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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青年的数字伤害及其发生机制

2022-12-06

中国青年研究 2022年10期
关键词:身份年轻人数字

□ 李 飞

数字社会下,数字技术植根于青年的日常生活,青年因此容易遭受数字伤害。从青年发展的角度看,数字伤害源于青年在数字化和社会化过程中所遭遇的数字风险。概言之,青年的日常生活已经被数字技术所湮没,并被带入数字世界。数字世界已经成为年轻人获取社会资本,不断塑造自我的另一个社会环境,就像家庭和学校等其他熟悉的环境一样。但是,个人的信息行为容易导致个人隐私泄露,并引发跟踪、欺诈、攻击、监控,以及其他更严重的后果。社会对年轻人可能遭遇数字伤害的担忧正在增加。然而,直到最近,数字伤害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本文首先考察数字伤害的概念与特征,其次讨论作为数字伤害前提的社会结构,即数字青年面临的发展任务,再次分析他们采取数字行动中可能遭遇的数字风险,从次分析数字伤害的风险逻辑,即数字风险如何转化为数字伤害。

一、青年的数字伤害:含义与特征

1.数字伤害的含义

数字伤害是指使用数字设备过程中,身心健康在数字环境中遭遇的各种不利后果。一般来说,“伤害”被理解为对个人的损失或损害,可能是经济上的,也可能是身体上的[1]。同理,如果个人状况因使用数字设备而变得更糟糕,就意味着他们受到了数字伤害。数字伤害表现为多种形式,既包括我们熟悉的形式,例如:欺凌、暴力、跟踪、侵犯、虐待、色情和贩卖人口等,还包括我们不熟悉的形式,如自我伤害。

与其他群体相比,年轻人更有可能成为数字媒体的使用者,因此也更容易遭受数字伤害。无论直接还是间接,不管整体还是部分,青年都越来越依赖于数字技术。社交媒体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日常生活中,他们通过不同类型的平台(微博网站、视频分享网站、博客和论坛)参与社会互动,并生成不同格式的数据(文本、图像、音频、视频)。他们使用各种数字设备来搜寻信息、获取娱乐、玩游戏,以及与他人进行互动和交流。数字技术为青少年提供了一种与面对面交流截然不同的数字环境。它以电子屏幕为媒介,没有实体用户,基于数字交流,行为不受抑制,勇于表露自我,能够同时处理多种任务[2]。因此,数字环境变得错综复杂,导致年轻人容易遭到数字伤害。

本质上,数字伤害就是完全或部分通过数字基础设施,以及构成这些基础设施的信息、设备和软件应用程序所造成的直接危害结果[3]。很明显,它还不是一个清晰的概念,而是一个模糊的术语。尽管数字伤害尚未形成一个清晰准确的定义,但可以肯定的是,数字伤害必然是现实的痛苦,无论精神痛苦还是肉体痛苦,不管经济损害还是精神损害。它会削弱年轻人“塑造生活”的能力,导致他们无法在数字生活中表现出独特性和真实性。除了身体伤害,数字伤害更可能损害年轻人的个人兴趣、智力敏锐度、情绪稳定性,以及正常参与社会交往的能力,一个可以忍受的社会和物质环境,以及一定程度的不受干扰和胁迫的自由。

数字伤害的概念还处于发展之中。在很多情况下,对于使用数字设备所造成的焦虑或成瘾,可能不认为属于伤害。即便某种损害后果已经发展到需要法律救济的程度,法院也可能拒绝承认所谓“数字伤害”。因为法律所要求的伤害,是原告遭受了“事实上的伤害”,即具体的、确定的、实际的或即将发生的伤害。显然,倘若坚持前述立场,那么数据泄露所引发的精神或心理伤害很可能不被承认。因数据泄露导致身份盗窃风险增加的担忧,以及为防范此类行为而支出的成本,都可能被视为针对未知的第三方的推测性行动。事实上,不管是法律层面,还是社会层面,数字行为将会发生的重大伤害风险,足以触发救济权。

2.数字伤害的特征

数字伤害必然反映在现实世界中,但它与现实伤害有所不同。尽管新闻媒体通过渲染数字伤害的危害后果,以博取社会关注,但我们无疑应该对数字伤害保持一种社会学的想象力。通常而言,现实伤害具有同质性、及时性、显著性和明显的因果性,而数字伤害则具有异质性、隐秘性、滞后性和弱追溯性等特征。

(1)异质性。数字伤害的外延比较广泛,因为数字设备可以诱发和加剧多种风险,威胁年轻人心理健康、身体安全、财产安全和社会发展。数字技术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影响心理健康,不仅导致网络成瘾,还包括冲动、攻击性、注意力不集中、自恋和后隐私世界的心理意义[4]。不少网络平台没有上线“青少年保护模式”,有相当数量的青少年沉迷于网络游戏,并可能接触色情、毒品、暴力等内容,这都极大地侵害了他们的身心健康,还引发诸多社会问题[5]。年轻人的在线行为容易暴露位置、身份和轨迹,因此很容易遭受身体伤害和财产损失。事实上,青少年在遭遇网络暴力、人肉搜索和隐私泄露后,自杀和自残等悲剧正不断闯入公众视野[6]。更糟糕的是,数字技术可能破坏亲子关系、社会适应和自我发展。

(2)隐秘性。数字伤害往往是难以察觉的,因为数字技术可能将网络欺凌和攻击转变成更阴险的形式。例如,个人数据可能被收集、共享、监视或出售,但他们仍然拥有个人数据,且毫不知情[7]。数字伤害除了与数据风险有关,还可能来自算法的自动决策。算法的数学模型是不透明的,除了它们领域的“最高祭司”:数学家和计算机科学家外,所有人都看不见它们的运作。即使算法是错误的或有害的,也是无可争议或不可上诉的[8]。算法模型中的偏见、误解和歧视,可能无法兑现客观性的承诺,会不成比例地打击边缘化群体[9]。

(3)滞后性。数字伤害造成的后果往往并不立即发生,而需要经历一段时间才能察觉。即使涉及数百万账户的黑客攻击,通常也会被隐瞒多年。比如,2014年对雅虎(Yahoo)的大规模攻击,直到2016年才被曝光[10]。2018年4月江苏淮安警方查证发现,2015年3月以来考拉征信非法获取、存储的公民姓名、身份证号、相片近1亿条[11]。数字媒体维持着一种安全和隐私的错觉,因为没有入侵、干扰或任何其他感官提示的体验[12]。

(4)弱追溯性。数字伤害的受害人很难寻求赔偿,并难以证明数字平台的相关责任。当前,不同规模平台的特殊义务尚不明确,数据分类分级保护制度尚未建立,数据互联互通制度的基本规则和行业规则仍然缺失[13]。因此,无论被告在安全方面有多么失职,无论被告对之前的黑客攻击和破坏有多少警告,如果原告不能证明伤害,他们就不能在诉讼中获胜。此外,应用算法技术的不透明,以及可能造成的信息不对称,使执法部门也面临严重阻碍。因此,寻求数字伤害的赔偿,是一个令人生畏且通常昂贵的过程。

二、社会结构:数字青年的发展任务

青年的数字伤害,源自他们无法选择的数字社会结构,并转化为他们的发展任务。当今的青年往往被称为数字原住民[14],或“数字青年”。他们从未经历过互联网之前的生活,对数字技术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舒适度,在消费方式、生活习惯、个性态度乃至职业选择方面,都有着显著的数字化特征。青年受制于数字社会,面临着共同的发展任务。

1.通过数字资源获取知识技能和谋求经济独立

数字技术为年轻人提供了分享、创造和合作的新工具,青年借此分享权利和放大影响力。技术的出现挑战了成人和青年之间传统的自上而下的信息交流结构,提供了更具协作性和包容性的替代方案。数字技术为年轻人提供了丰富的创造性和交流性应用,增加了年轻人自我指导和参与式学习的机会。他们能够以低成本或零成本的方法,创造新的工作环境来获得或者接近社会资源。这种具有成本效益的数字工具,被进一步描述为创造新青年和新工作的有效手段。通过数字通信来获取工作机会,成为数字技术吸引年轻人的必要条件。在大多数青年看来,数字技术不仅加强了群体的互动,还改善了社会资源的分配。

在正规教育环境中,人工智能驱动的教育技术,如智能教学系统,能够为青少年量身定制个性化的教学课程,以及通过虚拟现实提供丰富且引人入胜的学习体验,改进教育的结果。在非正式和互联网学习环境中,年轻人有机会设计和编写基于人工智能的应用程序,模拟不同的真实场景,对发展想象力和创造力具有重大价值。不仅如此,有调研发现,随着快手、B站、拼多多等互联网平台的快速发展,许多三线以下城市的小镇青年乘上移动互联网发展的“东风”,利用网络平台积极展示自我,寻求经济机会[15]。支付宝数据显示,有超过8000万名年轻人有三种以上“正业”,通过专业知识或技能为他人提供物质、精神上的帮助[16]。数字技术能赋予青少年越来越多的新身份,并正朝着高价值、数字化、个性化方向发展。

究其原因,社会资本在过去的几年里发生了数字化转向。社会资本是促进行动的各种不同的实体,包括个人的互动、资源共享和资源组合,能使某些没有社会资本就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成为可能[17]。在传统社会中,青少年可以通过身边的亲密群体来获取社会资本,例如,村落、社区、朋友、邻里、工作、家庭和学校。但是,在当前社会中,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环境正加速向数字化转型。信息通信技术、数字平台和数据驱动部署的扩散,使获取丰富的开源信息的创新、及时和经济高效的方式成为可能,并成为社会资本的存在形式。数字空间比现实空间能够提供更多的创意和机会,促进和增强学习能力、社交技巧,以及兴趣爱好的发展。因此,只有通过数字网络,青年的很多需求才能获得满足。

2.通过数字互动来学习并创造数字文化

数字文化是主体通过沉浸在互联网、视频游戏、智能手机,以及其他高科技平台和设备领域中所发生的社会关系[18]。数字创新带来了新的参与者、结构、实践、价值观和信念,并且这些创新改变、威胁、取代或补充了社会领域内的现有游戏规则[19]。数字文化以数字技术为媒介,能够反映更广泛的社会世界,创造更复杂的文化关系。由于新通信网络性质的迅速变化,数字文化呈现为一个充满矛盾的领域,更安全也更危险,更公正也更不公,更开放也更封闭,更明智也更无知,更紧密也更隔阂。不同主体可以获得截然不同的在线体验,并反过来重塑线下世界。

青年是数字世界的主要参与者,因此成为数字文化的参与者和创造者。一方面,数字媒体为年轻人提供了参与和创造数字文化的独特机会。例如,粉丝圈通过参与粉丝社区、撰写同人小说、创作艺术将主题、叙事和角色融入自己的身份和社区,为年轻人提供了参与中介文化的途径和出口。另一方面,青年既要避免那些由渴求利润的科技公司推动的新技术炒作,也要避免对新事物的恐惧。同时,数字化世界充满了新事物,但并非所有的新事物都具有同等的意义,并非每款新应用、新平台、新设备都像推广者所宣传的那样具有革命性。因此,青年需要不断审视数字文化带来的各种社会影响,创造积极的数字文化来塑造新技术,以改善数字世界的方式来发挥作用。他们需要透过光滑的屏幕,冷静思考新技术和新设备在做什么和能做什么,从而来使数字生活更美好。一定意义上,数字技术的发展受到数字文化的反作用。因此,青年能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创造和把握数字文化,将直接影响数字世界的景观。数字文化的价值和模式,将取决于青年用户现在的思维和行为。他们作为公民和消费者对新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和使用所做的决定,可能成为数字世界的主要游戏规则。

3.通过数字身份维持并塑造道德自我

在数字世界的新坐标中,年轻人需要重新解释物理世界的规范,也需要维持和重塑道德自我。数字技术造就一个开放的匿名空间,用户需要在言论自由、数据保密和隐私保护的基础上,分享和讨论信息。这一复杂的目标,表面上与创建和使用适当的访问和授权规则有关,而根本上取决于强大而清晰的自我约束。年轻人必须认识到,数字安全和规范指引不应只是意味着外部约束,否则自身权利只会受到侵蚀。因为任何控制措施和安全程序,都无法根除对公民基本权利的一切威胁。实施技术规范和社会法规并非政府机构和私营企业的专属责任,公民必须在数字行动中塑造和维持道德自我,以负责任的方式展开决策和互动。我们必须意识到,大多数网络风险和伤害,都是由行为人在网络互动中因行为失范,以致留下了信息痕迹和漏洞造成的。事实上,我们对数字网络的访问和信息的依赖程度越深,就越需要通过践行自我道德来约束。

总之,数字技术的优势在于节约成本和促进互动。青年以巨大的认知进步为标志,包括抽象思考的能力,以及对假想情境的思考和推理的能力。当青少年使用数字设备时,可以更有效地利用社会资源,打破自身时空的局限性。数字技术创造的放大法则,可以放大利益相关者的意图和能力。

三、挑战分析:数字青年的风险际遇

1.数字技术的侵袭

虽然大多数青年认识到数字通信工具在他们生活和工作中的重要性,但数字技术也可能对青年人分享的信息质量产生破坏性影响。大多数年轻人会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数字专业知识,会不同程度地存在与“数字技能”相关的焦虑。在某些情况下,青年缺乏数字素养技能,被描述为探索数字世界中的持续挑战和障碍。年轻人之间确实存在着数字技能的差异。有迹象表明,不少年轻人担心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工作可能会被人工智能或更精通数字技术的从业者取代。数字化转型是一个全面的、整体性的、革命性的转变,既会催生一些新业态、新职业,也在淘汰一些行业、一些职业岗位。然而,我国目前还没有将数字扫盲问题列为关键问题。

更重要的是,青年如何在生活工作中平衡线上和线下越发重要。在使用某些技术的过程中,身体语言和语调可能会丢失,信息行为可能会被误解或误读。数字媒体不是现场直播,行为人不能立即知道它的影响是什么。经验知识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怀疑证据,数字技术在强化联系的同时,也导致了亲密关系的疏远,既创造了新的数字社区,也侵蚀了现实的社区联结。数字技术将年轻人引入一个新世界的同时,也在一定意义上将其剥离了现实世界,并造成了他们在文化知识上的“水土流失”。简言之,数字网络会增加青年的脆弱性,甚至导致新漏洞的出现。

2.数字身份的紊乱

数字身份是主体在数字世界中的角色类型,旨在为人们的数字互动提供角色选择,从而认知、评价和调整自我[20]。不同于现实身份,数字身份将现实真我抽象化为一系列符号,个体作为数据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现实需求容易被异化为对无数符号的虚假欲望[21]。换言之,由于数字身份面向的是网络受众,其生成源于一种新的认同感,可能与青年内在的自我意识、价值观、信仰、感觉和抱负没有什么联系[22]。行为人往往需要根据数字场景的不同,不断配置和呈现身份要素,并调控和维持身份的内容维度和价值维度。个人如何突出或掩盖位置和身份,可能比现实生活更具表演性[23]。这导致数字身份具有虚拟性、隐匿性、多重性和不稳定性的特征[24]。

基于技术接触增加,以及自我概念的强化,青年人如果通过应用程序能处理好日常事务,从而解放自身去探索自我价值,与社会建立更深层次的关系,打造一个独特数字身份,这无疑是值得肯定的。各种各样的数字设备和数字社区,将成为年轻人解放个性或思想的一部分,并随着窗口切换而展示不同的自我。但是,数字身份很容易受到伙伴、自我、自尊、社会地位和物质价值观的驱动。如果青年在数字空间中迷失自我,不再为自己思考,或提出新的问题,或发展重要的关系,或不断学习新的知识技能,那么数字身份将成为一条通往奴役之路。

3.数字文化的裹挟

青年在数字生活的参与和互动中,形成多种独特的亚文化。它们往往交织在一起,对青年构成了文化冲击。例如,“挑战文化”已经成为一种由年轻人发起的网络现象。网络挑战总是表现得“与众不同”或“特立独行”,试图引起别人的称赞。这种文化很容易在青少年中传播和渗透,并浸润转化为决策依据或行动动机。敢于对抗未暴露的恐惧,会给人一种愉悦和满足的感觉,尤其是在成功的时候。不管挑战是否危险,年轻人都特别有动力去参加。这种文化既潜藏着越轨风险,同时在极端情况下会畸变为自我伤害。同时,网络评论也是一种网络文化,并突出表现为“恶评文化”或“ANTI文化”。它大多不是针对具体人和具体事,而是无条件地对受关注的话题和人物进行恶意攻击,在内容与程度上会超过评论限度[25]。随着网络和智能手机的高度普及,非在场性参与变得更容易。一些人打着创作自由、言论自由、网络自由的旗号实施网络暴力,一次次突破交流的底线和边界。

不言而喻,当这两种网络文化碰撞在一起时,网络空间将可能加剧现有的风险。当青少年在网络中遭遇恶意评价时,挑战文化促使青少年不能退缩。而其他网络文化,如“丧文化”则容易引发青少年颓废、绝望、悲观等情绪。这必然加剧青少年自我实现的悲剧预言,造成数字伤害的发生。在很多情况下,青少年往往并不愿意求助管理机构或者身边权威,而求助于同辈伙伴,但他们可能并不具备应对这种境遇的能力。因此,在亚文化错综复杂的冲击和影响下,青少年的数字风险很容易转化为数字伤害。

四、自我呈现:数字伤害的发生原因

数字风险经由主体才可能转化为数字伤害。无论有形的还是无形的,不管心理的还是身体的,不论财产的抑或精神的,数字伤害的发生,总是与主体异常状态相联系。更准确地说,当自我在数字空间中呈现异常状态时,数字伤害才可能发生。

1.因数字无意识的侵蚀而陷入身份异化

从社会化的角度来看,年轻人在建构数字身份的过程中容易发生异化,受到数字无意识的伤害。青年作为一个不稳定的探索时期,表现出强烈的关注自我。他们比其他人更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更注重形象管理。数字设备和应用程序能使个人轻易地表现和切换身份,青年会思考如何更好地展示自我以“控制”外界的评价。为了迎合网络受众,青年在如何平衡现实自我和数字身份中陷入认知困境和行为选择,很容易导致自我分裂,从而招致精神伤害。年轻人的数字行为以数据形式被收集,并可以被设计和呈现出与现实世界的无缝对接状态,进而对年轻人的现实生活进行影响甚至操纵。

数字平台可以通过突出各种身份选项,为行为人提供更随意、更全面、更便捷的身份形成过程。数字身份由此被数字空间压缩和简化,并迫使行为人快速化身他人。新出现的他人角色,既不以现实生活为导向,从前人那里获得指引,也不以自我反思为导向,从自己的价值体系中获得线索。相反,行为人会从网络红人、匿名伙伴、认证专家和网络媒体那寻求帮助。因此,行为人可能屈服于一个预先包装好的身份,或者屈服于无休止的角色扩散,难以维持连续性的自我。就结果而言,数字身份很可能削弱青年原有的生活联系,导致他们放弃与他人进行全方位的面对面交流,而这是生活中必要的组成部分。数字身份暗示着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可以分类,因而会促进肤浅的关系,阻止面对面的对抗和互动。从这个角度来看,一个充满应用程序的世界,可能导致数字身份与现实身份的失衡和混乱。行为人可能过度关注数字身份和忽视现实身份,或者借此逃避现实和满足自我,或者借此宣泄不满和放纵自我,而这都会引发数字伤害。

2.因技术权力的操弄而出现个人隐私的消退

年轻人在享受数字产品和服务的过程中,更容易通过让渡个人数据而暴露个人隐私。对于数字市场的整体运作而言,“数据免费服务”隐含协议,是支撑互联网大部分内容的结构[26]。换言之,数字服务的提供,以个人让渡数据的访问权或控制权为基础。个人数据对于数字平台具有特别价值。借助专业人工智能的力量分析个人数据,数字平台可以实现对商品和服务的个性化。然而,它不仅促进了数据驱动的剥削性合同,导致个人数据所有权事实上被数字平台所掌握,而且非常容易引发与数字安全相关的严重风险。数字数据不仅可以被不知不觉地复制、拦截和跟踪,而且在线账户可能受到损害。通过多个数据集的比较和融合,可以提取有关人员的准确隐私信息。甚至用户的匿名数据,也可以被重新识别。越来越多的数字数据通过各种数字社区共享,可能会无意中增加数据滥用和交叉引用的风险。一种隐私悖论随之出现:数字平台已经深入年轻用户的日常生活,以至于他们必须披露甚至放弃个人数据和隐私。总之,数据隐私泄露对年轻人的威胁令人担忧。

但是,许多平台未能优先考虑数字安全,甚至没有提供足够的隐私保护。这些平台的业务直接与个人数据的收集和利用相关,并且不向客户收取服务费。作为一种商业行为,即便收集个人数据普遍不受欢迎,但个人数据还是被用来产生经济价值,或者用于个性化的营销,或者用来差别化定价,或者用于强化依赖。提取和利用大数据的能力是数字平台的一个关键优势,而个人数据成为最有价值的资产。因此,任何增加数据资产价值的方法,对于数字平台都变得非常重要[27]。这导致年轻人的数字行为具有明显的悖论性,表现得既真实又虚幻,既新颖又平庸。在这些数字空间中,年轻人倾向于把自己的决策权交给一个群体,尤其是当他们处于压力之下时。年轻人容易认为他们的角色分配是偶然的和虚拟的,因此更容易受到从众行为的激励,也更容易摆脱社会规范的约束。换言之,他们比以往更容易脱离现实生活和道德自我,将自己视为他人意志的工具,既然他们不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通过正确的算法,主要是通过查看看似独特的个人资料与其他人的个人资料之间的对应关系,数字平台可以从个人数据中推断出很多东西。个人数据所包含的信息形成了或多或少个人画像,因此个人独特性可以由一种数据组合来定义[28]。就结果而言,个人经常被视为属于一个类别,不断地被分成几个子类别。尽管用户具有个性,但这种“个性”与其说与个人选择有关,毋宁说与用户之间的数据连接有关。类似数据连接的群体,变成了一个目标群体。并且,数字行业将通过提供一系列产品和服务,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努力让用户认同目标群体的生活方式,从而实现自我认同。因此,数字生活可以帮助用户认识和实现自我身份,但这种数字身份无疑是通过个人数据建构的,已经脱离了个人的反思和选择。

3.因数字鸿沟的阻隔而引发数字技能的差距

数字风险的发生与青少年缺乏数字素养紧密相关。理解数字内容的真正含义,它的来源是什么,以及为什么要构建某种信息,对于高质量地理解和识别数字信息及其含义至关重要。对此,年轻人只有具备良好的数字素养,才能获得所有这些问题的适当答案。数字素养是指对数字信息和技术的使用和理解,包括辨别和运用信息、把信息与数字技术结合进行创造和再创造、将数字技术用于情感交流和价值评价等社会生活的能力[29]。事实上,风险话语可能抑制和控制了边缘青年的学习生态,限制了他们的机会。在保护的名义下,年轻人的实践、身份和价值观被进一步边缘化。旨在将风险最小化的政策和实践,往往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即扩大平等和参与机会的差距。

目前来看,我国青少年的数字素养和数字技能还面临着挑战,有待持续提高。2022年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数据显示,我国未成年网民规模持续增长,触网低龄化趋势更为明显[30]。我国未成年网民已达 1.83 亿,互联网普及率为 94.9%,远高于成年群体互联网普及率。此外,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网络在线教学也是推动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进一步提升的重要原因。可是,我国数字教育仍然是教师或媒体从业者在没有培训或适当材料的情况下从事的次要活动。尽管它已被国家列入课程,但教育实践中还需要被更多纳入。此外,倘若父母缺乏数字素养,对“数字教育”毫无准备,那么子女会受到负面影响。

数字鸿沟是我国城乡年轻人之间的显著特征,这种数字权利的不对称状态导致农村青年处于不利地位,并带来长期负面后果。概言之,数字技术会影响农村环境,这种改变对农村青年的生活可能是有害的。在城乡二元结构背景下,数字技术可能会破坏农村青年的数字参与,加深城乡年轻人的不平等。研究显示,城乡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基本拉平,但数字应用水平仍存在较大差异。城镇未成年网民使用搜索引擎、社交网站、新闻、购物等社会属性较强的应用比例明显较高,而农村未成年网民则更偏好于使用短视频、动画或漫画等休闲娱乐应用。这或许可以解释一个有趣的矛盾:当代青少年既是脆弱的潜在受害者,又是有能力的数字居民,甚至是有创造力的行动者。鉴于社会的日益数字化,如何实现城乡年轻人的数字平等,实现数字共融已成为一个重要课题。

五、结 语

数字技术和网络技术扩展了生活时空,建构了人类数字生存空间,催生了复杂多样的互动方式,也重置了风险传播模式。在不安全的数字环境中,数字风险导致的数字伤害可能放大。青年独特的发展需求,使他们更容易受到数字风险对身体、心理和经济的负面影响。尽管国家、社会和家庭在帮助青年使用数字技术、批判数字信息、识别数字陷阱,以及抵抗数字权力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在数字环境中采取措施保护年轻人仍然很重要。从维护个人自治的角度出发,加强社会整体的数字素养,是防范数字伤害的重要方法。青年只有具备良好的数字素养,才能具备良好的数字技能,把握自身的数字身份,掌控自身的数字行动,从而更好地抵抗数字风险。2022年我国出台了提升全民数字素养与技能战略,将多措并举提升全民数字素养与技能。但是,如何将数字教育融入教育空间,在教育实践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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