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食用菌专著《人工种蕈法》考析
2022-11-28栗成林刘莹莹
毛 娜 栗成林* 郭 恒 刘莹莹 程 雁
(1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2河南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河南郑州 450008)
《人工种蕈法》又名《蕈之栽培》,由胡竟良所著,1923年(民国十二年)由上海新学会社初版,初版名为《蕈之栽培》,1933年(民国二十二年)再版。1942年(民国三十一年)由中国农业书局三版,并改名为《人工种蕈法》[1]。《人工种蕈法》一书源于作者胡竟良1922年在《农业丛刊》发表的论文《蕈之栽培》,随后在1923年增补“蕈之病虫害”一章出版发行,而后再版的1933年版和1942年版的内容基本相同。下文均以1942年版的《人工种蕈法》为例,此版本为32开,正文共69页,为胶订平装书。前人学者在研究晚清、民国时期的大型真菌类书籍时对此书有所提及,但对于书中内容没有深入探讨。《人工种蕈法》一书的出版年限较早,是国内介绍科学种菇技术的第一部公开出版作品[2],介绍了西方先进的食用菌种植技术,具有一定的史学价值。
1 《人工种蕈法》作者其人
该书的作者为胡竟良,是我国著名的棉花科学家,中国棉产改进事业开拓者,著有《棉业改进史》,也为新中国棉业发展做出重要贡献。胡竟良毕业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师从我国著名的农学家邹秉文。邹秉文先生早期也从事过食用菌方面的研究,他在1916年发表论文《种蕈新法》,1919年发表《中国菌病之闻见录》。邹先生作为近代食用菌研究的先驱者和近代农业科教事业的先行者,他的言传身教对学生胡竟良的研究方向造成了影响。《人工种蕈法》是胡竟良第一篇公开发表的论文,文中关于食用菌种植技术方面的论述与邹秉文先前的研究有共通之处。随后胡竟良转向棉业研究,但《人工种蕈法》一书的专业性和系统性以及1923年首次出版时的开创性尤为可贵,填补了民国食用菌产业萌芽时期的诸多空白。
该书1942版的版权页中标明的编著人为吴竟良,笔者认为是原作者胡竟良有意为之。1993年农业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棉花栽培科技史》的一则注释为:“吴竟良:《中国棉产改进史》,商务印书馆,1945。[3]《中国棉产改进史》一书实为胡竟良所著,并非注释中的吴竟良,应是《中国棉花栽培科技史》的作者著书时受到化名的误导所致。再谈《人工种蕈法》一书,时值抗战时期,《人工种蕈法》的发行机构为“中国农业书局”,当时的“中国农业书局”未随国民政府内迁,发行地址在上海市棋盘街交通路中市,处在“沦陷区”之中。近代农业书刊的出版大都集中在东南沿海地区,尤以上海居多。“沦陷区”内进行的出版活动大多受到汪伪政府的残酷打压和严格审查,出版发行的书籍种类和数量严重萎缩,彼时的胡竟良远在四川大学任教,开展棉业科研、推广棉种。身在“国统区”的胡竟良为避免影响《人工种蕈法》一书的出版发行,再版时化名“吴竟良”,造成了此书不同版本出现不同作者的情况,给学者研究造成了一定困扰。
2 《人工种蕈法》的再版
1942年再版的《人工种蕈法》由蕈之观察、人工种蕈法、菌丝砖、蕈之病虫害四章构成,共计一万余字。1942年版的版权页表明这是抗战时期“中国农业书局”发行的“中国新农业”系列丛刊,这一系列的书籍有《科学的种菇法》《段木种菰术》《银耳培育法》《竹林培育法》等农林业书籍,囊括了诸多食用菌种植类书籍,是研究民国食用菌种植技术发展的重要史料之一。“中国新农业”系列丛刊在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七月创刊,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一月改为季刊,每逢一月、四月、七月、十月出版。资料主编为庄逸林,浙江奉化人,毕业于“浙江农业学校”。庄曾任林牧公司协理,1941年起任“中国农业书局”新学会社经理,负责出版各种农业书籍[4]。“中国新农业”系列丛刊创刊宗旨是“供给农业应用技术书、完成农业生产科学化”,刊登了诸多农业种植和栽培方面的理论及实践,指导了民国时期的农业生产和发展,为研究民国时期的农林业发展提供了史料支撑。
此外,1942年再版的《人工种蕈法》的版权页上标明了出版系列图书的宗旨,即“农场农家之技术顾问,农科农生之良师益友”,再版的初衷便是为农业从业者服务,这在抗战时期难能可贵。中国近代农业出版事业在抗战时期急剧萎缩,直到抗战胜利后也没能完全恢复。1942年的抗日战争正处于相持阶段,中华民族处在危亡之时,位于上海的中国农业书局此时能够出版这一系列农业科技丛刊,对于唤起民众救国的决心,对于战争时期中国农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突显出近代中国农业科技工作者和出版人的文化使命感和报国情怀。
3 《人工种蕈法》的价值
3.1 史料考据
作者胡竟良在绪言中对古代菌类文献做了简要概括,其中提到了希腊罗马人采食野生大型真菌;《列子》记载的“朽壤之上,有菌芝者”;《庄子》逍遥游篇所载“朝菌不知晦朔”;《吕氏春秋》载:“和之美者,越洛之菌”;《尔雅》中的“地蕈”记载。胡竟良认为《列子》和《庄子》是我国最先记载菌类的文献,《吕氏春秋》是菌类最早列入食材的记载,他的观点与现阶段的菌类文献考据成果基本一致。对于菌类的生长环境,胡竟良引用《癸辛杂记》中的“蕈类皆幽隐之蒸湿气,或蛇虺之毒所生”,宋代陈仁玉(书中误写为陈玉人)《菌谱》序:“芝菌皆气茁也,灵华三秀,称瑞尚矣”[5]2。古人认为菌类的生长于蒸气和瑞气发生之地,胡竟良对此种观点提出批判,认为由于民众缺少科学观念,对于科学化、系统化的食用菌种植法没有深究,造成民国时期食用菌产业落后于欧美地区。
该书第二章的第一节为“蕈栽培之历史”,分别介绍了中外食用菌种植历史。他首先引用《野簌品》载:“朽桑木、樟木、楠木,截成一尺长段,腊月扫烂叶择肥阴地,和木埋于深畦中,如种菜法。春月用米泔水浇灌,不时菌出,逐日灌以三次,即大如拳。”[5]16
这则史料是胡竟良引用《古今图书集成》中记载的“埋木法”种植冬菇,陈士瑜先生认为该法在汉代已流传于民间。作者引用王祯《农书》:“取白阴地,择其所宜木,枫楮栲等伐倒,用斧砍成坎,以土覆之,经年树朽,以蕈碎锉匀布坎内,谓之惊禅。雨雪之余,天气蒸发,则蕈生矣。虽跨年而种,可以继取。及土覆之时,用泔浇灌,越数时,则以槌击树,利则甚薄。采讫,遗种在内,来岁仍发。复相地之宜,易岁他种,此法尚可取。”[5]16这是关于香菇砍花法和惊蕈法种植的记载,此法广泛运用于种植银耳、木耳等食用菌,是由古代人民总结出的较为成熟的种植技术,东传到了中国台湾和日本。
胡竟良认为欧美地区人工栽培食用菌始于法国路易十四时代,18世纪陶纳福用厩肥种植菌类,19世纪巴黎的食用菌种植业从业者把菌类从室外转移至地穴种植。1902年美国特格尔博士发明纯种栽培法,这一栽培方法奠定了欧美地区食用菌栽培技术的领先地位。关于欧美地区的食用菌人工栽培起源,目前学界的观点也是起源于1707年的路易十四时代,这里的“菌”指的是双孢蘑菇。由此可见胡竟良通过对中外食用菌史料的严谨考据并得出可靠的结论,体现出近代科技工作者扎实的文史功底。
3.2 产业推广
胡竟良着眼于国内外食用菌产业和市场,从供需关系、价格和利润率入手,论述食用菌种植的可行性,向民众直观地介绍种植食用菌带来的效益。《人工种蕈法》的绪言中指出:“近今欧美市场之销售更逾数百万元”,“蕈之市价,欧美姑不具论。即以我国言,每斤亦在四十五元之左右,其利不可谓不厚”[5]2。本书中的市场价格为1942年再版时的价格,这一部分与1922年《蕈之栽培》的价格不一致,《蕈之栽培》载:“每斤市价亦在一两五六钱左右”[6]1。二者的货币单位同样有所差别,1942年的“元”指的是法币或中储券,1922年“钱”为银两。关于产量和利润情况,《人工种蕈法》载:“据阿特金生(G F Athinson)教授报告,若种植得宜,每一英方尺间,可产菌三英镑半。英伦种菌者,每年每英亩能获纯利三千元至五千元,其利益之厚,实超出寻常植物万万也”[5]5,而1922年的《蕈之栽培》认为:“每一英方尺可产菌两磅半,纯利两千至五千元”[6]3。二十年间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产量的提高与利润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这些方面在1942年再版时均进行了修正,以符合当年的实际情况。
《人工种蕈法》的“结论”部分提出:“蕈之栽培既极易,且供给少而需要多,蕈之价极高。农业中获利最厚者,除蕈外不多见。以我国近年农民经济之恐慌,似当以种蕈为致富之捷径也”[5]68。辛亥革命以来,战乱凭仍,农业经济发展缓慢,至抗日战争时期,农民的生活更为困苦。国民政府内迁后,日寇对大后方施行经济封锁,掠夺“沦陷区”的农业经济,国民政府的农业经济满足自给已成困难。《人工种蕈法》介绍的食用菌栽培技术易于种植且成本低廉,并且国内食用菌产量较低,供不应求,导致其价格较高。推广食用菌种植对于改善当时农民的生活水平,丰富农副产品种植种类,促进当时农业经济发展有积极作用。
3.3 技术革新
《人工种蕈法》关于食用菌种植技术的贡献主要突出在其首创性。首先是纯种栽培法,贾身茂先生指出:“厩粪试管纯菌丝体菌种在食用菌菌种技术上仍是一大创新,开辟了纯菌丝体菌种的新纪元,为走向用完全纯菌丝体菌种栽培食用菌奠定了科学基础”[7]。由此可见,纯种栽培法为我国近代食用菌栽培技术带来突破性进展。其二是食用菌化学成分和营养成分的记载,胡竟良列举出食用菌中所含无机物成分和主要营养成分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所占百分比,并引入“加路里”(卡路里)作为热量单位。贾身茂先生认为其是:“最早报告蘑菇Agarieuscampestris营养成分”[8]的出版物。第三是食用菌病虫害防治,胡竟良提出“熏室法”用以消毒灭菌,他在食用菌领域较早引入病虫害防治观念,促进近代食用菌栽培走向科学化。
4 结语
我国近代食用菌栽培技术研究起步较晚,技术革新迟缓,产业化进展缓慢。但以邹秉文、胡竟良为代表的食用菌栽培技术研究先驱者,积极引进国外先进的种植技术和市场理念,力图推广食用菌种植以发展农业经济、改善民生。《人工种蕈法》等诸多民国菌类文献,历经前辈学者的整理发掘已初见端倪,仍需学界同仁接续传承,努力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