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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悲情做歌 *
——论杜甫夔州诗之哀及其发轫

2022-11-25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夔州杜甫

林 航

(福建技术师范学院 文法学院,福建 福清 350300)

“悲”是杜甫的诗文风格中最为常见和深切的情感,也是其绝大部分作品的感情基调。浓烈的悲情色彩与其跌宕起伏的生平背景有关,杜甫早年的家世显赫,杜甫年轻时就有为天下百姓,在盛唐之时渴望建功立业,实现满心的抱负,却不料家道中落,又恰逢大唐的国力衰退。他忧国忧民,流离失所,暮年于夔州放逐。夔州是杜甫离开四川之前的最后一站,人生暮年近乎凋零的时期,写下了对其一生最后的鸣泣。其创作在这一时期所抒发之景物都是与夔州有关,杜甫在夔州饱受了生活的苦难,与故友的分别,和对国家衰亡破败的痛心。所以其所作的夔州诗,成为了杜甫“悲情”的重要内容。尽管在这个时期的诗歌既充满了浓烈的悲情色彩,也有人景交融,满目疮痍之下的山水之歌,在生命终结之前对难以忘却的人文社会发出最后的哀叹。因此,探究夔州诗中围绕“悲”所描绘的事和物成为了我们主要的研究对象,也是探究杜诗深切哀情的介质,感受这种意境的传递所造成的对历史文化的影响。

一、穷山恶水的境遇

(一)气候使然

在唐代的夔州地区偏离京城,远离战火。夔州属于现在的重庆地区,地势上来说四面环山,导致空气不流通,又地处南方,夏季闷热潮湿。而杜甫在迁至夔州时正是春夏过度之际,杜甫常年生活在北方,对于南方的湿热环境极其的不适应。由于湿气浓度较高,让本就腿脚关节不适的杜甫病情加重,对于其心志是极大的折磨。

(二)瘴气之害

本身杜甫就是在暮年之际,身体的病症诸多,又处在难以适应的气候中,加之其在夔州还遭受到了瘴气之毒(瘴气指在南方湿热闷热致人疾病的有毒气体,容易引发疟疾等传染病)。在其夔州歌的诸多内容中皆提到了瘴气,在夔州诗之一的《梦李白二首·其一》中提到:“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1]可以看出杜甫当时饱受瘴气伤害的情形,当时他的旧友李白被流放,但未知其近况,表达了对李白流放情形深深的担忧,悲其不幸的命运。原本瘴气多产生于夏季,但是夔州一带的瘴气一直持续不断,在高登所写的《行香子》中就有所记载:“瘴气如云。暑气如焚。病轻时、也是十分。”可见瘴气对人体的危害是十分凶险的。

(三)恰逢大旱

同时代的唐代诗人元禛也表达了当时另一种和瘴气并存的恶劣情形——干旱:“江瘴气候恶,庭空田地芜。烦昏一日内,阴暗三四株。”[2]从大历元年的春天开始,夔州一代大旱,一直持续到了夏末才开始下雨。杜甫拖着病体一路漂泊到此地,生活本就疾苦,又遇到了大旱,气候干旱,影响农作物的收成,维持基本的生活都是奢侈。根据《帝王部·弭灾》的记载:“自春及夏,亢阳为虐,春雨愆应,田畴废业”[3]自然环境的苦楚已经让杜甫难上加难,苦不堪言。由于所处之地的艰苦,自身难以适应的所触发的思乡之情,化作悲痛的心情。

二、老年多病之哀切

杜甫在中年时期,为了谋求官职曾经在长安生活过十年,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的身体日渐衰弱。尤其是到了四十岁之后,杜甫官场失意,贫病交加,之后感染上了严重的疟疾。在长安多年的不得志,使得杜甫在诗中表达了:“三年犹病疟,一鬼不消亡。”杜甫对自己的症状准确的记录下来,在去夔州之前,已经身患肺病,除了疟疾和因肺部不健全导致的肺病意外,杜甫还患有长期的痛风。至夔州之后,杜甫的听力和视力也极度的下降,这一点在其所作的《耳聋》一诗中可以看出:“眼复几时暗,耳从前月聋。”不止如此,他右边的手臂也出现了偏瘫。更何况杜甫在外奔走多年,最后才落地于夔州,年龄也已到暮年,所以才在诗中写道:“衣因散放痕常乱。”病痛的折磨甚至让他“心到衰疲律不齐。”杜甫多次在自己的诗中提到自己被重病缠身,年老鬓白的样貌。其中以千古绝唱《登高》为例: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登高》是杜甫夔州诗的经典之作,整首诗八句对仗,结构完整。在这首诗中,杜甫最直接的形容了自身多病,无力潦倒的形象。这首诗总体上给人一种萧瑟荒凉之感,在情景交融中,将杜甫郁郁而不得志的苦痛融合在了无尽凄美的秋景中,既表达了夔州山河波澜壮阔的气势,具有慷慨激昂的深远意境,同时诗文的上下两部分表达的情绪反差极大,由高昂转为低沉,悲悯在生命尽头的,百年孤独的情结。开头“猿啸哀”奠定了全诗沉重的基调,为下文对其悲惨的境遇做铺垫,“落木萧萧下”也暗喻了本人生命之树即将零落的感怆。“悲秋”已然让人黯然神伤,“万里悲秋”更是令人断魂,即使是这样窒息的悲凉,常人经历一次已是煎熬,对于杜甫而言,却早已是习已为“常”,令人无处排遣。“百年多病”让其力不从心,自身病痛的折磨让他感受到了绝望。

因病痛折磨以及忧思繁重让其早已“繁霜鬓”,尾联连用“艰”“难”“苦”“恨”,刻画入微的展现了杜甫内心郁结的极大的痛苦,其程度之深,哀思如潮,千愁万绪,伤了身体,同时也流失了最宝贵的时光,满腔壮志和爱国的情怀。即使是拖着病体,也要独自登台纾解的强大精神力,令人不免哀叹其一生的哀情,叹命运对其的不公。在萧瑟悲凉之秋感叹其被悲景所困,身体越发的病痛也无法阻挡重阳时节登高之愿,把在异乡漂泊不忘借景抒情,了却残生不甘看到现世艰难,却因身体病重,只能无力看待乱世之痛表达的淋漓尽致。

三、民俗风情的不解

杜甫是从中原地南下,漂流到夔州的,在此之前杜甫在长安生活了十年。长安是大唐的政治经济中心,从繁华盛世迁移到夔州这个在当时还只是偏远山区的地方,人民的生活习惯和经济水平都有很大的差距。即使身处于乱世,杜甫仍对当地生活质量感到意外和担忧。人民生活的疾苦更是让杜甫忧国忧民的思想达到了顶峰。

由于夔州地形位置比较特殊,四面山谷环绕,地势险峻,且经济政治发展闭塞,当地的居民仍旧保持的是先人所传下来的居住方式。在杜甫所作的《赠李十五丈别》中可以看出:“峡人鸟兽居,其室附层巅。”[4]说明当地居民是以“巢居”为主要居住方式,即将房屋依附于众山,多数建在山腰上,这种方法与盛唐时期长安城的红墙青砖有着天壤之别,而这种居住的方式,使得常年在北方居住,且年少时家境殷实的杜甫认为,这是一种极为落后的居住形式。

除了居住环境上的差异,杜甫观察到夔州地区女性的地位十分低下,由于当地男丁的缺乏,许多女人到了四五十岁还没有结婚,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每日上山砍柴,更有甚者冒着生命危险去买卖私盐。杜甫对此表达了不解,得到的答案却是这些女人的相貌过于丑陋,所以无处依靠。这点在《负薪行》一诗中可以看出:“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5]对于当地女子地位的低下表达了额蹙心痛。此外,杜甫发现当地男性的贫富差距也较大,只有极少数会乘着大船外出经商,大多数人只能充当苦力。每个人都只着眼于眼前的利益。我们来看《最能行》这首诗:峡中丈夫绝轻死,少在公门多在水。富豪有钱驾大舸,贫穷取给行艓子。小儿学问止论语,大儿结束随商旅。欹帆侧柁入波涛,撇漩捎濆无险阻。朝发白帝暮江陵,顷来目击信有征。瞿塘漫天虎须怒,归州长年行最能。此乡之人气量窄,误竞南风疏北客。若道土无英俊才,何得山有屈原宅。

这首诗表现了杜甫对夔州风俗人情和百姓生活现状的关注,“少有公门多在水”说明当地的男性大多数从事船上的工作,极少在官场上施展才能。下一句“富豪”与“贫穷”相对应,体现当地的贫富差距严重。对于因缺乏财力而导致小儿只有口耳之学就中断了学业,长大后被迫随着家人外出做生意的社会现实的痛惜。“此乡之人气量窄”表现了对在闭塞山中人见识短浅的惋惜,他们学习了南方追逐名利的思想,对于从北方而来的文人墨客反而有所偏见。然而讽刺的是,夔州山中却拥有伟大诗人屈原的故居。表明此地不乏青年才俊,只是多数因为生活所迫无奈才放弃了读书从官,转而经商。表达了对国家人才流失的悲痛和扼腕叹息。

杜甫用其真实的笔调,将山中人的生活现状和生活习惯生动的刻画了出来,蕴含了在乱世之中,人民生活苦难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犹如暮年的自己也只是随着江上小舟四处漂泊的无奈境地。“悲”感从人上而来,郁结在心,难以磨灭。

四、忧国忧民之愁绪

杜甫来到夔州不是游玩山水,感受风土人情,而是彻底远离了朝政,远离了国家的政治中心长安。居于夔州后,杜甫并未因为自己重病缠身,孤身一人漂泊而忘记朝堂政局的动乱和天下老百姓命运的悲惨多舛。由于战火频繁,人民的负担很重,夔州地处山区,物产资源与成都比更是相差甚远,杜甫眼看着夔州人民的境况十分危难,心中百般愁绪。杜甫一生将“忧国奉公”视为己任,虽在夔州这个贫苦之地受尽苦楚,也丝毫没有减轻他浓烈的忠于国家,行为百姓的爱国情怀。在《江上》一诗中写道:“勋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时危思报主,衰谢不能休。”表达了其虽已年老,功业未成,两鬓斑白也依旧想着尽力报效国家,对当下时势的艰难表达忧虑。体现了旧城忧国之怀,保住心切,内心的壮志不能施展之悲。

随着国家形势的越发不容乐观,杜甫仿佛看见了国家消亡的未来。正值萧瑟之秋,以景映情,他独自登上夔府,写下了《秋兴八首》: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这首诗是表达杜甫忧国忧民思想的典型之作,其将孤景和内心对国家的愁绪糅合在一起,情景交融,具有极强的代入感。夔州地处群山之间,正值黄昏落日斜眼的映衬下,秋景更能挑动一个异乡漂泊的爱国志士的落寞之情。每当日薄西山之时,杜甫会按照北斗星的方向遥望长安城,一句“每依北斗望京华”道出了万般思乡之愁。以北斗来比喻长安,也是借北极星在天空中始终固定的位置来表达君王之位不可撼动,对君王的诚意永不撼动。听到猿猴真实的呜咽声,突出一个“实”,表面上只是闻猿哭泣,实际上暗喻杜甫本人独坐古城,望穿京城,然而现时世事难料,国破家亡,从而日夜悲哭的凄惨场景。下局“八月槎”表明了自己回朝做官,在朝堂上实现政治抱负的愿望因严武的突然去世而全盘落空,回长安竟然如同乘着槎漂浮于天上事,遥望却不可及。借此景悲叹命运的不公以及常年在外漂泊,孤苦无依,无乡可归的惨况。“画省香炉违伏枕’突出了其因病重,只能卧床的状态;也表现了杜甫虽挂过一个检校工部员外郎的虚职,并未进京献力,表达了诗人无法报效国家,一腔壮志未的得以施展的苦闷愁情。全诗突出了“悲”,甚至直接提出了“悲笳”:悲壮的军笳声更加激起了爱国志士的雄心壮志。仅仅是这一首诗就将其心中的愤懑不平,对天下大事迫切想略尽绵力的心情展露无遗。

五、结语

杜甫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文人大家,与此同时,他自己背负上的对于国家和民族命运的沉重的使命感,也让他在郁郁不得志的时期里,给他拷上了沉重的枷锁,他用诗歌来描绘时代沧桑的面貌和内心无比的哀切。他的诗歌更像是一面镜子,真实的反映了在封建社会由盛到衰的曲折现实,其对在夔州的所见之景和所遇之事加以融合,感叹了夔州壮观于天地的景色并承写了政治上的兴衰成败。杜甫在夔州诗中的感情世界犹如波涛汹涌,万千姿态。与这一动乱时代的风云变幻紧密相关的忧国忧民的思想,沉郁悲哀的复杂情感,奠定了夔州诗的感情基调。杜甫使用生和死的强大反差,悲景衬哀情,形成了复杂却有层次的结构,赋予了那个时代的命运以独特的色彩。杜甫自安史之乱之后,人生的最后时光几乎都是在孤苦漂泊中度过,但是自古以来,千古名句皆是从困境中而来,杜甫生命最后的寄托都在巴蜀一带孕育,经历了怕贫困,疾苦,颠沛流离的生活后,他的诗歌中仍然能充满悲苦中不屈的精神,坚毅的灵魂,不愧为有国家大爱的伟大文人。杜甫的诗歌是大唐由盛转衰的一个缩影,是其颠沛一生所集结的情感的结晶,其爱国的情怀和施以悲悯,能与百姓感同身受的品质值得永世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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