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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土的追寻:王维辋川理想世界的构建
——以辋川诗作为考察中心

2022-12-04

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9期
关键词:净土诗作王维

肖 琳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生逢盛世、初入官场的王维怀抱着政治理想,但其仕途之路并不平坦,开元九年(721)王维进士擢第,出任太乐丞,但旋即谪为济州司仓参军。开元二十四年(736),张九龄被贬,李林甫上台执政,政治局势的变动,身处朝中的王维倍感孤独无援,饱尝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寄荆州张丞相》)[1]①、“草木岂能酬雨露,荣枯安感问乾坤?仙郎有意怜同舍,丞相无私扫断门”(《重酬苑郎中》)等诗作可见其时苦闷的心境。大历九年(744),购得辋川别业,将其构建成远离官场纷扰的“净土”,自此过上了官隐的生活。②

此后王维创作了大量描写辋川别业的诗作,收录于《辋川集》中的20首辋川诗歌呈现出不同的风貌,通过《辋川集》意将辋川世界塑造为超凡脱俗的理想世界,实现“占有”,将其塑造为自己的现世“净土”。辋川山庄既然是人力营造的产物,若是将其转化为“净土”这里必然是超凡脱俗的,甚至是可以与神灵接引的圣地,故而《辋川集》中的诗歌没有呈现出其他辋川诗歌所归属田园诗的这一本质特色。

一、维摩诘居士:现世净土的灵感之源

经历数十年的宦海沉浮,转向营造“辋川理想世界”,并非出于对现实的逃避,实则是一种全新的人生哲学的选择。《题辋川图》有云:“名字本习离,此心还不知。”对于深谙佛学的王维而言,或许维摩诘居士的僧俗两栖的身份为人到中年的自己提供了全新的人生哲学。

身处尘世,有妻有女,生活富足,享有极高的社会地位,从世俗角度而言,维摩诘居士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但是他却能虽身处俗世而超越凡尘,不贪恋世俗间的享乐。维摩诘居士的在家修行的居士身份无疑是令人羡慕的,因为历代士人所孜孜以求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理想可以在同一时空下得到实现。

维摩诘居士同样给王维带来了启发,在俗世之间也是可以通过修行获得般若智慧的,当王维在维摩诘居士这里接受全新的人生哲学之时,便可以放弃对于所谓名与利的执着。但此时王维仍需要一个相对独立的环境来完成自我的修行,实现精神的寄托。而王维中年时购入的辋川别业极好地平衡了他在朝为官和在家修行之间的矛盾,这里与都城相去不远,但是又保持一定距离。

“随其心净,则佛土净”,《维摩诘经》中的净土观念对禅宗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王维本人是修习禅宗的,有关禅宗对王维的影响目前学界已有较为详尽的论述,这里不再赘述。实际上,辋川别业不仅仅是一个修行的场所,在修禅过程中,现实的辋川逐步转化为他心目中的理想世界,在这里王维找寻到了自己的“净土”。佛教中的“净土”从宽泛意义上指的是诸佛佛国清净国土,也就是西方净土,一般专指阿弥陀佛国土。但是这里所使用的 “净土”概念,实际上亦非局限于佛教当中的“净土”含义,而被引申为王维的理想世界,也就是王维在现实辋川世界中所找寻到的精神寄托之所。

二、现实世界到理想净土:超凡脱俗的《辋川集》

如果将《辋川集》诗作与王维的其他辋川诸作对比来看,就会发现《辋川集》中收录的诗作所呈现的是超凡脱俗的辋川世界,而其他辋川诸作反映的则是现实的田园。

《辋川集·序》有云:“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沜、宫槐陌、临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垞、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1]453

为了对《辋川集》进行整体的考察,故将其中王维的20首诗作进行分类并抄录如下。

(一)诗意的写照

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南垞》)

北垞湖水北,杂树映朱阑。逶迤南川水,明灭青林端。(《北垞》)

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白石滩》)

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欹湖》)

《南垞》《北垞》《白石滩》《欹湖》这四首诗是王维对于辋川山谷的几处游止的诗意描写,所描写的即是诗题。但是王维笔下的南垞、北垞、白石滩以及欹湖绝不是对于现实景物的再现,经过诗人的点化,这四处游止已经笼罩上超现实的轻纱,变得富有诗意。

垞,即土丘,南垞指的就是南岸。《南垞》诗中,没有直接描写南岸,而是写自己乘一尾小舟离开南岸,感觉北垞渺远难以到达,对岸的人家隔着盈盈一水也不相识。先不说辋川山谷中的欹湖究竟是否宽阔到让诗人感慨“北垞淼难即”,可以确定的是,诗人实际上是以一种背离南垞的姿态远眺北垞。《北垞》中,诗人采用了与《南垞》不同的构景方法,近处的朱栏掩映在树丛之中,远处的南川水蜿蜒在丛林之中,飘渺明灭,远近结合的构景方式可谓是诗中有画。《欹湖》与之类似,诗人吹箫送别友人,心中满是怅惘之情。但“湖上一回首”,看到是青山边白云舒卷的景色。此刻的“青山卷白云”正如吴修坞《唐诗续评》中的评价“末句无限深情,却于景中写出”,这已是融入诗人此刻怅惘之情的景致了。

《白石滩》最具诗意,在清浅明净的白石滩旁,绿蒲缓慢生长,应当有水边人家的少女在月下浣纱吧。这里不仅是诗人的想象,还化用了西施浣纱的典故。经过诗人的点化,这白石滩仿佛变成了洗濯尘世的污浊的绝妙去处,是否可以大胆推测,辋川或许就是被作者塑造成为涤荡朝中的纷乱之事的“净土”。

(二)模糊的客人

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山中傥留客,置此芙蓉杯。(《茱萸沜》)

仄径荫宫槐,幽阴多绿苔。应门但迎扫,畏有山僧来。(《宫槐陌》)

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临湖亭》)

王维有不少诗作是用来送别赠答友人的,根据送别的对象的不同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官吏为对象,如《送邢桂州》《宋刘司直赴安西》等作品,但是这一部分诗作大多呈现出程式化的特色。诗人极少书写两人之间的情谊,而是将笔墨用在自然景色描绘之中,个人的情感是隐蔽起来的。我们很难通过这部分作品去揣测王维与这些官吏的情谊深浅。另一类的对象多是中下层文人,比如褚光羲、裴迪、钱起等人,这一部分基本属于以王维为核心的诗人群体。

辋川虽然作为王维的理想世界,但并非是封闭的,王维真诚地向与他志趣相近的朋友开放。显然,这里的朋友是不包含那些官吏的。而裴迪是王维最为亲近的友人,裴迪诗作水平不高,存世诗作29首,而与王维同咏的收入《辋川集》的就占去了20首,可见王维对裴迪的欣赏。在《茱萸沜》《宫槐陌》《临湖亭》中王维描绘了与之相交游的友人形象。这些友人形象并不确指,也并非特指裴迪,而是诗人理想状态下的友人。

《茱萸沜》中写到诗人看到茱萸的果实红绿相映,联想到如果有客人来访,一定要将泡有茱萸的美酒分与客人品尝。《宫槐陌》则透露出了王维所期待的来访友人的另一面,诗前两句营造出人迹罕至的静寂之景,后两句写到门僮打扫山路,作者联想到也许会有山中高僧来访。这里可以对比裴迪同咏之作,裴迪写到,“秋来山雨多,落叶无人扫。”[2]对比看来,似乎王维是期待超凡脱俗之人的到访。《临湖亭》同样描写了诗人与友人的交游。这位友人乘小舟从湖上而来,诗人与客人要当轩饮酒,一起赏亭四周的荷花。

如果将这三首诗对比裴迪的同咏之作可以发现,裴迪所描绘的这三处游止是真正“无人”的,但是裴迪笔下的景致过于孤寂。而王维这三首诗中都提及了想象中客人的来访,虽然这些客人的形象是模糊的,“山僧”或许体现了些许的特点,但是总体来说王维的理想中的辋川世界是向着诗人所期待的友人开放的,或者说王维期待志趣相近的人的来访。这里不是王维一人的“净土”,并非是自我封闭,与世隔绝的。

(三)抒发感慨之作

新家孟城口,古木馀衰柳。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孟城坳》)

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华子冈》)

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漆园》)

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漪。不学御沟上,春风伤别离。(《柳浪》)

《孟城坳》《华子冈》《漆园》《柳浪》这四首诗在《辋川集》中是颇为特别的存在,诗人借这四处游止表达了个人的感叹。孟城口的故人已逝,只剩几棵衰柳,但是作者并没有表达物是人非的悲慨,而是发出“空悲昔人有”的平和达观的感叹。《华子冈》描写诗人秋登华子冈的所观所感,前两句简单勾勒出寥廓的秋景,后两句抒发了面对宇宙无边、时空的永恒时,忽感人生短促的慨叹。《漆园》在这四首诗作中略显不同,描写的重点不是漆园本身,而是借用典故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古人非傲吏”一句反用“漆园有傲吏”之意,认为庄周隐居并不是因为“傲”实则是“自阙经世务”。再看后两句:“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在王维看来,做一个微官,不必要离职而去,有这么几株树相伴,不也是很好的吗?这首诗传达出了王维适意旷达的人生态度。《柳浪》和《漆园》类似,诗人也是反用其意,赋予柳新的含义,不同于传统中的柳这一意象所承载的感伤不舍的感情色彩,在王维的笔下,柳的形象与寓意回归本身的清雅特质而不带伤感。

当诗人面对这四处游止,王维实际上做到了超越景物本身生发出更高层次的感叹,所表达的情感从总体而言是旷达超脱的,亦非凄苦之情。而这可以从一个侧面来佐证,诗人的辋川世界并非是出于逃避外界的无奈选择,亦并非产生了消极孤苦之感。诗人面对静谧寂寥的景色,并没有触景伤情,所生发出的感慨是宇宙的,历史的,人生的,是做到超越一己之利害的。这四首诗也体现出王维本人胸怀的开阔,人生态度的超脱。

(四)无人的、瞬间的捕捉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

秋山敛馀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木兰柴》)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栾家濑》)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竹里馆》)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

王维通过《辋川集》所营造的辋川世界是静谧的,虽然并非与世隔绝,也有友人的来访,但形象是模糊的。同样,诗人本身的形象往往也是隐蔽的,具体来说就是主体视点的隐蔽和情感的消亡。

《鹿柴》直接点明“空山不见人”但是却能听见“人语响”,这证明周围环境的幽静,在这里,用“无人”来形容不恰当,但至少可说是“无我”的。《木兰柴》则是描绘了一幅夕照秋山图,诗中我们同样感受不到作者的视点。与《木兰柴》相似,《栾家濑》的飒飒秋雨中,雨水溅起石间的流水惊动了水边的白鹭,全诗描绘出一幅自然天真的秋日图景,在这副景致之中,诗人的视点同样也是隐蔽的。《竹里馆》中似乎可以看到诗人的身影,诗人不是林中独坐,弹琴长啸吗?但实际上,不论是静谧的夜景,亦或是幽幽的明月,此刻都已经实现了作者主体的外化,如果将诗人的形象窄化为这个独坐幽篁、弹琴长啸的人就略显不当了。因为整首诗都不过是诗人空澄明净之心的外化而已,同样实现了诗人主体形象的消解。《辛夷坞》更是“无人”的典型代表,被胡应麟在《诗薮》中评价为是“五言绝之入禅者”。山中的辛夷花独自绽放,山涧中的住宅杳无人迹,花朵绽开又凋落,自在而又静谧,仿佛这里是“别有天地非人间”。诗中,诗人的视点是完全隐蔽的,丝毫感受不到是诗人在观赏辛夷花,而读者仿佛可以目睹这花开花落的自然呈现。

王维擅长描写自然景致,他在写景方面有其独到之处。苏轼评价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3]王维擅长绘画,因此在作诗时,难免会以画家的眼光来观察景物。除去上述的“无我”倾向,这四首诗还体现了王维对于景致的敏感度,他常常作瞬间的捕捉。“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太阳西落,光线穿过密林静静洒落于青苔之上。日落之时,夕照的变化非常之快,但诗人却能捕捉到这夕照青苔的短暂景致。《木兰柴》更是凸显了诗人对于瞬间景色的捕捉能力,飞鸟相逐归去山林,秋日的山峰色彩斑斓明灭闪动,暮色中的雾气流动迷离,这一切都是诗人在瞬间捕捉到的落日秋景。《栾家濑》中被雨水溅起的水花惊起而落下的白鹭,这样极为精妙的景象也被诗人记录下来。以及《竹里馆》中明月相照无人知晓的深林,《辛夷坞》中自在开落的辛夷花。这些都体现出王维对于瞬间的或者说短暂景致的敏感度,他可以极为巧妙的捕捉下来,并且能够作最为“客观的”呈现。

这四首诗之所以能够体现出的“无我”的特点,关键在于诗人的视点似乎消弭于景色之中。对于瞬间的景致的捕捉,更体现出作者取景的高超技术。诗人努力将最客观最本真的景色呈现出来,反而达成了超越现实的、瞬间的永恒之美。

(五)理想的世界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文杏馆》)

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斤竹岭》)

日饮金屑泉,少当千馀岁。翠凤翊文螭,羽节朝玉帝。(《金屑泉》)

桂尊迎帝子,杜若赠佳人。椒浆奠瑶席,欲下云中君。(《椒园》)

王维的诗歌中对于这20处游止看似是写实的景色描写,实际上辋川诸景经过诗人的点化,已经成为超越现实的理想世界。《文杏馆》《斤竹岭》《金屑泉》《椒园》作为典型的代表,能够较为充分地体现出作者将辋川塑造为心中的“净土”的这一意图。

文杏馆以银杏树为梁,香草编结为宇,不由让人想到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文杏馆的建筑材质凸显出馆阁的超凡脱俗。“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虚写云出自文杏馆栋梁之间化作雨水降落人间。诗人将文杏馆与人间对举,说明此馆已然非人间之物,成功实现了对于这一游止的超现实化。

《斤竹岭》描绘了高山之上的青翠竹林,空旷而寂寥。作者想象中的那条从斤竹岭通向商山的小路,砍樵人是不可知的。斤竹岭是否能够通向商山并不重要,重点在于这条路“樵人不可知”。商山因“商山四皓”而成为隐逸文化的代表,樵人作为尘世之人,无可知此路,说明诗人笔下的斤竹岭已经超越了客观实在的景致,而带有脱离尘世的理想意味。

王维营造的金屑泉是完全超脱世俗的,每日饮泉水,就能“千余岁”,这岂能是人间之泉?诗中描绘仙人的仪仗和朝见玉帝的盛大场景,明代顾可久称赞:“极状泉有仙灵气,藻丽中复飘逸。”椒园本是种植花椒之地,但是诗人却褪去其作物园的本色,实现了和《楚辞》中香草美人意象的联结。酒杯盛满桂酒,杜若要赠与佳人,布置好的椒酒瑶席等待云中君的到来。椒园完全成为了与仙人接引的地点,成为了超现实的理想之地。

按照上述的划分方法,将《辋川集》中王维的20首作品进行进一步的分类,也就是可以分为这五类:“理想的写照”“模糊的客人”“抒发感慨之作”“无人的瞬间的捕捉”以及“理想的世界”。那么按照这个顺序,可以看出其实王维对这20处游止做了不断实现“超现实化”的努力,逐步达成了对于辋川理想世界的营造。

三、真实的辋川:现实的田园

王维试图将他的辋川别业,乃至整个辋川山谷营造成一个“理想的世界”,以实现诗人在现世中找寻自己的“净土”的追求。那么,真实的辋川又是怎样的呢,是不是也是罕有人烟、远离尘世呢?《旧唐书》载:“得宋之问蓝田别墅,在辋口,辋水周于舍下,别涨竹洲花坞,与道友裴迪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吟终日。尝聚其田园所为诗,号《辋川集》。”[4]对于辋川别业,唐代的冯贽亦有这样的描述:“王维居辋川,宅宇既广,山林既远,而性好温洁,地不容浮尘,日有十数扫饰者,使两童专掌缚帚,而有时不给。”[5]

辋川别业位于陕西蓝田县辋川山谷内,距离长安只有数十里之遥,可见王维的“理想世界”并非位于人烟罕至之处,这里临近都城,可以实现作者的朝中生活与田园生活两者的兼顾。王维在诗文中也曾提及,公余闲暇之时可以从长安还家探访母亲,也能反映辋川的地理位置并不偏远。从《孟城坳》中“新家孟城口,古木馀衰柳”以及裴迪同咏之作中“结庐古城下,时登古城上”[2]可知,孟城应当为古城,并且南朝宋武帝刘裕征关中时,曾在辋川筑关城驻兵。由此可以看出,辋川绝不是与世隔绝,超脱世外的。

王维在他的《辋川集》中,有意将这20处游止作“超现实”的写照。而在王维其他辋川诗作,亦可大致见得现实的辋川世界的情况。如《积雨辋川山作》:“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烟雨朦胧之中人家的烟火缓缓升起,送往田间的饭菜已经做好,水田上白鹭缓缓飞过,树林中传来黄鹂的婉转啼鸣,这首诗带有鲜明的田园生活的乡间气息,说明王维的辋川世界是有其他田家存在的。再如“时倚檐前树,远看原上村”(《辋川闲居》)等诗作皆可佐证,王维的辋川别墅不远之处就有村落的存在。

王维有《田园乐》七首,又称《辋川六言》,如果将其作整体的考察,并且结合其他辋川诗作,得出这样的结论:对于王维而言,真实世界的辋川是作为田园的存在,诗人在诗作中表达了对于农民的关心,对于农事的关注。尽管王维深受陶渊明诗作的影响,但是由于王维本身并不会亲身躬耕,他笔下的农民以及乡村生活难免呈现出概念化理想化的倾向,这也是王维的田园诗难以企及陶渊明的田园诗作的原因之一。

辋川别业的上一任主人是宋之问,从宋之问的相关诗作可以更进一步地了解真实的辋川。宋之问的《蓝田山庄》对辋川有所描写:“宦游非吏隐,心事好幽偏。考室先依地,为农且用天。辋川朝伐木,蓝水暮浇田。独与秦山老,相欢春酒前。”[6]尽管仅凭此判定真实的辋川世界仍不够可靠,但是大体上可以认为辋川山庄是富有农田的,其中有农民的身影。即便是透过经过王维“超现实化”塑造的《辋川集》20首,我们也能或多或少地感知真实的辋川也绝非是脱离尘世,比如《辋川集·南垞》透露出对岸有人家存在。以及《辋川集·漆园》《辋川集·椒园》这两处游止之所以这样命名,是因为这两处游止本身是作为作物园而存在的。裴迪同咏的《椒园》“幸堪调鼎用,愿君垂采摘。”[2]亦证明了椒园的身为农作物园的本来身份。

通过探寻真实的辋川世界,并将之与王维《辋川集》所构造的理想的辋川世界进行对比,可以得出,在《辋川集》所收录的20首诗中,王维忽视了世间的存在,所关注的农民身影也被隐藏起来,而这些似乎都是王维“有意为之”。那么王维为什么选择在《辋川集》中隐蔽辋川本身的田园色彩呢?或许可以作这样的理解:王维本人深受佛教思想影响,尤其是维摩诘居士为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人生哲学之后,需要实现对于辋川世界的“占有”,将其塑造为自己的现世“净土”。辋川山庄既然是人力营造的产物,若是将其转化为“净土”这里必然是超凡脱俗的,甚至是可以与神灵接引的圣地。而现实中的费心营造也难以使得辋川真正成为“理想世界”,但是在文学世界中却是可以实现这一点的,故而王维《辋川集》当中的诗作看似是在做客观的景物描写,实际上已经经过诗人不断的“超现实化”的努力,因此自然呈现出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相背离的情况。

四、结语

王维作为盛唐时期享有盛誉的诗人,其在佛学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佛教思想尤其是禅宗思想成为王维诗歌创作的重要养分,这也是《辋川集》中诸作历来被认为颇具禅意的原因之一。可以说,维摩诘居士为王维提供了一种全新的亦官亦隐的人生哲学,故而或许可以认为王维中年购入辋川别业正是出于这种人生哲学的选择。

辋川别业的营造满足了入朝为官与坐禅修心的两种要求,辋川世界成为王维修行的绝佳环境和精神寄托之处。而《辋川集》中的诗作之所以呈现出与其他辋川诗歌不同的风格,原因在于王维借由其中的诗作,隐去了作为田园的辋川,而将其塑造成为超凡脱俗的理想世界,实现了对于现实的辋川的占有,可以说王维在现实世界的辋川之上构建了自我的“净土”。

注 释:

①文中所引王维诗歌均采自参考文献[1],后文不再一一标注。

②本文所使用的王维年谱信息参考文献[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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