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文艺座谈会后红色歌谣对党的领袖形象塑造
2022-11-27潘振颖
江 烜,潘振颖
(1.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2.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毛泽东提出文艺要反映社会生活,要反映“新的人物,新的世界”,[1]876这对延安歌谣的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会后,在党的指导和改造下,群众把传统歌谣中带有封建性质的人、事、物剔除出去,转而开始歌颂新时期的群众模范和革命英雄,党的领袖逐渐成为红色歌谣的主要描绘对象。可以说,延安文艺座谈会极大地推动了红色歌谣的转向,从解放区群众用以自娱自乐的文艺形式转变为服务人民、歌颂共产党的新型革命文艺,党的领袖形象真正地进入到民间艺人的视野之中。当前学界对于延安时期党的形象塑造和传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自我塑造传播”与“他人塑造传播”两种途径。一是“自我塑造传播”,党积极利用党内外报纸、杂志、图书、广播、宣传画、电影作品等增强党的形象的传播范围与效果,如有学者提出《解放日报》的相关文章“展现了共产党民族解放者形象、打击投降者形象、反封建者形象等多维度的政党形象,构建了‘民族救星’形象的内涵构成”;[2]二是“他人塑造传播”,学界主要对国外记者代表(如斯诺夫妇、史沫特莱)和官方代表(如迪克西使团)进驻延安进行实地访问的历史进行了研究,发现当时党通过“供给外媒所需”“主动设置议题”和“淡化宣传意味”等方式帮助外界了解事实、突破刻板印象,展现“红色中国”[3]的真实形象。然而,学界对于延安时期党的形象的研究忽略了形象建设具有滞后性的特点,缺少以人民群众为视角的研究。大部分情境下,党的形象是通过党的方针、政策、仪式等进行展现的,人民群众在接受形象时需要通过解读、联想的方式将文字或者话语的形象表征在脑海中进行转化,进而理解党所要传递的形象信息,导致党的形象在实际塑造过程中存在被消解或者误传的可能性,需要耗费更长的时间被群众接受。延安红色歌谣作为人民群众自发创作、完善的文艺作品,能够有效减少甚至规避这一过程损耗,是传播党的形象的恰适载体。因此,探究延安红色歌谣如何生动反映群众对党的深切情感、如何具体描绘党的领袖、如何助力党的政策的宣传和执行,对于巩固新时代党群关系,塑造党的立体形象,推进党的建设工程,无疑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一、红色歌谣中的领袖
中国共产党历来重视培养和锻炼自己的领袖。正如刘少奇所说:“在共产主义事业中,需要无数的共产主义英雄,需要很多有威信的群众领袖。”[4]党的领袖作为革命事业的领导核心,是实现人民革命理想的关键人物,也是红色歌谣歌颂的重要对象。红色歌谣从“人民领袖”“革命引路人”和“民族英雄”等方面书写党的领袖,呈现了党和人民在延安时期的光辉革命实践,从中既可以看到党对人民的关怀,也可以看到人民对党的热爱,是“党之做”和“民之说”的高度统一。
(一)“人民领袖”形象
“人民领袖爱人民,人民领袖人民爱”是党的领袖与人民群众关系的最好诠释。党的领袖带领人民谋解放、谋幸福,最终赢得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真心拥护,这一良性的政治互动过程在红色歌谣中被广泛描绘。
改编自《移民歌》的《东方红》作为一首唱遍大江南北的红色歌谣,就诞生于延安时期。陕北人民这样唱道:“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生存,呼儿咳呀,他是人民大救星。”“共产党,象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哪里有了共产党呼儿咳呀,哪里人民得解放。”[5]137这首歌谣最先传唱于1943年遭受灾荒的边区移民队,是歌唱党的领袖的较早的歌谣之一。它以“东方红,太阳升”起唱,塑造了毛泽东和共产党“为人民谋生存”,像太阳一样照耀着大地、驱走黑暗并且带来温暖的光辉形象,并将毛泽东比作“太阳”和“人民大救星”。受灾群众的切身利益因党的移民帮扶政策而得到了切实保障,因而发自内心地歌唱和感谢共产党、毛泽东。
在中国的民俗中,匾额是人们用以表达赞许和感谢的文化形式。流传于安塞谭家营的《绣金匾》是歌颂中共领袖的另一重要代表作,原本有“十绣”,后精炼成“三绣”:“一绣毛主席,人民的好福气,你一心为人民,人民拥护你。二绣总司令,人民的老英雄,为人民谋生存,能过好光景。三绣解放军,人民的子弟兵,消灭了反动派,江山万年红。”[5]142《绣金匾》的作者汪庭有是木匠出身,他从生活中汲取材料创作民歌,用充满泥土气息的“好福气”“好光景”和“万年红”等民间话语唱出了党的领袖带领人民谋生存的情景。在这短短的三句词中,“人民”一词出现了六次,强调了党的领袖与人民群众血肉相连的关系,也体现着陕北农民们对共产党领袖的真情实感和对共产党领导人民谋幸福的满满信心。
除此之外,诸如问答形式的《翻身对口曲》中“毛主席领导咱分土地,地主从此垮了台”,[6]47以及军歌《西北大反攻进行曲》中“我们的司令彭德怀,我们的领袖毛泽东”,[6]53-54通过“咱”和“我们的”等字眼,表达了党的领袖与人民群众不分彼此、亲如一家人的关系。不难看出,共产党领袖为民谋福与受民拥护是红色歌谣歌唱党的领袖的基调。
(二)“革命引路人”形象
革命需要领袖,很重要的原因是领袖具有非凡的判断力和权威。正如恩格斯在《论权威》中所指出的,当汪洋大海上航行的船遇到危险时,“大家的生命能否得救,就要看所有的人能否立即绝对服从一个人的意志”。[7]领袖是引领党和人民投身革命、脱离危难、奔赴美好生活的关键人物。
中国共产党作为革命党,其领袖“革命引路人”的形象也多次出现在红色歌谣中。如《我们是民主青年》这样唱道:“毛泽东领导着我们,向反动派坚决地斗争。千千万万青年跟着毛泽东永远向胜利,永远向光明。”[6]20-21这首歌谣描绘了毛泽东领导青年同反动派进行坚决斗争,向着胜利和光明前进的形象,体现了革命青年对毛泽东作为“革命引路人”的信服和革命必胜的信念。《红旗迎风飘》塑造了毛泽东作为“指路明灯”的形象:“大海上行船,有了掌舵人,黑夜里赶路有明灯,咱们毛泽东前头走,后跟千万受难的人。”[6]313这首歌将毛泽东比作大海上的掌舵人,同时还将其比作黑夜里的明灯,这都在突出革命领袖的“领”的内涵,毛泽东作为“革命引路人”,将民众从黑暗“领”向光明,从无边大海“领”向胜利彼岸,从而“冲破黎明前的黑暗,走向胜利的明天(《子弟兵进行曲》)”。[8]74
延安红色歌谣通过“方向”一词展现了党的领袖“革命引路人”的形象。如《跟着共产党走》直截了当地把党的领袖歌颂为“灯塔”,说领袖“就是核心”“就是方向”,[6]31-32《毛泽东之歌》也唱着毛泽东手臂高扬着“指示给我们以方向”。[6]9歌词中的“方向”已经将方位、定位的含义引申为群众对未来的期许,象征着党的领袖带领群众所追求的目标,如同“行迷方向但看日”中的太阳意象一般,表现出老百姓相信领袖所走的路是正确的、是能够走出困境的。
(三)“民族英雄”形象
党的领袖将其自身的个人利益熔铸于民族解放的整体利益之中,成了中华民族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这通过延安红色歌谣描绘领袖的战场表现得以鲜明地体现。
不怕打仗、敢打硬仗、善打胜仗,是党的领袖的独特禀赋。《天上有个北斗星》是描绘党的领袖擅长战斗的代表作之一:“毛泽东,战略战术算得好哪嘿领导抗日真英明。朱总司令,南征北战功劳大哪嘿指挥八路军好威风。聂司令,坚持敌后根据地哪嘿创造边区子弟兵。”[6]329-330这首歌描绘了毛泽东、朱德等党的领袖在军事方面的形象,从毛泽东制定战略到朱德打响战役,再到聂荣臻开辟敌后根据地进行游击战,这三种自上而下的指挥形象各不相同,既生动活泼也分工明确。《贺龙投弹手》则唱出了这位“两把菜刀起家”的革命家英勇作战的形象:光荣的贺龙投弹手,天不怕,地不怕,“把手榴弹一个两个三个扔出去扔出去扔出去”。[6]79-80这首没有任何押韵、只使用大白话的红色歌谣,唱着贺龙作为军队的将领,身先士卒,拿着手榴弹与人民子弟兵一同冲向敌人,展现了贺龙英勇杀敌的形象。“一个英雄灵魂可以寓于任何一副柔软的身体之中;但它不可能与软弱的生命力联系在一起”,[9]党的革命领袖有着爱护老百姓的坚定革命信念,即使是肉体凡躯,也依然“天不怕,地不怕”,这是人民子弟兵和人民群众拥护革命领袖的一个重要原因。
延安红色歌谣中频繁出现的“英雄”一词表明民众对党的领袖民族英雄形象的推崇。比如《英雄颂》唱出领袖的“英雄美名传遍了全中国”,[6]62-63“人人爱人人夸”,[6]63《老人歌》唱出农民老汉“遇见了二位英雄,一个是毛主席,一个是总司令”[8]71时的喜悦,《拥护刘志丹》唱出民众“拥护刘志丹”,认可“老刘是英雄”[5]146等。可见,红色歌谣既唱出党的领袖在战场上指挥作战、英勇迎战的作为,也唱出民众对领袖战场行为的态度,认为领袖是“民族英雄”,实现了党的形象中主体行为和客体评价的对接。
二、红色歌谣塑造领袖形象的方式和逻辑
延安红色歌谣所塑造的党的领袖形象在形式上、内容上以及创作与传播的过程中都表现出鲜明的特色,这些特色既是陕北民间文化的自然流露,又是中国共产党文化统战理念的体现,同时也蕴含着延安知识分子的努力,这使得红色歌谣无论是在中国现代歌谣史上,还是在党的文化运动史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形式上生动活泼,善于运用政治隐喻
延安红色歌谣最初往往创作于高山上、流水边,创作于田间地头,是人民大众生产、生活时的自然情感流露。尤其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后,在党的帮助下,人民群众在歌谣中添加了合理的政治隐喻,以生动活泼的“接地气”形式传达民众原本难以理解的政治话语,使党的形象得到广泛传播。
民众受制于原先各种经验、兴趣、素养和理想等综合形成的对于文艺作品的欣赏要求和审美水平,在创作歌颂领袖的歌谣时会频繁地使用自身熟悉的语言与意象。山川与天地是他们世代依赖的生存环境,符合他们潜在的审美期待,类似“山川秀,天地平,毛主席领导陕甘宁(《移民歌》)”[10]245等含有自然风景的歌词用以描绘党的领袖,亲切感油然而生。歌谣中美好的“风景”与敌人来了之后烧抢“田园地产”而变得“一片凄凉(《参加八路军》)”[6]40的场景相对比,产生了强烈的反差。因而红色歌谣的一个重要作用在于,能够在敌人闯入或者破坏“风景”时调动起民众追随领袖革命、保护土地的情绪。不仅是自然景色,老百姓还时常在歌谣中使用熟悉的历史人物描绘领袖。比如“毛主席治国有勋劳。边区办得呱呱叫,老百姓颂唐尧(《移民歌》)”[10]246“毛泽东能干得很,他比孔明高三分(《佚名》)”。[5]424歌谣使用民间广为流传的充满智慧、爱民护民的历史人物形象,配合“呱呱叫”“能干得很”等表达方式,让党的领袖形象生动化、口语化。
作为红色歌谣生命的一部分,象征和比喻尤其常用在歌颂人民领袖的场合。“太阳”就常常作为歌颂领袖的起兴和比喻。“毛泽东,好象太阳和春风(《和平颂》)”[6]373-374“毛泽东是胜利的太阳,照耀着我们前进(《新中国青年进行曲》)”[8]101“毛主席来象太阳呀,咱们好比向阳花(《向阳花》)”[6]47等歌谣都是通过太阳来象征和比喻领袖,其核心是将“光热”和“万物生长”的自然关系迁移至“领袖”和“群众”的关系上,进而使后者变得可以理解和体验,形成一种独特的“政治隐喻”。毛泽东自己也曾使用种子和土地、鱼和水等比喻来阐明干群关系(其中也包括革命领袖与群众的关系),农民则将毛泽东等革命领袖比作太阳,这看似十分不同,实则都是将自己看作一种微小的生命体,将对方看作这种生命体赖以生长的必备条件。
民间的“作家”很少为了字眼好看选词,更不为声音好听定调,只为了能够忠实地表现自己的认识和感受而歌唱。因而红色歌谣中的象征和比喻是他们情感、情调的阐发,与那些带有“繁琐的装饰主义及舍本逐末的形式主义”[11]的艺术作品完全不同,歌谣用现实主义的口语,主动地呈现了民众心目中的领袖形象。
(二)内容上同民族解放和阶级解放的现实需要相结合
民族解放和阶级解放的现实需要一直是红色歌谣在内容层面上的主旨。其中所塑造的党的领袖,是反帝反封建任务之中的民族英雄和阶级先锋的化身。这种处理方式,有助于将人民群众的真切诉求同党的方针政策有机地结合起来。
红色歌谣展现了领袖们拯救中华民族于水火,实现民族解放的形象。歌谣对日本侵略者的暴行有过细致描写,他们以“烧毁了房屋,牵走了耕牛”的方式掠夺群众的财产,以枪杀青年小伙子、拉走闺女媳妇的方式残害百姓的生命,民众也以“我们要复仇!(《打走日本强盗》)”[6]109的呐喊表达对民族解放的现实诉求。而在中国共产党出现后,民众的诉求得到了回应,红色歌谣里党的领袖“救中国,打东洋争取自由求解放”,并且“把日本兵,赶过鸭绿江”,最终以“建立个新民主主义新中国(《朱德将军》)”[6]234-235来实现民族解放。可以发现,在党和领袖出现之前的歌谣多是悲酸凄切的,在民众哀鸣哭诉的歌声中虽然夹杂着少许寻求反抗的声音,却无法实现。但是当党及其领袖出现之后,老百姓有了领导者,民间的歌谣便燃起复仇、斗争的火焰,一种革命的、新生的力量迅速发展、巩固,不再压抑自己的真情实感去拥护领袖。
红色歌谣唱出领袖们帮助民众翻身,实现阶级解放的历史图景。在共产党到达延安之前,民间歌谣多是在描绘群众所受到的压迫,比如女子出嫁“合了老人心,一定作成亲(《从前的礼法太古董》)”,[10]220不合爹娘意“卖在窑子上(《妓女告状》)”;[5]34官员断案“吃银子八百两”,就能“屈打成招定罪呀(《盼五更调》)”;[5]125民众为地主工作“受的是牛马苦,吃的是猪狗饭(《揽工调》)”;[10]41特务“跑到边区抢东西”与“私刑拷打下竹签(《吆号子》)”,[5]158到处都是民众遭受旧社会阶级压迫的不公境遇。这一状况在领袖的努力下得到了改善,比如歌谣中唱着领袖刘志丹“粮食款子都不要,土地分给穷人了”,[10]167还把“土匪连根挖”,[10]167将“白军都打光”,[10]165使得“家家享太平”[10]166“百姓都安宁(《刘志丹》)”。[10]166-167(1)根据米脂、绥德、新宁三地采录稿,《刘志丹》的曲调原名《打宁夏》,各地唱法很不一样,有的部分混杂有旧词,有的部分是编于抗战后,此处引用选取的是反映土地革命的歌词。党的领袖帮助群众“挖断了穷根翻了身(《咱们的领袖毛泽东》)”,[5]140让“翻身”这一概念保持着强烈的主体性特征,为民众提供“当家作主”的想象空间和对参与革命的认同态度。
红色歌谣作为革命的文艺,表现了战争的残酷与旧社会的丑恶,传达出人民对和平与自由的渴望。其中的领袖形象与旧的统治阶级形象站在了对立面,而人民的诉求一旦被满足便会自觉自愿地跟党走、跟领袖走、跟军队走、跟敌人战。由此可见,延安文艺座谈会对红色歌谣进行了理论和路线的规划,完成了“从观赏者接受的角度来沟通美学和历史这两极”[12]的改造过程,将激进的革命内涵注入温和的文艺形式,让民众实现了从“观赏者”到“发声者”再到“参与者”的蝶变。
(三)创作和传播上实现了党、知识分子与工农兵大众的良性互动
党、知识分子与工农兵大众三者在创造与传播红色歌谣的过程中担任着不同的角色、承担着不同的功能,红色歌谣里的领袖形象也在三者的配合和互动下逐渐完善、传播。
中国共产党调动自身与知识分子的力量搜集、整理红色歌谣。民众对党的领袖是有感情的,他们自发创作的歌谣由于时间、地点、环境的不确定性,往往是随唱随丢,无法及时发表,因而对于红色歌谣的保护与发展成为党和知识分子的重要工作之一。中国共产党深知“无产阶级的文学艺术是无产阶级整个革命事业的一部分”,[1]865-866能够起到宣传鼓动的作用以服务政治任务,因而“把运输文化食粮看得比运输被服弹药还重要”。[13]正是在这样的文化自觉之下,党将搜集红色歌谣的任务摆在重要地位,决定要“广泛而普遍的收集各地歌谣,加以研究与整理”,要求“尽量把各地的山歌、民谣小调等等抄给我们,不论新旧都需要”。[14]延安文艺座谈会后,以鲁艺音乐系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也针对抗战之前音乐界对民间音乐的忽视,发起了民间音乐的研究与采集活动。(2)参见吕骥1942年8月2日在中国民间音乐研究会第五次会员大会上的发言,关鹤童记录(手稿);1958年12月中国音协理论创作委员会编印吕骥在延安鲁艺讲课时学生的课堂笔记《新音乐运动》(油印稿)。
中国共产党在与知识分子、工农兵大众三者的良性互动中起到了纽带作用。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前,许多知识分子时常“看不起”群众,“不能活生生的去了解”[15]群众,有的则害怕群众运用文艺的力量,甚至“故意夸张音乐的抽象性”,将音乐神秘化,目的是要“让少数人去支配音乐”,[16]使得民众不愿意通过文艺去接触党,党的形象也无法很好地通过文艺传达给群众。这种情况直到党的文艺政策提出要关注群众的文艺后才得以扭转。党提倡要将“文艺工作者的思想感情和工农兵大众的思想感情打成一片”,[1]851这就要求知识分子深入到农村、深入到群众之中。毛泽东在鲁迅艺术学院的讲话中,号召文艺工作者积极下乡:“现在你们的‘大观园’是全中国,你们这些青年艺术工作者个个都是大观园中的贾宝玉或林黛玉,要切实地在这大观园中生活一番,考察一番。你们的作品,‘大纲’是全中国,‘小纲’是五台山。”[17]文艺工作者只有深入民间才可能“看中低级的东西”,[18]94才能发现这些民间文艺作品恰恰体现着民众的现实处境与生活状态。解放区民众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和能够反映生活的言辞,却不会写作,而在党的推动下,会写作的文艺工作者从上海的亭子间走向陕北的黄土地,帮助群众提升民间歌谣的政治内涵和艺术水平,推动歌谣的广泛传播。正是由于党的支持和文艺知识分子的介入,工农兵大众才在政治上和艺术上得到双重的提升,从而使得民间歌谣这些“豆芽菜”有望长成“大树”。[19]
总之,中国共产党积极介绍、研究、出版、推广延安红色歌谣,号召知识分子走进民间、发展民间文艺,还鼓励民众积极创作。这不仅塑造和传播了党的形象,还促进党、知识分子与工农兵大众三者的紧密相连,形成一道“铜墙铁壁”,[20]构筑了稳固的新民主主义文化战线。
三、红色歌谣塑造领袖形象的历史意义
红色歌谣对党的领袖形象的塑造不仅适应了广大的农村群众、战士和党员干部的欣赏要求,更为重要的是呼应了毛泽东提出的“文化战线”的内在要求,“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的武器,帮助人民同心同德地和敌人作斗争”,[1]848在新民主主义革命进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历史作用。
(一)增强了党和领袖在群众中的影响力
延安红色歌谣不仅在“文本”上揭示了领袖的优秀品质和人格魅力,在情感上使人振奋,更重要的是它本身还作为一种文艺活动,增强了党和领袖在群众中的影响力。
延安时常举行露天文艺晚会以丰富当地群众文化生活,共产党人也是这类文艺活动的常客,包括毛泽东在内的领袖都像个普通观众一样,丝毫没有特殊之处,也不惊动任何人,并参与到文艺表演活动之中。领袖不使用特权,同老百姓零距离接触,给群众留下了党就在身边的印象。剧场是举行文艺活动的主要场所,每当有晚会举行时,干部们就招呼老乡们坐到前面听歌,且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是如果群众因农事迟到了,包括领袖在内的党员们都要主动给群众让座。群众习惯性地将领袖与曾经的官老爷进行对比,共产党员从细微之处为民考虑,官老爷则常常鱼肉百姓,在这种强烈的反差之中提升了对党的认同感。从领袖和群众接触的细节之中,可以看到党为人民服务的态度,所有党员拥有的是“服务属性”而不是“享乐特权”。
在文化娱乐匮乏、信息闭塞的年代,红色歌谣将党的领袖形象带入到百姓的生活之中,党及其领袖影响力的时空限制得以打破,两者之间所存在的距离感被磨平。延安时期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关系,不仅体现在百姓之间,还体现在民众与党员之间,更体现在民众与领袖之间,领袖与民众同劳作、共生息是延安生活的常态。任何领袖或者党员“如果自命不凡,目空一切,装出领导者的架子,那结果他不但不能领导群众,而且会脱离群众”。[21]党的领袖绝不是以武力或者威压的手段树立权威,就如同红色歌谣常常以“老乡”“兄弟”和“一家人”等称呼赋予广大党员和领袖本土化的身份认同一样,领袖的权威只能通过被老百姓认同的方式来树立。党及其领袖之所以能被延安群众广泛认同,有着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原因在于包括领袖在内的党员同民众生活在一起,对人民群众如同亲人般的关心,能够主动深入到人民大众中去,而不是坐等群众前来参与。民众以歌谣阐发民意,甚至连小孩都能说出共产党“赶走了地主、收税的和剥削者”[22]的话语。领袖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代言人,良好的自身形象在歌谣传播过程中也在不断地扩大着党的影响力。
(二)促进了革命事业的政治动员工作
延安红色歌谣对领袖的赞颂能够调动群众的情感,具有感召群众投身革命的功能。“一个歌子就可以发动群众”,[23]76延安红色歌谣所歌颂的领袖形象为政治宣传与政治动员工作作出了重大贡献。
红色歌谣作为文艺队伍手中的武器,是进攻敌人的利器。当时“人们以歌曲鼓舞斗志,坚定信心;以歌曲抒发热情,表达心声;以歌曲鼓励士兵,鼓扬士气;以歌曲安慰伤兵,悼念烈士”,甚至能够“瓦解敌伪军,教育俘虏”,[24]并进行政治攻势。《鲁迅艺术学院院歌》唱出了文艺的作用:“用艺术做我们的武器。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为争取中国解放独立,奋斗到底。”[6]154在这种背景之下,诸如抗战文艺工作团、陕甘宁边区文艺界抗战联合会西北文艺工作团等众多音乐文艺宣传组织相继成立,使得歌谣逐渐成为群众手中“战斗的武器”,并能够同战场上“武器的批判”相配合产生摧毁敌人的“物质力量”。[25]
红色歌谣在政治动员方面,产生了重要的宣传效果。红色歌谣从“一开始就显明的呈现其为鼓舞抗战情绪,提高必胜信心,进行战争动员的政治特色”,[23]110不仅让群众认识到时局的发展关乎国家安危、个人存亡,还让群众主动地拿起武器跟着歌中的党和领袖走。党深谙“形象要转化为有目的和有影响的实际行动,不仅需要有利的外部结构条件,还需要在一部分领导者和其追随者身上实施大量的情感工作”,因而“凭借舞台上的公开演出”,“建立起了在革命中全心全意的形象”,[26]102让群众“衷心地投入到一种高度情感化的正义事业中去”。[26]99群众伴随着高昂的曲调冲锋陷阵,歌唱着悲壮的音律悼念牺牲的战士,拍打着欢快的拍子庆祝胜利。可以说,“抗战初期就是抗日歌曲,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就是这抗战歌曲,做宣传、演出、打武术、发动群众”。[27]党的军队每建立一个根据地,往往是随军的文艺部队首先通过红色歌谣进行文艺宣传,运用“穷人乐”等音乐文艺活动打消群众疑虑,唤醒群众的民族意识与阶级意识,让群众感受到“民主的兴味”,[28]出现了“孩子们去放哨,小伙子背上枪(《老百姓总动员》)”[6]3的全民皆兵的情景。
正如毛泽东所说,“统一战线同时是艺术的指导方向”。[18]13通过红色歌谣中的领袖形象进行政治动员是由统一战线的理论为支撑的,实际上就是一种文化战线。党的形象通过这一看似简单却十分有力的方式得以口耳相传、快速传播,以此获得社会各阶层广泛的支持。
(三)实现了党的政治文化的大众化
延安红色歌谣是群众娱乐文化的重要活动之一,以领袖形象作为其中政治文化的核心内容,属于以娱乐活动促进宣传的典型形式,“寓教于乐”是其教育方式,即寓党的政治文化教育于歌谣的文化娱乐之中。
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的政治文化宣传工作面临着种种挑战。在党的政治文化中,诸如“革命”“反动派”“专政”“工农政权”“共产主义”等阶级话语难以被群众理解,在传播过程中难免出现以讹传讹的现象。另外,赌博、嫖娼、喝酒闹事等歪门邪道常常腐蚀着人民群众的身心健康,宣传封建迷信的旧艺术在群众中,主要是在农民中仍占着相当的优势。这一系列情况严重阻碍了党的政治文化的有效传播,亟待强有力的传播介质对民众进行正确的教育与宣传,使群众在劳动之余用革命性的娱乐以缓解疲劳、恢复体力并振奋精神。红色歌谣恰好弥补了解放区群众娱乐文化生活中的空白。在娱乐的基础上,红色歌谣积极推进政治文化大众化。在开展宣传工作时,“说教式”的宣传教育往往不能调动起民众的积极性,然而歌谣“活动式”的鼓动却能为宣传工作带来生命力。政治文化教育的中心任务是要“加强人民反帝反封建的意识,提高大众文化、政治、技术水平及民族自尊心与自信心”。[29]从教育立场上看,红色歌谣摒弃了文理不通、呆板机械的表述路径,使得党的话语体系转变为寻常百姓能够接受的形式,将晦涩的政治话语同歌谣中熟悉的领袖联想在一起,在歌谣的节奏与旋律中提高政治文化的接受程度。
党的领袖形象具有可见性,作为政治文化的宣传教育媒介更容易被群众接纳,只要领袖形象深入人心,群众便会自觉地去理解、接触党。在革命年代,“共产党那时还是比较小的力量,再加上过去国民党长期的歪曲宣传,又有我们自己‘左’的错误,有些人根本不相信”,[30]而红色歌谣的宣传教育使得传播党的形象和领袖形象的过程进展得十分迅猛。群众从相信歌曲的内容提升至相信党的理论与政策,化解了民众对党的信任危机,让党的形象宣传途径从“党自己说”转向了“群众说”。
延安文艺座谈会后,在党的领导下,文艺工作的发展路径得以重塑,不仅实现了红色歌谣的快速发展,还将党的形象全面引入到歌谣的创作过程之中。红色歌谣开始以党的领袖形象为载体,融入党的方针政策,让人民群众从中重新发现中华民族的蓬勃生机、重新发现自身的强大力量,为党的事业提供了一条独特的宣讲渠道。不仅如此,善加利用红色歌谣的传播效能,对于新时代党的各项事业而言,也大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