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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通经典视域中风雅精神索隐
——兼论初唐的文化趋向*

2022-11-27廉水杰

关键词:文教风雅教化

廉水杰

(河北经贸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石家庄 050061)

一、“风雅精神”“文教”的概念界定

儒家一向重视道统的持续传承,《孟子·梁惠王》云:“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①[清]焦循撰,沈文倬点校:《孟子正义》,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135页。隋末唐初大儒王通(584—618)①王通生卒年有争议,本文依据李小成著《文中子考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59页)而定。是儒家道统的重要传承者,生前即有“王孔子”之称,其创作《续诗》《续书》《礼论》《乐论》《赞易》等,明先儒之道,承“风雅精神”,形成了经典视域。中国古代文士重“君子才性”修养,特别是受儒家经典影响的文士,常常有一种“教化天下”的人文理想。在王通经典视域中,六朝以颜延之(384—456)为首的文士就体现了这种“君子才性”的“风雅精神”。颜延之在《赭白马赋(并序)》中明确提到“文教”②[清]严可均辑:《全宋文》,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351页。概念,并著有《论语颜氏注》阐经典之哲思,王通在《中说·事君篇》中言其有“君子之心”③张沛撰:《中说校注》,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80页。。王通对颜延之等人的褒赞,既体现了儒家经典视域中个体的“风雅精神”,更反映了诗文“人文化成”的“文教”使命。

“风雅精神”源于对《诗经》的人文性认识,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对其进行了概述,认为“风雅精神”富有政治道德意识,表现出了积极的人生态度。④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1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65页。《毛诗正义》云:“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⑤[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等正义:《十三经注疏》(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72页。以《诗经》为源头的“风雅”之作,对世情有“风化”“雅正”之用。西晋文士皇甫谧《三都赋序》有云:“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寝顿。”⑥[梁]萧统编,[唐]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858页。南朝文论大家刘勰立足“宗经”立场,在《文心雕龙·情采》篇强调“风雅”之作,有“以讽其上”⑦[南朝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538页。之意。“风雅”有“文教”“教化”之蕴,而“风雅精神”体现了个体的“文教”之思。魏晋以降,诗文“文教”之用被个体关注,西晋文士孙拯《赠陆士龙诗十章》云:“轩冕垂容,文教乃理。”⑧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23页。陆云(字士龙)亦有诗云:“文教内辅,武功外御。”⑨[晋]陆云著,刘运好校注整理:《陆士龙文集校注》,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247页。王通弟子魏征主撰《隋书·文学传序》载:

然则文之为用,其大矣哉!上所以敷德教于下,下所以达情志于上,大则经纬天地,作训垂范,次则风谣歌颂,匡主和民。⑩[唐]魏征等撰:《隋书》,中华书局2019年版,第1941页。

在魏征等人的经典视域中,“文”主要有两个层面的涵义:一是有教化色彩的儒家经典,能够“敷德教于下”,有“文教”作用;二是抒情言志的个体之文,能够“达情志于上”,从而治国安邦。这两个层面都继承并发展了《诗经》的“风雅精神”,既是对经典的“文教”解读,又是对文士实现个体理想的阐释,对大唐帝国的文化趋向有指向作用。因而,本文的“风雅精神”不仅指古代文士的文学精神,还涵盖了对儒家经典的理解,有教化天下、雅正社会风气的作用,是一种古典形态的中华文化理想;“文教”则主要指个体及诗文“风雅精神”的教化功用。

明代大儒王阳明关注到王通对初唐(618—720)11界定“初唐”,即从高祖武德元年(618)至玄宗开元八年(720),参见袁行霈《百年徘徊——初唐诗歌的创作趋势》(《北京大学学报》1994年第6期)。的影响,其《书同门科举题名录后》云:“尝读《文中子》,见唐初诸名臣若房、杜、王、魏之流,大抵皆出其门,而论者犹以文中子之书乃其徒伪为之而托焉者,未必其实然也。”12[明]王守仁著,王晓昕等点校:《王文成公全书》,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178-1179页。已有关于王通的研究,重点集中在《中说》之伪及王通对初唐的影响上。罗宗强认为《中说》虽经附会增益,却仍体现着王通思想。13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5页。葛晓音肯定了王通思想“教化”的一面,但认为其“道”在贞观之世郁而不行①葛晓音:《汉唐文学的嬗变》,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45页。;与之相反的是,邓小军高度赞誉了王通的“河汾之学”,并指出了其对唐初贞观之治的影响②邓小军:《唐代文学的文化精神》,(台北)文津出版社1993年版,第96页。。于此,在诸位学者研究基础上,本文对王通经典视域中“风雅精神”进行索隐,对六朝文士以颜延之为首的“经纶文雅”到初唐文士以魏征为首的“雅以正邦”作钩沉发微,从三个层面展开论证:“君子才性”是风雅精神的形而下呈现;“教化天下”是风雅精神的形而上呈现;“风雅精神”是“道”的“文教”呈现,并进一步明晰初唐的文化趋向,希冀对王通思想有新的彰显。

二、“君子才性”是“风雅精神”的形而下呈现

王通《中说》继承了《论语》对君子的品评标准,强调君子要修养人格,应时而变,建立功业。《中说·礼乐篇》载:“或问君子。子曰:‘知微、知章、知柔、知刚。’曰:‘君子不器,何如?’子曰:‘此之谓不器。’”③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65页。《论语·为政》载:“君子不器。”④程树德撰,程俊英、蒋见元点校:《论语集释》,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24页。东汉经学家包咸注解为:“器者各周于用,至于君子,无所不施。”⑤程树德撰,程俊英、蒋见元点校:《论语集释》,第124页。王通又作以阐发,君子不仅不是“器物”,还要见微知著、刚柔并济。这体现了王通对文士的识鉴,其推崇六朝文士颜延之等人。《中说·事君篇》载:

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鲍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吴筠、孔珪,古之狂者也,其文怪以怒。谢庄、王融,古之纤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诞。”或问孝绰兄弟,子曰:“鄙人也,其文淫。”或问湘东王兄弟⑥《梁书》卷五载“(萧绎)十三年,封湘东郡王”([唐]姚思廉撰:《梁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113页),此处“湘东王兄弟”当为南朝梁代文学家简文帝萧纲、梁元帝萧绎兄弟,而非阮逸注南齐湘东王子建、竟陵王子良兄弟(张沛撰:《中说校注》,第80页)。又,据马天祥考证,湘东王子建被杀时年仅十三(马天祥译注:《中说》,中华书局2020年版,第90页),亦可为佐证。,子曰:“贪人也,其文繁。”“谢朓,浅人也,其文捷。江总,诡人也,其文虚。皆古之不利人也。”子谓颜延之、王俭、任昉“有君子之心焉,其文约以则”。⑦张沛撰:《中说校注》,第79-80页。

王通以君子品格为基点,批评谢灵运、沈约、鲍照、江淹、吴筠、孔珪、谢庄、王融、徐陵、庾信、刘孝标、刘孝威、萧纲、萧绎、谢朓、江总等六朝极富代表性的文士,反对他们浮艳流荡的文风、轻巧绮靡的文辞。与之相反的是,他褒美了颜延之、王俭、任昉,认为其有“君子之心”“文约以则”。王通明确把六朝著名文士谢灵运、沈约称为“小人”,并用“狷者”“狂者”“纤人”“夸人”“鄙人”“贪人”“浅人”“诡人”等来评价其他六朝文士,而这些语词都暗含“小人”之意,与王通称道的君子相对。在评价谢灵运、沈约时,分别提及“君子则谨”“君子则典”。《宋书·谢灵运传论》载:“灵运因父祖之资,生业甚厚。奴僮既众,义故门生数百,凿山浚湖,功役无已。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千重,莫不备尽。”⑧[梁]沈约撰:《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775页。谢灵运出身高门望族,天性不羁,生活豪奢,终招杀身之祸,被宋文帝以“叛逆”之罪杀害。王通所谓“君子则谨”,意谓谢灵运行事不周,违背了儒家传统中君子“其行己也恭”⑨程树德撰,程俊英、蒋见元点校:《论语集释》,第421页。的修养。钟嵘《诗品》对其诗歌评价为:“故尚巧似,而逸荡过之。颇以繁芜为累。”⑩[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01页。王通评价的“文傲”正指谢灵运逞才使气所致“逸荡过之”的文风。所以“君子则谨”指君子要谨言慎行才能表现出典雅的文风。

王通批评沈约“文冶”,并进一步提出“君子则典”。钟嵘《诗品》评其“不闲于经纶,而长于清怨”①[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第426页。,沈约《郊居赋》自云:“伊吾人之褊志,无经世之大方。”②[唐]姚思廉撰:《梁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236页。沈约自评与钟嵘的评鉴如出一辙。对此,曹旭认为,钟嵘意为沈约不善于应制、奉诏之类的“经纶”之作,而长于清愁哀怨的发抒,并以许文雨《诗品讲疏》为证,说其非“经国之才”③[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第431页。。“经纶”有“经国”之意。“君子则典”与“君子则谨”一样,王通批评沈约不是有“经国之才”的君子,文风与谢灵运一样过分讲究修饰语辞,不符合儒家文质彬彬、中正典雅的文风。

因此,在王通经典视域中,“君子才性”主要有两层内涵:个体要符合儒家的行为准则并有“经国之才”;诗文要表现出典雅的文风。《中说·事君篇》载:“子曰:‘君子哉,思王也!其文深以典。’”④张沛撰:《中说校注》,第83页。王通评价曹植“文深以典”意在表明其有君子品格,诗文文质并重,“文约以则”与“文深以典”一样,指个体有“君子才性”从而表现出中正典雅之风。颜延之是文士“君子才性”的典范,沈约《宋书·颜延之传》云:“好读书,无所不览,文章之美,冠绝当时。”⑤[梁]沈约撰:《宋书》,第1891页。钟嵘《诗品·宋光禄大夫颜延之诗》评其“经纶文雅”⑥[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第351页。,与对沈约的评价对比,钟嵘正是褒赞颜延之经国才性造就的雅正文风。颜延之的“经纶文雅”深契王通之评。钟嵘在《诗品》中评价王俭、任昉时,分别用了“经国图远”⑦[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第569页。、“拓体渊雅,得国士之风”⑧[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第419页。。“经国图远”是说王俭治理国家,深谋远虑;“拓体渊雅,得国士之风”是说任昉诗文风貌典雅,有国士之风。王通正是把王俭、任昉与颜延之等列,褒美其“君子之心”“文约以则”,此与钟嵘所评颜延之的“经纶文雅”俨然有相同的意义。

从“君子则谨”“君子则典”到“文深以典”“文约以则”,王通把“才性”与“文风”贯通,形成了系统的“君子才性”批评。把“君子才性”用于诗文批评,是中国古典文艺批评的重要传统。刘勰《文心雕龙·情采》云“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⑨[南朝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第539页。萧统《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云“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⑩郁沅、张明高编选:《魏晋南北朝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31页。颜延之本人也遵循“君子才性”批评,其诗文创作既遵风雅之道,又重“博而知要”11[清]严可均辑:《全宋文》,第358页。之雅言。王通对颜延之为代表的六朝文士“文约以则”这种才性之美的肯定,影响到其弟子魏征编撰《隋书》时对文士们之评:

数年之间,遂博览群言,多所通涉。(《隋书·文学传·崔儦》)12[唐]魏征等撰:《隋书》,第1945页。

绰身长八尺,……博学有俊才,尤工草隶。(《隋书·文学传·虞绰》)13[唐]魏征等撰:《隋书》,第1951页。

京兆常得志,博学善属文,官至秦王记室。(《隋书·文学传·常得志》)14[唐]魏征等撰:《隋书》,第1961页。

河间尹式,博学解属文,少有令问。(《隋书·文学传·尹式》)15[唐]魏征等撰:《隋书》,第1961页。

在魏征等人看来,崔儦、虞绰、常得志、尹式等文士无不有博雅之才,诗文被时人所重。《中说·天地篇》载:“‘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必也传又不可废也。”①张沛撰:《中说校注》,第64页。王通引用《易·系辞》之言推崇个体“君子才性”在道统传承中的作用。《隋书》肯定了个体的才性之美,这与王通推崇颜延之、王俭、任昉的缘由也一脉相承。在儒家经典视域中,一般认为“君子之学,德成而上,艺成而下”②程树德撰,程俊英、蒋见元点校:《论语集释》,第125页。,所以王通偏重“君子之心”“文风雅正”的“君子才性”,既是对《诗经》“风雅精神”的动态发展,又是个体“风雅精神”的形而下呈现,更加明确了传统士人精神的社会实践性,具有典型的教化色彩。

三、“教化天下”是“风雅精神”的形而上呈现

在王通的经典视域内,“风雅精神”是对儒家诗教观、礼乐观的发展,富有教化色彩,与社会世情、个体性情直接相关。王通在与薛收等弟子的对话中常常美誉《诗经》“教化天下”的讽谏精神:

薛收曰:“吾尝闻夫子之论诗矣:上明三纲,下达五常,于是征存亡,辩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今子营营驰骋乎末流,是夫子之所痛也,不答则有由矣。”(《中说·天地篇》)③张沛撰:《中说校注》,第43页。

程元曰:“敢问《豳风》何也?”子曰:“变风也。”元曰:“周公之际亦有变风乎?”子曰:“君臣相诮,其能正乎?成王终疑,则风遂变矣。非周公至诚,孰能卒正之哉?”(《中说·周公篇》)④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04页。

根据阮逸的注解,“营营驰骋乎末流”是王通对齐梁诗文的批评。⑤张沛撰:《中说校注》,第43页。在王通看来,《诗经》传承的“风雅精神”,不仅能够修身使个体抒发情志,更能使社会风气清和雅正,而齐梁诗文却偏离了“风雅”之道。在与程元的对答中也可以看出,王通认为周公时期的周王朝有背离“风雅精神”的变风,并以周成王猜疑周公造成君臣关系紧张为例,然而由于周公的努力,变风为正,使国家转危为安,因此把周公之诗放入《诗经·豳风》中,可谓意义深远。“风雅精神”为“王道”思想服务,负载着“教化天下”的形而上功能。

《中说》以“礼乐”为标准来述评文士,《中说·述史篇》载:

叔恬曰:“晋、宋亡国久矣,今具之,何谓也?”子曰:“衣冠文物之旧,君子不欲其先亡。宋尝有树晋之功,有复中国之志,亦不欲其先亡也。故具齐、梁、陈以归其国也。其未亡,则君子夺其国焉,曰:‘中国之礼乐安在?’其已亡,则君子与其国焉,曰:‘犹我中国之遗人也。’”⑥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84页。

“衣冠”“礼乐”代指“人文道统”。⑦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85页。王通提出“衣冠文物之旧,君子不欲其先亡”,标举文士精神,并以六朝的晋、宋、齐、梁、陈等国之史为例,述说宋有树晋之功,传承了“道统”,所以宋并没有亡晋,而齐、梁、陈的文士消解了“道统”,才属真正亡国。值得深思的是,王通强调了具个体性的君子是中华文明的脊梁,亡国并不等于“道统”消亡。“道统”代代相传承续了中华文明,而“道统”的载体正是“礼乐”精神。这里“礼乐”精神就是形而上层面的“风雅精神”,担负着“教化天下”的功用。根据汪吟龙《与章太炎论文中子书》,王通也正是痛心于其时礼崩乐坏,而作《元经》,以求意微而显。①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85页。这正体现了王通作为个体“教化天下”的文化理想。

本于儒家经典,从“君子才性”到“教化天下”,王通的经典视域进一步突出个体形而上层面的“风雅精神”。个体能弘道,并有改造未来的可能性,这种历史发展观在《中说·问易篇》有鲜明的体现,如其所言:“人能弘道,焉知来者之不如昔也?”②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41页。作为人臣的君子亦要具忧患情怀,有匡正君王过失的才性:

子曰:“改过不吝无咎者,善补过也。古之明王,讵能无过?从谏而已矣。故忠臣之事君也,尽忠补过。君失于上,则臣补于下;臣谏于下,则君从于上。此王道所以不跌也。取泰于否,易昏以明,非谏孰能臻乎?”(《中说·问易篇》)③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33页。

或问严光、樊英名隐,子曰:“古之避言人也。”问东方朔,子曰:“人隐者也。”子曰:“自太伯、虞仲已来,天下鲜避地者也。仲长子光,天隐者也,无往而不适矣。”(《中说·礼乐篇》)④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72页。

在王通看来,为人臣须上能事君,下能用儒家之道以教化民众,这对儒家“学而优则仕”的士人传统作了进一步阐释,并进而把“隐”分为“名隐”“人隐”“天隐”。“名隐”“人隐”,“或藏名,或混俗,或让国”⑤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73页。都有迹可循;唯“天隐”随时而变,富有变化性。对传统士人来说,国家政治清明时,要积极地出仕为官为国家社稷出力;国家政治黑暗无道时,要隐藏自己的才性修身养德,也是《论语·述而》所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⑥程树德撰,程俊英、蒋见元点校:《论语集释》,第581页。。作为文士要禀赋“风雅精神”,不仅有形而下层面的“君子才性”,更要有形而上层面“教化天下”的情怀。

在王通的经典视域中,颜延之正好符合这种才性标准:

此郡歌风蹈雅,既仿佛於淹中,春诵夏弦,实依稀于河上。顷者以来稍有讹替,可推择明经,式寄儒职。(《为竟陵王世子临会稽郡表》)⑦[清]严可均辑:《全宋文》,第360页。

国尚师位。家崇儒门。禀道毓德。讲艺立言。浚明爽曙。达义兹昏。永瞻先觉。顾惟后昆。(《皇太子释奠会作诗(九章)》)⑧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第1226页。

上述两则引文中,“歌风蹈雅”“推择明经”“禀道毓德”“顾惟后昆”等,都明确体现了颜延之受儒家道统影响尚“教化天下”的“风雅精神”。颜延之亦在《陶征士诔(并序)》中赞美陶渊明“孝惟义养,道必怀邦”⑨[清]严可均辑:《全宋文》,第373页。,李善注引《论语比考谶》曰:“文德以怀邦。”⑩[梁]萧统编,[唐]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第1062页。刘勰《文心雕龙·原道》云“文之为德也大矣”11[南朝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第1页。,范文澜认为“刘勰的‘文德’论本于《周易·小畜》的‘君子以懿文德’”12[南朝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第6页。。在儒家经典中,“文德”意为“文明之德”,“君子”要“当修美其德以待时”。13陈鼓应、赵建伟注译:《周易今注今译》,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03页。“道”与“德”内蕴一致,颜延之正是褒美陶渊明至德的行为方式具有形而上的风雅教化意义。颜延之的文教观念建立在崇尚儒家经典的博雅才性上,其《三月三日诏宴西池诗》云“大哉人文”“昭哉储德”①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第1227页。,渲染文治教化的重要性。以此再反观王通点评颜延之的“文约以则”,正因其有“经纶文雅”的文教风范,才秉承“风雅精神”进行创作,从而形成形而上之“教化天下”的人文情怀。因此,王通经典视域中的“风雅精神”,既蕴涵了“教化天下”的形而上之意蕴,亦是在哲学层面对“道”之哲思的“文教”呈现。

四、风雅精神是“道”的“文教”呈现

王通发展了儒家道统,认为儒释道三教、帝王之道、天人之意都有一个统一的“道”的标准,自然万物都要遵循这个规律,如《中说·问易篇》载:“子读《洪范谠议》,曰:‘三教于是乎可一矣。’”②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35页。阮逸在为《中说》撰的序文中,把“中说”解释为:“上不荡于虚无,下不局于器用,惟变所适,惟义所在,此中之大略也。”③张沛撰:《中说校注·前言》,第2-3页。在王通这里,“中”即是“道”,并且强调了“道”之变化性。在“道”之标准下,王通主张个体能尽性成仁而达“道”,个体的风雅精神亦是“道”的“文教”呈现。“道”的概念内涵具有教化意义的人文性,与儒家的人性观相关。

儒家经典《中庸》把“人性”提到“天命”高度,强调人性由天赋予,人必须努力实现自己的善性,即“尽性”“成己”,这就是“道”。④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121页。王通发展了经典的“人性论”,并以《中庸》的这种人性观为基础,把“道”分为“天道”“地道”“人道”,《中说·述史篇》云:

董常曰:“子之《十二策》奚禀也?”子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此其禀也。”董常曰:“噫,三极之道,禀之而行,不亦焕乎!”子曰:“《十二策》若行于时,则《六经》不续矣。”董常曰:“何谓也?”子曰:“仰以观天文,俯以察地理,中以建人极,吾暇矣哉,其有不言之教行而与万物息矣。”⑤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96页。

王通据“三才之道”著《太平十二策》,目的正在于行“不言之教”,推行“文教”思想。这种思想与其称赏的颜延之颇为类似,颜延之在《庭诰》《释何衡阳达性论》等文中把“道”亦分为“天道”“地道”“人道”,并对“道”有独特之见,如《庭诰》云:“是以君子道命愈难,识道愈坚。”⑥[清]严可均辑:《全宋文》,第355页。又《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云:“谓道辅仁,司化莫晰。”⑦[清]严可均辑:《全宋文》,第376页。在颜延之视域内,不仅君子识“道”,同时“道”也被赋予教化的意味,其《赭白马赋(并序)》云“文教迄已优洽”⑧[清]严可均辑:《全宋文》,第351页。,歌颂刘宋王朝礼仪清明,“文教”之风兴盛。无论是形而上层面之道,还是形而下层面之道,最终都是为了“文教”天下。从深层意义上说,王通对颜延之的称赏也包涵了对其“道”观的肯定,其所云的“仰以观天文,俯以察地理,中以建人极”进一步发扬了《周易》思想,是“天道”“地道”“人道”的具体体现。《周易·系辞》云:“《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⑨高亨注:《周易大传今注》,齐鲁书社1998年版,第386页。高亨对此注解为:“‘圣人’观天察地,故知天上光明、地上幽隐之故。”⑩高亨注:《周易大传今注》,第386页。王通的“中以建人极”之“人极”意为“圣人之道”,《中说·录关子明事》载:

朗曰:“圣人辅相天地,准绳阴阳,恢皇纲,立人极,修策迥驭,长罗远羁,昭治乱于未然,算成败于无兆,固有不易之数,不定之期;假使庸主守之,贼臣犯之,终不促已成之期于未衰之运。”①张沛撰:《中说校注》,第278-279页。

王通的“中以建人极”与关朗的“立人极”一脉相承,都意在指赋于“圣人”教化意味的“道”的“文教”呈现。王通把“道”置于至高之位并赋予其人文性,在《中说·王道篇》中批评了隋代名臣杨素、苏夔、李德林等人的“言”,认为他们“言”不达“道”,将使“王道”荒废不兴,如其云:“今言政而不及化,是天下无礼也;言声而不及雅,是天下无乐也;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无文也。王道从何而兴乎?”②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5页。肯定“王道”兴盛天下的功用,推崇“道”的“文教”精神。

这里有必要对王通的“王道”观加以阐明,有研究者认为“王道属于天地人三才之道中的人道”③汤一介、李中华编,陈启智著:《中国儒学史·隋唐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4页。;有研究者亦指出,因王通有丰厚的易学学养,在以卦附会人事方面,其指出人是“三才”之中最重要的,故言“天地中非他也,人也”。④李小成:《文中子〈赞易〉考论》,《唐都学刊》2011年第3期。王通固然强调个体实践中“道”的作用,但“天道”“地道”“人道”彼此贯通,具“文教”性。“王道”融合了“三才之道”,而不能简单地归为其从属于“人道”。“王道”是“三才之道”的“教化”呈现,这是对汉代大儒董仲舒思想的发展。董仲舒认为,天人感应是一种统治秩序与运行法则,“天道”即是“人道”。⑤尚斌、任鹏、李明珠:《中国儒学发展史》,兰州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10页。《中说·述史篇》载:“子曰:‘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故君子备之。’”⑥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91页。王通在这一思想的基础上,明确了“天人相与”的观念,认为“道”因人而“显”,君子要对天道人事常存戒备。在王通这里,“三才之道”密不可分,《中说·立命篇》载:

收曰:“三者何先?”子曰:“三才不相离也,措之事业则有主焉。圜丘尚祀,观神道也;方泽贵祭,察物类也;宗庙用飨,怀精气也。”收曰:“敢问三才之蕴。”子曰:“至哉乎问!夫天者,统元气焉,非止荡荡苍苍之谓也;地者,统元形焉,非止山川丘陵之谓也;人者,统元识焉,非止圆首方足之谓也。乾坤之蕴,汝思之乎?”于是收退而学《易》。⑦张沛撰:《中说校注》,第243页。

对薛收关于“三才”的发问,王通回答乾坤之道在于“三才”相依,并进一步提出“三元”,即“元气”“元形”“元识”。根据阮逸的注解,“三才取其气、形、识,不止形而已。”⑧张沛撰:《中说校注》,第243页。因而,“三元”强调“三才”相融相和的重要性,这是对《周易》“三才之道”的深入发展。王通注意到融和“气”“形”“识”的重要性,而把握“三才之道”的“乾坤之蕴”正在于学《易》,所以薛收始学于此。

由此可见,王通的“王道”具有个体性、教化性,与“人极”所指的“圣人之道”一样,亦是“三才之道”在人文层面的体现,是具有“文教”色彩的“道”。后来唐代古文运动的先驱柳冕持同样的观点,其《答衢州郑使君论文书》中云“盖言教化发乎性情,系乎国风者谓之道。故君子之文,必有其道”⑨郭绍虞、王文生编选:《中国历代文论选》第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6-7页。,强调“君子之文”本于风雅教化,服务于“道”。因此,基于“君子才性”“教化天下”的“风雅精神”融合了儒家经典观念的政教性,是“道”的“文教”呈现。《中说·关朗篇》载:

子曰:“中国失道,四夷知之。”魏征曰:“请闻其说。”子曰:“《小雅》尽废,四夷交侵,斯中国失道也,非其说乎?”征退,谓薛收曰:“时可知矣。”薛收问曰:“今之民胡无诗?”子曰:“诗者,民之情性也。情性能亡乎?非民无诗,职诗者之罪也。”①张沛撰:《中说校注》,第247-248页。

这则引文表明了两个观点:一是“风雅精神”的缺失易导致时代动乱;二是诗歌是个体性情的真切流露,可以观民风民情。《中说·叙篇》载:“《易》者教化之原也,教化莫大乎礼乐,故次之以《礼乐篇》。礼乐弥文,著明则史,故次之以《述史篇》。”②张沛撰:《中说校注》,第264页。又《中说·王道篇》载:“卓哉,周、孔之道!其神之所为乎?顺之则吉,逆之则凶。”③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3页。刘勰《文心雕龙·史传》载:“诸侯建邦,各有国史,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自平王微弱,政不及雅,宪章散紊,彝伦攸斁”。④[南朝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第283页。倡导“风雅精神”有助于“文教”天下,使礼乐雅正、四海清明。在王通经典视域中,“风雅精神”源自“道”的人文性,呈现了“文教”意识。王通对“道”的思索,不仅突出文士精神的个体性,褒赞其在承续学统、文明教化方面的贡献,也突出“道”的社会教化功用,这种“道”的“文教”性推动形成了初唐的文化趋向。

五、“风雅文教精神”成为初唐的文化趋向

关于王通思想对初唐的影响,前文已述明现有研究存两种不同论见,本文赞同邓小军所论王通对初唐的积极影响。王通希冀通过“道”的“文教”功用来影响天下,邓小军在《唐代文学的文化精神》中称赞其个体有着“通过学术教育扭转现实政治的远大抱负”⑤邓小军:《唐代文学的文化精神》,第56页。。除魏征外,初唐名士房玄龄、杜如晦、温彦博、杜淹、薛收等都出自王通门下。根据《录唐太宗与房魏论礼乐事》记载,唐太宗曾对魏征感叹:“礼坏乐崩,朕甚悯之。”而魏征有“教化之行何虑晚也”的对答。⑥张沛撰:《中说校注》,第271页。在王通经典视域中,“风雅精神”建构了文士们的精神世界,从而承载了“文教”天下的使命。李百药撰的《北齐书·文苑传序》批评了东晋至梁末“弥尚轻险”⑦[唐]李百药撰:《北齐书》,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602页。的驳杂文风,认为文学书写应该遵循风雅之道。不仅魏征主撰的《隋书·文学传序》亦有此主张,令狐德棻主撰的《周书·儒林传序》也着重指出,儒学的重大现实意义就在于“正君臣,明贵贱,美教化,移风俗”⑧[唐]令狐德棻等撰:《周书》,中华书局1971年版,第805页。,也着力推崇儒家的“风雅精神”的“文教”功用。

李百药、魏征、令狐德棻都是初唐知名文士,都编撰了史书。初唐修史之风“遣史官正其辞,雅合至公之道”⑨[唐]吴兢撰,骈宇骞译注:《贞观政要》,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491页。,直接秉承了风雅精神,并驱使了文士们文化传承的使命担当。《贞观政要·崇儒学》载:“太宗又以文学多门,章句繁杂,诏师古与国子祭酒孔颖达等诸儒,撰定‘五经’疏义,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经正义》,付国学施行。”⑩[唐]吴兢撰,骈宇骞译注:《贞观政要》,第481页。初唐“儒学之兴,古昔未有”11[唐]吴兢撰,骈宇骞译注:《贞观政要》,第472页。,孔颖达奉诏主编的《五经正义》以儒家经典为宗,对儒家经典《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进行注解疏义。唐太宗下诏给孔颖达等云:“卿等博综古今,义理该洽,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12[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第2602页。《五经正义》的编撰为初唐风雅精神的践行进一步奠定了基础。《周书·王褒庾信传》载:

两仪定位,日月扬晖,天文彰矣;八卦以陈,书契有作,人文详矣。若乃坟索所纪,莫得而云,《典谟》以降,遗风可述。是以曲阜多才多艺,鉴二代以正其本;阙里性与天道,修《六经》以维其末。故能范围天地,纲纪人伦。穷神知化,称首于千古;经邦纬俗,藏用于百代。至矣哉!斯固圣人之述作也。①[唐]令狐德棻等撰:《周书》,第742页。

《周书》认为天文、人文都是人文教化的体现,典籍的编撰是《易经》以来的人文传统,这种传统以雅正为本,表现天地万物、人伦纲纪,为治国安邦服务。刘勰《文心雕龙·原道》云“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②[南朝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第1页。刘勰由“三才之道”相通,明确提出了天文与人文的统一的“文道”。比之刘勰的文道观,令狐德棻等初唐文士的文道观是在“教化”层面对“风雅精神”的继承,为安定天下、王道思想服务,正如史家对令狐德棻的评价:“征旧史,修新礼,以畅国风;辨治乱,谈王霸,以资帝业。”③[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第2604页。

李百药、魏征等也有类似见解。《北齐书·文苑传序》载:

爰逮武平,政乖时蠹,唯藻思之美,雅道犹存,履柔顺以成文,蒙大难而能正。原夫两朝叔世,俱肆淫声,而齐氏变风,属诸弦管,梁时变雅,在夫篇什。莫非易俗所致,并为亡国之音;而应变不殊,感物或异,何哉?盖随君上之情欲也。④[唐]李百药撰:《北齐书》,第602页。

总体来说,齐因君上沉迷弦管淫乐而产生了“变风”,梁因诗风绮靡而“变雅”,都导致了亡国,这与“王道”思想的败坏相关。李百药提出文学艺术应遵“风雅之道”,为君者应有移风易俗让“变风”“变雅”回归正统的能力,其在《皇德颂》中云:“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含吐阴阳之气,弹压山川之精;叶吹万以亭育,总得一而为贞。”⑤[唐]徐坚等著:《初学记》,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13页。宣扬大一统的“王道”思想及“文表仁义,声谐律吕”的“风雅精神”。《隋书·文学传序》载:

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渐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扬镳。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盖亦亡国之音乎!周氏吞并梁、荆,此风扇于关右,狂简斐然成俗,流宕忘反,无所取裁。高祖初统万机,每念斫雕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词藻,犹多淫丽,故宪台执法,屡飞霜简。炀帝初习艺文,有非轻侧之论,暨乎即位,一变其风。其《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拟饮马长城窟》,并存雅体,归于典制。虽意在骄淫,而词无浮荡,故当时缀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⑥[唐]魏征等撰:《隋书》,第1942页。

这段文字回顾了萧梁大同以后至隋代炀帝时期的文学风气,认为“风雅精神”的缺失,导致了萧梁文学远离了儒家道统,并以简文帝萧纲、湘东王萧绎、徐陵、庾信为例,批评其“变风”“变雅”的“亡国之音”。最后对魏征等求实的经典视域给予肯定,因其对隋炀帝之评并没有因其骄奢淫逸而一味否定,认为其《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拟饮马长城窟》,没有背离儒家的风雅传统,并得到了其时文士推崇。《北齐书·文苑传》的“赞”辞可谓是对“风雅精神”作了总结性评价:“九流百氏,立言立德,不有斯文,宁资刊勒。乃眷淫靡,永言丽则,雅以正邦,哀以亡国。”⑦[唐]李百药撰:《北齐书》,第628页。“立德立言”“永言丽则”“雅以正邦”等语辞内蕴,与王通经典视域中“文士品格”“君子才性”“教化天下”的“风雅精神”一致,特别是“雅以正邦”,更是一种“文教天下”的人文精神。初唐文士们的视域与王通的经典视域进行了融合,“风雅精神”亦与其“文教”功用融合为“风雅文教精神”,从而演绎成为一种新的文化趋向。

由于以魏征为首的初唐文士对“风雅文教精神”倡导践行,“使太宗能够信服儒学的思想,从而达成贞观之治的根本共识”①邓小军:《唐代文学的文化精神》,第3页。。“风雅文教精神”不仅影响了初唐各项文化典章制度的确立,而且逐渐成为初唐乃至盛唐文士的创作趋向。初唐文士陈子昂在《修竹篇(并序)》中云:“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②彭庆生校注:《陈子昂集校注》,黄山书社2015年版,第163页。盛唐文士王维《送张舍人佐江州同薛璩十韵》诗云:“清范何风流,高文有风雅。”③[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244页。盛唐诗论家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评价盛唐文士储光羲的诗歌时云:“储公诗,格高调逸,趣远情深,削尽常言,挟风雅之道,得浩然之气。”④傅璇琮等编:《唐人选唐诗新编》(增订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239页。都明确了“风雅文教精神”对世情及个体诗文创作的重要性。关于王通在唐代的影响,阮逸在《文中子中说序》中有论:“若房、杜、李、魏、二温、王、陈辈,迭为将相,实永三百年之业,斯门人之功过半矣。”⑤张沛撰:《中说校注》,第1页。可以说,初唐的“风雅文教精神”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盛唐气象的蔚为大观。

因而,王通思想对初唐有着重要的影响,而非有的研究者认为其“眼光短浅”⑥郭丽:《河汾之学几个问题新探》,《文学遗产》2012年第3期。乃至于影响有限,结合上文分析可归结原因有二:其一,王通是儒家“道统”的传承发展者,其“风雅精神”的教化理想被其弟子也是初唐名臣的魏征承继,孔颖达、李百药、令狐德棻等初唐名士的视域亦与王通的经典视域呈现了融合,“风雅文教精神”从而成为初唐的文化趋向;其二,王通的“风雅精神”提倡个体的“君子才性”、诗歌创作要反映民风民情,既有助于个体创作雅正之风的发展,又能体现个体的时代使命,这也正与陈子昂等初唐文士的文学观契合。概言之,王通倡导的“风雅精神”,无论是其对弟子门人的直接熏陶,还是对初唐文士的间接感召,都应和了其推行“不言之教”的文教思想。

综而论之,在王通经典视域中,从以颜延之为首的六朝文士到以魏征为首的初唐文士,不仅表明了“君子才性”“教化天下”乃士之大成,更突出了“风雅精神”的道统传承及“文教”价值。徐复观在论及“孔子的艺术精神”时说“由一人之修养而通于天下国家,这是儒家的传统”。⑦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36页。重个体修养的“风雅精神”也是我们文化传统中的贵族精神,它反映了文士的天下情怀与责任担当,极富文明意识。正是这种古典形态的文教精神造就了初唐的清明政治,并推动形成了盛唐气象。当下,有必要重构“风雅精神”,重视个体“经国之才”的才性培养,发扬儒家经典“教化天下”的文教使命,让中华经典思想焕发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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