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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止”观念的生态美学思想和诗学内涵

2022-11-27琪,

扬州职业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庄子万物美学

闫 琪, 杨 波

(喀什大学, 新疆 喀什 844006)

“止”作为一个基本概念,散见于《庄子》通行本二十五篇中,近六十处。文中同义词还有休、息、交、留、静、宁、寝、已、固、定等。单独对一个字词概念的讨论在中国古典文学批评中是一种常见方法,如对赋、比、兴、感物、神思、风骨的讨论等,讨论的概念都涉及十分重要的诗学或美学内涵。“止”也同样如此,它为何在《庄子》中出现如此频繁?是否只是一般字义上的使用?通过细读和思考,笔者认为《庄子》中的“止”内涵丰富,老庄之学将“止”作为体认“道”的认知方式而较早提出,强调无为而无不为,“止”与直观、虚静、心斋等概念一起排斥了知识、理智、逻辑的参与,指向人类把握世界的终极理想,“止”是道家体悟不可言传、不可名状的“道”的一种直观的哲学思维方式。此外“止”观念还蕴含着丰富的生态美学思想和诗学内涵:“止”是一种通过虚静、直观、坐忘、无为的方式参与并融入自然万物,实现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的生态审美方式。在艺术创作活动中,“止”涉及创作中作者感物的静观方式、想象构思的过程、物我两忘的审美境界,以及文字的流畅凝涩等问题。

如果从当代生态学者鲁枢元关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生态三分法”[1]的视角重新审视庄子“止”观念,可以发现在人与自然关系上,“止”蕴含着去人类中心后的人与自然万物平等相待、和谐共处的生态思想;在人类社会领域,“止”纳入“治”的讨论范围内,是一种弃智去欲、无为而治的政治生态理想;从个人修养的角度看,“止”是个体体悟天地本源“道”及其运行规律的方式,摆脱外界羁绊从而获得的自由、健康的精神生态。基于当前学界对庄子的哲学美学的研究现状,本文旨在从“止”的概念出发,以点透面,分析“止”在《庄子》中的使用情况并深入挖掘“止”蕴含的生态美学思想和诗学内涵。

1 《庄子》中“止”的使用

“止”字,许慎《说文解字》依据小篆的字形,解释其为:“下基也。象艸木出有址,故以止为足。凡止之属皆从止。”[2]是说“止”字像植物伸出来的根干,以此为足,脚是用来走路的重要器官。走路自然要达到某一目的地,所以“止”便引申出“至、到”。到达目的地之后自然不再走了,故引申为“至、临”义,再进一步引申为“停留、逗留”义。由“停留”引申为“居住、处所”义。由“停止”义引申为“禁止、去除”义。由本义亦可引申指人的“举止、容止”。

从字意上看,“止”的概念与“行”在最初是紧密联系的,但逐渐与“行”意义相反,为“停止”之义。《庄子》中“止”在具体语境中有着不同的语义和语法功能,其一仅仅将“止”作为论述论点、讲述寓言故事的句子成分,与其他字词关联以成句成篇。最典型的如《庄子·人间世》:“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3]68其中“止止”,上一“止”字作集、来临解,下一“止”字是句尾助词。又如《庄子德充符篇》引仲尼之言回答常季:“常季曰:彼为己,已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3]96这里“止水”是静止的水,“止”为修饰语,后面三个“止”先后解作止水、留、停止。这句论人之道德修养为什么能使别人追随的原因,“止”在这里以多种用法完成这个意思,但“止水”一词,是比喻人心静寂无为的状态。

“止”的第二层意义,可理解为“静止不动的、虚静无为的”,是在哲学层面上来讨论“止”的。首先涉及本质论,老庄哲学的核心是“道”,《老子》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4]2《庄子》也多篇论道,如《庄子大宗师》:“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3]120道既然存在,不可言,不可名,不可受,不可见,又存在虚无里,那么不能认知,只能用直觉去把握。而排除了理智、知识的参与,主体通过虚静、坐忘的方式,即“耳止于听,心止于符”[3]68的心斋、“官知止而神欲行”[3]59的神游,忘记身心羁绊,从而进入无为忘我、泯灭功利的境界中,才能体察万物和宇宙本源。这里的“止”是作为把握世界本质——道的哲学思维方式而言的。

相比之下,在美学层面上,“止”成为庄子审美直观法的一个重要步骤“身如槁木,心如死灰”[3]22后而可以“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3]429。张伯伟先生在讨论意象批评方法时论及庄子的直观法:“乃以‘不可言说’‘整体把握’及‘物我为一’为主要特征。它以‘忘我’为基础,以‘物化’为途径,以‘得一’为目的。”[5]在认知方法上,庄子所采取的是直观静察。徐复观认为庄子的判断是“美的观照中的致幻、洞察”[6],鱼之乐,是在濠上的美的观照中呈现的;这里安设不下理智、思辩的活动。所以也不能作因果性的追问。这也就是庄子所说的“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3]239。因此,庄子就拈出了一个“止”字诀,并反复加以说明: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3]43

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3]338

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3]469

无论是体察道、人心还是万物之美,庄学认为对于不知或不能知者均不可以“推”,而只能够“止其所不知”。相反,儒家孟子主张性善论,他认为仁存在人天生的内心中,把握它的方式就是“其放心”“推其心”,这与庄子所谓的静察直观相反,使得先秦儒家美学的审美主体呈现了另一种样态,不仅仅是向内的心性涵养,更突出了向外的理性求索。[7]道家作为儒家的补充,除了注重内心精神世界的涵养,更将目光移向外部世界,关注“天地之大美”、人与自然冥合的“逍遥”之美,此外还有轮扁斫轮、庖丁解牛的“技艺之美”,在这里主体突破西方古典美学主客二分法,通过“虚静”“坐斋”的方式在“艺”的境界下达到“以天观天”“与道同流”的审美境界。

2 “止”蕴含的生态美学思想

生态美学近年来方兴未艾,中国学者在参与全球生态美学的话语构建中,十分重视挖掘中国古代传统资源。中国自古就有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以和为贵、和谐共生、美美与共等哲学思想,它们构成了中国生态文学的哲学和美学基础。先秦道家典籍中就蕴含着丰富的生态思想,为当代深层生态学所推崇。

2.1 和谐共生的自然生态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态运动伊始,道家思想就已成为美国生态运动的重要思想资源,老、庄从探索天地本源——道出发,崇尚人弃智去情、回归本性,崇尚无为、一切任其自然,实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老子》第十章讨论以道修身治国以及对万物的包容态度:“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4]36让万事万物生长繁殖,产生万物、养育万物而不主宰他们,在生态系统运行规则下各安其所。总的来讲,道家生态思想主要体现在“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宇宙整体观、“无为而无不为”的无为观、“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的自然发展观、“致虚静,守静笃”的沉静观,以及“少私寡欲”的节制观等等,在处理人与人、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问题上提供了一种不同于儒家的出世方案。

“一体两翼”式实践教学目标体系是指以应用能力为主体、以职业素质培养和职业资格证书获取为两翼的实践教学目标体系(图1)。

庄子发展了老子的整体宇宙观,通过“寓言、重言、卮言”三言的形式阐释了人与万物的相处方式以及人由静观、坐忘的方式达到的最高审美境界。用生态美学的视角考察《庄子》,“道”是庄子生态美学的最高范畴,是包括人在内的万物本源。“止”常与“无为”“虚静”等道家重要思想密切相关,成了把握“道”以及观察自然万物的生态审美方式。庄子有多处寓言问道论道,论及宇宙万物产生和运行规律:

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3]212

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3]43

从本源上看,万事万物都由道而产生,都遵循着“天道”“天钧”“天倪”的宇宙运行规律。“天下莫不沉浮, 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 各得其序。”[3]429万物生存运行各依其道,自然而然,和谐有序。这种宇宙观把自然万物都囊括在一个系统里,这是生态整体主义下万物各得其所、平等和谐相处的理论基础。人与物都源于“道”,彼此之间没有差别和对立,人无权干涉其他事物的生长减灭。《齐物论》最能表达庄子宇宙观和认识论: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进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3]28

它揭示了人作为自然的一员与万事万物彼此相依相存的关系,冥冥中存在着一个万物的主宰(自然规律)却无形无迹,人与物并无差别却长期与物互相残害。而对“道”这一本源如何把握呢?南郭子綦回答弟子天籁的产生,形象说明了人需要“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回归天地之初的原始状态,才有可能体悟人类自身与天地的亲切关系,对人类自身的存在进行终极关怀。

儒家也强调人与万物和谐相处,《论语·述而》中有“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8],《孟子·梁惠王上》也提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9]但都是从更有利于人类长远生存的角度去谈遵循自然规律,某种程度上仍是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而庄子齐万物,倡导知止、无为,停止对知识的探索和消弭物我的界限,追求与道冥合的真人、至人、神人的境界。在《至乐》一篇中,庄子认为世俗所乐的“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乐”五乐,不过是增加形体的劳役、精神的苦恼,欲望的不满足导致人过分地向自然索取,与人相互残害。人所追求的珍重的东西与其他物种不同,鲁侯以人的生活标准养海鸟,结果三日而死的寓言讽刺了这点:

自然万物物性不同,各安其所,但人类从自身利益的角度对待自然万物,本质上仍根植于长期以来形成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在这种人类视野下,判断自然界中什么是美的就只会从感官刺激、物的有用无用出发,认为凡是能给感官带来享受以及有用的事物才是美的。而生态审美则注重万物有灵, 崇尚宇宙万物的生命勃发之美;认为万物有道, 崇尚自然生态的平衡有序之美;认为万物互相联系、浑然一体, 主张物我平等、和谐共存, 崇尚“天人合一”“与物为一”的整体浑融之美, 这是庄子美学思想的基本立场和基本观点, 也是我国古代生态美学思想的重要资源。[10]

2.2 自由健康的精神生态

生态视域下“止”的观念还表现在庄子的“无为”的人生追求和政治理想上。老庄哲学是出世的哲学,在理论上泯灭了物我的界限后,实际指向的是人与人现实中的不平等现象,意图消释统治者的权威,因此常常为统治者所痛恶。《道德经》三十二章论述了以道治理天下的无为之治:“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4]122治理国家不能索取无度,确定管理天下的制度权力,权力有所制约,适可而止就没有什么危险了。《逍遥游》典型地反映了庄子“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以游无穷”[3]4“将磅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3]14出世的人生理想,可见庄子对政治的热情是不高的。《天下》篇描写了几组“让王”事件(尧以天下让许由、舜以天下让善卷、石户之农等),贤人都拒绝治理天下,因为担心损害自己的本性,强调无为。而通过这种无为的方式,能够达到一种个人修养的至境:

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3]439

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3]704

除此之外,庄子在《应帝王》对统治者治理的方式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3]146庄子提倡统治者先摆正自己的内心,修养自己的品性后顺应万物和自然规律,实行“无为”之术,这对当下的政治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相比于社会理想,庄子对理想人格的讨论往往也建构在“止”观念上。鲁枢元认为: “就现实的人的存在来说,人既是一种生物性的存在,又是一种社会性的存在,同时,更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11]儒家提倡的圣王之道在庄子看来是虚伪可笑的,圣人提倡仁义礼乐以匡天下, 其行为无异于 “落马头, 穿牛鼻”[3]311, 禁锢并扼杀了人们的自由思想和个性, 使其本性扭曲,好智争利, 变得奸诈诡谲, 罪大恶极。这种“文明”造成了人性异化和天下混乱,使人丧失了最纯真的自然本性,是应该及时“止”损的。只有摆脱名利的束缚,回归人类原始的物质世界、精神的蒙昧状态才更有助于整个人类心灵的福祉。回归本真,感受原始而又蓬勃的生命气息和此间的存在,人在虚静、坐忘中自由遨游万物,“堕肢体, 黜聪明, 离形去知”[3]140,忘却了生物性存在从而获得了一种精神性的存在,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周易》“生生为易”,讲求“天人之合”,儒家也讲君子和天地的“中和”境界,而“止”观念作为精神上忘我的一个进入契机、主体恬淡自然的状态,并不意味着主体间交融的阻隔和障碍。在这种审美静观下,主体不干涉不妨害事物,长期疏远甚至敌对的自然万物仿佛静止在眼前,最终实现物我交融、和谐均齐、自由健康的精神生态。

3 “止”的诗学内涵和意义

在美学层面讨论“止”,自然而然涉及到艺术、文学创作,也即是其诗学内涵。一为创作主体体察万物的静观方式、想象构思的过程、物我两忘的审美境界,二为讨论文字的流畅凝涩问题,二者都为后世所继承并发展。

3.1 “止”作为审美理想的实现途径

庄子心目中最高标准的艺术作品是“以天合天”的作品,“止”是实现其审美理想的重要途径。宋林希逸谓:“以我之自然,合其物之自然。”[12]西方古典美学中所谓主观合于客观即此义,《达生》篇记载了梓庆削木造乐器上的鐻的寓言故事:

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曰,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3]370

这种“以天合天”指的就是精神上的无为、忘己,由忘却形体达到精神上天人合一的境界,艺术家要“必齐以静心”。而“欲静则平气”,故“未尝敢以耗气也”。使自己心平气和,摒弃杂念,要进行心斋,其一要“不敢怀庆赏爵禄”,其二要“不敢怀非誉巧拙”。创作动机要非功利,不去想名誉和评价,然后“忘吾有四枝形体”,进入忘我的状态,排除干扰,进入艺术的领域。“止”在这里作为进入忘我境界创作的审美方式,是自我与自然,即艺术对象融合的契机,人不仅仅停留在风景美学上的那种直接的、感官的、有个人偏向的审美视角上,而是如王诺先生所说“生态的审美不是站在高处远远观望,而是全身心地投入自然,有时候特别是在审美的初期,甚至需要忘掉自己,与自然融为一体”[13]。亦即西方著名生态学者伯林特提出的“交融美学”,通过“止”的方式忘掉自己身形而与万物交融,人可以超越自然生命,遵循自然规律的同时达到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最终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创作之前的准备工作完成后,“以天合天”关键在于“合”,寓言中“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揭示了“合”的三个阶段:“观天性”——“成见鐻”——“加手”,亦即观察、构思、塑造的艺术创造过程。这种静观使主客体相遇,庄子游乐之情与鱼出游从容之姿相遇,一方面物对我之触发,另一方面我之对物“移情”,这种静止而来的机遇往往能触发艺术的灵感,引起艺术家的想象,想象是艺术构思的重要方式,“成见”表示构思的完成,即“得成竹在胸中”。然后“加手焉”是把构思的形象用艺术手段表现出来,无为并不排斥人为,但这种人为是要顺乎自然,虽有人工,而自然天成,不见斧凿的痕迹。“既雕既琢,复归于朴”[3]385“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3]246,这也是庄子通过“止”最终达到的审美理想境界。

3.2 “止”在文学活动中的价值

庄子虽然谈的多是技艺之美,也很少指向文学批评,但这一内容在后世得到补充。作品文字的流畅与凝滞是与作者想象的畅通与否密切关联的,如陆机《文赋》中讨论想象的畅通堵塞问题时称:“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14]陆机强调灵感在文学创作中的作用,指出艺术创作成就的取得同“应感之会,通塞之纪”即灵感有密切关系,认为灵感具有“来不可遏,去不可止”“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的特征,这是想象的“行”“止”问题。刘勰在肯定陆机所说的想象依附物象、情感活动的基础上对想象进行进一步探讨,比如,如何才能使想象丰富起来呢?除“虚静”外,刘勰提出了如下四个先决条件:“积学、酌理、研阅、驯致。”[15]这些都是对“止”在想象构思过程中的补充。

行文是创作过程的物化阶段,也与“止”有着内在联系。针对骈文的偶行对仗、矫揉造作,韩愈要求文学写作要“文从字顺”“惟陈言之务去”[16],即语言要自然得体,与感情和气势变化而相宜,苏轼在论文时称:“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17]这是说为文时应当随物赋形、依据感情抒发需要,恰到好处地运用文字,在处理好情感和描摹关系的同时把握好文章文辞的“行止”要求。

4 结语

庄子哲学本质上就是生态美学思想,《庄子》中蕴含丰富的生态美学思想,“齐物论”“无为观”“无用”“天人合一”等思想与当今生态文学和生态运动中的生态整体主义、联系观、众生平等的自然伦理观和文明和谐的生态建设观等现代生态观念相符。基于当下生态环境危机,自然生态美学摆脱了过去机械论自然观,要求从人与物平等的地位、顺应自然发展、和谐共处上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庄子从本源上消弭了人与物的界限,将人归于由“道”产生的物种之一,同样受自然规律的制约,赋予人与物平等的合法性地位。在此基础上,“止”观念批判了利欲驱使下的人与自然、人类社会不平等的、不合理的现象,倡导回归人类蒙昧时期的原始状态中,从人与自然关系上升到对现有文明的批判,这虽然含有历史倒退论的消极情绪,但从生态视角看却是一种回归和谐生态的表征。在与自然、社会的关系中,人将何种程度地实现自我的意义、价值,庄子也将之纳入讨论范围,这无疑对解决今日人类焦虑症、倡导诗意地栖居都十分有益。在艺术范围内,“止”又与创作主体的思想情感、审美方式相关,联系着文本的意义生产、形式、鉴赏等问题,又有其诗学价值。总之,“止”观念无论是作为一种直观的哲学思维方式还是生态审美方式都能给人们提供一种思维向度,启示人们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社会、自我的三重关系,继而找到一种合理的行动指南,最终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塑造自由健康的精神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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