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斯塔草原考古记
2022-11-27文图张娟
文图/张娟
新疆虽地处中国西北,但从来不是文明的边缘地带,诸多文化在这里碰撞交融,让其带着独特的魅力出现在世人面前。得到参加新疆博尔塔拉州温泉县呼斯塔遗址考古发掘的机会,2021 年夏天,我们一行人带着对新疆古代文明的期待和向往踏上了探寻之路,在呼斯塔草原上寻找3000 多年前先民遗留下的烟火气息。
小河墓地出土的草篓和皮靴
初上草原
从长春一路西行,在正式踏上草原之前,我们先在乌鲁木齐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感受了新疆古代的多元文明。从生活起居常用的陶器到便于驭马的青铜器,从装饰人身的方寸饰品到手可握持的武器,从保暖兼具审美的丝毛棉麻织物到各种文字的文书、简牍,以及逝而不朽的干尸陈列,各种呈现由静至动,将楼兰、且末等地的先民生活和身后世界连成一帧帧生动的画面,展现在参观者眼前。
唐代陶俑
驻地一瞥
下工后的发掘区
7 月11 日,我们初上草原,在温泉县城东北40 公里的阿拉套山山脚下呼斯塔草原,开始了牧区考古发掘之旅。
公路上时不时会有牛、羊拦路,就算是响着喇叭,盘踞在路中央的它们还是个个懒得动弹。考古发掘区和驻地都在呼斯塔草原上,呼斯塔意为“有桦树之地”,但如今桦树早已难寻踪迹。就在我们到达的前一天,草原迎来了久盼的甘霖,却也留下了几条冲沟中超负荷的大水流。我们前去参观正在发掘的墓葬区时,遇到河水暴涨拦路的情况,一行人在湍急的河水中搬来大石块作过路石才得以过沟。
考古人擅长快速适应各种工作和生活条件。驻地位于山前冲积扇的扇缘部分,虽是尽量选较平之地安营扎寨,但板房因有些坡度而倾斜,生活学习都在板房中,有着不小的难度。草原上一天之内的气温也不太稳定,白天烈阳高照,夜静山空时又凉意刺骨。发掘的初始阶段总是有些对未知的茫然和难以起头的无措,但是众人满怀热忱将其一扫而空,迅速投入工作中。
发掘
呼斯塔遗址是青铜时代遗址,发掘区域左右均有大小不一的季节性冲沟。遗址由从北至南3 处建筑组合而成,前几年曾发掘过,本年度发掘区位于院落组合的周围地区,我们的发掘任务主要是探明西院墙的走向,尝试寻找其和中心居址建筑的关系。
发掘队伍分为3 组,分别负责墓葬区、居址区和墙址区。我负责西院墙的探明工作,根据残留的古代冲沟痕迹和露出地表的已知墙体走向布置探沟。
工作转场中
根据遗址西部探沟已探明的西院墙部分来看,西院墙和冲沟有关联。起初推测修筑西院墙是为抵挡水流冲入院落,但根据与居址相近的探沟内的情况分析,似乎不是。冲沟水流从院落的西北侧流入,从西南侧流出。我们清理时发现,西院墙中段部分2 个探方内的大石块排列有序,其中有一处呈错开状,似是有意造的缺口,可能是西院墙出入口。探方内3 条不同时期的水沟也和这处缺口有关,且流向均为西北——东南,似乎与南侧居址群有联系。有意摆放的石块、开凿的缺口,是否就是3000 年前先民自由引水而建造的“水利工程”呢?西院墙附近调查发现的其他类似引水的大石块和方形阶梯式结构为这段西院墙的性质提供了新的角度和线索,加之以往发掘的大型核心区的墙、建筑组合的规模和推测的出入口、墩台和门房等也足以想见,在此建造与用水相关的工程是极有可能的。根据发掘结果来看,可以确定的是,草原上的人群为了适应和改造自然建造了这样的工程,3000 年前青铜时代先民的能力和想法不容小觑。
另一发掘区的墓葬发掘成果同样令人惊喜,墓葬群中的墓葬大小不一,大多是仅能容身。一座主墓葬在东侧,石板上有纹饰简单的岩画,其他几座较小的墓葬在主墓葬周围,推测建造时未进行规划。居址的朝向似乎和墓葬朝向一致。
发掘中险阻重重,首先是发掘工作量和人手难以匹配。发掘区位于牧区,人烟稀少,周围仅有几处牧民居所,牧民上工的日子总是不定,探沟内揭草皮、铲土、推车和精细的发掘等都由我们自己完成。后续工人渐多,劳动力与工作体量之间的矛盾才得以缓解。发掘到中途,牧民因疫情下山,考古队员要揽下所有活儿,大家逐渐都有疲累之态。就在此时,翘首期盼的遗物出土于大石块间,一块泥质红陶管状流残块和兽骨让大家精神重振。
发掘区“常客”
半是风雨半是晴天
考古人在发掘区和风雨斗,和烈日斗,和牛羊斗,更和自己疲惫的身躯及意志斗。在草原上发掘,难免与动物们打些交道,驻地与发掘区都时常有羊群与牛群驻足围观,如何和谐共存成为问题。时常有成群的牛犊或是绵羊误入发掘区踱步觅草,为保护正在发掘的遗迹,大家与其斗智斗勇斗胆气,小声吆喝、大声呵斥都不成,便只能两相对峙,直到领头的牛羊带着它们自行退散。追牛赶羊亦成了在草原上发掘的必修课,既要留心牛羊顶撞攻击又要保护遗迹,实属不易。
野外工作开展顺利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气条件。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对流雨给发掘造成了极大困扰,导致发掘时间断断续续,期间还被冰雹砸了几次脑袋。为了不耽误发掘进程,“小雨不愁大雨才躲”成了我们的准则。草原上每日疾风四起,刮得耳朵鼻子里都是黄土,大家也都曾狼狈地追着帽子跑。发掘工作快结束时,连续几日都是阴沉天气,从山脚下滚滚袭来的连片云雾,仿佛下一秒便要置身其中。远处的矮山被云雾吞了下半截,像极了封土堆,大家玩笑说“是有大发现了”。繁忙的发掘中难得停下来欣赏每日变换的草原风光,考古人的幽默玩笑是独特的。
发掘“围观者”
满载霞光的小呼斯塔河
并肩登上黑山头
考古人的修习路
考古人大多数时间都在发掘区,但下工后的生活同样多姿多彩,与内地两小时的时差使众人的生活习惯有所改变。
来回个把小时到小呼斯塔河洗衣服,河水之上泛起的是晚霞从粉白到橙红的变化。大家为一头被野兽咬伤后腿的灰驴日日忧心,为它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看着小黑驴出生并日日茁壮,亦感叹自然的奥妙神奇。多在驻地周围走两步,就能见到曝于河滩上的牛羊残骸,往远处看,又是成群结队的牛羊正在觅食。
作为野外工作者,是无法脱离集体的,驻地的师生不仅是发掘区的工作搭档,更是下工后日常生活的伙伴。休息时和伙伴一起爬上以往发掘过的被称作“哨所”的黑山头,参观“品”字建筑。爬到山尖,望见那远处的居址建筑和远山上的墓葬一起组成的庞大的青铜时代聚落。一行人追着余晖一起爬上有敖包的山头,捡一块石头堆砌在敖包上头,虔诚地绕包三圈祈愿,并肩站在山尖上朝下望,曾经寻找的九曲回环的大呼斯塔河就在脚下传来潺潺之声。在当地牧民的提醒下才得知在天际线上出现的连片淡黄,竟是山下镇子田野里水稻渐熟了。
发掘的日子不是一成不变的,意外事件的发生为单调生活又增添点奇遇。草原上风雨总是来得急,众人免不得要对抗疾风骤雨的侵袭,为保护驻地的基础设施练就一身本事,拉过几乎被掀翻的帐篷,追过飘走的装备,修理过用坏的工具,拯救过漏雨的屋顶。
年度发掘工作结束下山时,盘山公路上疾驰着归家的心,若隐若现的雪山在远去,云雾也飘得愈疾,两个月的生活一帧帧现在眼前又渐渐模糊。如今的我们可以坚定地走在考古路上,无畏艰辛,我们既是考古事业中刚踏上征程的蓄势待发的出发者,更是有无数关卡要过的远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