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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梦中回廊里白衣翩然的岁月

2022-12-04潘云贵

青年文摘 2022年19期
关键词:竹席城楼走廊

潘云贵

我记得那些年自己走过的走廊,漫长、回环、曲折,鞋底踩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能清楚听到掷地有声的回响,每一声都像在问候,又仿佛在告别,与我说着成长路上的再见。

坐早班客机回工作地,适逢雨天。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机舱剧烈抖动着,整个人往后倾斜,突然有种错觉涌上心间,仿佛自己正位于时空的甬道中,它通向一个又一个过去的走廊。

飞机穿过浓密的云层,继续震颤着。它会返回过去吗,又会抵达哪一段时光呢?我闭上双眼,极其期待睁开眼睛后看到的那个世界。

在外公工作过的小学走廊边上,有一排槐树。风起时,槐花纷飞,如蝴蝶在空中舞蹈。许多花瓣都落在走廊的石阶上,仿佛它们都睡着了,铺着一层梦。那年我五岁,常跑去看外公。午后,走廊上没有人走动,四周格外静,外公拖了一下地板,把竹席铺在地上。竹席有些小,不够两人平躺,外公便侧身躺着,守着我,看我在微醺的风中逐渐入眠。槐花在一旁悄悄落着,像是时间小声念起的诗。

旧家附近有座戏院,幼时母亲总爱拉我去看戏。今天一出《天鹅宴》,明天一折《丹青魂》,母亲看得不亦乐乎,而我因年纪尚小,看不懂世间的悲喜离愁,趁她不注意,就溜到戏院走廊上玩耍。

门外扑来一股股香气,来自天黑后乡亲摆出的小吃摊位,这边听着煎牡蛎饼吱吱作响的油锅,那边飘过来一阵焦糖味,是在炒板栗,有刚下锅的汤圆,有从卤汁里捞出的鸡杂……种种香气把我围住,我迈不开步子,嘴里都是泉涌似的津液。时间一长,这些飘满走廊的味道,于我而言是熟悉的朋友,缓解着一个男孩的孤独。

中考前有一段日子,我很焦虑,整个人像热锅上爬着的蚂蚁。放学后,我一个人登上故乡的古城楼,沿着某一段斑驳的走廊反反复复踱步。傍晚夕阳斜,几声归鸟鸣啼传来,几片残红云霞飘来,显出几分凄凉。父亲刚刚做完工下山,骑着自行车,打远处就望见我拓在城楼上孤楚的身影。他像阵风抵达城楼脚下,喊我:“快下来,我带你回家!”我立刻从恍惚中醒过神来,飞奔下来,坐到父亲自行车后座上,环抱着他厚实的腰身。他话语轻柔如晚风,问:“好受点了吗?”我没回答,只是把父亲抱得更紧了。那个刹那,总记得父亲与那条古城楼上的走廊那么相像,带给我微光,带给我安慰。

高中走廊承载了我青春里最漫长的一段光阴,在那里,我见过清晨远天的日出,看过深夜从指尖滑落的星辰。忘不了独自坐在冬夜走廊上背书的场景,冰冷如透明的植物从地下长出,钻进我的身体里,寒意贯穿着每一根骨头。

那时陪我走过幽深年岁的人是H。他是个很单纯的男孩,留着寸头,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光。我们相互背诵知识点,讨论学校和考试的种种内容,有时也涉及自己喜欢的电影、音乐。我的口语不标准,偶尔从嘴巴里蹦出一个发音奇怪的单词,H就会乐不可支。而我也时常取笑他背错历史朝代和君王。我们在彼此身上寻找寂寞时光中的快乐,两个人始终“势均力敌”。

走廊通透,大风时常刮过,我们站在风里,开怀大笑,又长久静默。四季的虫鸣、云霞、星空都一道目送着两个少年远去的青春。我们拼尽全力,守望一个新的世界到来。

18岁到来的时候,我们结束了高考,我和H在昔日奋斗过的走廊上相遇。记得离开的时候,我们脸上都有不舍的表情,但谁都绷着,直到背过身去,彼此都绷不住了,才抽泣起來。但终究没再回头,没让对方瞥见自己的难过与不舍。

走廊上似乎还有昨日的少年在追逐嬉闹,又聊着课间常听的那些话,关于成绩、理想、喜欢的球星、最近看的动漫,再趁对方不留神的时候悄悄说出自己的暗恋。像雨滴落进井水里,下一秒便不见踪影。雨过天晴,四季流转,总有新人来,代替旧人笑。

我有些难受,步履蹒跚走向走廊尽头,似乎有一扇落地窗竖在跟前。我穿过它,游离于四处的光线一瞬间都聚集起来,像织好的布,擦洗着走廊的每个角落。扶梯上出现了她的手,地板上有他的脚在走,而窗子上也闪现出谁拿着布擦拭的身影,青涩的时光原来不曾消失,那么多的人都还穿着记忆里的旧衣衫,越过万千山河、星辰浩宇,来到我面前。

每一段走廊都寄存着我们走过的岁月,铺在记忆中,展示我们的来与去。每一次当我重新走近它们,踏出的步子都是对旧时光的温习,无比怀念,又无限眷恋。在那里走久了,我慢慢成为一个敢于告别的人,向刹那芳华,向曾经,回头一笑。我也逐渐变成一个勇于面对未来努力生活的人,成熟笃定向前,佐以浩瀚无边的坚强。无论走廊如何曲折、回环,也早已与我融为一体,它们的起点是自己,终点也是自己。

那些走廊永远明亮。那些梦中回廊里永远白衣翩然的岁月,美得惊心。

(摘自《时代青年·哲言》2022年第7期,陈卓今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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