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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光曲

2022-12-02西京茜茜吐泡泡

南风 2022年11期
关键词:南星太守小白

文/西京 图/茜茜吐泡泡

你看他多像彩云,飘然来又飘然去,可谁知道今日云明日又是否一定来呢。

1.

“花不应该开在那里。”宿清圆这样说,她斜靠在软榻上,身上还盖着梅花白绒的毛毯。

人人都知道近日来贵妃的病越发严重,甚有太医同陛下说娘娘许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陛下发了好大一通气后被娘娘唤进屋内,娘娘靠在陛下的怀里软声说:“陛下,臣妾想看红梅了。”

陛下当即让人移摘红梅在贵妃的寝宫里。

但贵妃的精神并不好,总是恹恹地靠坐着看窗外的花。而今日贵妃的精气神却格外的好,面色也红润。老嬷嬷心下一惊,叫人去太医院找太医,自己则去和娘娘聊天。

“那娘娘觉得这花得开在哪儿呢?”嬷嬷问道,宿清圆抱紧怀里的手炉:“她当是得开在宫墙外头,那春日的雀儿才寻得见啊。”

炭火微烧,宿清圆只觉得自己有些乏了。

她夜里多梦,梦到一个晃荡湖光的小屋,屋门口也许是有一只船停靠吧。梦里的宿清圆只在湖光边站着,湖光尽头是一个身影,朦胧模糊,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想追上那个人,可怎么也追不上。

宿清圆入宫时只有十八岁,穿一身浅翠色的衣裙,发鬓间簪串茉莉花,眉眼含笑。高坐在上的帝王对这如同新芽般动人的姑娘一见倾心,当即封了个贵人。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厚赏,大家都觉得宿清圆是个有福气的。

也确实,入宫三载便已然是贵妃。若非这场大病,她许是可以走的更远。

宿清圆年少时曾有过一段奇缘。

她闺房外种着一株极高的洋槐树,花期时便有白色的槐花飘洒落下。府上的婢子剪来园中新鲜的桃树枝插在窗口的净瓷瓶里,风一来它就扭倒在瓶中。

一个雨后的晚夜,宿清圆照常在园里散步。葳蕤灯火在竹灯笼中摇曳,晃动着小流苏的影子也长长短短,挂壁珠玉碰撞和少女腰间环佩一般清脆。

黄昏坠过四方的院墙不见。

“谁。”宿清圆轻抬眸子,她停住脚步四下张望。婢子问:“姑娘,怎么了?”

宿清圆看四周无人,假山上的花草都被风吹动,她在方才嗅到一阵好闻的山百合香。可这周围没有人,她甩甩头:“没事,许是我多虑了。”

婢子以为她是因为要入宫的事情在闹脾气,小声安抚:“姑娘,奴婢也知道姑娘心里不情愿,但是那是入宫啊……”

宿清圆不想听婢子的劝说。她两耳不闻地继续往前走去,只轻飘飘落下一句:“你不必跟着我了,我想独自走走。”

婢子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宿清圆的身影没入假山重叠的地方。

山石上方的松枝迎客,父亲在园里圈养白鹤,一汪碧水上白鹤被剪掉羽踩在岸边近水的地方,鹤看见宿清圆,宿清圆也看着它许久,最后伸出手想要去摸那白羽。

鹤却一振翅飞离了岸边,落在了水池中心的莲花石座上。

这般场景倒是让宿清圆叹气:“鹤呀鹤,你又能飞哪里去呢,还不是就在面前这片水塘。”

“那你想飞出去吗?”少年的声音响起在假山后,后院中突然出现一外男,吓得宿清圆连忙躲到树后面,一脸防备地看着那假山后的少年。

少年一身灰色的短打,扎着高马尾,他眉间是少年江湖的侠气,就像是外头自由的狼一样询问被圈养的鸟:“你不自由吗?”

宿清圆躲在湖边老柳后面,背靠着树干不去看少年:“这同你有什么干系,你是何人!再不离去我就叫人了。”

少年垂下眸子,他扬起笑脸说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来实现你梦的神灵。”

宿清圆被这蹩脚的谎言逗笑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拿这种理由来骗人。”

少年却还是执意说自己是神灵,还说的有头有尾:“你做了一个梦,梦里你不想进宫,说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良人嫁了。你在花节向花神祈愿说要一个人在春日牡丹开花的时候来带你走。”

这话说的让宿清圆自己都不确定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做过这样一个梦,但她也难以否认自己在等一个人带她走,就像红颜话本里面说的一样带着她去浪迹天涯,这一生无拘无束。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这神未免穿着也太潦草了。没有金环玉佩,也无彩衣飘带。”风吹拂过宿清圆的脸庞,青丝和杨柳一起扬起。

少年挠了挠头,片刻他告诉宿清圆说:“那等明日我换件彩衣再来吧。”

之后少年好似离去了,宿清圆从杨柳后面探出头来,草地无痕,那个少年就好像没有来过一样,宿清圆的心里却觉得空落落。

这神好生木讷,纵然没有彩衣,只要多语几句说不定自己就和他走了。

你看他多像彩云,飘然来又飘然去,可谁知道今日云明日又是否一定来呢。

宿清圆怀着心思入睡,之后几日她没有再遇见那少年,也许只是少侠一时兴起的逗弄罢了。

宿清圆手里的绣品停停歇歇,她呢喃:“世人多无情,倒不如不遇见不相识的好。”

“小姑娘家家,哪里来那么多哀怨呢。”少年的声音从房上响起,宿清圆抬起头,那一天她确实看见了神使。少年束着发髻,眉心一点红朱砂,彩衣环佩,背靠祥云坐在瓦背上,脸上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声音清朗;

“你看看,现在像神灵了吗?”

少年从屋檐上轻飘飘落下来,彩衣随风起,下一刻他仿佛就要远去。宿清圆傻愣愣地看着少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手里的绣品都不知道放哪里去。

对方绕着她转了一圈道:“你在绣什么,给我看看好吗?”

宿清圆平白有些恼羞成怒,她把绣品往身后一藏:“我凭何要给你看,女儿家的绣品,只能给自己的郎君看。”

少年看宿清圆这板正样子觉得有趣,他也就配合地转过身去:“好,那本神就不看了。你还记得你此前说的话吗?”

宿清圆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当时说的话,手指拽着绣布:“人不可言而无信,你既已穿彩衣,那便带我走吧。”

风轻轻吹过小院,拨动树叶沙沙,宿清圆只觉得自己从耳朵红到了脚底,说出如此放浪的话来,全然丢了嬷嬷教导的矜持礼节。

她想这定然是随母亲的性格,母亲是塞外人,追逐水草和羊群,她的性子大胆且豪迈。也许当年父亲也是这样和母亲说的吧。

“和我走吧,我带你去中原。”

2.

城里出了一件大事,宿太守的嫡女失踪了。悬赏通缉的文书挂满了全城,离奇的是太守府上下没有人知道小姐是怎么离开的。

说书先生板一拍便编了一段故事出来,说是这宿娘子遇见了神仙,随神仙去仙山了。这一番说辞好比那些缠绵的话本故事。

宿清圆当日跟着少年走了,对方给她披上一件麻布外衣说让她在日落时分从侧门出去,侧门接通着一条河流,他会在挂着一盏红灯笼的船上等她。

宿清圆抓住又要离开的少年的衣袖问:“等等,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啊。”

少年一愣,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他扬起笑容:“哼哼,本神就是无所不能的小白大仙。”他映着光,光落在他的饰品上,像雨后的虹色般。

日头落过四角的窗,直到宿清圆看不见,她披上那件麻布外衣避开下人从侧门出去,外面人很少,青石阶边上有一只小舟,亮起的红色灯笼就像是被掬起的黄昏般。

船头坐着的小白穿着蓑衣,吊着一根狗尾草,长蒿支在身边,眼睛就像落在人间的星星一眼看着宿清圆。

宿清圆提着裙子小跑到小舟前,小白看见她便站了起来,对宿清圆伸出手:“来。”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烟波散开在河水里。

那是值得信任的人,宿清圆心里莫名这样想着。她递上自己的手,小白扶住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牵上小船。

小小的船篷,少女蜷起腿坐在里面。穿着蓑衣的少年船夫一撑杆,小舟慢慢悠悠地向前驶去。外头街边的灯火和风景都被小船囊括,宿清圆可以从船篷拱形的视野里看见院子里看不见的风景。

叫卖的商贩,小摊的热气,孩童耍闹时旋转的风车,恋人手里相印的灯笼。还有撑杆划船的少年船夫。

小白察觉到宿清圆的视野微微转过头,他仰起脸对着宿清圆笑,晚间的风吹起他柔顺的发丝,人间的光影被他压在身后。

他比人间更吸引人。

宿清圆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个想法出现得太自然。她用微凉的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宿清圆想小白可能真的是神仙。

不然自己怎么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被他吸引呢。

护城河的河水连通城外的河流,船逐渐远离灯火,四周暗沉下来,黄昏早被水吞没,此时黑色的夜里只有红灯笼亮着微光,在河水中倒影出被吞没的黄昏。

小船行过一个门洞,宿清圆眼见高大的城门被甩在身后,她出声询问:“我现在可以出来看看吗?”

小白:“嗯,出来看看月亮吧,今天的月亮很美。”

宿清圆小心地从船篷里出来,船头放着一张小马扎,宿清圆就坐在那上面。春日尚还微冷的风吹拂过脸庞,周围是茂密的芦苇和平静的河道。

夜空很晴朗,没有云去遮挡星星。草丛里传来蛙声,宿清圆抱住自己的膝盖看那高挂着的红灯笼。

“为什么要挂红灯笼呢?”

小白的船篙划动着涟漪波澜,搅乱水中月,他听见宿清圆的问题,眉眼里是说不出的温柔:“传说天神会驾一叶舟在银河上,为了能让人间的爱人看见,便在船头高挂一盏红灯笼,爱人在人间见着天上的红灯笼,便知道是天神来了。”

宿清圆抬头去看那灯,伸出手想要触碰,但只能抓到一手风。风缱绻过少女的衣袖,拨动裙摆,小白听见少女说:“那小白你挂这灯,是也希望你人间的爱人看见吗?”

小白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他不做回答,但少女又问道:“毕竟小白也是天神啊,小白你有人间的爱人吗?”

这一次少年不再沉默,他轻声认可:“嗯,我也希望我的爱人看见,看见挂着红灯笼的船,知道我来了。”

他的语气太过伤悲像是钝刀一样让宿清圆心里一疼,她觉得头微微发痛,用手摁住头,坐在那里久久不语,风依旧吹着小舟驶向那溪光摇晃的地方。

小白行过芦苇荡,在水道环绕的深处有一片小洲,它很隐蔽只有行舟至此放才能看见,小洲上是一间小屋。

小白把船停在洲边上,他将船拴好,然后伸手把宿清圆牵下来。宿清圆踩在微软的泥地上好奇地打量这里。

这儿不大,用枯枝围了一个小院出来,竹子做的院门上还挂着一些饰品。不需要掌灯,月色就刚好。小白推开门带她走进小院里,宿清圆才发现这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方小菜田种着青翠的白菜,石子围成圈可以听见鸡群走动的声音,木头小桌。此时祥和的只有清风明月光临,而宿清圆也有幸成了光临其中的一位。

“进来吧。”小白给屋里亮起灯,他给宿清圆收拾出床。

宿清圆看着屋里只有一张床眨了眨眼睛:“只有一张床?”

小白:“怎么,太守小姐还要一个人睡两张床?”

宿清圆摇摇头说不是:“我是说那你睡哪里?”

小白摸摸鼻子,他的手挠了挠头发:“神仙睡觉哪里需要床,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说完人就逃难一样跑出了房间,宿清圆也打量起这个房间,屋子里很暖和并不漏风,被子也是干净整洁,这张床铺得很软仿佛怕硌伤了娇贵的姑娘。

屋里还放着一张梳妆台,宿清圆打开了上头的小木柜,里面摆放着胭脂水粉、钗环耳饰,宿清圆又去看床头的大木箱,里面叠放着崭新的衣裙,虽然布料没到上佳,却也不差。

太奇怪了,这个屋子里关于女子的一切太齐全了,就好像这里一直在等某个女子入住一样。

宿清圆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丝古怪,小白敲响房门,宿清圆回过头去看他。少年一只手里端着冒热气的粥食端到屋内的小桌子上。

“你先尝尝,是红枣甜粥。”

白色的粥上点缀着红色的枣子,勺子轻轻舀起一勺,那香甜的味道连忙转进鼻子里。宿清圆尝了小小一口,粥很甜很暖,入口便赶走身上的寒意。

“好吃。”还没等小白开口,宿清圆就小声说道,她许是觉得太唐突了又埋头继续吃,只是耳根子红暴露了此时的不自在。

小白装作没看见般说:“好吃就行。”

3.

深夜来得自然,宿清圆吹灭灯后一直睡不着,这场逃跑太匆忙,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紧接着就会有铺天盖地的巡捕来找她。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抓紧了被褥,她留在这里会给小白带来太多麻烦,她得和小白说。

“小白。你在吗?”少女轻柔的声音就像是飘拂的絮,小白靠在门上,他也没有睡着所以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就在。

宿清圆:“等天一亮,你就把我送回去吧。”

小白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回去呢,在外面不好吗,你不是也喜欢吗?

宿清圆看着陈旧的木梁,她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不久后就撒手人寰,父亲抱着她哭得几乎站不起来。嬷嬷说母亲走前最后一句话是想回塞外。父亲便用冰棺存放母亲的尸骨,将母亲送回了大漠。

在得知自己将会被送进宫后宿清圆和父亲爆发了一场争吵,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为何如此恼怒了,只是大声地质问父亲为什么。

父亲没有多余的情绪,他低着头画一幅牡丹图,轻飘飘告诉宿清圆:“为了锦绣前程。”

一句话像抽走了宿清圆所有的力气,她落寞离开了书房。

“我爹肯定在找我,我不能连累你。”宿清圆心里酸涩宛如吃了一颗极酸的山楂马,满心满眼都是胀着:“所以你送我回去吧。”

小白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宿清圆都快睡着了他才像从泥潭里爬出来一样艰难地开口:“如果,我说如果,你可留下来呢。”

宿清圆先是一怔随后轻笑道:“如果可以留下来,我当然很高兴。其实我总觉得我们是见过的,或许你一开始说的那个梦是真的吧,我们早就见过。但是你也说了是如果。”

“小白你啊,到底不是真的神仙。”

对啊,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真的神仙,那有披着麻布衣的少年神仙呢,可我还是信任他,我们可能真的在冥冥中见过吧。

宿清圆困了,她半睡半醒里如此想着:要是真的有神仙该多好。

屋里是少女的梦境,屋外是少年的现实。小白靠在门上,他用手指在木板上无意识地画圆,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亮的时候院里鸡打鸣将宿清圆从梦里唤醒,她昨晚做了一个破碎的梦,梦里她和一个看不清脸的人骑在马上,她用手环住对方的腰,亲昵地说话。可是对方的脸被白雾遮笼,怎么也看不见。

“你醒了。”小白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铜盆放在桌上:“来擦把脸吧。我今天送你走。”

宿清圆迷糊地点头,接过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洗漱好后小白带着她坐在那梳妆台前,拿起妆品要替她画。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宿清圆想要自己去拿,但小白却坚定地拒绝了,少年脸上依旧是那笑容:“神仙替你画眉,可以带来好运哦,说不定你就心想事成了。”

宿清圆同意了,看着铜镜里少年持着眉黛一点点描眉,他动作有些生涩,但画得眉形却好看,像是偷偷练习了许多遍。

画完后宿清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画得真好,比嬷嬷都要好。”

小白:“那就好。我呢其实一直想给一个人画眉,现在终于实现了。”

宿清圆差点脱口而出那个人是我吗,自从遇见小白以后她心里就像堆积出一个巨大的疑团。小白把眉黛放回妆盒里的时候宿清圆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少女的眼睛看着自己:“我是不是早就认识你……不对,我要是认识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的手慢慢松开,小白用手帮她理好头发,温声说:“那说不定我们是前世的缘分呢。要是我说我认识你,你还和我私定终身了,你会留下来吗?”

小白的语气太轻快,就像是说故事一样。宿清圆咬着下唇,轻轻摇头:“如果真的那样,我更不会留下来,留下来只会害了你。”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最终小白把一只玉兰花簪在宿清圆的发髻上柔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小船走过来时的路,宿清圆坐在船头,风吹动那朵漂亮的玉兰花。小白看着宿清圆眼里有许多复杂的情绪。

最后小船又回到了那个小门前,小白依旧扶着宿清圆下船,本来到此就该分别,神仙也该腾云驾雾离去。

宿太守却在这个时候带着官兵出现,刀枪剑戟围绕着小白,而宿清圆自己被婢女拉着,她听见父亲说:“大胆贼人,居然敢劫持官家小姐,给我押回去!”

宿清圆想要挣脱开婢女的手,但她被推着走进屋里,只能无力地喊着:“爹,不是的,是我自己要和他……”

看着小白被押走的那一刻宿清圆脑子里只有一想法,你若真是神仙,便飞走吧。快飞走吧,别在此停留了。

宿清圆又回到了高高的阁楼里,她望着窗上的树枝剪影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应该和小白留在那湖心岛上看日出月落,而不是回来。

房门被敲响,宿清圆平静地看向自己的父亲:“小白呢?”

宿太守:“自然是在大牢里关着,劫持官家小姐的罪名可不小。”

宿清圆有些情急,她走到自己父亲面前,仰着头看这个从来都高大的男人:“是我自己要和他走的,不管他的事情。”

宿太守抬起手扇了宿清圆一个巴掌,她头被打得偏过去,垂下的粉色珠花耳坠晃动,白玉兰险些从发上掉下来。

“嬷嬷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的礼仪廉耻呢?”宿太守看着宿清圆,这么多年来父女二人的关系似乎在这一刻被推到了顶峰。

宿清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半边脸,她也不在意:“你使劲打啊,没了这张面皮我也就不用进宫了。”

宿太守看着自己的女儿,她长得很标志,一双眼睛特别像她的母亲,其他地方却更像自己,但只要每次看到这个孩子他就会想起因为她死去的妻子。

果然当初就不应该要这个孩子。宿太守如此想到,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晴明穴:“你也不用激我,好好准备进宫吧。”

说完男人就准备离开,但宿清圆却叫住了他:“我要是进了宫,给你带来荣华富贵,你可不可以放了小白。”

宿太守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着她,少女脸上还留着自己的手掌印,但眼里全是坚定,就好像她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才和他认识一天都不到,就被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宿清圆没有反驳,她垂下眸子:“是,我就是认识不到一天就被人迷得神魂颠倒了。所以你答应吗?”

“当然答应,那你好好准备。”

4.

江湖稚子和小娘子的相遇很有趣。

他和人打赌说自己轻功绝顶,可以摘得那守卫重重的太守府里最高的一枝花。好友笑着指着那阁楼,阁楼的窗沿上摆着白玉瓷瓶,里面插着朵新鲜的玉兰花。

“那你就去将那玉兰花取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少年在起哄里轻点脚尖,身轻如燕过那瓦背,只是转眼间他就落在阁楼在的瓦上。玉兰花近在眼前,少年伸手去取,却没想那阁楼的窗子被人打开,里头是个小娘子探出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小娘子刚想叫出声就看见少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捂着嘴点了点头,平复下心情后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么高,你是怎么上来的啊。”

小娘子生得标致,一双眼睛就好像会说话时的,亮晶晶如漂亮的宝石。

少年摸摸鼻子:“我和友人打赌要摘着里的花。”他指了指那瓶里的玉兰花,觉得自己耳朵脖子都在发烫,便低下头去不敢和小娘子对视。

“你好厉害!”小娘子有些惊讶:“那么高,你就上来了,你莫不是神仙?”

少年觉得小娘子应当是没怎么和人说过话,所以才会如此好奇。但少年终究是少年,被人夸赞后也免不得自豪:“也没多厉害了,那个,你可以把花给我吗?”

小娘子点了点头,取出了还带水的花,她没有立马递给少年而是问:“我给了你花,下次你可以带我出去看看吗?”

“啊?”少年有些呆愣,连忙解释:“我不是采花大盗!”

她捂着嘴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啊,我爹把我关在这里,我都没有出去过。你武功那么厉害,可以带我出去看看吗?”

少年觉得自己应该拒绝,但热血未歇的他冲动地答应了。小娘子就把花递给了他,她一点也不怕生地说:“你答应了,不可以反悔哦。”

“对了,我叫宿清圆,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清圆。”

“你呢,你叫什么?”

少年看着小娘子,他傻愣地捏着花说:“啊,我,我叫白南星。”

第二日,黄昏将走的时分。宿清圆托着下巴靠在窗边,她等了一天也没等来那天的少年,心里骂自己蠢,才认识了不到一会儿,说不定对方转头便忘记了。

“笃笃。”窗沿被人敲击,宿清圆连忙打开窗户,看见有些脸红的少年站在外面,他手里抓着一只草蝴蝶递到她面前来。

白南星有些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想了想贸然带你走太危险了,这样吧我以后每天给你带点外面的东西来,就放在窗子这里,可以吗?”

他羞赧的样子太有趣,宿清圆结果那只翅膀会振动的草蝴蝶,轻笑说:“你说得对,是我唐突了。”

白南星鼓起勇气去看少女,橘色的余晖落在她的发丝上,就像在发光一样。两个人都无言,却在这一刻把一切都交给了时间。

任由时间走动,星辰与月亮流转。

至此白南星每天都回来,草蝴蝶,裹着梨花膏的年糕,风车。宿清圆有个小箱子里面装着这些零碎的记忆。每一次白南星来了以后他们都会聊天,白南星的故事里是一个江湖,一个广阔的天地。

宿清圆很向往。

直到一天白南星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个猪八戒面具。宿清圆看着那东西有些不解,白南星说:“今天有花灯,我带你去看。”

宿清圆捏着那个面具笑着点点头,她换上一件青绿色的裙子,束着麻花辫。白南星替她带好猪八戒面具,然后自己笨拙地翻出窗户,被人拦腰抱在怀里,她靠在白南星的胸膛前把头埋的很低,低到可以嗅见自己身上的脂粉香。

5.

花灯会很热闹,人来人往,有人带着面具,有人没戴。宿清圆对这一切都很好奇,这是她第一次来参加花灯会,可以看见杂耍的艺人,吹拉的糖人,各式的花灯。

白南星跟着她:“你走慢点,这里人多注意安全。”

宿清圆看着白南星,少年生得剑眉星目,灯火朦胧在他身后,她突然鼓起勇气伸手拉起白南星的手:“那你牵着我,就不怕会丢了。”

这行为孟浪,但宿清圆就是做了,她归结为因为母亲也是这样胆大主动的女子,所以自己也继承了。

白南星一瞬间脸通红,不知所措地被少女拉着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两个都跨过了不知名的界限。

那天晚上两个人站在桥上看着无数河灯汇成河光远去,烟火绽放在沉寂的夜里。宿清圆也去放了一盏灯,白南星问她在纸上写着什么愿望。

宿清圆藏着不让看:“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

少女将河灯放进水中漂泊,双手合十在面前拍击两下。白南星也学着她的样子许愿,最后两个人相视,宿清圆掩着嘴笑起来,白南星也傻乎乎的笑。

回去的时候宿清圆拉着白南星的手走了一段路,安静无风的夜里,她像是挣脱了牢笼的鸟一样轻盈。

“谢谢你。”宿清圆说:“这是我第一次来花灯会。”

白南星:“那以后我经常带你来。”

宿清圆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回到阁楼窗子上的时候,白南星突然问道:“你知道带人去花灯会是什么意思吗?”

宿清圆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嬷嬷,婢女都说过这个。当一个男子带着女子去花灯会的意思。

少女娇俏的笑,猪八戒面具被掀起来,她用手轻轻在白南星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嬷嬷说:“如果一个男子带你去花灯会,那说明他心悦你。”

“笨蛋,若是不知道,我怎么会答应呢。”宿清圆留下一句话关上了窗。

留下白南星傻乎乎地站在外面笑:“那等有机会我和你爹提亲,我以后要给你画眉。”

那一天他们两个人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宿太守要送宿清圆进宫,宿清圆大闹一场,她冲到书房里面质问父亲,却得不到回答。她握紧拳头说:“我绝对不会进宫的。”

宿太守淡淡地看了一眼宿清圆:“那你想去哪里,和那个江湖野小子走吗?”

宿清圆不知道他是怎么直到白南星的存在:“你不要伤害他!”宿太守将面前的杯盏推到宿清圆面前。

“喝茶吧,我们再好好谈谈。”

宿清圆难得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水,但还没来得及谈她就觉得视野模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醒来,就不闹了。”

不闹什么?

白南星这天没有等到窗子里的小娘子,窗口站着那个高大的太守大人,他下意识要逃走却听到对方说:“清圆不记得你了。”

白南星僵住身子回过头看着宿太守:“你说什么。”

男人笑着说:“打个赌吧,给你一个机会,如果她愿意和你走的话。”

这场赌注白南星输得很彻底,他被押上刑场,头被摁在木桩上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朋友很着急,他们试图来劫囚,但牢房里的少年却拒绝了,他要是想逃其实很容易就可以逃走,但他不想走了。

他轻飘飘地说:“不要连累你们自己。”

屠夫的刀沾酒,血色沾染黄昏。

宿清圆下意识停住脚步去看宫门外,她莫名的心悸,也不知道小白这时候有没有离开地牢了。婢女催着她回宫,宿清圆问:“和我一起回来被抓的男孩被放了吗?”

婢子是新来的,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愣了一下后说:“那个劫匪啊,娘子别怕,今儿老爷就将那人斩首了。他居然敢……”

后面婢子说什么宿清圆都没有听见,她步子不稳,婢子扶住她。那一刻宿清圆突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她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四周是人群慌乱的脚步,最后一切归于平静里。黑暗里她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我叫白南星。”

宿清圆睁开眼睛看着华贵的床顶,身旁是尊贵的天子,她惨淡的笑着说:“臣妾没事,让陛下忧心了。”

每逢午夜的时候她眼里变盛满泪水,偶尔一坐便是天明,好些日子以后她才缓过来。她遗忘了她的爱人,爱人和湖光一切泯灭。

6.

宫里烧着兰花香,太医跪在地上。明黄龙服的天子坐在榻边上,他握着宿清圆的手,那双手此时没什么温度,流逝的热仿佛她流逝的生命一样。

太医战战兢兢地禀报:“贵妇娘娘的身子怕是……不行了。”

帝王下意思就要发怒,却感受到宿清圆在轻轻拍自己的袖子,他连忙去看那纤弱的女子。对方面色红润,眼睛还是如初遇一般清澈,仿佛所有污秽都无法挡住少女的光。

“陛下,今儿送来的梅花甚是好看。”宿清圆挣扎着要坐起来,帝王把她搂抱在怀里,顺着她的青丝:“你若是喜欢,便多种些。”

宿清圆听着帝王的话笑道:“臣妾大抵是没有机会看那些梅花了,只希望走后可以化做一枝梅,常伴在陛下身边。”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

帝王紧紧抱住宿清圆听到她说:“臣妾年少与父亲总是少有言语,在臣妾走后,还请陛下让父亲多来看看我。”

帝王先是一愣,随后同意了这个要求。得到了九五至尊的承诺后,宿清圆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她抓不住那绣着龙纹的袖子,眼前开始走马灯,有父亲的冷眼,阁楼外的树影,少年的背影,参天的合欢树。

最后一切化作了小船上面高挂的红灯笼,温暖着黑夜,天神划过银河的小舟,人间的爱人一抬头便看见了。

她忘记告诉白南星了,那纸上写着:希望宿清圆可以成为白南星的夫人。她一直都想嫁给那个江湖的少年啊。

女子的手垂落在锦被上,梅花盛开的冬日,屋里的兰花香,她便如此香消玉殒了。

下人们底伏下身子,宫里丧钟敲响,惊起飞鸟来去,最后在芦苇不可见处消失。

贵妇病逝后,陛下找了一个理由贬了宿太守的官职,说是宿太守贪污,但念在贵妇的求情上只是罚他回乡。

湖心岛上的一切都被掩埋,误入芦苇荡深处的人走上小岛,看见小院,猜测出一段世外的故事。

飞鸟停留在屋檐上,窗前是一枝有着玉兰花苞的花枝,来年春日大抵会开出玉兰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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