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幂：副本人生

陈惊雷

拍攝的间隙，所有人围住屏幕，反复确认拍摄成果，杨幂独坐在背景幕布的另一边，淡定地摆弄着手机。“打游戏呢？”“嗯，上了副本。”杨幂答道，她的眼睛依旧盯住屏幕，手指继续操作。

在不止一回的访谈中，杨幂提及，她愿将人生视作一场“闯关游戏”。看过电竞实训综艺《战至巅峰》的观众一定知道，杨幂有多喜欢游戏，她常常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表现却是很较真。（“主要气氛都烘托到那里了！”杨幂争辩道。）“闯关”这一想法正是从“游戏”中生发出来的，“小学的暑假，家里刚有了台电脑，我就天天打RPG游戏，通关、升级—《仙剑奇侠传》你知道吗？打游戏像是在积攒能量。最后把BOSS给杀死，会觉得很爽。”

“可打败BOSS之前，必须经历反复的失败、重来，不会有挫败感吗？”

“挫败感是什么。”杨幂并没有在反问，而是使用了平稳到没什么变化的语气，她早就戒掉了情绪，“挫败感不重要，所有发生的事情—好的、坏的，都是应该发生的。只要你抱着一种‘玩的心态，它就不过是你一个副本里的经验而已。”

为电视剧《斛珠夫人》做宣传那会儿，杨幂钦佩自己的角色方海市，主动选择了hard模式—去谈一场hard模式的恋爱，去过一段hard模式的人生，但人戏必须分开，钦佩归钦佩，杨幂却希望开启开开心心的easy模式：“你们看过‘转生番吗，主人公前世已经非常厉害了，转世后，重新开始，他已经拥有了前世的技能。你说，谁不想自己的人生是一部‘转生番呢？”

既然无法幸运到手握“转生番”脚本，那么干脆再多开几个副本。通过副本，建立起游戏中的游戏，最终目的是重回正本扬眉吐气。杨幂究竟又开启了多少副本人生呢？她说：“我的人生是不断打碎自己、再重建的过程。”

不留

过去一年间，每隔一两个月，杨幂便会登上一本时尚杂志的封面—每一个都是她，却又千差万别。

时装编辑希望挖掘杨幂的不同状态：作为演员，她骨子里藏有不同的性格吧，每一重性格又需要用什么样的妆造去释放呢？与大片相呼应的，还有一篇篇关于杨幂的文章。字里行间，杨幂生活的细枝末节被竭力描摹出来。譬如，这一年，杨幂先后着迷过用各种珠子串手链、制作各式手机壳、用机器织制地毯……某一段时间，遛弯成为她生活的意义。（“生活就留给我自己，跟别人没关系。”杨幂的声音响在耳旁。）

“有哪样兴趣留下了呢？”

“都没有，试过就够了，不然还干一辈子呀？！”这些已经成为被杨幂丢弃了的副本部分。

“人生中有很多东西，你想要去尝试看看，那就去试试，试过不行，就算了；错了，就错了。”杨幂虽不直说，有些变化依旧可以体会到，比起曾经理所当然地以工作优先、把全副精力冲事业，现在她会慢条斯理地说：“生活当然也重要，虽说我们的生活有时可能是工作的一部分，这其中有得必有失，甚至都谈不上牺牲。世界上本就没有生活又好、事业又好的人，不存在这种完美。”

意识到这件事，并非渐进式的。“我是隨时都会变的人。”杨幂打破了我们对于土象星座的刻板印象，“人生没什么永恒的定律，所有规则都可以被打破。我一直没觉得，有某样恒定的东西在我身上。人必须时刻调整自己与外界的关系，外部世界不可能一成不变，它打你了，你就挨着；如果这不行，就会反抗；实在打不过，我跑还不行吗？”

记录人生进程的方式很多，演员凭空多出数种。如果非要选，杨幂愿意通过作品来记录。初入行时，杨幂出了名的拼命，有戏来就必须好好接着、努力地去演；到了2018年电影《宝贝儿》，杨幂说，她想证明给自己看—不是证明给别人看，只是证明给自己。

“现阶段，我的状态是什么都不想证明。对演戏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胜心，只想把它做好，但要说去跟谁比，倒也没有，演戏这事也没法去比较，专注自己就好。”

不教

关于“副本”，还有另一种常用定义，指艺术品的复制品。伊朗导演阿巴斯· 基亚罗斯塔米在电影《合法副本》中为男主角写下一句台词：“我想证明的是，副本本身也是有价值的，它们引导我们找到原作，认证它的价值。我相信，这一方法不仅适用于艺术。”

让我们进入另一个副本的故事，杨幂的新剧《爱的二八定律》。

年初，为《爱的二八定律》配音的时候，杨幂看着自己饰演的角色秦施，不禁感叹：“这个角色真的好可爱啊。”这里的“可爱”需要被再次界定：“这个人物她足够真实。看起来很聪明，但又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有自以为是的聪明，让她做出一些自以为很棒的事情；她撒了一个谎，就需要用一百个谎来圆。所以故事的发展就是女主角一直在‘圆谎的过程。”

在这部剧中，杨幂饰演律师，律师秦施希望在顶级律所获得一席之地。“大家觉得律师应该穿成什么样、做成什么样、生活中是什么样？”杨幂转脸反问身边的人，她要打破大众对律师的印象：“别忘了，前提她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比如，人会想要穿好看的衣服、化好看的妆，虽然她是一名律师，但同时她也是一个美丽的、爱打扮的女孩子。”

抱持着这份态度，杨幂决定不给任何人物套上模式化的演法，也不为任何事总结出通用的道理，甚至警惕生活中那些动不动就爱上价值、讲道理的人：“不要让别人的态度影响了你的判断，这样很容易被PUA的！被PUA的人往往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PUA，他们一定觉得别人是在为自己好，觉得对方说得没错。我的朋友遭遇过PUA。不只是在爱情或者亲情里，所有的关系都存在这种状况。”

杨幂常常有这类“人间清醒”发言。看综艺节目《花儿与少年第四季》，观众将她视作荧屏“嘴替”。直率的性格始终未变，杨幂单刀直入，锋芒锐利，曾几何时，她想要学习“一些‘见人说人话的沟通技巧，不要剑拔弩张”，如今干脆躺平：“不改了，这么多年了，绕不了弯了，太累。”

有一点杨幂必须强调：“说归说，那也只是我自己这么觉得，我甚至没想要说服任何人。我说的未必就是对的，大家不用那么认真地参考我的意见。都是成年人了，会有自己的判断。”

最适合和杨幂对话的方式是短平快，不必太较真，她本能地避开一些深入的探讨，仿佛她那些副本里的经验只对杨幂有效，其他人必须建立自己的副本，并从中寻得属于自己的答案。

不繁

“横店这个地方，我连遛弯的权利都快要被剥夺了。”为拍摄新剧《狐妖小红娘· 月红篇》，杨幂近些时日都待在横店。演员进组等于长期驻扎，不少人“放弃”住酒店，不约而同搬进了某小区，结果由于该小区明星含量太高，被狗仔队盯上了。“那些‘新闻都是在我们的小区被拍到的，搞得人心惶惶。虽然在横店见到了不少朋友，但我们也不想每次见面总是被拍到。”

横店成为另一个副本展开的地图，它唤醒杨幂对时间久违的感受。

“我住的那栋楼里就有好几个熟人，”平时上下楼就会打个照面，杨幂有了回归北电宿舍的既视感，“今儿我嗓子有点不舒服，就问问你们家有没有药？”—消失很久的对话再次响起，“没事可以去别人家串个门、拿个东西，类似这种也觉得挺开心。”横店遇上台风“梅花”，杨幂家的窗户给吹开了，眼见雨水灌进来，杨幂用劲拉窗，也没能拉动，“我想起楼上有一位邻居，就找他来帮我把窗给修了一下。”

疫情之中，我们习惯减少流动。“我喜欢在一个地儿一待待很久，不用跑来跑去，扎在组里的感觉。”在杨幂的描述中，那是类似“通勤”的规律感：“早上起来，洗个脸、敷个面膜，然后再用仪器消消肿，就出门上班去了；晚上回来卸个妆、泡个澡、喝点红酒，再打两把游戏，就睡了。”

九月的生日杨幂同样如此平平淡淡、简简单单、无风无浪地度过—正常到点“上班下班”，剧组为她准备蛋糕，也算是庆祝过了。回到家（她开始习惯称这儿为“家”），跟楼里的一个朋友喝了小酒，“躺下睡觉时还不到12点”。

虎年本命年的跨越是在一夜好眠中完成，清晨醒来，只见到手机里满是祝福短信，杨幂觉察出，对她而言这或许是不一样的生日，不在于它的形式，而是她想问问自己：本来为什么会做演员？

“因为喜欢演戏，我不想再让其他事情把‘演戏变得复杂了，坚持初心最重要。”

正想听杨幂继续剖析心声，她突然截断话头，看着镜中，撩起额头的几缕头发，露出发际线，问身旁发型师：“你看，是不是长出很多小头发？”

“我朋友推荐的那个真的有效。不过会先经历一段疯狂脱发的时期，因为它让你原本不健康的头发加速脱落，然后再生出健康的新发。所谓本命年不破不立。”

杨幂习惯把“过去不记得”挂在嘴边，但有几件事始终盘桓心间，它们比想象中的分量更重。

“其实，我以前也说过，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住在一间十平方米的房子里，直到我读初中才搬家去了楼房。临走前，我爸对我说，你记住现在这间房子，这十平米的房子，如果有一天再让你回来住，你可以吗？

“我说，我可以。

“我一直记着爸爸的这句话。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所以再回去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