没有形成系统性的、一招见效的方案，大家都在凭本能挣扎，许多实体书店开始做线上业务，赶时髦的开直播，牌子大的做网店，小型书店则原地转型微商。

实体书店的网店和微商模式，其实由来已久，只是这两年才有这么多书店、这么大比例的转向。依托微信售书的办法并不是新招，野草书店、豆瓣书店、不贵书店等，店小而货足，是这方面的先行先试者。后来认得了2077BOOKS、人间食粮、乌托邦，包括马勒书店，都是既有实体店面，同时也大量线上走货。

聊到这个，胖狗兄说：“渠道变革了，现在因为不会拍照，很是踌躇。得会拍书，不然销量不行。”对未来的可能性，也有展望：“对于不很懂书的，估计以后还得上直播。”

“去年好多书店仓促上马，直播一时高热。”我接话说，“到现在看，坚持下来的不多。高质量的直播，想想也是很耗精力。”

“其实能选出好书，就已经很难了。好的直播，前提是好书，还要对书以及学问有基本的了解，太难了。”胖狗兄虽然没涉足直播，但对此颇有见地，“直播也有门槛的。像罗辑思维、樊登读书，都有一堆人帮着写稿子。我觉得首先还是得选好书，这是最核心的。让书店去做很多其他的营销，成本太大了。有好书慢慢做，还可以维持。”

我很赞同这个观点。时代变迁，方式变革，选好书仍然是核心。趋流量而行，大做其花花架子、吹得天花乱坠，固然也会有人买单，但恐怕难以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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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线上买实体书店的书，我尽量是一次多买、减少下单次数，压低物流成本。因为书店老板都很好，都是默认包邮。

2021 年7 月，我又在“云逛”马勒书店，看上三种书，发图，转账。但胖狗兄手头已只剩两种，便把书款整个退给我了，不拿款，不急售。他回我说：“这几天在医院陪护，回去联系你。”之后几天，我又添选了几种，再次下单。这回成了。他说：“明天给你弄好，现在回家照顾孩子了。”

我和陈兄主要是书事上交流，生活上没有交集。而他愿意对我谈及家事日常，展开了他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让我有点感动，这是真把我当朋友，而不只是书客。最是无意间的言行，能见出人的态度心境。虽然未曾谋面，也颇有“见字如面”之感。

这些日子里，我们仍然常在各种书群里见面。我不断从胖狗兄那里买书。胖狗兄对历史、法政、女性等图书热点主题非常了解，听他讲书界往事，随聊随荐，常能瞧准了我的偏好，定向推荐新书好书。这正是我感到受益于他的地方。

胖狗兄跟许多人文社科领域的作者关系密切，因而常有签名本，很是难得。仅我所见的胖狗兄的作者朋友圈，就有何远、何帆、羽戈等中青代作家和学者，文史法政，俱是一时豪英。想必他们也都是与胖狗兄互相欣赏而结缘。这背后，应有不少书酒江山的精彩故事，如能写出来绝不逊于姚峥华的“书人”系列。文人江湖，我也不很懂，但这当然还只是柳暗花明之前的一角，如能继续与胖狗兄交往和讨教下去，当能见识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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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年，跟国内很多地方的情况一样，胖狗兄好像多次被封控在小区内，书店运营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至于线上其实也算是堵死了，封控起来没有物流，哪怕攥着订单，也发不出货。这期间，在他一条吐槽诉苦的朋友圈下面，友人问：“怎么了？”他回复说：“没什么，生计断了。”轻巧几字，叫人心疼。

直到10 月10 号日惊闻胖狗兄急病住院，生命垂危。听友人讲了详细情况，又见他10 月7 日在朋友圈写道，“感觉熬不过十月的寒冬了”，直接泪眼模糊。

10 月下旬，虽知道希望渺茫，朋友们还是相约为他治病筹款，组织起来需要一些时间。了解到微信号正由其妹代持，当即给他的微信号发信：“与令兄有书缘……先聊表心意。祝康复，祝顺利。”

对方回复感谢“对哥哥一直的惦记和支持”云云，话有点啰唆却很实在。在这危难时候，家人顶住压力、负起责任，已十分不易。对于乃兄一个没见过面的朋友，最大的诚意不过如此吧？由此亦侧见其家风家教。而我的悲伤不及胖狗兄家人之万一。

尾声

转过11 月，听闻胖狗兄经过数十天的昏迷，竟逃过了最危险的情况，目前已转院到杭州进行康复治疗。实在万幸，真乃奇迹。这不得不说是胖狗兄平素为人忠厚、待友诚恳、事书恭谨的一种福报。只要书店仍在，虽然千里之遥，想起那兄弟、那书堆、那店招，弹指恍如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