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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以来美国安全战略中文化价值观考察

2022-11-30杨建国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新乡453000

关键词:精英群体民众

杨建国(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国家安全战略,通常是指由独立主权国家的安全战略规划设计和执行团队的主要成员,在国家安全事务上所公认并共享的,以相对稳定不变的战略文化价值观为根基的内核性战略反应思维模式和行动计划。它是国家安全事务主要构成要素之间相互影响与制约的复杂体系。国家安全通常包括显性和隐性两大类型,前者主要有领土完整、主权独立、经济安全、科技安全及人才安全等,后者主要有政治安全、制度安全、发展道路(或模式)安全及文化安全等。也可概括成生存安全和发展安全。在有效维护国家利益最大化的根本指引和统领下,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是在特定的历史时空背景下,关注的侧重点存在明显的差异和不同。安全战略深深植根于独特的民族(或国家)的历史经历、性格特征和文化价值观,对于国家安全的本质、必要准备及面对内外诸多挑战和威胁时做出的具体性应对举措,往往是以无意识、不系统的形式展现出来的。美国也不例外。首先,美利坚民族的形成过程,正是建立在以基督新教教义伦理为源点的系列基本政治原则与文化理念之上。具体说,就是以自由、平等、民主和人权等为基础和主要内涵,对宪政体制下美国特色的政治社会管理体制和生活方式的高度认同、努力践行及对上帝虔诚且坚定不移的信仰。美国后来之所以能够立国并快速发展壮大,就是以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对美式基本政治原则和文化理念的坚信不疑和努力践行,作为其特有且极有成效的民族凝聚力和政府号召力。其次,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在18世纪后半期通过争取民族独立的资产阶级革命,对外摆脱了英国的殖民统治,对内确立起民主共和政治体制;通过19世纪上半期大规模的领土扩张(其间伴随着长时段大规模的西进运动),奠定了美国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世界级大国的坚实基础;通过19世纪中期的南北战争,在法律上废除了黑人奴隶制,排除了美国资本主义快速发展的内部最大制约因素。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经济实力的快速崛起,美国成为典型的新兴工业化国家,是名实相符的欧美列强之一;在“一战”“二战”前期美国大发战争财,外加本土没有遭受战争的蹂躏和毁坏,世界政治和权力的中心逐渐从西欧列强转移到美国,其国际声望与影响力快速提升,至1945年“二战”结束时,美国不仅成为全球范围内力量最为强大的国家,而且还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实际上的领头羊和守护神。这种历史经历塑造出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鲜明的双重性民族性格,即狂热地追求以自由、民主和人权等为核心内涵的理想主义;在现实性物质利益获取上,则以务实和成效为特征。再次,1945年以来,美国始终是世界上军事力量最为强大的国家,美国和世界上其他主要国家相比是安全的。但是,冷战的长时段存在(1947—1991),美国面临着以苏联为代表的共产主义势力的激烈竞争和全面抗衡;后冷战时期,随着全球范围内民族主义思潮、保守主义思潮及各类极端(或激进)宗教思潮再次走强和不断高涨,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崇信的基本政治原则、社会管理体制、生活方式及美式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受到海外其他国家或民族不同程度的质疑(或反对)。

一、“天定命运”论指引的使命观

在美国立国及发展壮大的历史进程中,贯穿始终的是一种具有浓厚宗教(或神学)色彩的“天赋使命观”和“救世主精神”。这成为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独具特色的人生观,使他们自认为是“上帝的最后选民”,有着不可推卸的宗教上的“天定命运”。这种理论最早由美国作家兼编辑奥沙利文于1845年正式提出,是一种为美国的大规模领土扩张行径在道义和精神上寻求“名正言顺”“合情合理”的思想论说。奥沙利文公开说:“我们国家,注定要向人类展示上帝的美好意志,那就是:我们是让人类进步、实现个人的自由和解放的国家,我们一定能完成这一使命。……美国正是为了这一使命而被上帝挑选的。”“美国命中注定要采取好的行动,……我们的历史要在未来中创造。……我们注定要成为引导人类进步的国家,任何障碍都不能阻挡我们的前进,上帝的意志与我们同在。”[1]此种扩张思想的主要理论依据是,美利坚民族必须扩张,以创造能够适应其快速增加的居民自由生存的更大活动空间和展演舞台;美国的民主制度、理想信念及生活方式应向所有可能表现出最终会自我管理和进行自治的地区扩张;美国人的生活地域决不应仅限于当时的政治版图,至少应该拓展到整个北美大陆;如果采取和平的方式和手段能够实现其预定的领土扩张目标,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和平的方式和手段假如行不通,那么采用非和平的方式和手段也是可以接受的。在新扩张的土地之上,美国要先行废除原有的野蛮、落后、专权的统治体制,创建起民主的政治体制,建立起先进的教育体制及公正的司法制度,总之是要给那里带去自由和进步。随后出现的美国吞并得克萨斯、解决俄勒冈问题、购买阿拉斯加等,都是该理论强大影响力所引发的客观后果。简言之,美国人一定要去积极引领和主动教化整个世界。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坚定认为,引领和教化世界其他落后国家(或民族)的主要内容有美式民主共和政体、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以个人自由主义为内核的天赋人权观念及基督教教义伦理等。这些都要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散播和移植。比如,19世纪后期美国著名的海权论者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曾经说过:“摆在基督教世界面前的重任,就是将包围着自己的众多古老的异域文明——首先是中国、印度和日本的文明——纳入自己的胸怀,并融入到自身的理念之中”[2]。

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的天赋使命和救世主心态,主要来源于西方世界的基督教精神,此种精神根源于西方哲学理念的非理性主义传统。非理性主义传统可以追溯到古代希伯来文化,其中以犹太教影响最大。犹太教特别强调人的意志、情感、信仰及主观感觉、体验等,后来逐渐形成以信仰至上为价值取向和是非判断标准的非理性主义传统。随着时间推移和社会变迁,此种传统逐步演变为基督教精神。基督教自认为是唯一能真正体现上帝仁慈旨意的信仰体系,除此之外都是歪理邪说或宗教异端。因此,基督教精神作为一种道德行为的社会准则,使西方人天生具有传教士的心态,习惯以救世主的高傲姿态自居。美国民众中长期盛行的清教教义伦理,就是基督教精神在近代美国移植基础上的本土化结果。比如,美国前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多次表示,美国是基督教国家,上帝庇佑的美国负有全球性使命[3]。这种使命观促使它在“一战”后期推出著名的“十四点原则”。美国根深蒂固的千禧年论认为:“美国人在上帝的计划中有一个特殊的地位,就是美国是一场改革的中心,这场改革将把世界导向基督教文明的黄金时代,也就是千禧年时代。”[4]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现当代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能够和美国完全一样,拥有众多对基督教如此虔诚的国民,基督教对其国民(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能够保持如此巨大的长期性影响。

基督教精神在北美新大陆早期清教移民的独特生活经历中明显得到了升华和强化。1620年在《五月花号公约》中,威廉·布雷福德明确指出,要以上帝的名义,发誓继续进行清教实验,发扬光大基督的信仰,以契约的形式创建政府,把北美新大陆建成新耶路撒冷。1630年约翰·温思罗普在给清教徒布道时说:“我们将成为整个世界的山巅之城,全世界人民的眼睛都将看着我们。”[5]正如美国学者奥尔森所说,当时的清教徒自动离开英国,其目的就是要寻找一个新世界,以便在那里建立起不受不虔诚的皇权与不纯洁的国家教会阻挡的基督教联邦。他们“认为北美是应许之地,所谓为了神与神的国度,他们要占领北美。”[6]美国争取民族独立的革命战争爆发前后,著名政论家托马斯·潘恩认为,我们“有各种机会和各方面的鼓励来建立世界上最高尚、最纯净的政体。我们有能力开始重新建设新世界”[7]。“山巅之城”(即榜样与典范的宗教观念)和近现代世界上最早的民主共和政体的创建,使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逐步形成美国“例外论”。所谓“例外论”,就是指美国民众创建的国家注定和世界上其他所有国家都不相同,而且定会比他们更完美、更先进。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自诩美国独立革命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事件,美国是全世界政治重生的天然监护人。“世界上被压迫的民族依照我们的方式去做,方能享受我们所享受的自由与快乐。”[7](107)美国前总统托马斯·杰斐逊坚信,美国的所作所为不仅是为了自己,而且是为了全人类。美国前总统亚伯拉罕·林肯认为,美国是地球的最后、最美好的希望所在。美国前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公开宣称,一个爱国的美国人对国旗最感自豪的时刻,是美国的国旗对别人、对自己都已成为自由的一种象征的时候。美国前总统理查德·尼克松认为:“自我国独立以来,美国人一致认为,我们代表了比我们自身更高大的理想”[8]。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则说:“我们必须考虑到,我们应该像一座山巅之城,……如果我们在所承担的这项使命中虚伪地对待我们的上帝,并因此促使他不再像现在这样保佑我们,那么我们必将成为世人谈论的趣闻和笑柄了。”[9]基督教对美国政治的重要影响,正像法国政治学者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指出的那样:“在美国,宗教虽然不直接参加社会的管理,但却是政治设施中最为重要的设施”[10]。

随着美国民主共和体制的完善和发展、经济与社会成就的不断取得、国际地位与威信的大幅跃升,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更加坚信,美国的宗教信仰、生活方式、道德观念、政治体制等,都明显优越于世界上所有其他国家(或地区)。美国前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就美国正式参与“一战”的理由明确指出,美国人将为民主而战,为自由人民协力合作的普遍权利而战。“这种自由人民的协力合作必将给各国带来和平与安全,并使世界本身获得自由。”[11]而“和平依赖于民主的传播,美国有责任将其原则和民主实践扩展到全世界”[12]。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的救世主心态,自然促使他们自认为在以自由平等为核心的个人主义伦理道德观、共和与权力分散制衡为内核的政治社会管理体制、公民个人基本人权得到尊重的前提下鼓励实行以平等公平性竞争为鲜明特色的社会发展模式等方面,都肩负着引领和教化世界上其他落后国家(或民族)的不可推卸的神圣责任和伟大使命。比如,美国保守主义的典型代表小布什总统公开说:“在自由与恐怖、正义与野蛮的长期斗争中,上帝从来不中立。”[13]这自然要求美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承担起引领并保卫全世界每个自由民主国家(或民族)的责任和义务。

1945年以来,不论是战后初期在杜鲁门(民主党人)政府的主导下美国针对法西斯势力统治下的日本、德国进行的系列非军事化、民主化改造,还是20世纪70年代后期卡特(民主党人)政府高调推出的“人权外交”、20世纪90年代老布什(共和党人)政府主导下的海湾战争、克林顿(民主党人)政府推出的“参与和扩展战略”及21世纪初期小布什(共和党人)政府推出的“大中东民主计划”等。从战略文化的特定视角来审视,它们和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深信不疑的“天定命运”论指引下不可推卸的神圣使命观明显是一脉相承的,除了传统的灯塔和榜样的作用和影响外,只是更加强调和突出在美国拥有强大综合国力的基础上,要积极主动地走出国门去寻找代表“邪恶与专制”“野蛮与落后”的政治势力,并对其进行改造甚至直接铲除。众所周知,对美国来说,历史上它的对外扩张行为和传统的西方殖民国家相比,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性,除了获取新的领土以外,更加看重眼前经济利益的获取,特别是文化核心理念、基本社会制度及生活方式的积极外向散播。美国政治学者海茨克明确指出:“不了解宗教向度,就不可能理解美国的政治。”[14]美国的大规模领土扩张主要集中在19世纪上半期,文化意识形态的外向推广却是贯穿始终的。特别是在二战结束后的特定时空背景下,美国安全战略对文化意识形态不间断外向推介的重视,自然就显得“合情合理”。

美利坚人这种使命观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其根深蒂固的基督教信仰,这种信仰本身就不是理性的、科学的。世界历史上,因为宗教的偏执、狂热、非理性、不宽容导致的宗教迫害、宗教专权,甚至是大规模长期性的宗教战争屡见不鲜,就是在今天,世界上不少热点问题和难以解决的问题,都和宗教纷争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关联。比如复杂难解的中东阿以冲突问题。戴着宗教信仰的“有色眼镜”去应对和处理极其复杂的世俗性特征明显的民族(或国家)关系,一定有其偏执、狂热、顽固和非理性的明显弊端,其后果可能会使原本就复杂多样的民族(或国家)关系,人为地变得更加复杂,难以采用理性、和平方式解决,建立在真正平等基础上的交流与互鉴变得更加困难,使多样性文化(或文明)在交流与碰撞中共同趋向进步繁荣的前景变得黯淡无光。

二、丛林法则下的世界观

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的世界观,主要承袭古代西方社会的理性主义哲学传统。在人与自然世界、人与人的关系问题上,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表现出鲜明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美国人相信,在混乱无序的世界中只能按照丛林法则下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方式,才能生存和发展下去。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潮虽说起源于欧洲,但在美国才真正得到发扬光大,其思想温床就是美国人特色鲜明的世界观。比如,19世纪后期美国海权论者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就坚定认为,冲突是一切生活——物质和精神生活的条件。

古代西方世界的理性主义哲学传统发端于希腊的古典哲学思想。古希腊人既创造了有关自然和世界的科学抽象概念,又表现出文化价值观一元论特征的强烈诉求。这就使古希腊人既成为西方世界科学精神的先导,又建构起人和自然、主体与客体简单二分法的理论体系。也就是说,古希腊哲学的历史局限表现为它对多元性世界、不确定、不和谐等的强烈恐惧感,反过来就突出表现为对一元世界、确定、和谐等的极力追求。这种理论后来经过近代德国著名哲学家黑格尔等人的整理、深化和提升,深远地影响着近现代西方社会的思维模式。黑格尔坚信,现实世界是二元对立的,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之间的关系则严格遵循冲突原则、丛林法则和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规律。黑格尔这种理论在北美新大陆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社会文化背景下的美利坚民族传统文化中有具体性表现。主客两分、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使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倾向认为,国家间的安全关系是纯粹的零和博弈性质,人类社会和自然界一样,战略环境中的各种挑战是无处不在的,在利益面前国家间充满你死我活的冲突。随着19世纪后期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潮的广泛散播,二元对立思维在美国不断得到深化和强化。比如,二战结束后约50年(1947—1991),冷战思维就是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在丛林法则下践行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铁律的世界观及自然推理出来的必要性“野蛮战争”的民族传统文化深层意识的外在反映和主要展现。

早在17世纪美国还是英属北美殖民地的时期,清教徒移民们就坚信,两个民族同处一胎,将要斗争。即在主客二分的现实世界,人与人的关系从根本上说是冲突性的、竞争性的,其结果就是“成王败寇”。这使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在美国立国和发展壮大的历史进程中,坚信和推行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政策,即由于现实世界中的众多国家(或民族)之间存在着政治社会价值观的巨大差异,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对发展程度相对落后的国家(或民族),除了暴力征服或发动战争从肉体上直接加以清除这种极端性的方式和路径外,在任何情况和条件下都不可能与之真正和平共存。“即使是以血淋淋的末日般的战斗为代价,那么,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基督王国的高歌猛进。”[4](3)这种思想和政策对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的长期性影响,重要的客观后果之一,就是逐步形成在二元对立的现实世界里寻求优越和唯我独尊的哲学观和善恶对决的思维模式。比如,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说:“基督徒不能只单单听道,而且要行道。”[9](239)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公开宣称,美国要消灭世界上的一切独裁者,美国与世界其他国家的政府的关系,要以他们如何对待自己的人民来决定。

关于对立面存在的重要性,现当代美国著名学者塞缪尔·亨廷顿指出:“为了确定自我和找到动力,人们需要敌人:商业上的竞争者、取得成功的对手、政治上的反对派。”[15]美国前总统托马斯·杰斐逊就曾把欧洲旧大陆和新近创建的美国截然对立起来,宣称欧洲旧大陆是压迫和暴政的代表,是衰败的、腐朽的,而美国是自由的帝国,是充满生机和希望的。美国前总统安德鲁·杰克逊执政时期,是美国立国以后向西部、南部大肆进行扩张的时期,他极力鼓吹土著印第安人是野蛮部落和野蛮性文化,而美国则是基督教文明的国家。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更是坚定地认为,世界是国家竞争和种族竞争的大舞台,在一个充满竞争、冲突,有时还很残酷无情的世界里,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肩负着神圣、崇高的责任和使命,找出挑战者并征服他们,使强者越来越强,这就是生死存亡和关键所在。他坚信文明种族与野蛮种族之间的冲突最终是无法回避的,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只能建立在文明人征服野蛮人的基础与前提之上。美国前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以法西斯主义、共产主义作为美式自由民主的对立面,极力鼓吹和积极塑造一个以美国为榜样和核心的全世界范围的民主秩序社会。日本内阁前情报局长冈崎久彦在谈论“二战”时说:“美国这个国家进行战争,从来不依据利害权衡和得失盘算,美国人打仗,从来都是依据道德和国民的好恶。”[16]冈崎久彦的话似乎正好能印证小罗斯福总统在二战期间所宣称的,美国是民主国家的兵工厂,即不论是以希特勒为首的德国纳粹法西斯势力,还是以裕仁天皇为领袖的日本军国主义势力,都是以美国为代表和典型的西方自由民主势力的对立面,从长远视角来审视,两者间的根本矛盾是无法调和的,是水火不容的。这就很好地阐释了美国最终选择参与那场世界规模的大战,并愿意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发挥重要作用的深层次内部驱动力量。

二战结束不久,美国推出的“杜鲁门主义”明确把反共反苏确定为美国所有外交活动的重中之重。随后,不论是冷战中的热战,如中国的国共内战(1946—1949)、朝鲜战争(1950—1953)、越南战争(1961—1975)等,还是已经走到世界核大战边缘的1961年柏林危机、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等,或是冷战中长期不间断进行的文化宣传战和心理战(含和平演变,比如图书杂志海外传播、国际性会展、电影电视输出等),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和美国的主流意识形态之间始终是水火不容的、尖锐对立的。美国前总统共和党人罗纳德·里根更是把共产主义作为对立面,苏联就成了邪恶帝国的总后台和领导核心。冷战结束后,时任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安东尼·莱克1996年3月在华盛顿大学演讲时公开强调:“除非人性发生改变,否则实力与武力将永远是国际关系中的核心。”[17]二元对立和丛林法则下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社会达尔文思想暴露无遗。后冷战时期,先后发生的系列“颜色革命”事件,背后几乎都有美国的身影存在。这同样是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独特世界观的隐性折射。小布什政府在“先发制人”战略指引下发动了全球性的反恐战争(含阿富汗战争和第二次伊拉克战争等)。面对“9·11”恐怖袭击事件之后的全球大环境,2002年6月小布什总统在西点军校的讲话中公开宣称:“正义与残暴、清白与犯罪之间没有中立。我们正处于一场正义与邪恶的冲突当中,美国将直面邪恶。……我们将领导全世界来对抗它们。”[18]从战略文化的特定视角来审视,不论是坚定反共,还是坚决反恐,它们和二元对立及丛林法则下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美利坚人的世界观一脉相承。不论是坚持无神论、集体主义的共产主义思想与影响,还是在极端民族主义、狂热宗教主义基础上诞生并日趋扩大的恐怖主义势力和影响,不分青红皂白,只要和美国的主流意识形态、政治社会管理制度及生活方式等存在着明显的不同,那就是美国的对立面,就是美国的敌人和对手,必欲除之而后快。否则,在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看来,美国就不是安全的。

美利坚人这种世界观明显有失公允,它没有清醒地认识现实的客观世界明显是多样化的,它绝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二元对立且不可调和,也不是在利益面前只能有一种选择(即博弈零和性质)。人类社会和文明演进的历史早已证明,并将继续证明,世界上的诸多民族(或国家)之间,尽管存在着发展水平、发展程度的天壤之别,但是绝不存在所谓的优劣之分;尽管在基本制度、意识形态、文化传统、生活方式等方面存在着明显差异,但是并不妨碍在平等、和平基础上的交流与借鉴,相互取长补短,在理性适度竞争的前提下追求共同发展和进步。

三、以自我为中心的民族观

民族观通常是指能够比较充分地满足某个特定民族广大成员,在精神和心理层面上实现自我价值与自我超越生存需求的系列观念。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长期以来都拥有以自我为中心的民族性价值观。它主要包含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以及虽说世界民族众多,但唯我独尊的观念。前两者虽说是近代西方17—18世纪以法国为核心的启蒙思想运动的主要成果,但是在北美新大陆的土地上首先真正开花结果,尽管它们都深受基督教精神的影响;后者是前两者自然延伸与合理推理的产物。

美国以自由主义思想立国,这和美国初创时期的独特经历关系密切。北美新大陆的早期欧洲移民群体,绝大部分是为逃避欧洲专制政权的宗教或政治性迫害,其中以清教徒表现得尤为明显。这就使他们在北美新大陆的社会和政治生活中,特别看重宗教信仰自由原则,绝不允许任何外部势力的干涉和侵犯。在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艰苦斗争中,他们特别强调享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等方面的公民个体性政治权利和政治自由,并以北美新大陆作为实验基地,以近代西方世界特别是欧洲启蒙思想的核心性成果(以天赋人权论为典型代表)为理论指导,创建了世界上第一个资本主义性质的民主共和宪政体制的新国家。在随后的国家建设和发展壮大的历史进程中,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不仅关注国内商业的自由扩张,而且还特别强调海外自由贸易的扩张。为此,美国政府积极提倡并执行以公海航行自由、门户开放等为主要内容和特色的经济自由主义政策。以大家熟悉的“门户开放”政策为例,美国学者伊斯雷尔认为,“门户开放不仅是对商业的开放,也是对美国观念的开放。”[19]李普曼指明“门户开放政策是输出美国生活方式”[20]。1776年《独立宣言》、1787年《联邦宪法》、1791年《权利法案》等重要的美国立国奠基性历史文献,都一再确认和重申他们极力吹捧的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及追求幸福的自由是每个人的天赋权利。从逻辑推理的视角看,“基督教的价值观为个人的自由和权利奠定了基础”,因为“从灵魂上来讲,神拯救的是个人而不是集团,没有一个人因为是基督团体的成员获救。”[21]简言之,基督教教义伦理和自由理念在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看来,始终是紧密联系在一起且相互影响的,以至于在他们的头脑中这两个概念是不可能完全独立存在的。

1941年,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公开提倡的思想言论自由、宗教信仰自由、不虞生活物质匮乏和免于政治恐惧的自由,实际上就是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自由主义思想观念在当时特定历史背景下的典型外在体现和浓缩性精华。这种强烈的自由主义精神,使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相信,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民主国家之间不会轻易发动战争,实现美国安全的重要战略性举措之一,就是要大力推进海外的自由民主。美国前众议院议长纽特·金里奇在《重振美国》中提出,21世纪美国衰微与否,将取决于其“正确的价值观”能否得以重振[22]。

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是近现代美国政治社会生活的双胞胎,后者是前者的哲学基础,前者是后者的外在表现。“个人主义的根基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信仰,它阐明了个人灵魂的本质,使生活的起伏围绕着个人的命运旋转。”“清教主义是个人主义的主要根源。”[23]个人主义强调个人利益优先于团体利益,团体存在的目的在于保护个人的天赋人权。体现在经济领域,就是允许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所长和资源来与社会进行自由公平交换,以获得自身最大的利益,最充分地实现自我;体现在文化领域,就是人本主义思想(即世俗化的个人主义),进而又催生出近代欧洲的理性主义和世俗主义;体现在政治领域,就是大众民主主义[3](98-104)。个人主义思想在近现代的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中深入人心,成为美国人的道德判断准绳、政治信条及国家(或民族)身份认同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对他们来说,个人主义就是他们最关切、最根本的国家与民族身份认同的试金石。个人主义的价值观尤其强调个人的价值和人格尊严、自主选择、自力更生和公平竞争及个人基本政治权利和公民权利的有效维护。比如托马斯·潘恩认为,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的性格特征发源于强烈、鲜明的个人主义价值理念,很少愿意主动接受政府体制的限制,是灵活多变和讲求实际利益的。“美国人把民主的理想视为上帝的意志,美国人确信民主正是生活的法则,国家必须加入进来,政府必须把民主当作宗教来宣扬”[24]。

美利坚民族强烈的优越感来源于其先辈从欧洲旧大陆承袭的根深蒂固的种族观念。他们认为世界上其他种族,特别是非白色种族低劣、野蛮、落后,创造的文化是过时的、趋向衰微腐朽,不能适应社会发展和进步的现实需求,应该走向消亡。在以自我为中心的民族优越感浓郁的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心中,美利坚人作为上帝最后的选民,有权利、有资格、有能力、有意志获取特殊的权利,担负着神圣的责任与不可推卸的义务。这种自视高人一等的观念在北美新大陆独特的地理与社会环境里,尤其是美国立国之后逐步形成的稳定且长期行之有效的政治社会管理模式、经济文化与科技领域不断获得的辉煌成就、国家地位与海外威望的快速跃升中,似乎能够不断得到印证和强化。比如本杰明·富兰克林公开宣称,英格鲁—撒克逊人是白色人种重要组成部分,是地球上最适合生存与发展壮大的人种。托马斯·杰斐逊和詹姆斯·麦迪逊两位美国前总统均认为,黑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到白人的智力水平,坚决不承认黑白两个种族的人可以在平等的基础上和谐共处[11](237-240)。美国前总统威廉姆·麦金莱则认为,“基督教是世界文明最强大的因素。”[9](239)以英格鲁—撒克逊白人清教徒为主体形成的美利坚民族文化(即WASP 文化),使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一方面具有极强的民族自豪感与自信心,形成了鲜明的美利坚民族中心主义倾向;另一方面又极易引起对其他不同国家(或民族)的巨大文化差异的视而不见,甚至偏执地拒绝承认、理解、宽容其他文化的存在与发展。比如,美国前总统约翰·亚当斯公开宣称,“我们的政府不具备能力去对付不受伦理和宗教约束的人类感情,我们的宪法只是为有道德和宗教信仰的民族制订的”[9](232)。

1945年以来,对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长期信奉的民族观造成一定冲击和强烈刺激的典型事例包括:以东斯拉人为主体的苏联只用了3年左右的时间就医治好了二战给苏联留下的全方位战争创伤,并在随后约30年时间里迎来了军事、经济、科技等诸多领域的长足发展,成为名实相副的全球性超级大国。苏联的存在和发展本身,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美国文化、制度、生活方式、发展道路及发展模式的最大竞争对手。以大和民族为主体的日本在美国的安全保护伞下,仅用了20 多年时间,就从二战的战败废墟上快速发展成西方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一度在经济贸易、工业制造、科学技术及金融等领域对美国构成强劲性挑战。以汉族为主体的中华民族从1978年底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实行改革开放开始,仅用了约30年时间,就快速发展成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与美国的实力差距日益缩小;中国的综合国力提升明显,国际地位、国际影响力、国际话语权也有明显的增强,客观上对美国霸权行径的实施构成了阻力。不论是对苏联、日本,还是对当下中国,美国都全力打压,决不允许任何其他国家(或民族)对美国的全球性霸权地位构成实质性的竞争和挑战。从战略文化的特定视角审视,它们与以自我为中心且具有强烈优越感的美利坚人深入骨髓的民族观是高度吻合、一脉相承的。在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的内心世界里,只有美利坚人才是地球上最适合生存与发展壮大的人种。美利坚人作为“上帝的最后选民”,才有权利、有资格、有能力、有意志获取特殊的权利和地位,同时担负着所谓的引领或改造其他民族的神圣责任与不可推卸的义务。他们相信“专制是自由的死敌”“民主国家之间不会发生战争”“人权高于主权”,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或国家)只能在美利坚人的引领、教育和改造下,诚心诚意接纳并积极主动效仿美式核心文化价值理念、政治社会管理制度、生活方式及美国的发展道路和发展模式,人类社会才能不断走向进步和繁荣,世界才能真正和平与稳定,自然美国也就可以真正地长治久安。

美利坚人这种民族观最大的历史局限性,就是它只突出强调其独特的成长环境和经历,强调基督教精神的神圣性和普世性,强调它对美国立国并快速发展壮大的重要和不可缺失性,却故意人为忽略(或故意无视)世界诸多民族在形成和演进过程中客观上长期存在的明显性差异。把对美利坚人较有成效的民族性思想和理念简单地移植给其他民族,未必能有效和适合,未必能落地生根并真正开花结果。

综上,现当代世界,一个主权国家(或民族)的兴衰成败,除了及时有效地处理好国内复杂问题以外,一个关键性的影响因素就是国家安全的战略性决策是否正确。安全战略的实质是独立主权国家在安全问题上的战略性选择,这种战略性选择的发轫点和奠基石,通常都可以在其民族独特的历史经历、性格特征及战略文化理念中找到。对美利坚民族来说,它建立在以基督新教教义伦理为根基的系列基本政治性原则和理念高度认同的坚实基础上。美国立国和不断发展壮大的历史进程,同样紧密伴随着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对以基督新教教义伦理为根基的系列基本政治性原则和理念的坚信不疑和努力践行。1945年以来,不论是冷战时期还是后冷战时期,美国安全战略的文化价值观始终建立在美利坚民族传统文化内核的根基之上。尽管随着时代、社会环境的变迁,特别是美国面临的国际、国内主要问题与矛盾的不断变化,美国会不断对其进行主动性调整、补充和完善,但是它们反映的始终是美国民众(含主流社会精英群体)如何看待外部世界出现的重大历史性事件、国家间的复杂关系、文明间的交流与竞争关系的系统性观念。在国家重大利益有效维护的指导和统领下,它们是“嬗变”与“一以贯之”的有机对立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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