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层次理论的中国化述论
2022-11-30谷少华乔全生
谷少华,乔全生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语言科学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119)
19世纪以来,历史比较语言学对语言学发展作出了重大功绩。这一切都归功于历史比较法的使用。历史比较法通过比较两种、几种方言或亲属语言的差别,找出相互间的语音对应关系,然后拟测或重建它们的共同源头——原始形式[1]80。换句话说,就是历史比较法比较适用于构拟比较单一、规则式音变的原始母语。那么,不规则式音变应如何解释,除却不规则式的音变,在汉语方言中的一字多音情况又应如何解释,这就构成了新的问题。譬如说山西闻喜方言的叠置式音变[2]43,以宕摄的“糠”和果摄的“科”为例,在构拟原始母语时,我们应该以“糠”字的哪一读音与“科”字比较?这就使得一些学者对同一母语分化的谱系树模式提出了质疑,他们认为这一模式在印欧语基础上形成,并不完全适用于汉语研究,他们开始逐步冲破历史比较语言学的桎梏,从汉语史角度思考汉语方言的横向传递和接触,并且开始借鉴西方层次理论(Substratum Theory)。
在西方层次理论中,关于“层”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利用“层”来解释一个“语言区域”的形成;另一个是利用“层”来解释语言的变化[3]13,但以Hock&Joseph为代表的美国历史语言学家认为层次分析的解释容易偏于假设,疏于实证,因此意义不大[4]229。幸运的是汉语方言学者在引进这一理论之后,并没有生搬硬套,而是结合汉语方言的特点,合理地进行了中国化探索与改造,但是解读视角的不同,也在学界引发了不小争议。2016年8月,在复旦大学举行的第十三届全国语言学暑期高级讲习班上,陈忠敏、庄初升、陶寰三位教授就对历史层次理论进行了深入探讨。这次探讨聚焦于层次的定义、文白异读与语音层次的关系、自然音变与接触激发的变异之间的差异等问题[5]1-26。本文梳理学者们从不同视角观照的语音层次问题,有助于人们了解语音层次理论及其相关问题,并重构汉语方言研究中语音层次理论的话语体系。
一、“层次”的定义
目前,学界主要有三种观点:一种认为层次(文白读)是不同语言(方言)系统的叠置,是语言接触的产物,滞后音变、扩散音变等不属于层次,如陈忠敏[6-8]、王洪君[2][9-11]、丁邦新[11-12]等(文白同源论);另一种认为由语言自身演变造成的词汇扩散音变和滞后音变也是层次,可称为同源层次或内部音变造成的层次,如郑张尚芳[13]、王福堂[14-16]、潘悟云[17]等(文白异源论);第三种主张把同一个词的异读、系统的不一致均视为层次,如果没有明显的迹象就不要区分同源还是异源,如何大安[3]、侍建国[4]等(融合论)。由语言自身演变造成的滞后音变、扩散音变到底是不是层次?这是三种不同观点争议的焦点。这一问题的关键又在于如何看待“同一语词的不同形式”“早先同音的不同语词”。
如关于上海歌韵端系声母后的两种读音:[-u]、[-a],陈忠敏[8]认为“拖、大”歌韵端系字韵母的这两种情况构成语音层次关系;潘悟云[17]28则认为“拖”读[tha]是歌韵的滞后层,即属于词汇扩散中语言内部音变的滞后音变。陈忠敏给我们的解释是这两个读音存在多重交叉文白异读,这个异读在邻近同类方言中有对应的层次,如拖[-a]白[-u]文丨大[-u]白[-a]文。 这与徐通锵提到的“鸭”类词有点相似[18]25-43,如鸭[a]文[ε]白丨猫[m]文[mε]白白读ε分别对应了中古狎肴二韵,但二者又有一定的差异。主要在于:陈、潘文中的“拖”“大”字反映的是早先同音的语词今音不同,而徐文反映的是不同古韵类今有相同的白读。
何大安[3]认为在辨认层次时,不仅要看今同一个词的异读,还要注意早先同音的不同语词,也即这两种形式都可能是层次的问题,他以中古匣母侯韵字“喉[au]、猴[kau]、候[hau]”在今闽南语中的三种读音为例,指出了今闽南语的三个层次。这一点同王福堂[15]1的观点大致相同。不同的是王福堂进一步区分了同源、异源层次,他把因方言自身演变而构成的音类叠置称为同源层次,而这一点,陈忠敏[8]则并不完全同意。陈忠敏以北京话中古歌韵见系声母字“我”字举例,指出“我”的韵母[-uo]尽管与同为歌韵的另一种读音[-]不同,但由于“我”是常用的人称代词,属于封闭类词,且[-uo]和[-]是音变链中前后两个阶段,因此,“我”的韵母读[-uo]是滞后性音变,[-uo]和[-]不构成层次;而吴语开化“树”读[-i]跟同为知照系虞韵的“注殊”读[-u:]/[-y]就构成层次关系,原因在于吴语开化的这些字不是封闭类或高频词,且i/-u:/-y无法搭建前后的音变关系,同时这些字又构成同语素异读,如“珠”[-i1]/[-u:1]/[y1]。
王洪君指出,“按照历史语言学公认的定义,层次是指在一个共时语言系统中成系统地共存着的不同语言(或方言)来源的成分”,不包括以语音为条件自然演化的不同阶段、以词法为条件的字音变体差异、扩散式音变的新旧形式[19]。根据国际语言学界对层次的定义:层次指语言接触造成的“本语成分与外语成分成规模的共存”[11],也即层次是语言接触的产物。王福堂之所以把同源层次也“借用”到层次中来,主要是因为同源和异源之间之间的关联并不清晰,这样就很难判断某层次到底是同源还是异源。陈忠敏欲将滞后音变、扩散音变从“语音层次”中分离出来,相比王福堂、潘悟云、侍建国等对层次的看法而言,虽略嫌“囿于一隅、执于一端”,但这种理论与方法却是科学的、具有突破性的,上述提到的上海歌韵端系的声母、北京话“我”的韵母和吴语开化“树”的分析也具有示范作用。
以上实例显示,语音层次定义的矛盾点在于学者们总是从不同角度综合考虑语音层次的理论问题。这些不同的看法,让我们对如何鉴别层次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但在对待具体问题上,却又因人而异,众说纷纭。主要原因在于语音层次理论在中国化探索过程中,衍生出很多相关概念。这些概念纵横交错,使得人们理解有所不同,从而与语音层次理论相混淆,概括而言,即在于如何理解与区分文白异读、旁读音、训读音、扩散式音变断阶等,并处理这些概念与语音层次之间的关联。
二、文白异读与语音层次
丁邦新认为历史层次基本上指文白异读,一般认为白读是白话音,文读就是读书音[13]。陈忠敏认为方言中的文白异读是语音层次的反映,是相同的语素在同一系统中的差异,其中跟权威官话相同或相近的是文读层,跟权威官话相异的则是白读层[7]。王洪君指出一般的文白之异可能不是前后直接继承的变化关系,而是“已经分化了的不同音系间的对应(即‘姐妹’关系),它的实质是来源不同、进入当地时间不同的两个(或几个)音韵层次在共时音系中的叠置[7]42。王福堂指出在分析层次时主要就是对字音的不同语音形式进行分类,确定文读层和白读层,文读层一般从异方言借入,它会与本方言原有的音类构成叠置。同样,与异方言借入的音类会和本方言原有的音类构成叠置一样,方言自身演变也会构成音类叠置[15]4。这就会造成区分上的困难。“文”“白”的叠置到底是自身演变还是异方言借入?这直接关乎到这个语词的不同形式是语音层次还是内部音变。
王福堂指出同源层次中的新音类是旧音类音变的结果,是可以用音理来说明的,而异源层次中的借入音类和原有音类之间没有演变和生成的关系,异方言演变快,则本方言音类为音链上的上环,反之亦然,这就需要综合考虑语音上和非语音的多种手段。简而言之,王洪君对于一般文白异读的观点基本上对应于王福堂的异源层次,也即在共时音系中存在着本方言与异方言的叠置。如果均能如此,似乎所有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但是徐通锵提出宁波方言中的“鸭”类词,这类特殊的“文白异读”又该如何解读,即宁波方言中的“鸭”类词到底是文白异读、语音层次还是其他?似乎就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侍建国[4]238认为,历史层次与“文、白”并不形成一一对应的关系,也不能将层次对应于“文、白”,如北京话的“文、白”异读孰主孰宾,就纠缠不清,不如把文白异读解释为“层次又音”。比如李荣认为“北京话的文白异读,文言音往往是本地的,白话音往往是从外地借来的。”耿振生恰好相反,他认为:“北京话的白话音是本地固有的读音层,读书音是从外地借入的读音层”[20]。王福堂也持相同看法,他的理由是“在北京话成为民族共同语的语音标准之前(清代中叶),北京自然也受到当时权威异方言的影响,借入的应该是读书音,不是口语音”[15]。丁邦新从“本地固有的读音层”出发,指出北京话全部文读是早期的白话音[13],针对这一点,乔全生[21]则提出了质疑,他根据相关文献认为在元代时北京话的文白异读(铎韵)绝不会像现代北京话那么少,只不过是现代北京话(铎韵)的白读音已被文读侵蚀,变得越来越少。
综上所述,如果再单独以文白异读来反映语言叠置的层次问题,似乎略嫌不妥。文白异读是汉语方言特有的社会标记,属于社会文教方面的内容,汉语方言中的“异读”现象似乎也并不是非“文”即“白”的关系,如果再将所有历史层次都贴上非“文”即“白”的标签,那么,汉语方言的文白异读与语音层次、滞后音变、扩散音变就会出现混杂。因为经本地土语音系改造而后来进入的外地权威方言音韵层次往往会因地而宜,本地与权威也只是相对而言,何况有些音变的形成到底是语言结构系统内部的扩散式音变,还是接触激发的变异,本身也存在争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语音层次(或层次又音)是语言接触的产物,是外来成分,自然应与语音演化相区分。一般的文白异读是不同系统的叠置,属于层次,但不能将语音层次等同于文白异读,因为提及外来读音时,恐怕不只有文读音,还有旁读音、训读音的概念,因此,最好用文、白标用以标注该语音层次的性质,
三、旁读音、训读音与语音层次
据游汝杰研究,旁读音与文读音并不完全相同,二者的形成虽然都是方言接触的结果,但文读音一般来自标准语,而旁读音则来自外地话,如上海郊区金山话本来没有舌面的[]声母,但近年来因与上海市区话频繁接触,产生了新的[]声母;再如温州话的“卸”有两读,分别是[sei5]和[ia5],[ia5]音就来自上海话[22]。潘悟云[17]曾解释过温州话麻韵三等字“卸”读[ia5]是因为:“温州开埠以后,货轮大多从上海过来,船主、船工多为上海人。温州搬运工人上船搬运货物的时候,上海人对他们说‘ia下来’,他们就学会了这个词。温州口语中平时不说‘卸’,这些工人也不知道上海人说的ia就是‘卸’字,不过ia这个词很快就在搬运业传开来了,温州话中‘卸’也就多了这么一个异读”。不过,潘悟云认为这个异读是借词造成的历史层次,而不是旁读音。
游汝杰主张将“旁读音”与文读音、白读音并列,成为汉语方言字音三足鼎立的三个层次,这样确有一定道理,原因有二:一是可以明确这个层次的来源,即是来自本土白话、标准语还是当地权威方言;二是可以明确这个层次的方言性质,有助于这个层次的时空定位。但是,如果这样安排,又该如何处理借词造成的历史层次和旁读音的关系?此外,上文所述,与外来层次相关的概念并不单一,比如下文提到的训读音该如何处理,也未得到说明。如果来自县治、府治所在地区方言的“旁读音”成批、成系统扩散,构成文白两个系统,又该如何区分?
比较潘悟云、游汝杰两位的观点,容易发现两位除命名处理方式不同外,他们对旁读音和由借词造成历史层次的观点大同小异。相同点:两位都指出旁读音(借词)都是来自外地方言,可能是个别零散的字音,也可能是成批、成系统产生的字音,当成批次、成系统的产生借词后就会构成旁读音(文读系统)。不同点:游汝杰认为旁读音主要来自外地话,与来自标准语的文读音相区分,而潘悟云认为借词不仅会来自县治、府治所在地区的权威(相对的权威)方言,也会来自普通话,比如上海话中日母最新派声母读[l-],就是因为北京日母念[-],在上海话中没有这个音,所以就在借用过程中改造为了最为接近的[l-]。区别就在于这个外来读音到底来自于哪里?标准语对方言使用者来说可能也是外地权威方言,另外,很多方言可能不仅会受到当地权威方言的影响,还会受到标准语的影响,因此这个文读音和旁读音似乎较难区分。
训读音与文白异读、旁读音不同,它是指“在方言里常借用某个字(或词)的读音,去读另一个同义的字,被读的字称训读字,借读的音称训读音”[23]。张振兴[24]、游汝杰指出,有的方言学著作把训读音当作白读音,但实际上训读音是把本字的口语读音当作训读字的白读音,训读字皆有原字或本字与之对应,因此不能把训读音当作白读音[22]。本字和训读字的不同读音也不是文白异读的关系,它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字义相同或相近而已,但是,“训读音很容易搞乱方言的文白异读系统”[24]。如张振兴提到的漳平永福方言中“人”与“侬”读音的例子,如不考虑与“人”音韵地位相同的臻开三真韵字在当地的文白异读对应规律文[-in]白[-an],就很容易将[laŋ]视为训读字“人”的白读,而不是训读音,那么也就调查不出[laŋ]的本字“侬”或“农”了;再比如游汝杰提到的在闽南方言中用“帆”字记录“篷”这个词,“帆”训读音为[phaŋ1],“帆”字中古音韵地位为奉母凡韵平声字,如不了解“帆”字本音[huan2],很容易将[phaŋ1]视为“帆”的白读音。
刘新中指出,从语言接触的角度来看,训读是用自己已有词语的语音来消化吸收书面语借词的一种办法;但是从本质上说它是借用现成的文字形式来记录语言中的口语词语的办法[25]。这种现象可能在日语和汉语方言的闽语中较多。日语之所以较多是因为日语中的训读是一种系统而有意识的使用汉字的方法,而汉语方言中闽语较多是因为闽方言中文白异读异常丰富,训读可以解决口语和书面语差异较大的这种矛盾。因此,在辨别语音层次的时候也不能忽视训读音的干扰,因为训读音与白读音很可能从音理上得到合理的解释。那么,最好的办法恐怕就是将训读音作为借词造成的历史层次的一种,作为白读音的变异,不过与借词造成的历史层次音义对应不同,训读只是借了音,按在了训读字(本地已有同义词)的头上,也即在借词过程中没有全借,只是借了音而已。
四、扩散式音变断阶与语音层次
词汇扩散理论是美籍华裔学者王士元于1969年在美国《语言》(Language)杂志上发表的《相互竞争的变化产生剩余》一文中提出来的。关于词汇扩散理论,学界也多有论述,此处不赘。王洪君曾提过,“尽管区分单个音系自身音变和外来音系的叠加已成学界共识,但对于区分历史上已中断的扩散式音变和层次叠置,不少学者都持悲观态度。”[10]不过依然有诸多学者作出了大胆尝试,如王福堂虽然认识到鉴别异方言语言成分和本方言原有语言成分较难,但仍以苏州话果摄歌韵开口一等字韵母音值为例进行了辨别。苏州话歌韵字韵母有[-u]、[-i]、[-ɒ]三个语音形式,但文白的配合并不单纯,如[15][16]49-50:
[-ɒ] 他哪那
王洪君以吴语蟹摄开口一二等韵为例,明确指出扩散式音变与叠置层次在实际音变过程中会存有交叉[10],也即上文提到的旁读音出现了成批次、成系统的扩散,与叠置式层次出现了混杂。当扩散式音变和叠置式层次都落在相同的古音类条件时,则层次叠置往往会成为扩散式音变的干扰因素,使得扩散式音变的扩散中断,即断阶。扩散式音变如果顺利完成,则会形成与连续式音变类似的结果,而如果扩散中断,从共时来看就会和叠置式音变相似。那么,这时应该如何来区分叠置式层次和断阶呢?王洪君据此也给出了一些具体建议:(1)根据异读字音的文白色彩和该语词的时间;(2)比较音系中有平行关系的其他韵摄;(3)比较异读在不同来源音类中的比例;(4)匹配音理和可能影响地方方言的权威方言的情况。与此同时,陈忠敏也对词汇扩散与语音层次作了区分,不过,与王洪君区分断阶与叠置音变不同,陈忠敏认为词汇扩散中的两个经典例子:英语中的/u:/~/ʊ/演变和潮州方言中古阳去声调的演变,分别代表了语言内部型和语言接触型两种词汇扩散,语言内部型扩散变异一般处在自然音变链中的前后两个阶段,具有渐变性,而语言接触型词汇扩散则属于语音层次的范畴,具有突变性[8]。
从理论上看,词汇扩散与语音层次的区分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仍然有一些差异。如王洪君认为苏州方言蟹摄开口一二等韵异读(咍类读[-E],皆泰类读[-a])反映的是扩散式音变的中断[10][19],而陈忠敏则认为苏州话咍泰皆佳四韵E~ɑ异读反映的是语音层次的问题[8]。笔者认为王洪君提到的扩散式音变的中断不是扩散式音变,而是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受到了北方层次的干扰,这里面既涉及到了语音的扩散传播,又涉及到不同音系的叠置,即接触激发的语音层次。正如王洪君所说,“早期吴语的‘咍’与“皆泰”并未合流,‘咍’的[-E]是本地旧读,[-a]是本地新读,新旧读反映的是系统自发的、重韵一等B类并向二等的扩散式音变;而‘皆泰’的[-E]是源自北方的文读,[-a]读是源自本地的白读,文白读反映的是北方《中原音韵》之后的音系叠加到了吴语方言本地音系之上。”陈忠敏也从[-E]、[-ɑ]异读的音值差异入手,观察到苏州话前中元音[-E]略过[-æ]向后低元音[-ɑ]扩散,语音形式上并不接近,且该异读不受苏州话共时语音条件限制说明了这是语音层次的问题。那么,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即如何确定这里面的音值差异大小与有无演变继承关系呢?乔全生曾提出一个方法,即依靠历时文献,将历时层次的研究放在语音史研究的框架下去分析[21],比如丁邦新、王洪君争论的苏州方言止摄合口三等文白异读的情况,乔全生就依历史据文献支持了王洪君的观点,认为苏州止摄合口三等的演变是*iuei>iu>y,而不是丁提出的uei>ui>y。通过梳理诸位的观点,容易发现扩散式音变往往是音变在不同地域上的传播,A地语音扩散传播至B地必会导致A、B两个音系的接触叠置,在不同音系叠置过程中,产生演化与竞争,演化的部分音值差异较小,变化前后两种形式具有继承关系,与自然演变一致,这在历史文献中往往能找到依据,而竞争的部分则音值差异较大,构成明显的语音层次,这一点往往缺乏历史文献依据。
五、结语和余论
文章综述了语音层次在汉语方言研究中的争议及其关联问题。通过梳理,这些问题显示出汉语方言音系的共时面貌往往不是由单一因素起作用,它往往是复杂的、综合的,这就增加了层次辨别上的困难。一方面,不能把所有音变都归为层次,因为那会忽略语音自身的渐变性音变,也会忽略汉语与世界上语音的共同演化类型;另一方面在无充分证据情况下,为某一汉语方言音变贸然定性,难免会有失偏颇。因为汉语方言的复杂性、综合性决定了语音层次的性质属性极难确定,需综合考量。同时,由于汉语史观的不同,不同学者在看待同一问题时,解读视角也未必相同,这就更会使得一些问题更加扑朔迷离,比如麦耘就曾提出,不同的学术流派往往有自己的工作假设,历史比较语言学家看到两种语言有相似点的时候,往往首先想到它们之间有谱系关系,接触语言学家则会倾向于用语言接触来说明问题,语言演化论者最重视的则是语言演化的类型学规则[27]。
除此之外,这些争议问题实际上证实了语音层次理论在汉语方言研究中的中国化探索与改造,而单一的语音层次理论也并不适用于汉语方言语音:上文提及的文白异读、旁读音、训读音、扩散断阶式音变都与语言接触或外来语言密切相关,可以说又是语音层次的问题,但是在汉语方言学界习惯用文白异读来区分语体色彩;用旁读、训读音来标示语音的来源;用扩散式音变解读语音的演变过程,显然这些都是符合国情的,是经过改造后的语音层次理论范畴内的概念。当然,这些概念中的现象也并非所有都适合归入语音层次理论,这需要严格鉴别该现象是否与语音接触密切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