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孝教授应用蜂房药对配伍经验举隅*

院倩，张广德，黄珂

（1.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2.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北京 100091）

“药对”是在中医经典理论指导下，遵循中药七情和合的配伍规律，组成的最小单元方剂，是单味中药与复方的纽带[1]，充分体现药物之间相须为用、相互佐制、相反相成的协同作用。蜂房首载于《神农本草经》，是中国历史悠久、药用价值丰富的传统动物中药。蜂房中主要含蜂蜜、蜂胶和蜂蜡等成分[2]。古往今来广泛用于外科疮疡、痰核瘰疬、皮肤顽癣、风湿痹症、遗精滑泄等疾病[3]。魏子孝教授是首都国医名师、从事临床研究50余载，善用蜂房药对治疗顽疾痼瘴，现将其经验总结如下。

魏教授应用蜂房不拘于皮肤感染、咽喉牙龈肿痛、肺热咳喘等疾病，主张扩大应用于内分泌、免疫病等相关领域。蜂房，味苦，性平，有小毒，归肝、胃、肾经。形似莲蓬，体轻质韧，善于走表达里，可祛散风邪、攻毒杀虫、疗疮拔毒、消壅导滞、止痒消肿，为治疗疮疡肿毒常用之品。《证治准绳》所载寒毒散，乃取其攻毒消肿、拔毒排痈之长，外治痈疽初起。《肘后备急方》用蜂房研末，猪油调膏外治瘰疬破溃成瘘、脓水不干。蜂房具有效毒一体、药专力猛、攻补兼俱的特性，通过合理配伍组成药对[4]，可充分发挥其以毒攻毒、轻清走窜、量少力专的优势，达到增效减毒的目的。

1 蜂房药对

1.1 蜂房—徐长卿 《乾坤生意秘韫》有将黄蜂窠烧灰，配伍独头蒜、百草霜外敷治疗手足风痹的记载，国医大师朱良春先生创制的“益肾蠲痹丸”中亦含有蜂房[5]。蜂房功可祛风、散结、止痛，乃治风湿痹病之良药。徐长卿主“鬼物、百精、蛊毒”。《神农本草经》将其列为上品，《名医别录》载其：“益气，入肝经血分，温经散寒，祛风湿止痹痛，荡涤血中之瘀浊，乃止痛之良药。”正如李东垣《医学发明》所言：“痛随利减，当通其络，则疼痛去矣。”魏教授取此药对止痛、止痒、镇静之长，蜂房之搜剔络道、攻通邪结、调补脾胃；徐长卿祛风化湿、镇痛止痒、温经活血，两药相须而用，祛邪止痛效能叠加，兼见益气补虚。临床应用不拘泥于性味归经，风湿痹痛、心胃气痛、跌打肿痛均可酌情配伍。常用量：蜂房10～12 g，徐长卿15～30 g。气虚阴亏有热及肾虚关格者忌服。

1.2 蜂房—白鲜皮 白鲜皮，气寒善行，味苦胜湿，疏达经隧脉络，清上彻下，入肺经祛风解毒，入胃经疗湿痹死肌，入小肠经泄热除湿。《药性论》载其：“凡瘾疹疮毒，风疹，疥癣，肌肤溃烂，湿热黄疸诸症可效。”《本草纲目》云：“白鲜皮为诸黄风痹要药。”《本草汇言》谓：“蜂房驱风攻毒，散疔肿恶毒。”魏教授将蜂房、白鲜皮相须而用，解糖尿病患者皮肤瘙痒之苦。消渴之人，素体阴虚，胃强脾弱，脾运失司，湿浊停聚，郁而化热，客于肌表，故见皮肤瘙痒，甚则渗水渗液，反复发作，不易愈合。魏教授认为，蜂房入肝经，善治风气客于肌肤；白鲜皮归脾经，专攻湿毒蕴于腠理。两者相和，药简力专，清热燥湿，祛风止痒。用药剂量：蜂房10～12 g，白鲜皮 12～15 g。因苦寒易损脾阳，故脾胃虚寒及体虚者慎用。

1.3 蜂房—重楼 《本草纲目》云：“露蜂房，阳明药也”，主里实热证，有小毒，可攻毒消肿、杀虫止痒。《本草汇言》谓：“蚤休凉血祛风，解痈毒之药也。”性味苦寒，亦有小毒，可清热燥湿、解毒生肌、消肿止痛，对于各种疔疮肿毒，跌扑伤痛最为有效，乃外科圣药。魏教授认为，凡湿热毒邪外袭肌表，亦或湿邪久居，蕴毒化火，阻滞气机，邪毒透达无门，郁闭于内，熏蒸皮肤所致痈疡疖疔，临证用药均可酌情配伍该药对。两者皆为有毒之品，配伍使用，清热解毒，以毒攻毒，祛毒拔脓，消肿生肌，对于痈疖疮疡初起者，可助其消散；脓成未溃者，促其溃破，加速余毒排出，缩短疾病病程。常用剂量：蜂房10～12 g，重楼6～9 g。中病即止，易耗气伤津，脾阳不足、胃阴亏耗者不宜久服。

1.4 蜂房—夏枯草 《本草通玄》云：夏枯草“补养厥阴血脉，又能疏通结气。”《滇南本草》赞其“祛肝风，行经络”。夏枯草，味辛散结消痈、苦寒清肝泄热、微甘和阳养阴，为治瘿瘤之要药。《本草再新》曰：“露蜂房入肝、肺二经。”祛风通络、消肿止痛，亦可用于瘿痈、瘰疬的治疗。魏教授常用蜂房、夏枯草，选加白花蛇舌草、蒲公英、土贝母、僵蚕等解毒消肿、软坚散结之品治疗瘿病属热毒蕴结、气郁痰阻、肝火旺盛之证。瘿病多因情志失宜，肝失疏泄，气机不畅，郁久化热，炼津成痰，灼血为瘀，痰、气、瘀浊搏结于颈前致肿胀疼痛。蜂房、夏枯草皆入肝经，功善解瘀毒、清内热、缓肝火、散瘿结，使肝气得疏，肝阳得平，肝火得泄，肝阴得补。两药相伍，标本兼顾，相得益彰。常用剂量：蜂房10～12 g，夏枯草10～15 g。脾胃虚弱、阴津耗损者慎用。

1.5 蜂房—地龙 《本草纲目》谓：“地龙性寒而下行，性寒故能解诸热疾……治足疾而通经络也。”地龙灵动走窜，善清热定惊、通络止痛。《医林改错》所载补阳还五汤，乃用地龙配伍黄芪、当归、川芎诸益气活血之药治疗中风所致半身不遂、经络不利。魏教授主张将其引申发展，以补阳还五汤、顾步汤配伍蜂房、地龙治疗消渴筋痹、脱疽属气滞血瘀、湿毒热盛证[6]。消渴之人，燥热内结，灼伤营阴，阴亏血滞，瘀阻脉络，肢体失于濡养发为筋痹；亦或湿浊郁热，瘀滞阻络，蕴毒成脓，血败肉腐，发为脱疽。魏教授使用这一药对，乃取蜂房解毒消肿兼杀虫之功，地龙通经活络兼清热之效。且地龙生于泥土，味咸，咸者下行，归脾经；蜂房悬于树枝，味辛，轻清上浮，入胃经，两药合用，升降相因，脾胃兼顾，调畅中焦气机，恢复脾胃运化，升清降浊，湿邪得去，对于消渴并脱疽湿毒为患，渗水流脓，日久不愈之症，独具奇效。用药剂量：蜂房 10～12 g，地龙 9～12 g。脾胃虚弱、阴虚津伤之人不宜久服。

1.6 蜂房—蝉蜕 《姚僧但集验方》中就有关于蜂房、蝉蜕合用的记载，“蜂房（炙）、蝉蜕等分。为末，酒调一钱匕，日三、二服”。以治风气客于皮肤所致瘙痒。魏教授沿袭前人经典配伍，推陈出新，多用该药对治疗入睡难，眠不实之不寐症。蝉蜕、蜂房均为轻浮宣发之虫类药，均入肝经，平肝定惊，木疏土醒，两药合用，肝脾和调，魂归意藏，眠安梦香。因情志不畅，肝气郁结所致失眠之症，常伴有头晕、头痛、手抖等动风之象，结合两者功用，蜂房善祛风解痉，蝉蜕可息内外风，不难窥斑魏教授临床配伍此两者的深意。用药剂量：蜂房 10～12 g，蝉蜕 9～12 g。《名医别录》载：“蝉蜕主妇人生子不下。”故孕妇禁用。

1.7 蜂房—全蝎 全蝎乃五毒之首，《本草正义》载：“其能治风者，盖亦以善于走窜之故，则风淫可祛，而湿痹可利。”全蝎性善攻窜，专于搜风通络，攻逐瘀血，可走九窍百骸，除四末之痹。蜂房乃血肉之品，以祛风攻毒、散结止痛见长。《本草崇原》言：“蜂房祛风，解毒，镇静清热。”魏教授治疗风湿顽痹、痉挛抽搐、疮疡肿毒等常配伍全蝎、蜂房。风药同用，疏散外风，平息内风，解痉定惊，舒筋活络，对风寒湿痹经久不愈，筋脉拘挛，肌肉萎缩，关节变形，屈伸不利尤为有效；虫药合用，血肉之性，有情之品，透骨搜风，善行攻坚，消肿止痛，对瘰疬痰核尤为见长；毒药并用，以毒攻毒，性剽力猛，散结消肿，对湿热蕴结、火毒灼燔，气血壅滞，痰浊阻络之痈疖恶疮疗效甚佳。魏教授常言全蝎、蜂房均为有毒之物，依据药典严格把握用药剂量，不可盲目追求疗效而忽视药物毒性，但也不可过于瞻前顾后而因噎废食。临诊可佐生地黄12 g，石斛12 g，麦冬12 g，甘草6 g等滋阴养血、柔肝缓急之品以制约药物毒性，用药疗程7～14 d，收效即止。临床常用量：蜂房10～12 g，全蝎3～6 g。脾胃虚弱、血虚风燥者忌用。

1.8 蜂房—蜈蚣 蜈蚣辛温纯阳，性善走窜，通肝经、开络道、散结聚、破瘀血。《医学衷中参西录》言：“蜈蚣走窜之力最为迅速，内可至人体之脏腑，外可达周身经络也，凡是气血凝聚之处皆能开之。”《新修本草》言：“蜂房主阴痿。”魏教授依据经脉循行规律治疗消渴病阳痿配伍蜂房、蜈蚣。盖阴器者，宗筋之所系也，肝气条达，经脉通利，肾精充盈，肾气推动，则宗筋得养，阴器得用。消渴病阳痿多属肝肾不足、气郁血瘀之虚实夹杂之证。蜈蚣、蜂房辛散走窜，通达内外，疏肝活络，通其宗筋，脉络通畅，精微循经濡养宗筋阴器，以达振阳起痿之效。魏教授认为，蜈蚣虽为有毒之物，但目前基本来源于人工养殖，其体型宽长，毒性较野生蜈蚣大大降低，故可根据患者病情适当放宽临床用药剂量，且临证常伍白芍30 g，鸡血藤15 g等养血柔肝之品进一步缓和药物毒副作用，用药相对安全。临床常用量：蜂房10～12 g，蜈蚣2～3条。阴虚血亏生风者慎用。

1.9 蜂房—桑螵蛸 桑螵蛸乃桑上螳螂所生之子，秉金秋之气，功专收涩；得桑木之性，养血逐瘀；承螳螂之味，固肾益精。《神农本草经》将其列为上品：“主伤中，疝瘕，阴痿，益精生子。”《景岳全书》赞其：“能益气益精，助阳生子，疗男子虚损，阳痿梦遗……通五淋，利水道。”魏教授多用蜂房配以桑螵蛸来治疗梦中失精、遗溺等症。肾主藏精，肝主疏泄，肝肾不足，精室开合无度，精液排泄无节，产生梦遗；肾主膀胱，肾气亏虚，膀胱开阖无度，水泉不止，发为遗溺。蜂房直走脾肾经，补气益肾乃治本之道；桑螵蛸入肝肾经，乃肝肾命门之药，其性甘咸，甘能缓急补中，咸能入肾益阴。两者相须为用，共奏滋补肝阴、培补肾元、收涩固精、调节精室、总司膀胱开阖之效。临床常用量：蜂房10～12 g，桑螵蛸10～15 g。阴虚火旺、膀胱有热致小便频数者忌用。

2 关于蜂房及药对毒性问题

《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记载：蜂房内服，3～5 g。外用适量，研末油调敷患处，或煎水漱，或熏洗患处[7]。魏教授在多年临床实践中，蜂房外用常用剂量：蜂房 15～30 g，紫草 15 g，苦参 15 g，黄柏 15 g，研末油调，外敷患处。内服常用剂量：汤剂每日10～15g，丸散剂每日1～2 g，每日2次，用药疗程一般7～14 d，未见毒副作用。蜂房有小毒，药性峻猛，攻补兼备，临证时剂量是关键，无论外用或内服，严格遵守炮制和制剂法度，遵循以下原则超剂量应用可发挥良好效果，避免毒副作用。其一：依据个人体质、感邪轻重、病位深浅、病程新久，权衡处方大小，斟酌给药剂量，顿挫病邪强盛之势，以达祛邪除病之意。其二：强调蜂房、全蝎、蜈蚣等虫毒之辈相伍时，小剂量起始，逐渐加量，以效为度，攻伐不可过剂，中病即止，留有余地，穷寇勿追，防戕害正气。其三：病后需调护。药后服糜粥自养，避风寒，慎起居，鼓舞正气，增强体质，缩短用药疗程，以达事半功倍之效。

3 典型病案

患者女性，39岁，2018年11月13日因“甲状腺右叶乳头状癌术后半年”前来就诊。术后长期口服左甲状腺素钠片每日75 μg，常有左颈前一过性刺痛，及乳房胀痛，日久致情志抑郁。予查甲状腺功能示：促甲状腺激素（TSH）：0.01 IU/mL，甲状腺素（T4）、游离甲状腺素（FT4）略高；颈部超声示：甲状腺左叶多个低回声结节。症见：左颈前一过性刺痛，乳房胀痛，纳食一般，夜眠欠安，二便调畅，舌体胖大，舌质淡红，苔白腻，脉弦细。西医诊断：甲状腺乳头状癌（术后）；药物性甲亢；结节性甲状腺肿。中医诊断：瘿瘤（肝郁痰瘀证）。治以疏肝活血、化痰散结。处方：柴胡疏肝散加减。柴胡12 g，白芍15 g，川芎12 g，郁金 15 g，丹参 15 g，莪术 10 g，橘核 12 g，玄参15 g，浙贝母12 g，白花蛇舌草30 g，夏枯草15 g，蜂房10 g，半枝莲20 g，14剂，每日1剂，水煎早晚温服。此外，根据分化型甲状腺癌术后管理中国专家共识，中危患者推荐将TSH抑制在0.1～0.5 IU/mL，调整左甲状腺素钠片，每日50 μg，并建议1个月后复查甲状腺功能3项。

2018年11月28日2诊：患者诉服药期间左侧颈前疼痛程度及次数均较前减少，乳房胀痛感稍减轻，情绪稳定，纳可，眠安，二便调。舌淡红，苔薄白，脉弦稍细。仍以疏肝散结为法，加大活血祛瘀之力，上方丹参增至20 g，继服14剂，每日1剂，水煎早晚温服。

2018年12月13日3诊：患者诉左侧颈前及乳房无明显不适，纳可，眠安，二便调。舌淡红，苔薄白，脉弦细。复查甲状腺功能示：TSH：0.01 IU/mL，T4、FT4均在正常范围，建议其定期复查甲状腺及乳腺超声。

按语：患者中年女性，甲状腺癌术后，情志抑郁，所愿不遂，肝失条达，气机不畅，气滞则血瘀，瘀阻于颈部脉络，故颈前常有刺痛感。脾虚不运，痰浊内生，痰瘀搏结于颈前，发为颈部结节；痰瘀蕴结，郁久化火，随气流窜，阻塞乳络，发为乳房胀痛。瘿瘤之患，多发于女子，《临证指南医案》言：“女子以肝为先天。”魏教授秉承先贤经验，治疗时以疏肝解郁、化痰散结为法，选用柴胡疏肝散为基础方，并配伍活血化瘀、消痰散结等药。方中柴胡、白芍疏肝柔肝、行气解郁，养肝之体而利肝之用；川芎、丹参、莪术攻逐久病入络之宿血，化瘀通络、活血行气、祛瘀而不伤正；郁金、盐橘核调肝理气；玄参、浙贝母滋阴降火、化痰散结；蜂房、夏枯草，为瘿瘤常用药对。本案魏教授选用该药对目的有三：其一散结止痛。两者皆入肝经，蜂房攻坚破积、疏经活络、荡涤瘀浊；夏枯草疏化郁滞、清肝泄热，消解凝聚之痰火。两药合用，气畅血行、瘀祛痰涤，对于痰气瘀所致颈前刺痛及乳房胀痛，疗效甚佳。其二镇静助眠。蜂房平肝祛风，宁心定惊，夏枯草补厥阴血脉，和阳养阴。结合现代药理研究蜂胶酊可麻醉镇静[8]，夏枯草醇提取物能镇定催眠[9]，两者同用，共奏镇静安神之效，解甲状腺癌术后患者之烦闷抑郁、夜卧难安之困。其三抗癌解毒。痰瘀日久易于化热酿毒，以蜂房、夏枯草配伍白花蛇舌草、半枝莲，加强清热解毒、抗癌散结之功用。2诊：颈痛及乳胀症状明显改善，继用原法，并酌加丹参以增强其活血祛瘀止痛之效。3诊：无明显不适，建议定期随访。

4 结语

蜂房是虫蚁之类，有灵动之性、走窜之能。搜风通络、攻坚破积、效毒一体是其特点，尤善用于久病沉疴、重症顽疾。正如叶天士所言：“久则邪正浑处其间，草木不能见效，当以虫蚁药疏通诸邪。”魏教授强调虫类药物煎煮后气味较重，服用时易出现恶心、呕吐等胃肠道不适症状，且富含蛋白，易引起过敏反应，服药期间需密切观察。此外，用药剂量当需谨慎，超剂量使用可诱发毒副反应，用药疗程需根据个人体质及具体病情决定。虫类药大多辛燥，易耗血伤津，临证可酌情配伍白芍、丹参、鸡血藤等养血滋阴之品。炮制方法亦应重视，临床通过灵活的药对配伍，可减少不良反应，以达增效减毒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