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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梅尧臣、苏舜钦与欧阳修书写现实题材的不同立场

2022-11-27张明华

关键词:梅尧臣欧阳修

张明华

□文学研究

论梅尧臣、苏舜钦与欧阳修书写现实题材的不同立场

张明华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梅尧臣、苏舜钦与欧阳修在开创“宋调”时即表现出对现实题材的高度关注,但其侧重点又有所不同:梅尧臣描绘农民的不幸遭遇,同情之中带有自责;苏舜钦批判时弊,将矛头指向制度弊端和当权者的无能;欧阳修反映社会中存在的弊端和不公,寄希望于皇帝和宰相加以改善。三人各有侧重,彼此互相补充,既丰富了现实题材的内涵,又使其成为“宋调”的一种重要特征从而与“宋初三体”明显区别开来。

开创“宋调”;描绘;批判;讽谕

作为“宋调”的开创者,梅尧臣、苏舜钦与欧阳修在作诗时不仅有意与当时盛行的西昆体背道而驰,而且反思包括白体与晚唐体在内的“宋初三体”在偏重近体诗和脱离社会现实方面呈现的不足倾向,转而大力发展古体诗,并且利用古体诗反映现实和干预政治。梅尧臣、欧阳修和苏舜钦三位诗人都着意用诗歌表现现实题材,这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诗歌主张,其背后也体现出文学发展中的“否定之否定”规律。不过,由于社会地位、人生经历、审美意趣和关注角度等方面的不同,三人在写作现实题材上仍体现出各自不同的特点。

一、“因事激风成小篇”——梅尧臣对农民不幸的描绘

梅尧臣被称为“宋诗”亦即“宋调”的开山祖师,其诗中已明显表现出对现实题材的深切关注。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宣州宣城(今属安徽)人。初以恩荫入仕,仁宗朝赐同进士出身,仕至尚书省都官员外郎。梅诗歌题材非常广泛,并不专注于哪一个方面。其《答裴送序意》云:

我欲之许子有赠,为我为学勿所偏。诚知子心苦爱我,欲我文字无不全。居常见我足吟咏,乃以述作为不然。始曰子知今则否,固亦未能无谕焉。我于诗言岂徒尔,因事激风成小篇。辞虽浅陋颇剋苦,未到二雅未忍捐。安取唐季二三子,区区物象磨穷年。苦苦著书岂无意,贫希禄廪尘俗牵。书辞辩说多碌碌,吾敢虚语同后先。唯当稍稍缉铭志,愿以直法书诸贤。恐子未谕我此意,把笔慨叹临长川。[1]300

“因事激风成小篇”,表明梅尧臣创作诗歌往往属于遇事有感而发。他对现实问题的关注,源于对《诗经》现实主义精神的主动继承,“未到二雅未忍捐”。为此,他说唐代一些诗人“区区物象磨穷年”,也就是批评他们不关心现实。霍松林说:

他所处的时代,政治腐败,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尖锐;而民族矛盾的发展加重了人民的负担,又加深了阶级矛盾。对于这一切,他没有袖手旁观。他一方面和范仲淹、欧阳修站在一起,要求实行政治改革;另一方面并“因事激风成小篇”,用他劲健的诗笔,饱含着对于人民的同情,从各个方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对当时各种不合理的现象进行了揭露和抨击。[2]

朱东润在《梅尧臣集编年校注》的叙论——《梅尧臣诗的评价》中说:“在尧臣的作品中,最突出的他对于国事的关心和愿为国效力的热烈感情。”[1]9

对于当时的宋辽关系,特别是宋与西夏之间的连年征战,他都非常关心,并且写入诗中。如关于康定二年(1041)宋兵在好水川战败,他作有《故原战》:

落日探兵至,黄昏钞骑多。邀勋轻赴敌,转战背长河。大将中流矢,残兵空负戈。散亡归不得,掩抑泣山阿。[1]182

梅尧臣在诗中既有对将帅轻敌的批判,也有对伤残士卒的深切同情,可以体现他的政治态度。不过,由于梅尧臣一生沉沦下僚,穷困潦倒,所以对下层民众的生活更加熟悉,对他们遭遇的不幸也能感同身受。如其《陶者》云: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1]93

日日制陶烧瓦的陶工,房子上没有一个瓦片,而“十指不沾泥”富贵人家,却住在高楼大厦之中,这样的社会是多么不公平啊!立足于此,他对富人的醉生梦死也进行了揭露。如《挟弹篇》云:

长安细侯年尚小,独出春郊不须晓。手持柘弹霸陵边,岂惜金丸射飞鸟。金丸射尽飞鸟空,解衣市酒向新丰。醉倒银瓶方肯去,去卧红楼歌吹中。不管花开与花老,明朝还去杜城东。[1]81

“年尚小”的公子王孙,整日无所事事,射鸟、饮酒、嫖妓竟成了其生活的全部!对照前诗所写的陶工,怎不令人义愤填膺!

梅尧臣关心的社会生活虽然比较广泛,但表现最深刻的却是农民生活的苦难。宝元二年(1039),梅尧臣知汝州襄城县(今属河南),九月到任。张师曾《宛陵先生年谱》“康定元年庚辰”条:

是岁七月,汝水暴至,溢岸。先生亲率县徒以土塞郭门,居者知其势危,皆结庵于木末。作诗自咎。诏民三丁籍一,立校与长,号弓箭手,用备不虞。上下愁怨,天雨霪霪,作《田家语》。再点弓兵,老幼俱集。大雨甚寒,道死者百馀人,作《汝坟贫女》诗,又有《卧羊山》《昆阳城》《老牛陂》《叶公庙》《和李君读余注孙子》诸诗。[3]

梅尧臣在襄城知县任上,正值多事之秋。内有河水泛滥,外有西夏入侵,且由于屡战屡败,朝廷需要的兵员越来越多,而农民承受的苦难也就越来越深重。其《田家语》云:

庚辰诏书,凡民三丁籍一,立校与长,号弓箭手,用备不虞。主司欲以多媚上,急责郡吏,郡吏畏不敢辨,遂以属县令。互搜民口,虽老幼不得免,上下愁怨,天雨淫淫,岂助圣上抚育之意耶!因录田家之言次为文,以俟采诗者云。

谁道田家乐,春税秋未足。里胥扣我门,日夕苦煎促。盛夏流潦多,白水高于屋。水既害我菽,蝗又食我粟。前月诏书来,生齿复板录;三丁籍一壮,恶使操弓韣。州符今又严,老吏持鞭朴。搜索稚与艾,唯存跛无目。田闾敢怨嗟,父子各悲哭。南亩焉可事,买箭卖牛犊。愁气变久雨,铛缶空无粥。盲跛不能耕,死亡在迟速。我闻诚所惭,徒尔叨君禄。却咏《归去来》,刈薪向深谷。[1]164

此诗先托一农人之口写出生活的艰难:春税已然拖欠,又夏遭水灾、蝗灾,生存已如此艰难!而雪上加霜的是,为了应付战争的需求,州府竟然抓走了所有的男丁,甚至包括老人和未成年的孩子,只有腿脚不便和眼睛残疾者才能侥幸躲过一劫。被抓男丁的家中不仅失去了种田的劳力,还要卖了牛去买弓箭。善良的农民不敢反抗,只能相对哭泣,绝望地等待死亡的到来。如果说这首诗还只是让人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在《汝坟贫女》一诗中,死亡已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汝坟贫家女,行哭音凄怆。自言有老父,孤独无丁壮。郡吏来何暴,官家不敢抗。督遣勿稽留,龙钟去携杖。勤勤嘱四邻,幸愿相依傍。适闻闾里归,问讯疑犹强。果然寒雨中,僵死壤河上。弱质无以托,横尸无以葬。生女不如男,虽存何所当。拊膺呼苍天,生死将奈向。[1]165-166

根据诗中“贫家女”的倾诉,其家并无男性壮丁,于是已经年迈的老父硬生生被抓去当兵了。女子非常担忧老父的身体,所以再三请左右四邻帮忙照顾,可是等到邻居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得到了噩耗——其父已经在寒雨中死于壤河之上。女子深感无助,既不能自托谋生,又无力前去葬父,她只有向苍天呼喊,借以宣泄内心的悲苦与绝望。

梅尧臣虽然谦称自己是“因事激风成小篇”,但由于他与农民接触较多,对他们的不幸遭遇了解更多,所以其诗中善良的农民往往任人宰割,悲苦无助。这不仅丰富了他个人的诗歌题材,也增强了其作品的现实意义,从而成为其诗的一个重要特点。从更大的方面说,梅尧臣在开创“宋调”时,就已经将现实题材作为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了。这也是“宋调”较之于此前的“宋初三体”在题材、内容上体现出来的最大变化。

二、“愚谋帝不罪”——苏舜钦对时弊的抨击

苏舜钦对现实题材的关注主要体现在他对于宋夏战争的认识上。苏舜钦(1008—1048),字子美,开封(今属河南)人。景祐元年(1034)进士,仕至集贤校理。苏舜钦是前参知政事苏易简之孙,宰相杜衍之婿,又颇负时名,所以意气风发,以天下为己任。因此在反映现实问题时,他不像梅尧臣多表现下层人民的不幸遭遇,同时寄寓了自己的深切同情,而是深入分析问题的根源,对制度的弊端和官员的恶行进行批判。如其作于进士及第前的《感兴》其三:

瞽说圣所择,愚谋帝不罪。况乎言有文,白黑时利害。前日林书生,自谓胸臆大。潜心摭世病,荣成谓可卖。投颡触谏函,献言何耿介。云昨见凶星,上帝下警戒。意若日昏㧻,出处恣蜂虿。安坐弄神器,开门纳珍贿。宗支若系囚,亲亲礼日杀。大臣尸其柄,咋舌希龙拜。速速伐虎丛,无使自沈瘵。陛下幸察之,聪明即不坏。如忽贱臣言,不瞬防祸败。一封朝飞入,群目已睚眦。力夫暮塞门,执缚不容喟。十手捽其胡,如负杀人债。幽诸死牢中,系灼若龟蔡。亦既下风指,黥而播诸海。长途万馀里,一钱不得带。必令朝夕閒,渴饥死于械。从前有口者,蹜脰如气鞴。独夫已去除,易若吹糠粺。奈何上帝明,非德不可盖。倏忽未十旬,炎官下其怪。乙夜紫禁中,一燎不存芥。天王下床走,仓猝畏挂碍。连延旧寝廷,顿失若空寨。明朝黄纸出,大赦遍中外。嗟乎林书生,生命不可再。翻令凶恶囚,累累受恩贷。[4]2

此诗所论是当时的一个政治事件。诗中所写因上疏受到百般迫害的“林书生”即林献可。明道元年(1032),林献可因上疏指斥时弊,触犯众怒,被贬弃远州。《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十一载:

(明道元年六月丁未)殿中侍御史张存上疏曰:“陛下嗣統以来,延纳至言,罔有忌讳,函夏之人,共思谠直。自前秋忽诏罢百官转对,去冬黜降御史曹修古等,昨又闻进士林献可因奏封事窜远恶,人心惶惑,中外莫测。臣恐自今忠直之言与理乱安危之机,蔽而不达。”因历引周昌、朱云、辛庆忌、辛毗事以广帝意。存,冀州人也。存上疏不得其时。(按苏舜钦作林书生诗,云生得罪未十旬,禁中火,则生奏封事盖五月间。)[5]

林献可“窜远恶”,就是被移官为袁州(今江西宜春)司马。宋庠《林献可移袁州司马制》云:

敕:具官林献可,向者果于贡辞,置在班籍。继繇贿墨,谪佐军司。而靡念省非,辄复于上,托缘梦寤,阴济讼仇。迹其初心,弗忍严谴,俾移遐郡,且警狂夫。尚记昔言之忠,俾仍典午之籍。可。[6]

苏舜钦为林献可鸣不平,等于将自己卷入了事件之中,只是他当时尚未入仕,除了家世和姻亲外更谈不上有什么地位,所以才未受到打击。不过,这首诗抨击时弊的特点是非常明显的。诗人在开篇说“瞽说圣所择,愚谋帝不罪”,固然是为了说明不应该因为林献可指斥时弊而将其远谪,同时这也是他本人敢于批判时政的自信所在。正是由于坚信仁宗皇帝能够不罪谏臣,采纳谏言,苏舜钦才能多次写出具有批判意义的作品。又如其作于景祐元年(1034)即进士及第不久的《庆州败》云:

“无战王者师,有备军之志。”天下承平数十年,此语虽存人所弃。今岁西戎背世盟,直随秋风寇边城。屠杀熟户烧障堡,十万驰骋山岳倾。国家防塞今有谁?官为承制乳臭儿。酣觞大嚼乃事业,何尝识会兵之机。符移火急蒐卒乘,意谓就戮如缚尸。未成一军已出战,驱逐急使缘崄巇。马肥甲重士饱喘,虽有弓剑何所施。连颠自欲堕深谷,虏骑笑指声嘻嘻。一麾发伏雁行出,山下掩截成重围。我军免胄乞死所,承制面缚交涕洟。逡巡下令艺者全,争献小技歌且吹。其余劓馘放之去,东走矢液皆淋漓。首无耳准若怪兽,不自愧耻犹生归!守者沮气陷者苦,尽由主将之所为。地机不见欲侥胜,羞辱中国堪伤悲![4]3

在这首诗中,苏舜钦批判的矛头主要指向了无能的主将即所谓“承制乳臭儿”。正是由于其人狂妄自大,胡乱指挥,才导致宋军一场惨败,被俘将士为了求生而丑态百出,大大损伤了“中国”即大宋王朝的声威。但正如诗人在开篇所言,武备废弛,庸人当道,则宋军失败有其必然性。主将虽然可恶,但失败的根源却在于朝廷忽视战备和不能择用良将的用人之失上。与此类似的还有其后的《己卯冬大寒有感》:

延川未撤警,夕烽照冰雪。穷边苦寒地,兵气相躔结。主将初临戎,猛思风前发。朝笳吹馀哀,叠鼓暮不绝。淹留未见敌,愁端密如发。予闻古烈士,自誓立壮节。丸泥封函关,长缨系南越。本为朝廷羞,宁计身命活。功名非与期,册书岂磨灭。然由在遇专,丑类易翦伐。训士无他才,赏罚在果决。近闻边方奏,中覆多沈没。罪者既稽诛,功者不见阅。虽使颇牧生,勇智当坐竭。或云庙堂上,与彼势相戛。恐其立异勋,欻然自超拔。不知百万师,寒刮肤革裂。关中困诛敛,农产半匮竭。我欲叫上帝,愿帝下明罚。早令黠虏亡,无为生民孽。[4]8-9

在这首诗中,苏舜钦又进一步指出导致宋军常常失败的一个重要因素:“罪者既稽诛,功者不见阅。”赏罚不明,至少是赏罚过于迟缓,难以对当时的战争产生直接影响,宋军也就难以扭转败局。诗人似乎对于当政者已经失望,所以希望上天来主持公道。

在多年的宋夏战争中,宋军始终处于劣势,败多胜少。这令以天下为己任的苏舜钦心急如焚,他甚至有了走向战场的冲动。其《吾闻》云:

吾闻壮士怀,耻与岁时没。出必凿凶门,死必填塞窟。风生玉帐上,令下厚地裂。百万呼吸间,胜势一言决。马跃践胡肠,士渴饮胡血。腥膻屏除尽,定不存种孽。予生虽儒家,气欲吞逆羯。斯时不见用,感叹肠胃热。昼卧书册中,梦过玉关北。[4]14

房开江说:“在苏舜钦的诗作中,还有一个较为突出的主题,就是对宋辽[夏]战争的关心,表现诗人的爱国之情,《庆州败》就是这样一首代表作。”[7]除了误将“宋夏”写成了“宋辽”外,房先生的这个说法还是准确的。

苏舜钦与其兄苏舜元合作的《瓦亭联句》也是这样的作品:

阴霜策策风呼虓,羌贼胆开凶焰豪。(子美)赤胶脆折乳马健,汉野秋秋穟连云高。(才翁)驱先老尪伏壮黠,裹以山壑鬼莫招。(子美) 烽台屹屹百丈起,但报平安摇桔槔。(才翁) 喜闻羸师入吾地,主将踊跃士惰骄。(子美)神锋前挥拥胜势,横阵立敌俱奔逃。(才翁)不知饵牵落槛阱,一麾发伏如惊飚。(子美)重围八面鸟难度,相顾无路惟青霄。(才翁) 地形窄束甲刺骨,眦裂不复能相鏖。(子美)弃兵衮衮令不杀,部曲易主无纤嚣。(才翁)恸哭皇天未厌祸,空同无色劲气消。(子美)狂童得志贱物命,陇上盘马为嬉遨。(才翁)苍皇林间健儿妇,剪纸沥酒呼嗷嗷。(子美)将军疾趋占葬地,年年载柩争咸崤。(才翁)朝廷不惜好官爵,绛蜡刻印埋蓬蒿。(子美)三公悲吟困数败,车上轻重如鸿毛。(才翁)白衣壮士气塞腹,愤勇不忍羞本朝。(子美)重瞳三顾可易得,亮辈本亦生吾曹。(才翁)。穷居哀牢厌咄咄,岁月奔激朱颜凋。(子美)。当年请行大明下,今日颓堕思南巢。(才翁)阳羡溪光逗苍玉,尺半健鲫烟中跳。便欲买田学秧稻,不复与世争锱毫。奈何三世奉恩泽,肯以躯命辞枯焦。(才翁)以知出处系大义,一饭四顾情如烧。贺兰磨剑河饮马,颈系此贼期崇朝。归来天下解倒挂,玉色蔼蔼宸欢饶。(才翁)笔倾江河纸云雾,叹颂天业包陶姚。(子美)[4]57-58

关于此诗的写作时间,张廷杰在《<瓦亭联句>考辨及苏舜钦的边塞诗》一文中做了这样的考察:

宋仁宗庆历初年,宋夏在好水川(今宁夏隆德县北)和定川寨(今宁夏固原县西北二十五里处)的两次大战皆有瓦亭驻军作为主力参战。庆历元年二月,好水川之战,行营总管任福及泾原路都监桑怿、泾州都监王珪、参军耿傅等十几名将领及近万名士兵全部阵亡,其中就有驻守瓦亭的渭州都监赵律及其所率领骑兵二千二百人。次年九月的定川寨之战,宋将葛怀敏几乎全军覆没,也是未能据守瓦亭所致。其战死的近万名将士中,又有驻守瓦亭的都监许思纯的数千步骑兵。溃败后,由于宋军失去了瓦亭要塞,无关可守,于是敌长驱渭州,幅员六七百里,焚荡庐舍,屠掠民畜而去。[8]

经过认真考辨,张先生断定《瓦亭联句》所写为庆历二年的定川寨之战。苏舜钦在诗中所写“白衣壮士气塞腹,愤勇不忍羞本朝”,其感情亦如几年前所写的《庆州败》。

前方战争的失败,带来后方的民生凋敝。这在梅尧臣诗中已有鲜明的反映。苏舜钦也有这样的作品。如其《吴越大旱》:

吴越龙蛇年,大旱千里赤。寻常秔穄地,烂漫长荆棘。蛟龙久遁藏,鱼鳖尽枯腊。炎暑发厉气,死者道路积。城市接田野,恸哭去如织。是时西羌贼,凶焰日炽剧。军须出东南,暴敛不暂息。复闻藉兵民,驱以教战力。吴侬水为命,舟楫乃其职。金革戈盾矛,生眼未尝识。鞭笞血涂地,惶惑宇宙窄。三丁二丁死,存者亦乏食。冤怼结不宣,冲迫气候逆。二年春及夏,不雨但赫日。安得凉冷云,四散飞霹雳。滂沱消祲疠,甘润起稻稷。江波开旧涨,淮岭发新碧。使我扬孤帆,浩荡入秋色。胡为泥滓中,视此久戚戚。长风卷云阴,倚柂泪横臆。[4]16

此诗作于庆历元年(1041),当时宋夏战争尚在进行,朝廷在吴越地区征兵,野蛮残暴,百姓深受荼毒。苏舜钦认为,逼迫“金革戈盾矛,生眼未尝识”的“吴侬”去练习作战,不但荒唐,惹得民怨沸腾,就连上天都示警了:一向以泽国水乡著称的吴越之地竟然“大旱千里赤”!

即便在第一次宋夏“议和”后,农民不再担心征兵的问题,但他们生活的苦难并未有改观。苏舜钦作于庆历四年(1044)的《城南感怀呈永叔》云:

春阳泛野动,春阴与天低。远林气蔼蔼,长道风依依。览物虽暂适,感怀翻然移。所见既可骇,所闻良可悲。去年水后旱,田亩不及犁。冬温晚得雪,宿麦生者稀。前去固无望,即日已苦饥。老稚满田野,斫掘寻凫茈。此物近亦尽,卷耳共所资。昔云能驱风,充腹理不疑;今乃有毒厉,肠胃生疮痍。十月七八死,当路横其尸。犬彘咋其骨,乌鸢啄其皮。胡为残良民,令此鸟兽肥。天岂意如此?决荡莫可知!高位厌梁肉,坐论搀云霓。岂无富人术,使之长熙熙。我今饥伶俜,悯此复自思:自济既不暇,将复奈尔为!愁愤徒满胸,嵘(左山右厷)不能齐。[4]15-16

遭受了水旱灾害后,农民只能采野菜充饥,可是却又因毒气并发而相继死亡,尸体横于当路,任鸟兽攫食,可谓惨绝人寰!在这首诗中,苏舜钦依然对统治者进行了批判:“高位厌梁肉,坐论搀云霓。岂无富人术,使之长熙熙?”那些掌权者酒足饭饱,整日高谈阔论,他们哪里有时间思考富民之术而让百姓安享太平呢?

苏舜钦敢于大力抨击时弊,除了少年气盛外,还有赖于皇帝的仁厚和政治的清明,一旦情势发生了变化,他也就不可能继续进行这样的创作了。苏舜钦在政治上属于以范仲淹为首的革新派,又慷慨敢言,为保守派所嫉恨,最终成为保守派打击革新派的突破口。在著名的“进奏院事件”中,苏舜钦几乎是无辜被“除名勒停”。由此以往,他终于明白所谓“愚谋帝不罪”不过是自己天真的幻想罢了,他这次得罪就是之前多次指斥时弊的结果。于是他黯然离开开封,到苏州修建沧浪亭,几年后即去世了。

三、“发声通下情”——欧阳修对讽谕功能的重视

跟梅尧臣、苏舜钦相比,欧阳修的政治地位较高,直接参与朝廷中的许多政治活动。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属江西)人。天圣八年(1030)进士,仕至参知政事。作为范仲淹的战友,他还是“庆历新政”的主要推动者之一。正因为政治地位高,欧阳修对朝政和时弊的看法大都以奏议的形式表现,写在诗歌中的情况反倒不多。尽管如此,如果就绝对数量而言,并不见得比梅尧臣和苏舜钦少。程千帆、吴新雷《两宋文学史》在谈到欧阳修的诗歌创作时说:

欧诗今存八百六十余首。他要求作品能传达人民的情感,发挥诗歌的讽谕劝戒作用。故云:“诗之作也,触事感物,文之以严,善者美之,恶之刺之。”(《诗本义·本末论》)……他在《赠杜默》诗中便进行劝勉说:“京东聚群盗,河北点新兵。饥荒与愁苦,道路日以盈。子盍引其吭,发声通下情。”希望杜默重视国计民生的主题,反映人民的疾苦。在《食糟民》一诗中,他自己就实践了这种主张,诗中把“日饮官酒诚可乐”的官吏与“釜无糜粥度冬春”的贫民作对比,揭露了官吏以租米酿酒,反而使种稻的农民买酒糟充饥的不合理现象。《边户》诗表现了宋、辽交界地区边民的苦恼。“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渔”,这是对当时朝廷不能保卫人民的讽刺。[9]

欧阳修关心民生疾苦可能跟他自己幼年的贫困经历有关。天圣九年(1031),进士及第的第二年,欧阳修在西京留守推官任上,作《答杨辟喜雨长句》:

吾闻阴阳在天地,升降上下无时穷。环回不得不差失,所以岁时无常丰。古之为政知若此,均节收敛勤人功。三年必有一年食,九岁常备三岁凶。纵令水旱或时遇,以多补少能相通。今者吏愚不善政,民亦游惰离于农。军国赋敛急星火,兼并奉养过王公。终年之耕幸一熟,聚而耗者多于蜂。是以比岁屡登稔,然而民室常虚空。遂令一时暂不雨,辄以困急号天翁。赖天闵民不责吏,甘泽流布何其浓。农当勉力吏当愧,敢不酌酒浇神龙。[10]717

一方面是“军国赋敛急星火”,另一方面“然而民室常虚空”,情势非常危急,多亏了苍天有好生之德,甘泽流布,百姓才能免于饥寒。虽然当时欧阳修地位低下,但他在诗中的批判也仅限于“今者吏愚不善政,民亦游惰离于农”,指向的是具体负责的小吏,并且将农民拉来各打五十大板。由此可以看出,欧阳修早年的现实诗已体现出与梅、苏二人的不同。

明道元年(1032)秋冬之际,仍在西京留守推官任上的欧阳修作《被牒行县因书所见呈寮友》:

周礼恤凶荒,轺车出四方。土龙朝祀雨,田火夜驱蝗。木落孤村迥,原高百草黄。乱鸦鸣古堞,寒雀聚空仓。桑野人行饁,鱼陂鸟下梁。晚烟茅店月,初日枣林霜。墐户催寒侯,丛祠祷岁穰。不妨行览物,山水正苍茫。[10]154

此诗主要写旱灾祈雨的情景,但字里行间已充满对农民的深切同情。这里不但没有对时弊的批判,诗人将自己“被牒行县”与“周礼恤凶荒,轺车出四方”联系在一起,还有赞美朝廷体恤民间疾苦的意思。庆历元年(1041)冬,赴晏殊赏雪酒宴,作《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却因结尾“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馀万屯边兵”二联,反而触怒了晏殊。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一载载:

庆历中,西师未解,晏元献公殊为枢密使。会大雪,欧阳文忠公与陆学士经同往候之,遂置酒于西园。欧阳公即席赋《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其断章曰:“主人与国共休戚,不唯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馀万屯边兵。”晏深不平之,尝语人曰:“昔日韩愈亦能作诗词,每赴裴度会,但云:‘园林穷省事,钟鼓乐清时。’却不曾如此作闹。”[11]

此诗之所以惹怒晏殊,就是因为欧阳修写到了守边将士的苦难,对宴客赏雪的晏殊来说,岂止是煞风景,简直是有意讥讽自己作为太尉却不体恤士卒,所以他非常生气。虽然就欧阳修而言,他对于自己有选拔之恩的座主应该没有这样不敬的想法,他只是委婉希望晏殊关爱士卒而已。他这样做其实是在发挥诗歌的讽谕功能。在他同年所作的《赠杜默》中,这方面的思想表现得更为直接:

南山有鸣凤,其音和且清。鸣于有道国,出则天下平。杜默东土秀,能吟凤凰声。作诗几百篇,长歌仍短行。携之入京邑,欲使众耳惊。来时上师堂,再拜辞先生。先生颌首遣,教以勿骄矜。赠之三豪篇,而我滥一名。杜子来访我,欲求相和鸣。顾我文字卑,未足当豪英。岂如子之辞,铿鍠间镛笙。淫哇俗所乐,百鸟徒嘤嘤。杜子卷舌去,归衫翩以轻。京东聚群盗,河北点新兵。饥荒与愁苦,道路日以盈。子盍引其吭,发声通下情。上闻天子聪,次使宰相听。何必九包禽,始能瑞尧庭。子诗何时作,我耳久已倾。愿以白玉琴,写之朱丝绳。[10]14

杜默游学京师,拜见石介,石作《三豪诗送杜默师雄》,中云:“曼卿豪于诗,社坛高数层。永叔豪于辞,举世绝俦朋。师雄歌亦豪,三人宜同称。”[12]杜默携诗造访欧阳修,求其唱和,欧不以为然,借赠诗明确提出了自己对诗歌的一个观点——“发声通下情”,即将民间的疾苦写入诗作,上达天子和宰相,从而起到“采诗”和“观风”的讽谕作用。他自己作诗,也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着。庆历二年(1042),欧阳修作《答朱寀捕蝗诗》:

捕蝗之术世所非,欲究此语兴于谁?或云丰凶岁有数,天孽未可人力支。或言蝗多不易捕,驱民入野践其畦。因之奸吏恣贪扰,户到头敛无一遗。蝗灾食苗民自苦,吏虐民苗皆被之。吾嗟此语只知一,不究其本论其皮!驱虽不尽胜养患,昔人固已决不疑。秉蟊投火况旧法,古之去恶犹如斯。既多而捕诚未易,其失安在常由迟。诜诜最说子孙众,为腹所孕多蜫蚳。始生朝亩暮已顷,化一为百无根涯。口含锋刃疾风雨,毒肠不满疑常饥。高原下隰不知数,进退整若随金鼙。嗟兹羽孽物共恶,不知造化其谁尸?大凡万事悉如此,祸当早绝防其微。蝇头出土不急捕,羽翼已就功难施。只惊群飞自天下,不究生子由山陂。官书立法空太峻,吏愚畏罚反自欺。盖藏十不敢申一,上心虽恻何由知。不如宽法择良令,告蝗不隐捕以时。今苗因捕虽践死,明岁犹免为蝝菑。吾尝捕蝗见其事,较以利害曾深思。官钱二十买一斗,示以明信民争驰。敛微成众在人力,顷刻露积如京坻。乃知孽虫虽其众,嫉恶苟锐无难为。往时姚崇用此议,诚哉贤相得所宜。因吟君赠广其说,为我持之告采诗。[10]751

此诗详写朱寀的捕蝗方式,认为值得大力推广。欧阳修在诗尾说“因吟君赠广其说,为我持之告采诗”,不正是“发声通下情”的另一种说法吗?

欧阳修非常关心下层人民的疾苦。如一般认为作于皇祐初年颍州知州任上的《食糟民》:

田家种糯官酿酒,榷利秋毫升与斗。酒沽得钱糟弃物,大屋经年堆欲朽。酒醅瀺灂如沸汤,东风来吹酒瓮香。累累罂与瓶,惟恐不得尝。官沽味醲村酒薄,日饮官酒诚可乐。不见田中种糯人,釜无糜粥度冬春。还来就官买糟食,官吏散糟以为德。嗟彼官吏者,其职称长民。衣食不蚕耕,所学义与仁。仁当养人义适宜,言可闻达力可施。上不能宽国之利,下不能饱尔之饥。我饮酒,尔食糟,尔虽不我责,我责何由逃![10]71-72

种田的农民没有粮食吃,反而需要买官府酿酒所弃的酒糟来充饥,这正是封建社会里最常见的不公平现象。不过,欧阳修这里表现的是“仁当养人义适宜,言可闻达力可施”,仍带有“发声通下情”的意味。皇祐三年(1051),已经回到朝中任职的欧阳修作《奉答子华学士安抚江南见寄之作》:

百姓病已久,一言难遽陈。良医将治之,必究病所因。天下久无事,人情贵因循。优游以为高,宽纵以为仁。今日废其小,皆谓不足论。明日坏其大,又云力难振。旁窥各阴拱,当职自逡巡。岁月侵隳颓,纪纲遂纷纭。坦坦万里疆,蚩蚩九州民。昔而安且富,今也迫以贫。疾小不加理,浸淫将遍身。汤剂乃常药,未能去深根。针艾有奇功,暂痛勿吟呻。痛定支体胖,乃知针艾神。猛宽相济理,古语六经存。蠹弊革侥倖,滥官绝贪昏。牧羊而去狼,未为不仁人。俊乂沈下位,恶去善乃伸。贤愚各得职,不治未之闻。此说乃其要,易知行每艰。迟疑与果判,利害反掌间。舍此欲有为,吾知力徒烦。家至与户到,饱饥而衣寒。三王所不能,岂特今所难。我昔忝谏列,日常趋紫宸。圣君尧舜心,闵闵极忧勤。子华当来时,玉音耳尝亲。上副明主意,下宽斯人屯。江南彼一方,巨细到可询。谕以上恩德,当冬反阳春。吾言乃其概,岂止一方云。[10]78-79

韩绛奉旨安抚江南,诗人希望他能为地方兴利除害,并且让百姓了解天子的恩德。又如作于至和二年(1055)的《边户》:

家世为边户,年年常备胡。儿僮习鞍马,妇女能弯弧。胡尘朝夕起,虏骑蔑如无。邂逅辄相射,杀伤两常俱。自从澶州盟,南北结欢娱。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将吏戒生事,庙堂为远图。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渔。[10]87

宋夏议和,消除了两国之间的战端,可是生活在边境的边户却要两边缴纳赋税,而且也不敢再到界河去捕鱼了。出现这样的情况,恐怕宋代统治者之前没有想到的。欧阳修把这个问题写到诗里,也属于“发声通下情”了。

总之,“发声通下情”是欧阳修对于诗歌讽谕功能的明确认识。这不仅体现在他对他人的要求上,更鲜明地体现在他自己的诗歌作品中。

作为开创“宋调”的三位诗人,梅尧臣、苏舜钦和欧阳修虽然都重视现实题材,但他们在诗歌中表现的内容和情感并不相同:

就题材和内容而言,梅尧臣关心的主要是农民的疾苦。梅尧臣比较有现实意义的几首诗歌大都以农民即“田家”为主人公,描绘的是他们的不幸和悲惨命运。梅尧臣沉沦下僚,尤其是做地方官时,对农民的生活尤其是对他们遭遇的苦难非常了解。尽管他并没有着意要反映现实,但“因事激风成小篇”的写作习惯使他很自然地将农民的苦难作为诗料进行创作。而苏舜钦出身高门,少负才名,素怀兼济天下之志,对于宋与西夏之间的战争格外关注。在一系列的战争中,宋军竟然接连丧师失地,一败再败,这严重伤害了苏舜钦的自豪感和自尊心,他也将其视为朝廷的羞辱。所以,他才去描写宋军在战场上的惨状,批判将帅的无能和无耻,甚至渴望自己走上战场去建立功勋。而欧阳修更加突出诗歌的讽谕功能,提倡“发声通下情”,而这也影响到其诗歌一些具体特征的形成。一方面,在反映民生疾苦时,他没有去渲染带有强烈刺激色彩的细节,因为这样的细节可能会触怒皇帝、宰相和其他位高权重者。另一方面,他虽然关注社会弊病,但往往带有较多的自责成分,很少将矛头引向制度和在上位者,而且态度也相对温和。

就情感而言,梅尧臣表现的是深深的同情,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无奈和伤感。尽管他知道让农民陷入绝境的是谁,但他并没有去追究,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把责任揽到自己的肩上。苏舜钦写作战争诗,但其关心的重点并不是将士的流血牺牲和艰难困苦,而是对将帅的辛辣批判和对朝廷所托非人的指责。这样的诗作,自然容易招祸,他在“进奏院事件”中被无辜除名,应该跟他批判时政有一定的关联。后来欧阳修劝戒他不要再作诗,也很能解释这个问题。苏舜钦《和永叔琅琊山庶子泉阳冰石篆诗》有“昨承见教久阁笔,压以大句尤雄文”二句,其下自注:“永叔近以书戒予作诗。”[4]41相对于梅、苏,欧阳修诗中的情感比较平和。他也写农民的不幸,但较少像梅尧臣那样刻画细节,也不去渲染气氛;他非常关心时政,但不会像苏舜钦那样慷慨激昂地指斥弊端,而是相对客观地去分析,或者仅仅将问题摆出来,干脆不加分析。

三人同为“宋调”的开创者,都将现实题材写进诗作,但由于社会地位、人生经历等方面的不同,在反映的角度、程度和深度上也有明显的差异。

最后我们再简单探讨一下:现实题材为何会走进梅、苏、欧等人的诗歌呢?笔者以为主要有这样三个原因:其一,就作者原因来说,三人虽然穷达不同,但都属于当时的高级知识精英,骨子里都带有儒家的“治国平天下”意识。因此,当看到社会上的不公平现象,看到农民苦难境遇,看到政治的黑暗和弊端,他们自觉不自觉地就会将其写进诗中。其二,就社会原因来说,富贵阶层与平民阶层之间的差距和矛盾始终存在,只要不发展到尖锐阶段,就很难受到诗人的关注。宋、夏战争开始后,不但前线因为宋军屡次战败而白骨累累,后方也因为征兵而妻离子散,因为田园荒芜而哀鸿遍野。作为有良知的文化精英,梅、苏、欧等人无法回避这样的题材。因此可以这样说,宋夏之间的战争及其给下层民众带来的深重灾难,是梅、苏、欧等人写作现实和政治诗歌的最直接推动力。其三,就文学自身的发展规律而言,由于之前的“宋初三体”较少反映现实,尤其西昆体在这方面饱受非议,于是关心民瘼、关注政治也就成了“宋调”自成面目的应有之义。因此,对于“宋调”来说,现实题材从一开始就是其最重要的构成因素。至于在其后的发展中,现实题材先因王安石、苏轼的重视而得到强化,后因“新旧党争”而在黄庭坚和江西诗派那里被清洗一空,则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1]朱东润.梅尧臣集编年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霍松林.谈梅尧臣诗歌题材、风格的多样性[M]//霍松林.唐音阁文萃.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96.

[3]张师曾.宛陵先生年谱[M]//宋人年谱丛刊:第2册.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3:826.

[4]苏舜钦.苏舜钦集[M].沈文倬,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5]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85:2582.

[6]曾枣庄,刘琳.全宋文:第20册[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240.

[7]房开江.宋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37.

[8]张廷杰.宋夏战事研究[M].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2:165.

[9]程千帆,吴新雷.两宋文学史[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54-55.

[10]欧阳修.欧阳修全集[M].李逸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1.

[11]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一[M].李裕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126-127.

[12]石介.徂莱先生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3:13.

On the Different Positions of Mei Yaochen, Su Shunqin and Ouyang Xiu in Writing about Realistic Theme

ZHANG Ming-hua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gzhou 363000, Fujian)

Mei Yaochen, Su Shunqin and Ouyang Xiu showed a high degree of concern for realistic theme when they created, but their emphases were different: Mei Yaochen portrayed the unfortunate experiences of farmers, blaming himself while showing sympathy; Su Shunqin criticized the problems of his time, pointing the finger at the shortcomings of the system and the incompetence of those in power; Ouyang Xiu reflected the shortcomings and injustices in the society, hoping that the emperor and the prime ministers would improve them. The three people had their own emphases and complemented each other, which not only enriched the connotation of realistic theme, but also made it an important feature of, which was clearly different from the.

create; portray; criticize; allegorize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2.02.11

I207

A

2096-9333(2022)02-0074-09

2021-12-18

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重点项目“‘宋调’之建构与解构”(AHSKZ2019D025)。

张明华(1967— ),安徽阜阳人,文学博士,教授,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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