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声

◎周天红

清晨梦里，清楚听见一声麻雀欢叫，翻身起床，我知道，春天已经到来。

鸟鸣后窗，春天的声音来源于后山那一大片老林子。老林子大哟，是几十年村里人劳动与保护的结果，一般的人不小心走进去都会迷路。鸟不会迷路。鸟是顺着春天的脚步踏声而来的。春天的老林子里，除了麻雀，还有斑鸠、野鸡、竹鸡子以及那些兔呀、狐狸呀、果子猫呀什么的。春天的老林子就是动物的乐园。动物们在那里嬉戏歌唱，那些声音就是春天最好的音符。林子里那些叶呀、花呀、蕾呀，顺着春天就开了。大的、小的，红的、绿的，高的、矮的，各种各样的花，开着各种各样的调儿。花一开放，那些蜂呀、蝶呀、虫呀，就忙碌而热闹了起来，上下飞舞，左右跳动，你追我逐，把一片老林子整得声音混响，像是请来了一支交响乐团。老林子早早就打破了冬天的沉静和孤寂。

春雨细细，春天的声音来源于门前的一坡水田。雨落千山，风吹半坡，那里原来是一个大坡大岭，是什么时候变成水田的呢？据说是早些年“农业学大寨”时，村里人大干快上，没日没夜地挑着、抬着、背着，打着灯笼、点着柴火干着，一层一层垒了田埂子，修了引水渠，种下了水稻。一年一年，一梯一坡一岭，那水稻田层层叠叠、弯弯斜斜、如梦如画，除了收获稻谷，还收获了一坡风景。一两场春雨过后，稻田就热闹了。整理田埂子的，铲除田壁杂草的，收肥堆肥的，犁田耙田的，扛着锄头、挑着箩筐、牵着水牛，都往那稻田里劳作起来。像春风一夜间就把人吹醒了，不闲、不玩了，干活了。累了、疲了、倦了，就得吼几嗓子山歌。“春风吹雨下半呀岩，一对鸯鸡戏水哟来；看见小妹呢去挑水哟，要喊哥哥抬不抬？”“山花一朵嘛开半沟，燕子双飞呀要上坡；一条牛儿前面走，哥在后面唱山歌。”几个大汉子山歌一出口，那一坡的田田坎坎、坡上岭下、沟里沟外都热闹了起来。那是春耕、春播、春种时劳动忙碌的热闹。

波动春水，春天的声音来源于村子门前的桃花江。春雨过后，桃花水起，桃花江就活跃了起来。鱼儿欢跳，泥鳅、黄鳝露出了头，虾呀、蚌呀、甲壳虫呀，在小溪流水里尽情游戏。那些鸭呀、鹅呀、鸡呀，还有小羊、小猪、小牛，都往小溪里饮水或是洗澡。还有那鸭儿花、灯草花、狗尾巴花，把贮存了一个冬天的能量尽情往外绽放。村子里的小娃们更是开心起来，下到桃花江里摸鱼、摸虫，捉黄鳝、泥鳅。捉住了，高高地举在手中喊几声、闹几声、跳几跳，然后就是你一堆、我一群、他一伙地，找些柴火在桃花江边烧着、煮着，高兴地吃着。吃得一个两个满脸花猫胡子的，看得人开怀大笑。一条桃花江，千年流水，九湾十八沱。春天里，桃花江从春风春雨里醒来，哗啦啦流着村里人对春天最美的希望和向往。

风吹花香，春天的声音来源于那片桃子林。桃花江畔当然有桃子林了，否则，怎么能叫桃花江呢？桃子林里不但有桃树，还有梨树、杏树和李树。春风吹动，桃子林里就有春之声在荡漾。桃子林是村西头的赵二叔流转承包的。春天刚来到村子，赵二叔就领着一家人忙开了。除草松土，施肥浇水，修枝灭虫，醒木醒花，一大清早起来，赵二叔就在桃子林里干得满头是汗，直到太阳落山才收起锄头、扁担、粪桶。赵二叔回家也不休息，看了日历看书本，看了书本看电视，看了电视再看电脑。那哪里是在耍呢？赵二叔是一门心思找资料、看时间、找销路。村里人说，这个赵二叔，不把那桃子林弄出点动静出来，是闲不住的。

其实，村子里，春天的声音还有很多很多。娃儿上学一路歌唱。出门求学的人在父母的叮嘱声里把行装理了又理。打工出门的人在离家的脚步声里往家门望了又望。干石匠、木匠、泥水匠的，求财、求福、做生意的，挑着、背着、抬着去白合场卖山货的，他们都用自己最铿锵的脚步声告诉世界春天来临的信息。

村子东头的肖二奶奶，快八十岁了，眼睛不好使。春天里，肖二奶奶抬条板凳坐在屋檐下，一下一下地纳着鞋垫。村子前院的李二姑，家里拖着三个娃上学。李二姑说，不怕，只要娃儿想读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想到办法。李二姑不砸锅、不卖铁。春天刚在村子里露头的时候，李二姑就去白合场买了些鸡花花、鸭苗苗回来，成天叽叽喳喳的，养起了鸡鸭，生意一年比一年做得大。几年下来，李二姑在村子里第一个办起了养殖场，不要说娃儿读书了，家里砖房早都修起了。村子前山的李大才，前些年开货车出了车祸，赔了老本儿，还把自己的半条腿赔进去了，再也开不了车了，转而开始喂鱼。春风中，阳光里，李大才把一瓢一瓢的鱼苗欢天喜地地倒进鱼塘。靠着四口大鱼塘，李大才一年能挣上十几万元。李大才坐在鱼塘边儿上，听着鱼儿欢跳，在他心里那就是春天最动人的声响。

村里人有句俗语是这么说的：上次才被人打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这回又火急火燎烟熏火烤地想大干一场。意思是说，一切失败都不怕，只要干，就行了。春天里，就是干的时候。春之声，之所以美妙，原因就在于那些劳动而忙碌的画面。只要干，还怕听不到春天最激动人心的声响吗？

春之声，美之源，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