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江残雨半夕岚

□秦 至

常觉古人的雅难能效仿，就像参天的星斗，映日的荷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他可以衣袂飘飘，披头散发，在竹林深处长啸；可以在红笺上落得娟秀小字，鸿雁传书，寄予佳人一段长情；还可以独上高楼，举杯邀月，对影成愁。悲欢，离合，是剪不断的双生花，在飘飘绕绕的思绪里落地、生根、发芽。

他们的雅里有难得的安闲，仿若一块从浩渺天际掉落的陨石，任凭千年的日晒雨淋，风霜雪剑，依然能素色裹身，卓然于世。

在这样的雅里静坐，一场普通的江雨会现出两种色彩，残雨的青与夕岚的红。青与红之间不会有明显的界限，而是彼此渗透，自然描摹成一幅写意画卷。

“半江残雨半夕岚”，这几个字从我的脑海里慢慢闪现，像一叶扁舟从远处的浓雾中逐波而来，船身、画桡、渔灯，连同船上的人，一一展露无疑。船上的人望着半江残雨，不免有些泪眼婆娑，那哀愁，是画船载不动的，像江面上开出的一朵朵清冷水花。

忽而，雨住风停，烟消云散。夕阳的柔光从山峰一角流泻而下，映得江水如初绽的玫瑰，妩媚妖娆，清挹芬芳。站在船头的人，眼睛里除了流光潋滟的江面，灿如织锦的繁花，再无其他。忧郁的残雨在光的照耀下无处遁形，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没有来过。

一颗干枯的心也渐渐苏醒过来。地上芳草萋萋，挂着盈盈水珠，好似珠玉簪发的大家千金，婀娜多姿，顾盼神飞。那旺盛的新绿仿若酒足饭饱，懒照着落晖的侠客，刚刚解决了口腹之欲，就急不可耐地配剑加身，走马天涯。

斜阳下的飞鸟是一段看得见的云烟，从远方踏着彩霞盘旋而来，飘然落在林深处，不见了踪影。风吹树叶，惊动几声鸟鸣，散满山谷。闭上眼睛侧耳倾听，仿佛耳朵里会响起清脆的回音，像觳纹初绽时的模样。

耳里住进鸟鸣啁啾，心上的凡尘便开始一瓣瓣剥落，长出了一汪泉眼。那泉水清澈，是天使的眼睛涌出的蓝色泪滴，接近大海的颜色；是冰山上的雪莲，在冷冽的夜里凝结成雪色暗香；是青花瓷碗里装上一捧月色，青白相约，自然流成一段佳话。

忧愁与快意，皆如这半江残雨半夕岚，都不过是朝夕而过的云烟罢了。站在船上的人，在雨来时，心上的蔓草丛生，雨过后，又拨开云雾见夕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