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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尼茨勒小说《梦幻故事》中女性角色扮演及失败性分析

2022-12-06祖静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15期
关键词:角色扮演梦境个体

祖静

(郑州商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南郑州 451200)

作为维也纳现代派的重要代表之一,作家阿图尔·施尼茨勒擅于运用意识流的方式对人物的心理进行极度细腻的刻画,以反映人物内心的真实愿望,因此他同心理学大师弗洛伊德一起被人们称为“双影人”。施尼茨勒用众多不凡的作品将奥地利世纪末的社会特征和市民状态表现了出来。他的作品,往往别具一格。无论是从取材上,还是从表现形式上,总是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胆越过当时社会可容忍的尺度,并能够用更加现代的方式来反映世纪末个体的命运。这些个体包括一些典型的维也纳男性形象,如官员、医生、艺术家和纨绔子弟;同时一些女性形象在他的作品当中也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如母亲形象、“甜姐”等。通过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描绘出一幅维也纳世纪之交“堕落”的社会图景。该文的研究文本《梦幻故事》中的妻子便是当时维也纳中产阶级社会女性的一个悲剧性缩影。

1 《梦幻故事》中的女性角色扮演

1.1 女性的社会角色限制

人生来就扮演着不同的社会角色,社会角色对于角色承担者来说首先是一种限制,社会对不同的角色承担者有不同的角色期待。社会的规范结构设置具有极其鲜明的角色针对性。父权社会中,女性同男性相比处于更为严格的社会控制下。即便19世纪末欧洲已经出现了女权运动,整个社会结构内部并未出现彻底的改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以反专制为理念的布尔乔亚家庭却止步不前——它缺乏平等性。对当太太的人而言,维多利亚时代家庭有时既可以是荫庇所,也可以是监狱。”[1]世纪之初的女性仍被认为能力天生比男性逊色,医学和人类学也从专业角度扶植了男尊女卑的意识形态,社会分工因此极具性别特征,这种差异化被认为是自然且十分合理的,女性活动范围几乎仅仅局限于家庭生活,没有社会影响和社会权利。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这种情况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愈发明显和糟糕。男性应当负责公共社会事务,女性属于家庭,这种想法影响着每一个欧洲人的生活。德国传统社会称女性的世界是3K,即Küche(厨房)、Kinder(孩子)、Kirche(教堂),足以看出女性活动范围的局限,个体发展空间极度缺乏。社会对女性社会参与的限制决定了女性的角色缺失,女性的角色扮演被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其个人成就几乎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对抗社会角色限制压迫、争取个人的自由也无法依赖女性自己实现。

《梦幻故事》开头便已经指出了这一区别:“丈夫的职业需要他早早赶到病人的床边,而主妇的责任也不允许艾贝婷多睡,所以,这一天可预见地与往常一样:清醒而有序,在工作与家务中消磨。”女性的个人成就由于这种社会分工和婚姻规范而被制约。艾贝婷作为妻子和母亲过着一种被表面幸福掩盖的压抑生活。在资产阶级社会规范和从固有角色中解放出来的内心渴望之间,她一直在进行抗争,当这种抗争偶尔显露出来时,便会马上引发婚姻危机。

小说中显示,与艾贝婷相比,费多林除了“丈夫”和“父亲”,至少还有“医生”这一社会角色。个体在一个角色中产生的挫败和不满足,能否通过其他角色扮演进行弥补,对于个体而言至关重要。通过进行不同类型的角色扮演,角色承担者的个体身份认同才能够形成。在婚姻制度中,这种个体身份认同的形成对女性来说是绝不可能的,女性无法对抗固有社会规则,也无法拥有更多社会角色,只能束缚在由婚姻构建的单一角色里。女性的角色缺失造成的后果便是:艾贝婷必须忍受婚姻关系危机带来的沮丧。在二人第一段谈话的最后,她说:“可惜你们不懂。”[2]这句话的德语原文用了第二虚拟式的语态,这种语态将艾贝婷的复杂心境表露无遗:无助、愤怒和被压抑的个性。

1.2 艾贝婷的个体角色距离

角色扮演过程中,个体并非直接对角色期待做出反应,而是先将自我放入角色扮演情境中,并指挥自己的行为,这种行为被称为“自我身份认同”。在社会化进程的基础上,自我身份认同形成于个体身心需求、外界对个体的否定、个体将社会规范内化之间的持续博弈中,它是个体角色行为的基础,也是个体和社会之间的纽带。个体角色行为中的个人方面包含角色的创新性构建、对角色期待的主观解读以及个人角色距离的保持。《梦幻故事》中艾贝婷尝试追求个体自由,保持角色扮演中的个体自主性。她不想屈从于社会角色压制,在某种程度上她甚至针对社会角色期待做出反抗,她尝试与社会给她设定的角色保持距离。

角色距离是行为个体在社会化过程中的一项基本能力,能够保持脆弱的自我身份认同与社会压制之间的平衡。没有角色距离,个体就无法成功实现自我身份认同。角色距离有两种形式:可见和不可见。女主人公艾贝婷选择的是后者,即在梦境、幻想、艺术等领域与社会角色压制保持距离,从而保持个体自主性。

对女主人梦境的描绘在作品中占了大量的篇幅。施尼茨勒的作品中,“梦境的首要任务是揭示做梦者的潜意识,从而展现其个性”。[3]

小说以一幅传统的家庭场景开启:父亲、母亲和孩子,孩子伴着一个东方童话入眠,父母离开孩子房间,在“吊灯淡红的光辉下”聊天。这种表面上的宁静场景表达了市民阶级的舒适惬意,但同时也象征着家庭日常生活的无聊、束缚和掩藏着的对自由的渴望。家庭妇女的义务限制着艾贝婷的个性释放。这位勇敢女性的内心始终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来反抗日常生活和社会机制的束缚。当丈夫费多林怀疑着自己的男子气概和个体性时,艾贝婷始终努力坚持追寻灵魂的真实。她敢于坦露心灵的最深处。她的内心还存在着一个未被社会规范影响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存在即是艾贝婷自主性的证明。但是她的这种尝试触发了婚姻危机。社会给她设定的角色期待不允许她将这种违犯规则的想法付诸实践。“命运的荒谬之风”驱使这对夫妻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读者可以很清晰地感知两段平行发生的奇幻心灵之旅。尽管这两段经历有相似之处,但是夫妻二人的心理状态却是完全不同。妻子想要离开婚姻、家庭和未来的坚决,与丈夫的犹疑和恐惧形成鲜明对比。”[4]当艾贝婷在梦境中开怀大笑时,费多林在经历了奇幻之夜后回到家,他看到睡梦中妻子狰狞和痛苦的表情。当被丈夫叫醒时,艾贝婷的眼中充满恐惧。醒来后,她陷入自己的世界,完全无法听懂丈夫的话。“好像有把利剑横在他们之间……他们一起陷入沉默,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体味着彼此的亲密与疏离。”由于这把剑,婚姻关系的裂缝愈来愈大。艾贝婷被迫开始讲述她的秘密梦境。她对梦境记得如此清晰,实属奇怪,更为奇特的便是梦境本身,那是一个不寻常的和个性解放的梦境。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梦境即是愿望的满足。白天这种愿望被理性压制,夜晚入睡后,人的意志变得薄弱,这时内心的愿望便在梦境中出现。现实中的桎梏在梦境中消失,梦境中她进行了个人的反抗:衣柜里有很多衣服,唯独找不到第二天婚礼用的礼服。蜜月旅行完全符合艾贝婷的想象,远离真实,完全发生在自然界中,没有世俗的干扰。梦境中充满自由的解放的爱情场景同艾贝婷的真实婚姻形成对比。然而这个带有费多林的爱情场景却让艾贝婷感受到了悲伤,接着“衣服消失了”。最后同费多林和真实世界的联系消失了。男性和女性在真实世界中的地位被这位具有解放精神的女性翻转了。她想证明,男性是有罪过的,而女性应该控制公平和性别秩序。在艾贝婷的梦里,费多林意识到了自己的罪过。一方面,艾贝婷对丈夫怨恨和愤怒;另一方面,当费多林顺从地去寻找衣服时,艾贝婷感到了轻松和高兴。这种自由艾贝婷在真实世界中从来没有感受过,费多林在梦境中成了一个完全屈服顺从的男人,愿意为艾贝婷做一切事情,艾贝婷则从婚姻桎梏中解脱了出来。现在艾贝婷躺在远离这个城市的草地上,享受着自由的快乐,她与那个曾出现在夫妇对话里的丹麦军官待在一起。这个场景即是艾贝婷内心愿望和需求的象征,这在现实生活中完全无法表达。女性爱情的自由、女性地位的提高在这个梦里全部得到实现。

梦境中,艾贝婷通过极端的方式进行反抗,努力同现实中的角色拉开距离。她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感觉,同时对社会和市民阶级关系进行了讽刺。在梦中,艾贝婷作为一个个体终于得到机会进行自我释放,没有社会制度的插手,她对传统女性形象进行了反抗和抨击,将女性从社会道德中解放出来。“角色距离从3 个方面进行反抗:首先,通过个人成就;其次,当处于危险的弱势情况时,通过内部和外部的反抗,维护自我个体性;最后,当角色位置即将转变时,角色距离能够保障自我个体性的持续发展。”[5]因此,在角色扮演过程中,充分拥有角色距离十分必要。没有角色距离,自我个体性就会失去社会规范和个体之间的平衡。角色扮演中个体的自由空间也就随之失去,最终导致角色行为干扰,甚至角色失败。

2 艾贝婷的角色失败

施尼茨勒作品几乎都以悲剧结尾:个体的末路、人性关系的毁灭、绝望和听天由命。而《梦幻故事》则看起来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尾:“他们一同沉默地躺在那里,一同时睡时醒,彼此紧靠,可是全然无梦。直到,就像每天早上七点钟,卧室的门被敲响,随着大街上传来惯常的嘈杂,一缕神气活现的阳光从窗帘间射入,隔壁房间传来孩子欢快的笑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婚姻危机仿佛已被克服,家庭安宁重新回归,同小说开头相呼应的日常生活的情景伴随着孩子的笑声,彰显着中产阶级的舒适温馨。然而从艾贝婷的角度来看,其角色表演已然失败。在小说中艾贝婷被描写为一位具有自我意识的女性。从关于前一晚舞会的谈话开始,艾贝婷始终在保持自己的自主态度。她首先勇敢地进行人类内心隐秘区域的探索,指出社会性别关系的不良秩序,并试图改变自己,改变社会的桎梏。她尝试通过梦境赢取个人与社会角色间的距离。然而当她将自己的梦境即内心真实需求讲述给丈夫时,引发了一系列的婚姻危机。这个危机并非是她想看到的结果。为了维持家庭的和睦,她主动压制了自己的想法,被迫顺应了外部世界的规则,放弃了反抗和梦境,重新回到了婚姻和家庭中来。她对社会角色期待的被迫顺从彻底剥夺了她的个体性并最终将其置于了社会角色的控制之中。

在父权社会中,自由对女性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婚姻制度中的规范压力阻碍了女性角色扮演中的自主角色行为。尽管艾贝婷想要保持角色距离和自我价值,却毫无机会。女性的所有行为都被社会规范系统所控制,她无法从中挣脱。角色距离的失去首先表现为个体的被迫从众行为。“被迫从众行为……指的是个人对行为伙伴持有负面情绪,同时持有不损害伙伴关系的强烈需求,出于此矛盾,个体会以极端的方式尝试迎合行为伙伴的期待。”[6]这种从众行为是被迫的,且来源于社会规范的压力。小说中,社会规范压力首先表现为女性的单一角色,要么是家庭妇女,要么是男性的性对象。这一点在女主人公艾贝婷和小说中其他女性角色如去世参事的女儿玛丽安、布赫菲尔德大街的妓女、服饰店的女孩身上都可以看出。她们从不同角度展现了女性被束缚和压迫的困境。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艾贝婷只能通过梦境来表达不满,而在真实情景中,持续二十四小时以上的婚姻危机对于艾贝婷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因为在她社会化过程中,已经不自觉地将这套社会规范内化,尽管个人真正需求被压迫,她仍愿意同社会规范保持一致,并不希望自己婚姻关系破裂,因此她通过隐藏内心需求、放弃个体身份认同,来解除婚姻危机,她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小说结局看似平静美满,实则是通过艾贝婷的妥协和角色失败得到的。梦境中的解脱和自主在梦境之外无法实现。小说开头结尾的呼应如同艾贝婷永远无法摆脱的命运之环。伴随着孩子的笑声,艾贝婷和费多林开始了新的,如同以往一样的一天,她将永远拥有这样循环往复的生活,而梦境里的愿望、追求、自由和骄傲连同心灵一起,在她的“全然无梦”中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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