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仪式观视阈下网络原创歌曲的文化传播特征研究
——以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为例
2022-11-25黄腾
黄 腾
随着数字生活的深入和网络应用的常态化,人们习惯于在网络世界寻求娱乐和解压方法,红遍网络的原创歌曲逐渐成为大众寻求“归属感”的途径之一。2010年,龚琳娜一曲《忐忑》雷“醒”广大网民,但实际上第一首具有“神曲”属性的网络原创通俗歌曲是2001年《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后来耳熟能详的《老鼠爱大米》《小苹果》等,到2017年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春节自救指南》在微博上播放超过了2100万次。网络原创歌曲经历了“流俗化”到“仪式化”的进化过程,不管是词曲创作手法还是表演风格上都呈现出质的变化。这不仅代表了以青年人为主的网络原生代的精神面貌和审美取向,歌曲的流行还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网络文化传播现象。美国学者詹姆斯·W·凯瑞采用传播仪式观来抵制普遍流行而过于功利化的“传播的传递观”。可见,把传播作为理解他人文化的手段,试图通过传播来展开文化研究是更加客观全面的。凯瑞说:“如果说传播传递观其核心在于信息在地理上的拓展(以控制为目的),那么传播的仪式观的核心则是将人们以团体或共同的形式聚集在一起的神圣典礼”[1]。以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原创歌曲为例,在传播仪式观视域下进行分析,对网络原创歌曲这个集群的文化传播特征作出阐释,为中国网络原创歌曲的数字社区音乐传播找到建设和优化的路径。
一、传播仪式的生成:爆款的形式特征
王晶认为,传播仪式观强调对人类行为本身而非传播效果的研究,它“着眼于仪式中某种戏剧性的行为”[2]。通过被视为仪式的这一系列行为,人们进入了某种社会关系之中,并且通过这种社会关系形成且表现出一种受到群体认可的秩序,传播活动因此得以从仪式中实现。在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编演的通俗类曲目中,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些具有特征性的行为,它们构成了爆款“神曲”得以广泛传播的基础。
第一,表演风格差异化。现有网络走红的“神曲”并非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主打曲目。该合唱团的团训是“造化随顺,风雅之诚”,其着力展现的原创曲目是《泽雅集》《稼轩长短句》《白马村游戏》《星河旅馆》等等,“神曲”只是作为返场曲目、作为彩蛋存在。正因为这些歌曲充当着严肃性曲目之后作为放松的调剂品,才呈现出形式和内容上的强烈对比。一方面,它们位于具有严肃性质的合唱曲目之后,保持着多声部演唱的方式,在指挥、配乐、服装等舞台呈现上与经典曲目并无二致,其表现形式确乎是相当“风雅”的;另一方面,它的歌词又非常戏谑,如《张士超你昨天晚上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的歌名本身就流露出“非主流”的网络气息,其内容也相当无厘头。歌词并没有透露出一个明确的故事情节,甚至连“我”的身份都很模糊,但“我”的遭遇通过“凛冽的风冰冷的雨/国定路的落叶满地/我已经冻得不行/张大哥你在哪里”得到说明。这部作品通过“男女8声部共同追讨‘我家钥匙’的去向,气势恢弘地表达着城市生活中的小怨念。一时间,正经八百的室内合唱与追讨钥匙未遂的小情绪之间的巨大反差”[3]。形式上的庄重和内容表现方式上的“鬼畜”构成了一种差异化的喜感曲风,甚至是达到了荒诞的演出效果。
第二,表情术语时代化。据所获得的彩虹工作室《春节自救指南》曲谱,指出金承志在创作时不但使用了传统的意大利术语记谱,还使用了大量非常年轻态、接地气的词汇作为表情术语[4]。如在第14小节的女声旋律声部上方提示“抬起苹果肌”,第30小节的女声声部上注有“破口大笑,十分癫狂”,第53小节上方出现了“宿命之审判”字样,这些表情术语并非表示发声状态的专业词汇,而是一种更加直观也更容易为年轻合唱团员感受的歌唱要求。换个角度来看,这些表情术语也意味着歌唱者不但是在演唱,还在进行某种角色扮演。在《春节自救指南》第11-13小节中还注有这样一些内容:“摩托饰演祖母:哟,还知道回来啊!”“众位亲戚正在交头接耳,合唱团员用家乡话来回打招呼,以营造热闹的场景。”就曲目而言,努力贴近网络社群大量年轻人语用习惯的演唱方式更加生动,对歌曲内容的表现力更具互联网的时代特征。
最终,这些另类“神曲”主要通过各大网络社交平台以“魔鬼”般的速度传播,基于这种立体、高速的传播方式,使得传播仪式得以最终生成,通过广大工薪一族、年轻人的认同和赞赏而迅速成为现象级的文化事件。在这个过程中,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以其原创性、专业性为歌曲的广泛流传提供了可能,演唱形式上的新奇感、演唱内容上“接地气”和演唱技巧的高标准相辅相成,助力歌曲的迅速传播。
二、传播仪式的内蕴:作为价值观的载体
詹姆斯·W·凯瑞《作为文化的传播》中收录了《传播的文化研究取向》《大众传播与文化研究》等论文,可以看出凯瑞所关注的是传播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在这样的视角下,我们发现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创演的通俗类曲目也表现出一种独特的文化构成,这种文化构成又是歌曲传播活动发生与发展的决定性原因。
(一)大众化的价值观表达内核
结合前文所论述的歌曲在表现形式上的特征来看,《春节自救指南》等通俗类曲目往往比较随意,表现出世俗化、大众化的价值观。具体以展示出广大工薪一族对感情、事业等方面的认知,没有将成功的世俗定义为标杆,也没有塑造对英雄的倾慕,甚至缺乏在某些宗教风格曲目中常常洋溢着的神圣感或超越感。其中,承认个体的自身条件和当下的生存境况,不做好高骛远的空想,显现出对大众生存现实的关注,也揭示出民众对于生活现状的不满。《感觉身体被掏空》中高唱“我热爱工作,工作让我进步,我喜欢学习,超快乐”,但这是作为一种反讽存在,它表现的恰恰是不爱工作、不爱学习、不会快乐的愤慨情绪,是高强度、低效率工作下的工薪一族的反向表达。在频繁加班的情况下,工作难以带来自我实现的成就感,还造成了对工作的拒斥。有赖于曲目的大众化,很多当代人与它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
(二)日常化的价值观表现场域
这些歌曲着意于表现日常化的场景而产生的生活感受,体现出对过去那种单薄贫乏民间生活的尊重。无论是张士超所寻找的钥匙,还是在《感觉身体被掏空》中反复提及的加班文化,词意选材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细碎琐事。这些内容在过去很少成为于音乐厅中演唱的歌曲题材,但通过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创作,登上了“大雅之堂”,使“童年爬过树,冻伤国定路,跳过朝阳公园的广场舞”等印刻着普通民众的生活轨迹也变成了歌词的诗意展现对象。在《春节自救指南》中,金承志要求演唱者以上海本地方言说出“这不是你家2(爱)儿子嘛?”,以2通“爱”来表现真实情境下亲戚们见面的场景,使得对话更生活化。听众不但从中感受到音乐的悦耳怡神特征,还参与到了演唱者所构建的场景,在想象里扮演着加班者、面对亲戚质问者等角色。这些文化重心下降的迹象,是歌曲创作者主动“靠拢”民众生活的表现。这种“靠拢”即使在流行歌曲中也不常见,当以合唱的形式在音乐厅演出时,暗示着对日常生活的仪式化认同,就更能获得广大网友的追捧,成功划定了日常化的价值观表现场域。
(三)年轻化的价值观定位导向
与各种传统的价值观念相比,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这些曲目表现出更加“年轻态”“Z世代”。无论是在曲谱上添加大量别出心裁的表情术语,或是以高雅的演唱形式表现戏谑的歌词内涵,表达上更符合网络原生代的思维方式。况且对当代年轻人来说,他们比上一辈更自信、更独立,极度渴望有自己的空间和生活方式。对网络原生代而言,“找对象了没,有喜欢的人了没,七姑明天带你去相亲,快抓紧减个肥”这样事无巨细的盘问和干涉极易引起他们的反感。这种思想观念、沟通方式上的隔阂说到底是由当代社会文化范围的变迁所引起的,当代年轻人所处理的社会关系更复杂,对自我实现、生存价值的理解更多元。
综上,根据传播仪式观,传播过程是某种社会过程,传播必须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进行,社会文化因素推动或制约着传播的实现。当社会文化倾向于大众化、日常化和年轻化时,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歌曲就得到了传播的空间。在传播过程中,这些“神曲”反过来又促进这种“网生代”的文化生长,当传播与文化相生相长,彼此就和谐统一。
三、传播仪式的建设性:作为共识的集体理想
《感觉身体被掏空》等歌曲中所寄托的内容称为“丧文化”“试图以颓废的态度、自嘲的方式来表达对生活的失望和悲观,以自我放逐式的沮丧情绪代替反抗姿态,是当代社会青年充满无力感的情绪表演[5]。王行坤认为《感觉身体被掏空》得到共鸣的原因在于“很多人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尤其是从事非物质劳动的白领,近乎到了工作与生活界限日渐模糊的地步”[6],提出以“全民基本收入”来保证自由时间,从而摆脱这种现代超负荷工作伦理。那么,是否可以将这些歌曲解读为工作/自由、束缚状态/完整状态之间共识的集体理想对立?
(一)再造集体共识
凯瑞的传播仪式观启发我们将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原创歌曲的传播与当代中国的网络文化面貌相联系。同时,传播仪式观希望促进社会和民族的融合,拓宽人类的交流区域,通过理解其他人的内容表述把在另一个舞台上的表演者纳入自身认知范畴。再者,传播仪式观也倡导共同遵守某种文化价值观念,并在维系社会与共享信仰上发挥作用。“至少在19世纪的美国,传播是一个社区产生和维护的积极过程,在这一阶段,传播在社会整合方面起了巨大的作用”[7]。这是将其理解为一种积极的、建设性的力量,可以再造社会群体的共识。如果这种传播不能促进社会集体共识上的社会、民族认同,甚至破坏了这种认同,那么这种传播是值得警惕的。
(二)重启集体理想
在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原创歌曲中批评了无法让人满意的工作现状,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是拒斥工作。我们应该从更包容的角度去理解其中对待工作的态度:其一,在歌词中不乏“怎么会放弃我的理想,变成我最讨厌的模样”“谁要跟你去攀比,前程自己拼才有意义”等语句,这不是施蕾所说的“不相信奋斗和努力,将自己视为社会中的失败者”,而是表现当代年轻人在思想上的独立自主,确切知道工作在人生中的比重和意义。其二,歌曲中描述的生活理想包括“我要去云南,告别回龙观,带上我爸爸,大口吃瓜,快意飞马”,这是对工作以外的家庭关系、个人情趣的重视,但它与工作并非绝对对立。其三,《感觉身体被掏空》反对的是所谓“明明白天没事做,我还看见你在玩直播”的无效式加班,是消极的工作状态。与其说这是表现对工作的排斥,不如说是对病态无效加班的不满。通过抱怨式的歌词内容,希望改变和重启有效工作、快乐工作的价值观念,是办公室白领们的理想工作状态。
从传播仪式观来看,“神曲”的神,是在于具有某重对文化氛围起到正面的、建设性的价值,能够作为社会群体共识的集体理想寄托。不能把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的原创歌曲视为对工作本身的反叛和否定,恰恰相反,它所要展露的是向往成熟、卓越、有效的工作状态,进一步呼吁个体尽其所能成就自我事业理想。由这些歌曲中流露出来并获得网民共鸣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乃是良性的、健康的劳动观念,仅仅总结为“丧文化”传播不可能支撑其迅速流行,将“不工作的政治”理解为集体理想也未免过于超前了。
四、结语
总之,原创歌曲在网络端的广为流传不仅体现出当下音乐界原创歌曲质量的提升,也体现出广大网民对高品质精神文化产品的强烈需求。蕴含在网络原创歌曲中的民俗文化元素编织成一张意义之网,在一致认同价值与意义的社会群体成员中建构起想象力的共同体,网民们以对词曲内涵的文化认同建立了社群归属感,无形中也凝聚起网络文化传播的合力,释放因社会高速发展而带来的情感压抑。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在原创歌曲演唱方式、文化元素和传播特征等方面的探索符合当下自媒体网络的文化发展趋势,这都为中国原创歌曲进一步扩大了线上线下的演艺传播力和影响力,在建设社会主义数字音乐传播世界及提升民众的精神文化需求等方面做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