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燮集》所附黄道周十一章尺牍辑考

程妹芳，郑礼炬

(1．温州大学图书馆，浙江温州 325035；2．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黄道周（1585-1646），字幼玄，号石斋，明代福建漳州府漳浦县铜山（今福建漳州东山）人，系晚明著名学者、馆阁作家，在晚明的政坛和文坛上具有重要的地位。黄宗羲《明文案序下》论明代中后期庙堂之文，认为黄道周的文学创作成就与归有光、王慎中、唐顺之、郭正域、叶向高、钱谦益等[1]并肩。

清代陈寿祺收集黄道周的文集费时数十年，刻成《明漳浦黄忠端公全集》（以下简称《黄漳浦集》）五十卷，二十四册①有《黄忠端公全集》《黄漳浦文集》《黄漳浦集》诸种简称，本文简称《黄漳浦集》。参见：黄道周. 明漳浦黄忠端公全集：第50卷，第24册[M]. 道光十年（1830）福州刊本。。陈寿祺自称对黄道周的遗作“搜罗已极完备”②参见：陈寿祺. 重编黄漳浦集序[M] // 黄道周. 黄漳浦集：第1册. 陈寿祺，重编. 清道光十年（1830）刻本。，其实不然，在前人所作的辑佚工作③ 闽南师范大学《闽台文化研究》往年部分期刊也有一些辑佚文章，台湾“中央图书馆”所藏《黄石斋伉俪未刊稿》中录有黄道周诗42首。启功于1997年曾辑得黄道周所书《墨池偶谈卷》长文并被收入《学林漫录初集》。参见：傅璇琮. 学林漫录初集[M]．2版．北京：中华书局，1997。之外，近年我们仍作有《黄道周逸诗文辑佚》[2]等论文，对黄道周的诗文辑佚、考订收获甚丰，然犹未竟全功。黄道周好友、晚明作家张燮（1573-1640）《霏云居集》五十四卷、《霏云居续集》六十六卷、《群玉楼集》八十八集多有与黄道周相关的文献，今点校整理为《张燮集》四大册，由中华书局2015年出版。今《群玉楼集》中辑得黄道周书信十八章。《群玉楼集》是张燮1619年夏至1628年冬诸体文章的结集，尺牍诸卷收有黄道周“元书”“来札”等计十八（篇）章④按：古人书信、尺牍以通、什为量词者有之，以篇、章为量词者有之，现代汉语以封为量词者有之。为求统一，遂循《黄漳浦集》之例，称（篇）章。，其中十一章的著写时间早于黄道周著写《答张汰沃书》的时间，六章的著写时间晚于《答张汰沃书》，一章基本与《答张汰沃书》同时。十八章中，异文较多者有七章，多未为《黄漳浦集》收录。限于篇幅，其中六章书信的考订撰为《〈张燮集〉所附黄道周六章尺牍辑考》[3]，已刊发于《中国典籍与文化》，这六章书信最早者在泰昌元年（1620），时黄道周已中举人，尚未登进士第，时间下限至天启四年（1624）年末黄道周官编修之时。本文对1625年至1628年黄道周归养期间与张燮的十一章书信进行考订。引文句读不当者径以己意改之，以下划线示之，不另作说明。

一、天启五年至七年（1625-1627）间黄道周与张燮书五章

天启五年（1625）四月，黄道周请告归里，返回漳州府漳浦县，直到崇祯二年（1629）岁末方出山。以下诸书信为天启五年至七年间（1625-1627）黄道周所作与张燮书信。

（一）《寄黄幼玄》所附黄道周报书

《群玉楼集》卷六十九，所附报书云：

绍和先生手翰到，甚怅恨。作此草草，不及问青溪之业，真令猿愁鹤怨，更何颜面谈烟雾间事乎？道周自去秋便杜门，唯春前一出，荷天地隆恩，以通藉未久，脱于缴。此时史令方严，而道周冒昧独请，遂开山阿之路，为人臣子得此生成，真不知骨血之为吾有矣。仁丈飘然决机，独早觉（郭）林宗、子龙犹有徘徊顾瞻之意，此番出处，当以仁丈屐齿印镇一世无疑。南大中丞晤之三山，两日之力，仅一拜辕门而去。承惠缛至，极注存之感，又以此得仁丈动定。万里冷尘，仅此半晌稍亲温火，过此复为飘叶矣。学力不坚，到处无用，常苦照物如一瓦镜。十年内外，指点不亲，都愦愦不知世间何物。登楼去梯，诸贤之所共解，但不知谁为贾伟节所为者。大海风涛，鱼龙俱荡，自非置身云外，正不能辨其颠倒。四月尽以后，邸报遂不经见，正不知诸贤拔足何似，盱豫之悔，恐不当独出之道周也。屈指群伦，藏用极多，显仁殊少。张绍和以此时掩关，使管湿断其心舌，乃恨前人轻阁刘仲雄（毅）人伦之路耳。彼人殊寂寂，不闻前踪，此番不作李、郑，后来犹不失为文艺之士。道周此来得迟小日，开诸宝藏，真为丐子脑后复援牟尼。先览目录，虽未登昆仑望群玉者，已饱诸玉禾之秣矣。馆席虽启，甚为时轻。有意思人切不欲就，想（陈）弓甫知所自择。阊门晤文起（文震孟），亦多致意仁丈。他贵人不易得晤，晤亦不易启齿。落落石玉，周与翁丈素所相向也。今人极难别识，乃不如别识古人之乐，道周从此又要作一不别识人。冥冥鸿飞，弋者何慕，知翁丈偶相问讯，吾徒心绪正不得详之楮墨也。周翁如何品题当今？道周在吾家文强而下，兄在申、郭之间，如此吾知免矣。晋郎，吾之心肝，何日复入怀中，卒卒未申一候。想杀青非久，晤对未遥。临楮七魂俱往，不悉愧负，谢谢。薄仪致上引意。[4]1170

按：黄道周的报书作于天启五年（1625）七月中以后。张燮作去牍《寄黄幼玄》时尚在建宁府，牍中叙及“早春客金陵，嗣送仲先（周起元）之匡阜，短屐孤舟，几遍南楚”[4]1169，与《述征赋》序文“韬影自晦，徐戾留都”“兹行也，殆半南楚”①此外尚有《寄方孟旋（方应祥）》：“弟去春出自庐山，泛宅浮家，遂半南楚。”参见：张燮. 群玉楼集：第70卷[M] // 张燮. 张燮集：第4册. 陈正统，编. 北京：中华书局，2015：1197。相合，事在天启五年（1625）初春。据《张燮年表》，张燮四月十八日抵建阳，南居益为张燮捐俸佐刻《汉魏七十二家集》，数月间都在建阳料理镌事[6]；黄道周南归，过建阳“两日始知之”[4]1169。张燮又有五律诗《黄幼玄奉母南还过建阳三日始觉寄以二诗》，此诗在同卷《七夕雨甚作马伯龙蔡敬夫书》前[4]218，事在七月初。庄起俦《漳浦黄先生年谱》谓天启五年（1625）：“夏四月，（黄道周）请告归里。秋七月，至家。”①参见：庄起俦. 漳浦黄先生年谱[M] // 洪思，等. 黄道周年谱附传记. 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58。

此书《黄漳浦集》题作《与张绍和书凡六篇》第四书，异文较多，脱夺文字尤多，且年代错置：“绍和先生手翰到，甚怅恨。作此草草，不及问青溪之业，致令猿鹤愁怨，更何颜面谈人间事乎？周自去秋便杜门，唯春前一出，荷天地隆恩，以通籍未久，脱于矰缴。此时史令方严，而道周冒昧独请，遂还山阿，为人臣子得此生成，真不知骨血之为吾有矣。仁丈飘然决几，独蚤觉林宗、子龙犹有徘徊顾瞻之意，此番出处，当以足下屐齿印镇一世无疑。南大中丞晤之三山，两日之力，仅一拜辕门而去。承惠□至，极注存之感，又以此得绍和动定。万里冷尘，唯此半晌稍亲温火，过此复为飘叶矣。馆席虽启，甚为时轻。有意思人切不欲就，想弓甫知所自择。阊门晤文起，文起亦多致意仁丈。他贵人不易得晤，晤亦不易启齿。落落石玉，周与翁丈素所相向也。今人极难别识，乃不如别识古人之乐。周仲先如何品题当今？道周在吾家文强而下，兄在申、郭之间，如此吾知免矣。晋郎，吾之心肝，何日复入怀中，卒卒未申一候。临楮七魂俱往，不悉愧负，谢谢。薄仪致上引意。”②参见：黄道周. 黄漳浦集：第17卷[M]. 陈寿祺，重编. 清道光十年（1830）刻本。黄道周. 与张绍和书凡六篇：第4书[M]. 陈寿祺，重编. 清道光十年（1830）刻本。按：晋郎，张燮第三子张于垒。张燮作有《亡儿茂才凯甫行状》，云“小名晋，故亦称晋公云”[5]。下则所引黄道周来书中之“晋兄”亦指张于垒，故其标点“不审何时可了晋，兄著作近几多，乃使弟不得领其羽毛”[4]1184破裂文义，误。

（二）《与黄幼玄》所附黄道周来书

《群玉楼集》卷七十，所附来书云：

汰沃先生：抵家既逾月，道周未候兴居，疏懒之病，唯先生谅之也。突坐尘冗，日过隙驹，万事草草，无一措处。家兄数往来漳中，又恐以鱼雁相溷，长日落落，如弃世人，未知世间更有何书可读。陈、隋、北朝仅三种，似所缺尚多，不审何时可了。晋兄著作近几多，乃使弟不得领其毛羽，亦一欠事。迟俟入漳，先拜仲弓，次修元方之敬也。薄仪小助劂剞，奈何麾之寒冷，良用自惭，乃令人不敢与千秋之事。见三月之外，原封宛然，便不敢再尘笥箧，余俟人。拜领全编，谢谢不尽。慈溪君并致意。[4]1184

按：黄道周来书作于天启五年（1625）十月、十一月间。《张燮年表》称其九月二日集福州陈一元（泰始）山房[6]，时从建阳归，闻母抱疴③参看《群玉楼集》卷七十《寄何稚孝（何乔远）》：“尔时偶得家报老母抱疴，仅留小札，策马径行。”《寄丁亨文（丁启濬）》：“以忆母兼程遄归。”参见：张燮. 群玉楼集：第70卷[M] // 张燮. 张燮集：第4册. 陈正统，编. 北京：中华书局，2015：1185-1186。，急过泉州抵家，在九月中。张燮抵家之后尚得侍亲二月余而母卒④参看《群玉楼集》卷七十《寄丁亨文（丁启濬）》：“抵家后，不觉遂阅两月，膝下依依”，此时张母尚未病卒；《答戴少保（戴耀）》：“相依床缛间者凡两月余，顿尔背去。”参见：张燮. 群玉楼集：第70卷[M] // 张燮. 张燮集：第4册. 陈正统，编. 北京：中华书局，2015：1186-1187。，时在本年仲冬。同卷收有天启六年丙寅（1626）春后张燮《答黄幼玄》牍（无附黄道周书），为张燮感激黄道周吊闻赐赙而作。黄道周此来书为答张燮《与黄幼玄》而作，其实为报书。张燮作《与黄幼玄》牍，感谢、婉拒黄道周“助劂剞”隆贶，并追忆黄道周过建宁府而不遇事，邀请黄道周到漳州再举霞中社集。又按：此书《黄漳浦集》题作《与张绍和书凡六篇》第二书，亦有异文数处：“汰沃先生抵家既逾月，周未候兴居，疏懒之病，唯先生谅之也。长日落落，如弃世人，未知世间更有何书可读。晋兄著作近几多，乃使弟不得领其毛羽，迟候入漳，先拜仰弓，次修元方之敬也。薄仪少助剞劂，奈何麾之寒冷，良用自惭，乃令人不敢与千秋之事。见三月之外，原封宛然，便不敢再尘笥箧。慈溪君并致意。”①参见：黄道周. 黄漳浦集：第17卷[M]. 陈寿祺，重编. 清道光十年（1830）刻本。黄道周. 与张绍和书凡六篇：第4书[M]. 陈寿祺，重编. 清道光十年（1830）刻本。并附有洪思按语。

（三）《答黄幼玄》所附黄道周来书

《群玉楼集》卷七十二。所附来书云：

绍和先生：久不聆绪诲。向壁面墙，亦自以鲜民投荒，号泣不暇，无复问世之意。然以今时林无静树，桑梓坟墓，所在惊疑。前月杪，贼围铜山，括城外四五千金，仅乃一去，居民从此逃窜殆尽。近贼已南下，盛夏风回，想又再集。沿海大户，无一守者。鸿雁，屡谕不复。思欲力请当道填补卒伍，略设一二守御之策，而衰斩然，见影便啼，奈之何哉？马劬翁、王东老，吾辈所恃以为栋梁，无繇远控，借其箸画。大约兵不求多，只望足额；将不求猛，只不离汛地，略成形象，不失世界而已。如此单匮，将又何极。闻东疆声息复以靡宁，彼中想都无事，直是顽冥，到底抚之与和如唯与阿，内外能人手段，可见此中。抄报甚不详悉，不知陈明卿何以翩反？此兄微有异同，赖此火炊，足表玉性，不令文起（文震孟）自咏白首也。诸种刻都不能赠，糊口负惭，唯珍重加餐，并致凯兄万福，烃叔丈无恙。[4]1225

按：黄道周来书作于天启六年（1626）春夏之间。本卷第一牍《寄傅望之》有“冬暮又有先慈之变”[4]1219，指天启五年（1625）仲冬，张燮母亲去世之事，天启六年（1626）春，黄道周丁内艰。张燮《答黄幼玄》牍有“弟自去秋发背，虽幸无恙，而神意渐觉颓然。入春劣劣，雠校未数行，辄闭目思睡”[4]1219，其中，“去秋发背”即指建阳镌书时之卧病，亦即前此第四牍《寄蔡体国》所言“（去岁）秋中以来，疮发于背”[4]1221之病，而前后数牍屡言及张于垒于天启五年（1625）冬善病，入春才稍有起色事，后至天启七年（1627）腊月夭折。

（四）《与黄幼玄》所附黄道周来书两章

《群玉楼集》卷七十二。所附来书云：

绍和先生：比复何所撰结？王伟元云四十年不持笔楮，攀怀舐泪，知其然矣！人海奔涛，一遂至此，不图木雁与共浮沉，千秋而余，令先生独为完宝。伏墓来，屐经过时，一听人闻海上闲事，过此便曲足而睡。马粪家常言鬼，但爱深松茂柏，宁知人世是非。繇今而观，泉石幽人便成鬼趣耳，盗贼不过寻阳之丘，猛兽不瞰大壁之穴，声责实，未睹其然，即欲分集篪妪，高唱《孝经》，知其难矣。此贼不抚不了，而一抚之后，头绪愈多。穷山放虎，曲室养鹰，言之心痛。君鼎来，云先生甚烦桑土郡中，密迩当道，膏雨油云何以苏我绝岛。漳人枕子，听温陵以为正侧，又不审彼中云何，瞰毒密者，亦岂有中边耶？至家海外，寸土断畦，汉传榕粟，卫又亡葵，不知丸沙如何可食？言之唯有悲叹。绿阴方茂，凯甫复何如？且当陶以鱼鸟，息其高深，皋、夔如未可，作箕颍、濠、濮之间，何必探讨绿室乎！前承问教，感慨殊深。灯下万福。[4]1229又秋后来书云：

云雾渐开，波涛不静，时清目明，未便能言也。先生所定诸集能毕就乎？不孝日在畚锸，绝迹城市已近年许。前数日才为国制至萧寺，今又纳足耳。朔二日，浦东之败，今半月矣。五寨俱破，掳男幼可四五百口，旧镇上下横尸，水可二百八十余人。县公不问，又不申文书，世事相蒙如此！某甲动静不审，如何闻其炮响震天，俱无铅弹。汪司麾下兵损过半，而某独完师，振旅夷犹，可叹也。鹭门又不知如何，闻海澄就围，不攻而去，岂有郑人之信格于子反乎？尘海竟不知如何言。念仲先，徒有心痛。吾兄弟空山自老，木石苔藓，足复文身。时不自禁，复进狂瞽当道之前，徒滋其厌畏而已。凯甫体比何如？便鸿往来，勿惜好音。[4]1229-1230

按：黄道周两章来书作于天启六年（1626）。“伏墓”云云指天启五年（1625）冬十二月葬父青原公于漳浦县北山、结庐其下。天启六年（1626），母陈氏去世；明年（1627）冬，葬于北山之事，至崇祯二年（1629）冬，辞墓出山。“秋后来书”有较明确的时间，但这个时间可能更晚至本年冬十二月，周起元已于本年九月瘐死狱中。康熙三十九年（1700）陈汝咸、林登虎纂修的《漳浦县志》记载：“（明）熹宗天启六年十二月，海寇郑芝龙自龙井登岸，掩袭旧镇，镇守将死之。时杀伤无数，铳城被毁。”①参见：陈汝咸，林登虎. 漳浦县志：第11卷[M]. 中国方志丛书：第105号，影印民国十七年翻印本，台北：成文出版社，1968：791。据此，攻破漳浦县旧镇的是郑芝龙，时在十二月。

二、《黄漳浦集·答张汰沃书》之后黄道周与张燮书六章

张于垒病卒之事首见于《群玉楼集》卷七十三首牍《寄郑龙屿运长》，时在天启七年（1627）“岁暮”[4]1240。此卷第二牍《答黄幼玄》，附黄道周来书，即《黄漳浦集》卷十五之《答张汰沃书》，有两处文字不同：一为张燮答书引所附黄道周来书中“缑领不还”语，故《黄漳浦集》之“远”当作“还”；二为《答张汰沃书》“比年来”，《答黄幼玄》附书一作“廿年来”，两存之。根据《群玉楼集自序》，该集收“始万历己未（四十七年，1619）夏杪，迄崇祯戊辰（元年，1628）冬终”十年之间张燮的诗文，故知从《群玉楼集》卷七十三第二牍《答黄幼玄》之后，黄道周与张燮的六章书信均在崇祯元年（1628）年。

（一）《寄黄幼玄》所附黄道周报书

《群玉楼集》卷七十三。所附报书云：

呜咽读凯甫状，真令盛暑有师旷骤足之意，飞菟之骨，奈何令病驽题之乎！彼常在真界，料人笔舌，犹畏其神隽。但喜驴鸣者不嫌其呕噫耳。数月来，只以凯甫集行，未附一言为恨。寥寥千秋，存者便以岁月为苦，于此乃悟菌椿之别只辨睫前。先生神思比当益廓，每见人谈婚宦，何关情欲，自在至极，未隔人伦之路，吞针，非周、何之所测识，凯甫幽冥去人未远耳。不孝免丧，便当先造阶头，奉慰动定。次循愚山，寻观一夜之图。鹤音鸿爪，何物当真，要以存者自为鱼鸟，上下古今，差可不乱也。高、陈三十余，未当凯甫志学，遗编俱在，表章属人，非独我辈二三之所阿好。向见《舒节篇》时，心疑其登岸粲花大熟，然见长吉、昭明，青涩露龈，如未熟，果亦复早化，更悟此间枯粲敏迟亦如搬泥转车，无有停歇。但不知周辈顽空，复成何物耳。周中丞谥荫可俱得未？拼根得香，大非兰之意，幸此清明，可共开眼。泉中诸公可具佳否？何司徒燕中自携俸钱，下给子舍，言念此情，无日能写。亦念及。吾生前作数韵，佐其健喷。贫病忧苦，无有余兴，如何如何。刘鱼公执弟丧殊至，使人思兄弟，后来名教可不乏人。烃叔见并谢。凯甫之请未复，迟此涉秋不过数日。研尘渐开，有怀日结。梦乱绪，不复可言。[4]1253-1254

按：黄道周报书在崇祯元年（1628）夏末。张燮《寄黄幼玄》有“入春歘忽虚度一百三十余日”[4]1253，又牍后《答朱参知》云：“漳中首夏”[4]1254，时在首夏，黄道周报书云“迟此涉秋不过数日”，则在夏末。

（二）《答黄幼玄》所附黄道周书三章

《群玉楼集》卷七十四。所附三书分别如下：

居诸移人，忽焉三秋。中元复来，少近烟墨。每一搦管，唯闻猿啸。取凯甫行状读之，废瑟动商，增其酸楚耳。凌云庀材，绳尺已具，使中匠营之，足为九成。临于悲风，拟作小传，于此取之。今为集引、表碣，遂眇莽别道一意，不足以写凯甫，要令凯甫为风吹其棘心也。物情胶胶不可道，冲之时，遂无羊子，况无冲乎。贴尘以来满三载，尚未得静妙，不知诸动何以乐知，要识末流之难也。秋后当强步，一讯天柱之巅。念凯甫“南岩时雨落花飞”犹在昨日，不得不叹销声科人，情意所属，定非悠悠者，知不识山、阮当复如何？自凯甫没后，来彦岳，不得不归谢瑟甫，未知瑟甫可复往来乎？烃叔每事诲我，比不得烃叔书，如处水底以望天镜，虽有朗光，具无象景耳。海波似未终平，偷此朝夕，省诸言说。忆彼去岁，心胆俱烦。白刃在颈，不搏流矢；流矢在臂，不搏飞虿，乃知平世者易为圣贤也。刻一小册两岁矣，不百叶，遍觅匠人不可得。有一匠来，甚钝，然出先生门，云彼走两三县，见士夫逐日买米者，唯周与先生耳，然犹叹周家买少，当是纸囊宽于贳子也。情浅楮长，忽忽入俗，百唯笑。[4]1265-1266

又有：

人来，拜月朔所教。深忧世道，大海鱼龙，沙砾尽见，恐不终日耳。信若此，便使海性如空，隐现星辰，鲸鳞鬣，一如飞鸟，何所不可乎。思旷昔在都下，蚤有疑踪，尘左尚多，汰扬各异，是所未悉耳。比近见报，不知复是如何？所惠七种书，病目困于糠，每见异宝，唯有洞，稍开眸便苦风雨矣。再取《武夷记》反覆，令人自恨济胜之浅。凯甫一来，特为此山理一佳事，念之神伤。前二小作，枯癖支离，不足为往者艺草，久不读书，断诸绮路，宜其然耳。才入县，便冗冗似有出门之业。坐时苦懒，行时苦剧，甚愧老草，真是傲人。诸候续报。[4]1266

另有：

汰沃先生：承中元前书，惠奖过至。奴子浮沉，遂至逾月。君鼎前来，道书中诸事，都不悟。近中秋，开缄恍然，复睹云日，图除免，渴欲趋侍函丈，而空山然，不可夕舍，更闻松涛，感秋正厉，无复强意，遂向人间。（周）允同（按：即周起元子周彦）此出亦不可少，使吾徒不负马伏天子重叹，大鸟良足嘉耳。凯甫传顷当成之，序当倩双钩佳者，杂附篇后，以定鞭绳，如墓石，自当至漳书之耳。玉卮尚袭他处，未能睹其道光，奴子恐违不趋之义。未是人，便当借此以佐镜台，愧此四壁，无复纤纤可问欢绪者，如何如何。生未半百，始悟人伦之重。高文思之卜宅、王逸少之誓墓，此意便自双行，今乃与先生共之，可笑可叹。文、姚似看蒲州以为行藏耶？弟此怀久灰，又见人骚骚，逾增其放。时闻教音，如梦帝乐，便似炭夫复有作啸之意耳。[4]1266

按：黄道周三书分别作于崇祯元年（1628）七月中元后、八月朔张燮书后及中秋之后。张燮《答黄幼玄》牍为黄道周中元书的报书，提及黄道周为张于垒文集作集引（序），撰张于垒墓文，黄道周中秋之后复信。细按三书次序，所谓张燮“月朔”之书当在八月，《群玉楼集》失收，非此《答黄幼玄》牍前之《寄黄幼玄》尺牍，以该牍“乞嘘墓中石以慰泉下”[4]1264，早于黄道周所作七月中元后与张燮书。又按：《黄漳浦集》卷十七《与张绍和书凡六篇》仅收录三书中之首书，次序第五，年代错置，异文较多，脱文甚长：“秋来稍近烟墨。每一搦管，唯闻猿啸。取凯甫行状读之，增其酸楚耳。临于悲风，拟作小传，于此取之。今为集引、表碣，遂眇莽别道一意，不足以写凯甫，要令凯甫为风吹其棘心也。秋后当强步，一讯天柱之巅。念凯甫‘南岩时雨落花飞’犹在昨日，不得不叹销声料人，情意所属，定非悠悠者，知不识山、阮当复如何？自凯甫没后，来彦渊岳，不得不归谢瑟甫，未知瑟甫可复往来乎？”①参见：黄道周. 黄漳浦集：第17卷[M]. 陈寿祺，重编. 清道光十年（1830）刻本。黄道周. 与张绍和书凡六篇：第4书[M]. 陈寿祺，重编. 清道光十年（1830）刻本。按照张燮《群玉楼集》的编年，《黄漳浦集》中《与张绍和书凡六篇》这六篇书信的时间前后次序为：1→3→6→4→2→5②按：1-6序号指的是《黄漳浦集》中《与张绍和书凡六篇》的次序，《黄漳浦集》中另有《与张绍和书凡五篇》尺牍。序号1、3、6三章尺牍分别作于1620年、1621年、1623年，本文所考序号4、2、5三章尺牍分别作于1625年、1625冬、1628年。参见：何小海，郑礼炬. 《〈张燮集〉所附黄道周六章尺牍》辑考[J]. 中国典籍与文化，2017（1）：36-43。，基本不按照尺牍的作年进行编订。

（三）《与黄幼玄》所附黄道周来札二章

《群玉楼集》卷七十四。所附来札云：

汰沃先生：为天下开诸蒙聩，削岱镂高，周无一草之助，乃复极工力以塞荒秽，是使月蟾捣其彘药也。绵之赐，甚非所安，然自以数却为傲，便就被履。四壁中常无可称桃李者，如何？早岁刻书，常以为累，中年不改，逾念前期。郭锦江花，了不见梦；钉师墨匠，转共撄心耳。先生比业就，尚有《续集》《明选》，事事方营。周刻此外，当手四壁，惟读新书，宿其旧闻耳。前传云登、莱有言话，何以都不见抄？数日后，当至漳面领未悉。[4]1282

又有：

谢谢。[4]1282

按：黄道周来札作于崇祯元年（1628）仲冬十一月间。张燮此牍前三牍《寄何稚孝》有“夏间唐突记曹，转盼未几，忽焉寒孟矣”[4]1279，牍后第三牍《寄朱参知（朱大典）》所附朱大典报书有“捧仲冬手札”[4]1284云云，张燮的这些书信均作于本年仲冬。所谓“该本校勘较精，讹误较少”①参见：侯真平，娄曾泉. 校点前言[M]. 洪思，等. 黄道周年谱附传记. 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20。之说，其实难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