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文德武备,内修外治
——先秦兵家思想研究系列
2022-11-30祁志祥
祁 志 祥
(上海交通大学 人文艺术研究院,上海 200240)
吴起(公元前440年~前381年),卫国左氏(今山东曹县)人, 战国初期兵家代表人物。吴起出生于一个富有家庭,好功名、喜猜忌、性残忍,为了成就功名曾到处奔走,倾家荡产,但也没得到一官半职,遭到乡人讥笑,吴起为此竟杀人三十余。吴起出国求仕前,曾咬破手背对母亲发誓:“不当上卿相,决不回卫”①。
吴起先是跟随曾参之子曾申学习儒家学说,但其母去世后,吴起并未按照儒家礼教奔丧守孝。“曾子薄之,而与起绝。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公元前412年,齐宣公发兵攻打鲁国。鲁穆公“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穆公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逐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穆公遂命吴起为将,率军大败齐军。后来因人挑拨,鲁穆公对吴起产生怀疑,逐渐疏远。吴起“闻魏文侯贤”,离鲁投魏。“于是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吴子·图国》所记吴起所受魏文候的礼遇器重与赫赫战功:“文侯身自布席,夫人捧觞,醮吴起于庙,立为大将,守西河。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余则钧解(引者注:胜负不分,打成平局)。辟土四面,拓地千里,皆起之功也。”魏文侯卒后,吴起事其子魏武侯,位至“西河守”,但始终未及卿相,后遭排忌,遂奔楚。“楚悼王素闻吴起贤,至则相楚。”吴起到楚国后,终于实现了“封相”的理想,于是大展抱负,实行变法。“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纵横者。”吴起于是成为成功的改革家和杰出的政治家:“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但由此带来的结果是,国外“诸侯患楚之强”,欲废吴起;国内,被剥夺了利益的“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楚悼王一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吴起最终被乱箭射死。
吴起著有《吴子》传世,又称《吴起》《吴子兵法》《吴起兵法》。《汉书·艺文志》记录“《吴起》四十八篇”,但《隋书·经籍志》及《新唐书·艺文志》均记录“《吴起兵法》一卷”。今本《吴子》二卷六篇,定型于北宋元丰年间《武经七书》本。关于此书的作者及成书时间,曾有多种说法②。清代考据家喜欢自作聪明,姚际恒、姚鼐等人提出伪书说③。今天学界一般认为此书不伪,是战国初期吴起所著,后人有所整理加工④,可以肯定其基本思想是吴起的⑤。吴起一生历仕鲁、魏、楚三国,《吴子》六篇记载了他与魏文候、魏武侯之间的对话,主要部分是与魏武侯之间的对话。
历史上,《吴子》曾与《孙子》齐名,并称“孙吴兵法”,吴起也与孙武并称“孙吴”。唐肃宗时,位列武成王庙内,成为武庙十哲之一。宋徽宗时,追封广宗伯,成为武庙七十二将之一。不过,《吴子兵法》与《孙子兵法》有一个显著的区别:《孙子兵法》就军事论军事,而《吴子兵法》从政治论述到军事,认为军事是德治的权宜、变化形态,主张以“内修文德”为主,以“外治武备”为辅,体现了早年受学的儒家学说对他的影响,与《六韬》《司马法》记载的姜太公的思路一脉相承。
一、“内修文德,外治武备”的固国强军方针
与《六韬》《司马法》一样,《吴子》虽然作为一部军事著作名世,但是其在论述军事问题之前,先讨论了大量的德治问题,并提出“内修文德,外治武备”的基本主张,表明军事问题不是孤立的,它与政治问题是联系在一起的,军事只是政治的一部分。可见,吴起首先是一个政治家,然后才是一个军事家。他后来在楚国为相时大举推行政治改革,也缘于政治家的眼光。
《吴子》开篇为《图国》。在该篇中,魏文候、魏武侯向吴起讨教固国强兵之道。吴起穿着儒服,向他们宣扬仁德治国的思想,与此前杀妻求名和手刃三十多“谤者”的行为形成巨大的反差。如何使国家长治久安呢?吴起认为仅仅“恃众好勇”从战事入手争强斗狠是不行的:“有扈氏之君,恃众好勇,以丧其社稷。”从平时修行“四德”入手,以图获得万民拥护,才是根本之策。“四德”即道、义、礼、仁。“古之明王,必谨君臣之礼,饰上下之仪,安集吏民,顺俗而教,简募良才,以备不虞。”“夫道者,所以反本复始;义者,所以行事立功;谋者,所以违害就利;要者,所以保业守成。若行不合道,举不合义,而处大居贵,患必及之。是以圣人绥之以道,理之以义,动之以礼,抚之以仁。此四德者,修之则兴,废之则衰,故成汤讨桀而夏民喜悦,周武伐纣而殷人不非。举顺天人,故能然矣。”在吴起看来,“君能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处下,则陈(阵)已定矣;民安其田宅,亲其有司,则守已固矣。百姓皆是吾君而非邻国,则战已胜矣。” (《吴子·图国》) 史载吴起陪同武侯从西河泛舟而下,看到沿途险峻的山川,武侯感叹:“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吴起及时进谏:国之宝“在德不在险”。他举例说:“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他及时提醒、告诫魏武侯:“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称:“善。”(《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当然,在诸侯兼并争霸的战争年代,光修文德也是不管用的。“昔承桑氏之君,修德废武,以灭其国。”“当敌而不进,无逮于义也;僵尸(引者注:指阵亡士兵的尸体)而哀之,无逮于仁也。”所以,“明主鉴兹,必内修文德,外治武备。” (《吴子·图国》)
文武兼修不仅是“固国”之道,也是“治军”之道。只有把仁德礼义贯彻到治军过程之中,才能赢得军心,从而效力死战。“凡制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吴起据此提出“人和”的原则:“昔之图国家者,必先教百姓而亲万民。”“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造大事。”“人和”包括四个方面,即“和于国”“和于军”“和于阵”“和于战”。四不和不可以出战。“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阵);不和于陈(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民知君之爱其命,惜其死,若此之至,而与之临难,则士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矣。” (《吴子·图国》) “夫发号布令而人乐闻,兴师动众而人乐战,交兵接刃而人乐死。此三者,人主之所恃也。” (《吴子·励士》)为了赢得军心、达到“人和”,“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背)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⑥每次战事结束,都要在国家的祖庙举行盛大宴会,分级宴请、奖励有功人员,并在庙门外赏赐有功人员的父母妻子;对于死难将士的家属,每年派人慰问,赏赐他们的父母,表示没有忘记他们。“行之三年,秦人兴师,临于西河。魏士闻之,不待吏令,介胄而奋击之者以万数。” (《吴子·励士》)在文武兼修、以德治军的思想基础上,吴起提出了“义兵”“慎战”主张。按战争的性质分,军队有五种称谓:“一曰义兵,二曰强兵,三曰刚兵,四曰暴兵,五曰逆兵。”什么叫“义兵”“强兵”“刚兵”“暴兵”“逆兵”呢?“禁暴救乱曰义,恃众以伐曰强,因怒兴师曰刚,弃礼贪利曰暴,国乱人疲、举事动众曰逆。” (《吴子·图国》)吴起反对恃众以伐的强兵、因怒兴师的刚兵、弃礼贪利的暴兵、国乱人疲的逆兵,肯定禁暴救乱的义兵,提出“安国家之道,先戒为宝” (《吴子·料敌》)。易言之,吴起反对不义的侵略战争,肯定正义的卫国战争。正义战争师出有名,顺应天人,不会轻易发动和卷入战争。因为战争劳民伤财,所以对于战争尤其要慎重,要努力将战争的频率压到最低。当时诸侯混战,有欲称霸者、称王者、称帝者,对此,吴起指出:称霸、称王、称帝不是靠屡屡发动战争打出来的,恰恰相反,“数胜得天下者稀,以亡者众。”“天下战国,五胜者祸,四胜者弊,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 (《吴子·图国》)要称王称霸于天下,必须懂得保存实力,在出战问题上慎之又慎。
二、“总文武”“兼刚柔”的将领要求
《孙子兵法》曾强调,将领是战争的第四个重要因素。《吴子》承此,设专篇《论将》,专门讨论了对军事将领的要求。
将领的职责是率兵打仗,这常常会造成一种错觉,即将领只要有勇气即可:“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吴起指出:这种认识是错误的。“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尔。”“勇”对于将领的素质要求来说,仅仅是几分之一。正如治国强兵必须文德武备兼修一样,将领也必须“文武刚柔”兼备。“夫总文武者,军之将也;兼刚柔者,兵之事也。”“威、德、仁、勇,必足以率下安众,怖敌决疑……是谓良将。”如果有勇无谋,就会轻易出兵:“夫勇者必轻合(交战),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 (《吴子·论将》)
将领的“文武刚柔”,要求将领在带兵治军中注重、兼顾五点,“将之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备,三曰果,四曰戒,五曰约。”“理”指举重若轻、“治众如治寡”的条理;“备”指“出门如见敌”的战备;“果”是当机立断、“临敌不怀生”的果敢;“戒”是慎终如始、“虽克如始战”的警惕;“约”是“法令省而不烦”的简明。两军相逢勇者胜,当机立断的果断来自视死如归的勇敢。“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吴子·论将》)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其善将者,如坐漏船之中,伏烧屋之下,使智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受敌可也。故曰: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于狐疑。” (《吴子·治兵》)可见,“果敢”对于指挥作战的将领来说至关重要。但仅有不怕死的“果敢”还不够,还必须有必不死的取胜信念,这更加重要。要取得战争的胜利,就不能麻痹轻敌,而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平时做好充分的战斗准备,所以“戒”与“备”对于将领很重要。将领以一驭万指挥三军,没有严明的纪律是不行的。严明的纪律来自以简明的法令治军。在战场上,这要而不烦的法令可简化为三类:战鼓、旌旗、刑罚。“夫鼙鼓金铎,所以威耳;旌旗麾帜,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耳威于声,不可不清;目威于色,不可不明;心威于刑,不可不严。三者不立,虽有其国,必败于敌。故曰:将之所麾,莫不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法令简明了,大军知道怎么去遵守,战时就能举重若轻、指挥若定,达到“治众如治寡”的井井有条(《吴子·论将》)。
吴起指出,一位出色的将领,还必须掌握四大关键。“凡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于一人,是谓气机。路狭道险,名山大塞,十夫所守,千夫不过,是谓地机。善行间谍,轻兵往来,分散其众,使其君臣相怨,上下相咎,是谓事机。车坚管辖,舟利橹楫,士习战陈,马闲驰逐,是谓力机。知此四者,乃可为将。”即用兵有四个关键:一是掌握士气,二是利用地形,三是运用计谋,四是充实力量。三军之众,百万之师,掌握士气的盛衰,在于将领一人,这是掌握士气的关键。利用狭路险道,名山要塞十人防守,千人也不能通过,这是利用地形的关键。善于使用间谍离间敌人,派遣轻装部队,反复骚扰敌人,以分散其兵力,使其君臣互相埋怨,上下互相责难,这是运用计谋的关键。战车的轮轴插销要做得坚固,船只的橹、桨要做得适用,士卒要熟习战阵,马匹要熟练驰骋,这就是充实力量的关键。
此外,本着知己知彼的思想,吴起还要求作战时“先占其将而察其才,因形用权”,即先探知敌将是谁,了解他的特点,根据对方的情况采取相应的策略,从而战胜敌人。“其将愚而信人,可诈而诱;贪而忽名,可货而赂;轻变无谋,可劳而困;上富而骄,下贫而怨,可离而间;进退多疑,其众无依,可震而走;士轻其将而有归志,塞易开险,可邀而取;进道易,退道难,可来而前;进道险,退道易,可薄(迫近)而击;居军下湿,水无所通,霖雨数至,可灌而沈;居军荒泽,草楚幽秽,风飚数至,可焚而灭;停久不移,将士懈怠,其军不备,可潜而袭。”(《吴子·论将》)敌将愚昧而轻信于人,可用欺骗的手段来引诱他;敌将贪利而不顾名誉,可用财物收买他;敌将轻率变更计划而无深谋远虑,可以骚扰他;军官富裕骄横,下级贫穷怨愤的,可以离间他;进退犹豫不决,部队无所适从的,可吓跑他;士卒藐视将领而急欲回家的,就堵塞平坦道路,佯开险阻道路,拦击消灭他;敌人进路平易,退路艰难,可引诱它前来予以消灭;敌人进路艰难,退路平易,可以迫近攻击他;敌人处于低洼潮湿的地方,水道不通,大雨连绵,可以灌水淹没用兵;敌军处于荒芜的沼泽地,草木丛生,常有狂风,可火攻他;敌军久留一地,官兵懈怠,戒备疏忽的,可偷袭;如此等等。
三、“以治为胜”“教戒为先”的治兵理论
《孙子兵法》曾强调依“法”治兵的问题。《吴子》本此,设专篇《治兵》,专门探讨军事管理问题,提出了“以治为胜”的治军论与“教戒为先”的军事理论。
魏武侯曾请教吴起:“兵何以为胜?”吴起说:“以治为胜。”武侯又问:“不在众寡?”吴起回答:“若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 (《吴子·治兵》)这里说的与《论将》中要求将领以简约的法令治军的思想是吻合一致的。治军如治国,亦须文武兼备、刚柔相济,平时守礼法,战时有威势。“所谓治者,居则有礼,动则有威。”如何保证战时有威势呢?那就是要通过“法令明”“赏罚信”“鸣金止”“击鼓进”的训练达到。如果说“居则有礼,动则有威”是治军的基本原则,“进不可挡,退不可追”“虽绝成阵,虽散成行”(引者注:虽被隔断仍能保持各自阵形,虽被冲散仍能恢复行列)就是治军最终所要达到的效果。
“以治为胜”的“治兵”论之外,吴起又论及“教戒为先”的“用兵之法”。在训练方法上,用“以一带十”的方法,培养全军的战斗本领:“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在战斗方法上,学会“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在作战阵法上,学会“圆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即学会圆阵变方阵,坐降变立阵,前进变停止,向左变向右,向前变向后,分散变集结,集结变分散(《吴子·治兵》)。
在选士用卒问题上,吴起提出人尽其才、用得其所、优厚有加。“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扛鼎,足轻戎马,搴旗斩将,必有能者。若此之等,选而别之,爱而贵之。”“其有工用五兵、材力健疾、志在吞敌者”,“此坚陈之士”“必加其爵列”“厚其父母妻子”(《吴子·料敌》)。“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给厮样(饲养),智者为谋主。” (《吴子·治兵》)
在“进兵之道”上,吴起主张“先明四轻、二重、一信”。何为“二重一信”呢?“进有重赏,退有重刑,行之以信。”何为“四轻”呢?即“使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即使地形便于驰马,马便于驾车,车便于载人,人便于战斗。如何做到“四轻”呢?“明知险易,则地轻马;刍秣以时,则马轻车;膏锏有余,则车轻人;锋锐甲坚,则人轻战。”能达到“四轻二重一信”,“胜之主也”。在“进兵之道”上,还要注意回避不利的天时地形因素:“将战之时,审候风所从来,风顺致呼而从之,风逆坚陈以待之。”“无当天灶,无当龙头。天灶者,大谷之口;龙头者,大山之端。” (《吴子·治兵》)
在“行军之道”上,吴起提出三原则:“无犯进止之节,无失饮食之适,无绝人马之力。”“若进止不度,饮食不适,马疲人倦而不解舍……以居则乱,以战则败。”(《吴子·治兵》)
当时,骑兵作战是重要的作战方式。在骑兵作战时要注意哪些问题?吴起也提出了自己的考虑:“夫马,必安其处所,适其水草,节其饥饱。冬则温厩,夏则凉庑。刻剔毛鬣,谨落四下(铲蹄钉掌)。戢(训练)其耳目,无令惊骇。习其驰逐,闲其进止。人马相亲,然后可使。车骑之具,鞍、勒、衔、辔,必令完坚。凡马不伤于末,必伤于始;不伤于饥,必伤于饱。日暮道远,必数上下(上马下马),宁劳于人,慎无劳马,常令(马力)有余,备敌覆(伏)我。能明此者,横行天下。” (《吴子·治兵》)这可谓是如何对待战马的经验总结。
四、“见可而进,知难而退”的作战原则
战争的实质是敌我双方力量的此消彼长。慎战、少战的目的是最大程度保存我方实力,消灭敌方实力。据此,吴起提出了“见可而进,知难而退” (《吴子·料敌》)的战争原则。
什么情况下“见可而进”呢?吴起总结说:凡判断敌情,不必占卜就可与其交战的,有八种情况。一是在大风严寒中,昼夜行军,伐木渡河,不顾部队艰难的。二是在盛夏炎热,出发很迟,途中不休息,行军急速,又饥又渴,只顾赶往远地的。三是出兵已久,粮食用尽,百姓怨怒,谣言屡起,将领制止不了的。四是军资耗尽,柴草不多,阴雨连绵,无处可取的。五是兵力不多,水土不服,人马多病,四邻援军未到的。六是日暮路远,部队疲劳恐惧,困倦未食,解甲休息的。七是将吏无威信,军心不稳定,三军屡遭惊扰而又孤立无援的。八是部署未定,宿营未毕,翻山越险只过了一半的。“诸如此者,击之无疑。”此外,“敌人之来,荡荡无虑,旌旗烦乱,人马数顾,一可击十,必使无措。诸侯未会(会师),君臣未和,沟垒(工事)未成,禁令未施,三军匈匈(汹汹),欲前不能,欲去不敢,以半击倍,百战不殆。”“敌人远来新至,行列未定,可击;既食未设备,可击;奔走,可击;勤劳,可击;未得地利,可击;失时不从,可击;旌旗乱动,可击;涉长道后行未息,可击;涉水半渡,可击;险道狭路,可击;陈(阵)数移动,可击;将离士卒,可击;心怖,可击。凡若此者,选锐冲之,分兵继之,急击勿疑。”总之一句话,就是“审敌虚实而趋其危。”(《吴子·料敌》)哪些情况下必须“知难而退”呢?吴起说:“有不占而避之者六。一曰土地广大,人民富众。二曰上爱其下,惠施流布。三曰赏信刑察,发必得时。四曰陈功居列,任贤使能。五曰师徒之众,兵甲之精。六曰四邻之助,大国之援。凡此不如敌人,避之勿疑。” (《吴子·应变》)遇到“敌众我寡”的情况如何应战?吴起一方面继承孙武思想,提出“分而乘之” (《吴子·应变》),各个击破;另一方面提出“避之于易,邀之于阨”的策略,因为“以一击十,莫善于阨;以十击百,莫善于险;以千击万,莫善于阻”(《吴子·应变》)。将敌人强大的部队引入险要之地,就可以以寡歼众,以少灭多。
《吴子》还在《应变》篇中讲述了战场上遇到各种情况时的应对战术,因过于专业琐碎,这里不再详述。
注释:
①“起之为人,猜忍人也。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参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②参见陈曦:《吴子 司马法》(译注)前言(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6页)。
③参见徐勇:《尉缭子 吴子》(译注)前言(中州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151-156页)。
④同②
⑤同③,第152页。
⑥关于吴起为士卒吮疽产生的效果,《史记》云:“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参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