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河:大河西流 大道西行
2022-12-01王琳
文王琳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翻开中国地形图,你会发现,我国绝大多数江河都是自西向东,奔向大海。然而在中国西部,有一条大河却反其道行之,自东向西缓缓流淌,在大漠戈壁中润泽出一片绿洲,积淀了辉煌灿烂的丝路文明,孕育了举世闻名的敦煌文化。它就是河西走廊三大内陆河流之一、干旱区唯一一条入选全国首届“最美家乡河”榜单的疏勒河。
疏勒河 摄影/吴俊瑞
在丝绸之路开通后的1000多年间,疏勒河流域始终处在中国对外开放的最前沿 摄影/吴俊瑞
历史上,疏勒河被称为“籍端水”“冥水”。《汉书·地理志》记载:“冥安,南籍端水出南羌中,西北入其泽,溉民田。”在蒙古语中,“疏勒”二字系水草丰茂之意。在水文学意义上,广义的疏勒河流域分为河西走廊南部苏干湖水系和北部疏勒河水系两部分。经过上游祁连山区的水源汇集,疏勒河从海拔2000多米的昌马峡谷奔涌而出,随即掉头向西,在依次纳入白杨河、石油河、昌马河、榆林河、党河、宕泉河、安南坝河等众多支流后,注入敦煌哈拉湖,最终流入海拔780多米的新疆罗布泊。也正是疏勒河流域东高西低的地势,造就了它一路向西奔流的神奇景象。
千年以降,大河西流,大道西行。
公元前111年,汉武帝派霍去病从匈奴手中收复河西,在河西走廊陆续建起著名的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同时设置了玉门关和阳关,作为扼守西域进入河西、中原的门户,丝绸之路由此繁盛。
对于古代跋涉在丝绸之路上的驼队、使团来说,只有依水行进才能活命。阳关道、玉门关道、吐谷浑道、莫贺延碛道等数条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皆于疏勒河两岸分布通行。疏勒河故道边,昌马、渊泉、瓜州、敦煌、多坝沟等大小十几片绿洲星罗棋布。冥冥之中,丝绸之路上来来往往的使臣、商贾、学者、僧侣,无一不曾接受过疏勒河水的恩惠。在丝绸之路开通后的1000多年间,疏勒河流域始终处在中国对外开放的最前沿。
昌马湖碧绿的湖水与疏勒河的河道交汇,冲积扇脉络分明,美如画卷 供图/视觉中国
阳关 供图/视觉中国
河仓城 摄影/王金
汉长城 摄影/王金
沿着疏勒河故道西行,会经过100多座古城、200多座大小烽燧、300多千米汉长城,以及玉门关、河仓城、阳关……这些散落在大河沿线的历史遗迹,诉说着疏勒河流域的过往,也守望着这片土地如今的变迁。这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汉长城,在建造之时未曾用一砖一瓦,却在历经了2000多年风雨沧桑后的今天,依然傲然伫立,这不禁令人感到惊叹。
答案还是要回到疏勒河。当年,汉武帝下令在河西走廊修筑以长城为主体的防御体系。本着“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原则,工匠们将那些在疏勒河沿岸遍地丛生的罗布麻、红柳、芨芨草、芦苇等植物,创造性地层层叠加,夯筑进城墙与要塞的建筑之中。当坚硬的砂砾石和纤弱的苇草交替叠压,在当地盐碱水的作用下,苇草化作了钢筋,砂石变成了混凝土,城墙变得坚不可摧。这是中国古代人民的伟大创举,也是疏勒河的无言馈赠。
正是有了这道如钢铁臂膀般的军事防御线,河西走廊才能够免于匈奴和羌人的侵扰,汉帝国才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强大、最繁荣的国家之一,丝绸之路才得以畅通运行,绵延千古。
沿着疏勒河两岸,丝路西去,佛教东来。
在三危山和鸣沙山的交界处,疏勒河的另一条支流—大泉河,在戈壁上切出数丈深的悬崖,悬崖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石窟,这就是人类的文化艺术宝库—敦煌莫高窟。
时间退回到公元366年的那个黄昏,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三危山上,一个孤独的身影手拄锡杖,踏沙而来。他蓦然抬头,忽见鸣沙山上金光万道、状若千佛,于是心有所悟,决定在此拜佛修行。在大泉河河谷的崖壁上,这个名叫乐僔的僧人凿下了第一个石窟。此后,在长达千年的岁月中,日出日落,斧凿声声。沿着河畔两岸,上至王公,下至百姓,不同朝代、不同民族的人们在峡谷峭壁上开窟造像,将虔诚的信仰倾注其中,创造出了异常丰富的精神存在。从此,敦煌成了莲花盛开的佛国。
让我们沿着疏勒河畔及其支流画一条线,可以看到敦煌石窟群都分布在这条线上:上游的昌马河边有玉门昌马石窟;向西至瓜州附近的干涸河谷中是东千佛洞;再向西,榆林河峡谷两岸有榆林窟,大泉河畔坐落着敦煌莫高窟,党河流经西千佛洞、肃北五个庙洞窟……这些石窟如同被疏勒河串联起的一串耀眼明珠,散布在丝绸之路这条绵延千里的彩带上。
玉门关 摄影/王金
回望历史,不论是丝绸之路南道、中道还是北道,也不论其走向如何变化,敦煌都是唯一不变的出入关口,也是丝绸之路上最大的交通枢纽。而伴随着丝绸之路的不断延伸,来自不同民族、不同肤色、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们汇聚在敦煌这片开放、包容的土地上,并在疏勒河的滋养下,进行经济、文化、艺术、宗教的交流、碰撞和融合,积淀出了灿烂辉煌的丝路文明,创造出人类文明史上无与伦比的奇迹—敦煌艺术,更让敦煌成为世界四大文化体系的“汇流之地”。通过敦煌,中国走向了世界,世界走进了中国,东西方文明开始携手共进,架起一座沟通合作的友谊之桥。
正如纪录片《大河西流》的导演秦川所说:“如果没有疏勒河作为媒介,没有丝绸之路的畅通,人类四大文明的交汇和撞击可能就要推迟若干个世纪。如果古老中国没有从敦煌打开对外开放的大门,世界历史也许就是另外一种格局。”
历史的长河中,疏勒河流域曾几度繁盛,也曾几度断流。年平均降水量不足70毫米的疏勒河,年蒸发量却高达3000多毫米,戈壁荒漠及沙化土地占流域国土面积的67%。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疏勒河注定是脆弱的。
敦煌莫高窟 摄影/孙志军
从祁连雪峰之上一路奔涌而下的党河,是疏勒河最大的一条支流,也是整个敦煌绿洲的命脉。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由于气候变化、人口剧增、修筑水库以及灌溉面积扩大等多种原因,党河、疏勒河干流下游水量锐减、河道断流,疏勒河流域生态恶化,敦煌西湖湿地逐渐萎缩,周边草原退化,莫高窟频遭风沙侵蚀,月牙泉水位不断下降,敦煌历史上最大的淡水湖哈拉湖干涸消失,库姆塔格沙漠一步步逼近敦煌,沙尘暴频繁袭击瓜州……在人类活动的干预和破坏下,滋养了敦煌沃土两千多年的母亲河—疏勒河,渐渐地不堪重负,伤痕累累。
绝不让敦煌成为第二个楼兰!为了保护绿洲,拯救敦煌,2011年,国务院批准实施《敦煌水资源合理利用与生态保护综合规划》,投资47亿余元治理疏勒河水系,从中“挤”出3500万立方米生态用水,用于敦煌西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生态修复与保护。
面对严峻的缺水现实,西北人民在实践中探索出了“深度节水、极限节水”的宝贵经验。从水权改革到量水种地,从灌区改造到河道治理,一场“利用水、约束水、善待水、节约水、保护水”的全民行动在疏勒河流域展开,全境先后建成了包括昌马、双塔、赤金峡三座水库和1100多千米干支渠在内的,以蓄、调、引、灌、排为主的水利骨干工程体系,形成包括灌溉面积达134万亩的大型农业灌区,完成了水利工程、农经开发、移民安置、生态保护、水电开发等建设任务。
浩瀚戈壁,碧水环绕 摄影/张洪忠
2017年春天,伴随着党河、疏勒河河道恢复与归束工程的顺利完工,在“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古道,两道宽30米、深3米的“人工河道”分别向北、向西延伸,并在玉门关附近汇合,将河水连绵不断地输送到敦煌西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在“分离”了60多年之后,党河和疏勒河这对“母子”终于在敦煌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再度“重逢”。与此同时,在玉门关附近的荒滩上,一片巨大的湖泊在沙漠中重现碧波,焕发生机。它就是已经干涸了半个多世纪、敦煌历史上最大的淡水湖—哈拉湖。
浩瀚戈壁,碧水环绕。如今,在疏勒河水的滋润之下,胡杨、红柳、野生枸杞、罗布麻、芦苇、骆驼刺等天然植被在河道两岸蓬勃生长,鹅喉羚、红隼、天鹅等国家一、二级野生动物和候鸟在中下游湿地迁徙、繁衍……沿着归束的河道,一路奔流向西的疏勒河,流过河仓城、玉门关和北枯沟,在古老烽燧的映衬下,一条绵延百里的“水上长城”出现在世人面前。
让古老的中国走向世界,让发展的世界走进中国,这是历史赋予疏勒河的使命,也是疏勒河所承载的梦想。如今,乘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春风,这条创造了璀璨文明的中国最美家乡河,正见证着丝绸古道迸发出新的活力,也必将向着美好的明天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