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打伞的云彩,去了南山

王爱民

小

一加一小于二

我的孤独小于采药人的

十万亩云山

吃小菜一碟，过小日子

大题小做

走小道，学小马过河

住小院，听小雨

写小楷，摸心跳像小顿号

书里看遍小江山

我是我的小王

旧事

被树木用旧了的叶子

一把锁芯，有十个夏天的蝉鸣

我和一杯隔夜的茶水

彼此暖热了手

把字写得像童年，改过几个错别字

清理出一条上山的路

下山时，两朵蘑菇吻薄了嘴唇

像花瓣，交换心中的雨伞

青峰后有一潭静湖

从“古”“水”中捞出那个月亮

从大海返回天空的河流

把一封信读得空旷，泪水涟涟

那时的书信要走上好些天

那时还不兴写叙事诗

那时的诗里还没有钟声，没有蛙鸣

没有悬崖

希望一抹青草

再次从你的额头冒出

林间空地

这应该是一幅油画

油油的，静静的

空出那一小块儿

是国中之国

空出那一小块儿

夏天长草，冬天装雪

春秋给搂草人歇脚

兔子毛色发亮

跟父亲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林子喜欢那一小块空地

就一年年为她开花，为她落叶

直到剩下枯瘦的枝条

一生的墨都落在纸上

林子空出的一小块心事

一条河从身旁悄悄绕过

没有哒哒的马蹄可听

光线穿过林子

初冬的早晨

像一朵花的回忆，多瓣儿

我在口袋里不断掏空落叶

练大地书法的人

多像那水做的一笔一画

被风，轻轻抹去

落叶拍动翅膀

鸟鸣声重回耳朵的鸟巢

你眼里的光

露珠一样滚动

手心里搓出的黄沙

已藏进流水的皱纹里

白毛草空出内心

谁的树叶当空舞

我的头发

向深处扎了又扎

南山

当你收拢翅膀的时候

一条河在梦里

慢了下来

一支垂钓流水的问号

也被青山垂钓

枝头空

被朗诵得泪流满面的

是一首诗柔软的部分

大地平静

像一张木头桌子的小睡

摊开天书一卷

一颗椭圆形的心跳

与一滴水的嘴唇相认

一片打伞的云彩

去了南山

春水如醒世良言

春水如醒世良言

一声声牛哞，对唱马打响鼻

羊叫声清澈见底

一棵歪脖老梨树下经过

小白鞋已被流水带走

河边草守住一小汪阳光

眼神明亮，洗出光

如旧日一碰就碎的镜子

春水在一碗绿叶汤里

一辆拉云彩的货车上

晃，晃，晃

一根弦上，也晃

像翅膀带起的一滴垂露

一条路从此出发

我在你水波里作巢

你在我温热的血管里返回

给阳光侧身让路

老树斜倚老屋

斜阳正好，鼻尖冰凉

细雨斜吹炊烟

这一去不回的一笔侧锋

给阳光侧身让路

谁的影子

像跪倒的山坡？

一个方向地回到身体

初阳新生

有旁逸斜出之美

旁观者

一片海，观看另一片海

此岸推拿着彼岸，有弯曲之美

一截时间，叩动另一截门板

我看不见你的五官

你的脸藏在草书里

枝头是我的另一只手

一只蝴蝶停在哪一朵花上

都有恻隐之心。苦。咸

一盏灯

暗暗看护自己的侧影

像一只萤火虫，看护夏天

青苔绿身，白云过峰

一场大雪，下在了纸旁

溪流走偏锋，只爱深处的荒凉

石头含泪翘首，根在水中央

万花筒

花花世界，尽在掌握中

像美丽的错误

趴着窗台向窗内看

书页翻动清风

枝头闹着，袖里的春天

巢里孵着，漫天星辰

一场大梦做醒

山谷已空空

像没有开过

像没有人来过

像没有人深入内心

一朵开出另一朵

一颗点亮另一颗

我是哪一朵？

你是哪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