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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话语与主流话语的“接合”
——“青春中国”语境下湖南卫视新综艺的意指实践*

2022-11-25吴果中龙清霖

关键词:湖南卫视综艺话语

吴果中,龙清霖

(湖南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话语是人类共享的理解世界的方式,它不仅是“表现世界的实践”,而且是在意义方面“说明世界、组成世界、建构世界”[1]60。人类社会的历史与文化就是由各种各样的“话语”建构而成。在福柯看来,人类的一切知识都是通过“话语”而获得的,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只是一种“话语”关系[2],而话语又是权力(强制力、影响力、辐射力、舒服力)的运作,“话语构建知识客体、社会主体和自我‘形式’,构建社会关系和概念框架”[1]30。“话语”与“权力”的勾连及其由此而生的知识与实践都“具有历史的和文化的特殊性”[3]。与权力、控制相联系的话语实践,“有助于再造社会本身(社会身份、社会关系、知识体系和信仰体系),它也有助于改变社会”[1]30,它是在具体的文化语境中不断被建构进而建构社会世界的实践。

关于话语实践的建构性研究,更多的视野聚集在媒介话语场域。正如伊丽莎白·诺尔-诺依曼所说:“基于集体意识和共同想象而形成内在联系的社会,是存在于媒介(运作)中的”[4],媒介话语制造了“大量的社会意义”,也“反映和影响着文化、政治与社会生活的构成与表达。”[5]话语传播者通过控制媒介而拥有信息传播的权力,获得“话语掌控力”。随着电视综艺节目娱乐化,以及互联网技术的多主体和强交互性传播,权力部门借设置议题、引领价值、控制舆论的主流话语以加强对媒介话语的接合与控制,从而建构了该时代的话语秩序。近期湖南卫视综艺节目改变“快乐中国”的话语体系,代之以“青春中国”为理念,试图铺设一套新的话语框架,从而表达新综艺的文化转型。这是基于怎样语境下的接合实践?接合实践的话语策略是什么,以及如何实现意义的建构?本文尝试从接合理论入手,分析湖南卫视新综艺通过怎样的意指实践,如何将娱乐话语与主流话语接合起来,以建构与当今语境相适应的话语体系,实现文化转型。

一、“青春中国”语境下的湖南卫视新综艺

在中国电视发展史上,“湖南电视现象”是一个必须被重点书写的特殊现象。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湖南卫视秉承“快乐中国”理念,以《快乐大本营》(1997)、《玫瑰之约》(1998)、《超级女声》(2004)、《快乐男声》(2007)、《天天向上》(2008)、《爸爸去哪儿》(2013)、《我是歌手》(2013)等为主的娱乐旋风创造了中国电视事业的奇观。被誉以“电视湘军”的湖南卫视,在“组织和推动当代经济生活……社会交往、文化和日常生活”[6]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广为国内外电视业界学界所关注。综述相关文献,除事业研究、产业研究、品牌战略研究和历史梳理外,更多研究聚焦在娱乐内容和节目模式方面。有人认为这是一道“注重教育性和公益性”“在娱乐中注入民族文化正能量”[7]、“娱乐精神与文化品质有机融合”[8]、“引人注目的文化景观”[9]。《快乐大本营》设置百姓喜闻乐见的“快乐传真”“火线冲击”“快乐小精灵”等游戏娱乐板块,集趣味性、游戏性、参与性于一身,掀起“快乐至上”集体狂欢的全民娱乐风潮,成为综艺节目“从镜像神坛步入日常生活”的标志[10]。然而,围绕“泛娱乐化”议题形成的批判性话语逐渐在媒体报道(1)据2006年5月31日《瞭望东方周刊》报道,原文化部部长刘忠德指出,《超级女声》是低俗化的代表,引起一场关于湖南卫视综艺节目“雅俗之争”的全国性大讨论。、文化研究中占据主导地位,有人认为《超级女声》“创造了电视大面积审丑的奇迹”“低俗乃至恶俗”[11],指出湖南卫视的“快乐中国”理念“在表象之下仍然推行着消费主义和个人主义共生的意识形态,并把这种意识形态化成貌似合理的生活欲望在大众平常日子中弥漫和扩散”[12],表现出“游戏精神的缺乏、原创性危机以及偏执于煽情主义的娱乐功能”[13]。

当这种“泛娱乐化”的话语面对制度性压力和新媒体语境时,湖南卫视开始采用“去娱乐化”的修辞策略,如相继创办《中餐厅》、《向往的生活》(2017)、《乘风破浪的姐姐》(2020)等新综艺节目。尤其是在2021年9月30日,湖南卫视提出新的频道口号“青春中国”,正式取代了自2004年提出的“快乐中国”,将“最具活力的中国电视娱乐品牌”等“娱乐立台”的实践活动,置于公益命题、文化人文关怀、数字技术手段和社会价值取向等新综艺主题中,激活并征用“文化传承”“公益帮扶”“民生服务”“美好生活”等话语的主流意识,与表达娱乐话语的意象或事物相勾连,形成关于湖南卫视新综艺文化转型的接合实践。

所谓“青春中国”的话语意涵,是指立足青年群体视角,展开青春元素叙事,创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年轻态”表达,在人文关怀与时代守望的话语场域中呈现积极向上、敢于担当的青春价值,赋予青年群体新的时代命题。按照这样的话语理念设计和湖南卫视2022年度规划,湖南卫视新综艺围绕“美好生活”主题推出了《勇往直前的我们》,记录真实人间烟火,呈现青春消防群像;围绕“青春”主题推出脱口秀节目《新春开放麦》和《中国婚礼——我的女儿出嫁了》,呈现青春态度和青春情感;《向往的生活》新一季内容更加聚焦生态环境保护;《云上的小店》则聚焦乡村振兴战略;《天天向上》继续深耕传播文化知识的节目内核,树立新时代青春主流文化公益脱口秀标杆;《春天花会开》则以贴近当下年轻审美视角展现民族音乐的绝美意境。以“青春”态的综艺话语表达主流价值,以“青春”作为新的品牌气质与精神符号,在公共传播领域构建符合公众认知、主流审美和公益服务的价值导向。

这种传播实践是对新媒体冲击和中国社会转型双重语境的呼应,“新娱乐”抑或“新主流”叙事视角和“年轻态”样式的使用,生产并强化了一系列新的话语形式,诸如共情力、娱乐文化、娱乐精神、文化综艺等新综艺样态,以表征当代“国家型构”的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实现湖南卫视综艺节目话语的深层次劝服目的。

由此,一系列相关的问题引人思考:在湖南卫视新综艺话语的劝服性意义生产过程中,电视娱乐元素和图像符号所构建的话语是如何被选择和设置的,事物和话语之间的关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意义是如何被表达的?研究发现,接合理论能对此提供新的解读。文章以现有中国电视话语的变迁[14]、话语调适与转变[15]以及娱乐观念的正当性[16]59-79等相关研究成果为基础,以“青春中国”理念指引下创建的几档新综艺节目的文本结构为案例,解析新综艺话语的接合实践及其对自身正当性的重构,以及与当下中国文化政治生态的权力关系。

二、湖南卫视新综艺话语的接合实践

湖南卫视在“青春中国”话语体系中诉诸新综艺节目以创新性改版和符号化话语表征所进行的意指实践,体现了在特定社会文化语境下娱乐话语与主流话语的“接合”,这是对20世纪80年代斯图亚特·霍尔提出的“接合”(articulation)理论的进一步阐释与充实,是新媒体语境下电视接合实践的典型个案。

与“表征理论”一样,“接合理论”(the theory of articulation)是斯图亚特·霍尔对文化研究所作出的又一重大贡献。从恩斯特·拉克劳(Ernesto Laclau)和尚塔尔·墨菲(Chantal Mouffe)在合著《霸权与社会主义策略:走向一种激进的民主政治》中提出的接合是“一种建构事物与意义之间对应关系的意指实践”[17],拉克劳《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政治与意识形态》中提出的“意识形态要素的政治内涵并无必然的归属性”[18]等观点中得到启发,斯图亚特·霍尔在1985年发表《意指、表征、意识形态:阿尔都塞与后结构主义论争》一文,对接合概念作了系统化的理论阐释。作为一种连接或者联系,“接合”在任何情况下都未必是给定的,而是要求“出现在特定存在情势之中”,也并非永恒的[19]。同年,斯图亚特·霍尔接受劳伦斯·格罗斯伯格访谈,再次详尽地阐释了接合理论,它认为“接合是一种连接形式,它可以在一定条件下让两个不同的元素统一起来”,而构建的“至关重要的‘同一性’是被接合的话语与社会力量之间的一种环扣”,这种环扣“并不总是必然的、确定的、绝对的和必需的”[20]。由此可以得知,接合理论致力于接合的策略性特征分析,为了建立差异中的同一性和达到最佳的劝服功能,接合往往 “将这个实践与那个效果联系起来,将这个文本与那个意义联系起来,将这个经验与那个政治联系起来。而这些关联本身则被接合为更大的结构”[21]54,强调“接合”的社会结构要素的复杂性,同时强调因特定语境而发生接合、解接合、再接合的“创造与维持认同或者协调利益的过程”[22]或“深层次上的共识构造过程”[23]。

劳伦斯·格罗斯伯格访谈录中指出:“接合从来不是单纯和单一的,它们不能抽离于相互连接的语境。”[21]56他再次重申了接合实践的政治语境和历史语境等社会条件。接合往往会诉诸特定的话语方式,强调将事物勾连并置于特定的话语陈述体系中,进而以“话语的方式”赋予事物意义以合法性和正当性[24]58-68。湖南卫视综艺节目的改版实践,受制于国家规制主体的政治导向、信息消费主体的市场化观念以及新媒体行动主体的网络化等话语结构的接合,折射出当代中国在社会文化意识和公共话语层面权力关系的变化。历史性地构建了湖南卫视综艺话题的巨大“话语性场域”(Field of Discursivity)以及场域中的接合实践。

(一)“娱乐话语”的市场文化危机

历史地看,湖南卫视《快乐大本营》《超级女声》等综艺节目掀起的“快乐旋风”,体现了在“消费型”社会背景中启用霸权话语的接合策略。20世纪90年代中国推行市场经济后,以占有市场和获取商业利润为原则的市场文化以淡化政治色彩、凸显娱乐功能的文化样式大规模占领文化空间,成为时代文化主流,它以新奇、刺激、欲望的话语方式“分散了人们对政治意识形态的过分关注和热情”,致使人们“变成了狂欢的众神,再也没有畏惧感,市场文化终于造就了另外一个世界和另一种人格”[25]。在主流文化、知识分子文化、市场文化的多样化冲突中,湖南卫视按照市场文化所铺设的诠释体系而获得某种“授权的意义”,实现了“文化消费主义”和“娱乐品牌主义”两种电视伦理的“生态整合”(Ecological Integrity),接合了“娱乐文化”和“综艺品牌形象”两种利益取向的“话语关联”(Discourse Relevance),从而创建了“最具活力的中国电视娱乐品牌”的意义体系。

然而,当市场文化体系中“快乐旋风”话语被赋予“过度娱乐大众”“低俗化”“文化空心论”等批判性意涵时,这一现象对应的是基于资本主义消费主义话语和文化工业的语境框架,也蕴涵着中国广播电视业“转轨改制”的话语设计。随着中国加入WTO,自2002年始,默多克的星空卫视与湖南广电合作成立公司,海内外资金共同制作娱乐节目,并在世界范围内发行。2004年《中外合资、合作广播电视节目制作经营企业暂行规定》指出,确保电视播出机构国有制的前提下,允许各类所有制机构作为经营主体进入除新闻宣传外的电视节目制作业,电视台和广播总台重组或转制为企业单位,在确保控股的前提下,可吸收国内社会资本进行股份制改造探索,条件成熟的电视节目生产营销企业经批准可以上市[26]。由此,湖南卫视综艺实践主体诉诸“制播分离”“电视产业”“媒介资本”等一系列话语,以此强调中国电视市场化运作机制的合法性与正当性。

在市场商品逻辑主导社会文化生产方式的影响下,湖南卫视综艺节目注重将影像、符号商品、明星身体、娱乐文本、偶像运动、粉丝经济等事物相勾连,在受众的娱乐消费中赋予事物以新的意义,生产“梦想、欲望和离奇的幻想”[27]。可见,为了作用于人们的认同体系,湖南卫视综艺节目的实践主体注重创造全民狂欢式的“视觉文本”,如《快乐大本营》中“罐头笑声”和“公众笑容”的双重仿真,《超级女声》中“想唱就唱”的“审丑”话语和“明星身体”产业,与市场文化的话语体系相勾连,在赢得受众和媒介市场的同时,也遭到了“娱乐至死”[28]4的社会批判。这种“娱乐至死”的批判话语反映出湖南卫视综艺节目的生存危机,湖南卫视新综艺必须重建符号与意义之间的连接关系,重新争夺话语体系并赋予事物或影像符号以新的意义,使娱乐话语指向某种话语,赋予新综艺改版以合法性和正当性。

(二)“弱娱乐”与“强价值”的话语“接合”

在电视综艺改版实践中,接合实践其实就是运用视觉修辞重建事物的意义体系。这里的“事物”既指涉综艺节目、综艺事件、综艺新闻、综艺思潮、综艺运动,也包括与此相关的明星身体、粉丝经济、娱乐产业等,当然,更为重要的是电视综艺传播场域中一个个典型的概念术语,即意指概念(Ideographs)。正如学者刘涛所指出,意指概念“往往指向意识形态范畴,是意识形态发挥作用所征用或使用的一系列符号概念”,而“接合实践更多地体现为对一系列意指概念的发明、构造与意义争夺”[24]58-68。“快乐中国”“青春中国”“娱乐”“泛娱乐”“弱娱乐”“去娱乐”“文化审美”“文化综艺”“消费主义”“狂欢”“文化公益”“文化价值”等概念术语成为电视综艺传播场域中的代表性意指概念。这些概念之间的意义生产和话语争夺重构了湖南卫视新综艺的接合实践。

一方面,创造新的视觉符号和综艺话语。2021年中国电视综艺实现了大规模文化传播的转型,伴随央视2月首播的聚焦优秀中华文化典籍《典籍里的中国》、河南卫视在春晚出圈的《唐宫夜宴》、北京卫视7月播出的户外纪实真人秀《京城十二时辰》、浙江卫视创造的人文类节目《万里走单骑》《追星星的人》《还有诗和远方2》等国风国潮和主旋律话语的兴起,借助“文化”话语与“综艺”话语的勾连,结合中国文化自信和文化传播语境,“文化类综艺”被建构为电视综艺改版的主流话语,指向当代中国的意识形态范畴。因此,湖南卫视新综艺改版的话语建构便具备了议题表征的符号载体和言说方式。具体来说,由《快乐大本营》改版的《你好,星期六》,将晦涩难懂的非遗传统文化与通俗易懂的娱乐元素相结合,展现了歌手阿朵作为苗族鼓舞武术鼓的非遗传承人的文化追求。《天天向上》创设自然课堂、安全课堂、美学课堂等主题课堂的符号表达,邀请自然、美术、科技等行业中的精英素人进行通俗化讲解,增强了科学话语的趣味性和具象感,例如,中国版搞笑诺贝尔奖“菠萝科学奖”策划人王丫米为观众呈现的《其实科学也没有那么枯燥》,通过“科学话语”的综艺化书写,在“科学”与“娱乐”的接合与争夺中,建构了电视新综艺“文化价值”的话语体系。音乐主题综艺《谁是宝藏歌手》《时光音乐会》《欢唱大篷车》三档节目都一改以往的音乐竞演思路,更强调回归音乐本身和讲述歌声背后的故事。试设想,如果没有中国电视综艺中“文化传播”的潮流化语境,离开“文化综艺”“科学综艺”等意指概念的视觉符号化过程,“娱乐”话语与“文化”话语有效接合的新综艺现象便失去了意义表征的符号载体和言说方式,“弱娱乐、强价值”的媒介框架便也无法构建起来。

乡村振兴和乡村传播,是湖南卫视新综艺接合实践的又一重要指向,新综艺所构造的“公益”“乡村”“直播带货”等视觉符号融入综艺节目的话语场域,重建了“公益综艺”意指概念与其意义之间的内在勾连。如《天天向上》创设“天天向善”公益板块,组建“向善小分队”深入中国9个省市,亲身体验9个平凡岗位,以沉浸式的职业体验刻画平民英雄的伟大。以“反诈宣传”为例,“向善小分队”体验长沙反诈中心民警的劝阻工作,采用“沉浸式体验”和“场景化”传播手段,揭露多种不断升级的电子诈骗作案手法,以警示电视观众。又如《今天你也辛苦了》深入普通人的日常工作生活和情感世界,记录48位各行各业青年小人物的暖心故事,传递青年们坚定理想、坚守岗位、坚持追梦的大情怀;《你好,星期六》第1期对岳云鹏与7位不同职业“撞脸小岳岳”的解读,传递出“向阳而生”的热情礼赞。《向往的生活》《出手吧,兄弟!》《云上小店》等都融入“助农扶贫直播”元素,创新了公益性电视“娱乐话语”与“价值话语”的接合。

湖南卫视新综艺“弱娱乐、强价值”的接合实践在“慢综艺”视觉符号创新性设计中得到进一步拓展。《中餐厅》以中国美食文化、《月光书房》以年轻艺人的美文阅读、《时光音乐会》以户外音乐的“炉边夜话”创造了“美食”“美文”“美乐”的“田园牧歌”意象,如《时光音乐会》运用静谧的田园、优雅的歌声、穿越时空的信件等一系列话语方式,串联起不同年代的集体记忆。当个人演唱制作与音乐的时代记忆接合,也就实现了“小我”与“大我”的文化共鸣,从而赋予新综艺“文化情感”言说方式和意义表征的正当性和合法性。

在“泛娱乐化”的媒介景观和人们关于“泛娱乐化”解读的双重规约下,湖南卫视新综艺重视娱乐话语与主流话语的有效接合,其中重要的改版策略就是发明并设置了一系列新的电视影像符号和综艺主题话语,全民性的狂欢综艺节目被更多淡化明星流量、关注普通人日常、倡导人文情怀的电视综艺节目所取代。“主旋律综艺”“国潮文化”“科技元素”“文化综艺”等意指概念主导湖南卫视新综艺在公共议题构造上的“话语性场域”(Field of Discursivity),人们可以在“文化综艺”框架中进一步审视融媒时代电视新综艺的改版和未来发展。

另一方面,重构原有综艺话语的意义框架。电视综艺节目的参与者是制作方、受众和政府共同建构的行动者网络主体,他们各自代表不同的利益阶层、文化取向和价值立场,但都无条件地主张电视综艺要有一套“娱乐”“有趣”“青春”“高雅”“文化”等意指概念所铺设的公共话语。然而,在具体的视觉符号意义生产实践中,这些意指概念诉诸不同的话语框架,“娱乐”与“价值”话语的接合实践因此发生微妙的偏移。在弗洛伊德的视域中,“娱乐”是一种直接满足人类本能驱动欲望的本我式活动;在威廉·斯蒂芬森看来,“娱乐”就是一种游戏,是一种具备满足感和快乐感的游戏行为。图像性符号决定了电视具有制造人们感官愉悦的“娱乐”功能,正如尼尔·波兹曼所言:“娱乐是电视上所有话语的超意识形态。不管什么内容,也不管采取什么视角,电视上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我们提供娱乐。”[28]114于是,他进一步提出:“娱乐不仅仅在电视上成为所有话语的象征,在电视下这种象征仍然统治着一切。”[28]121因此,电视娱乐话语成为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下的主流话语,也成为消费社会全民狂欢的意识形态指向。“娱乐”与“商业”对接,犹如“文化”与“市场”对接,“娱乐经济”甚至“泛娱乐化”成为一个时代特有的意指概念,规约电视综艺接合实践的话语框架和人们的认知框架。

当社会转型或文化消费转型进入一个稳定和成熟的时期,当政府的规制话语产生一种规模效应时,更为重要的是,当遭遇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和手机媒体等融媒技术手段滋生了包括一般用户、“饭圈”、广告主、亚文化群体以及其他社会群体的多元压力结构,从而产生复杂多元群体的不同诉求时[16]59-79,电视综艺的“泛娱乐化”话语实践必须制造另一种极具劝服力的话语方式,并被勾连到不同的话语框架中,影响人们对于电视综艺的重新认知。因此,在湖南卫视新综艺的话语接合实践中,搭建“青春中国”理念,规避“明星”“偶像”“身体”全民狂欢式的“泛娱乐”视觉修辞框架,致力激活或征用“文化综艺”“公益综艺”“田园牧歌综艺”“慢综艺”等话语方式,并将之置于“弱娱乐、强价值”的诠释体系中,构建智能媒体时代电视综艺“青春向上”“敢于担当”的话语框架,并完成这个时代电视新综艺的赋值功能和意义劝服。

三、接合实践与新综艺“想象的共同体”建构

在湖南卫视新综艺改版路径中,接合实践不仅仅体现在对电视综艺节目文本的符号化表征和争夺层面,同时还指向一个更大的文化意象——“想象的共同体”。围绕“青春中国”和“弱娱乐、强价值”等意指概念,湖南卫视新综艺创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视觉符号的象征性意义,激发民族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意识,在电视综艺话语中想象和建构民族共同体。

美国社会学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对“想象的共同体”进行了重要阐释,他认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29]6,是通过报纸、小说在不同社会人群中唤起民族的“共同体”意识而构建起来的。安德森指出:“报纸的读者们在看到和他自己那份一模一样的报纸也同样在地铁、理发厅或者邻居处被消费时,更是持续地确信那个想象的世界就根植于日常生活中,清晰可见。……虚构静静而持续地渗透到现实之中,创造出人们对一个匿名的共同体不寻常的信心,而这就是现代民族的正字商标。”[29]32湖南卫视新综艺接合实践中对“非遗”“中国美食”“时光音乐会”“乡村振兴”等关乎民族文化视觉符号的全方位创设,体现出“娱乐话语”与“主流话语”互动式的接合关系。这种接合实践,一方面是防止过度娱乐化的媒介话语对主流价值观的稀释,丰富娱乐话语的文化价值内涵,并被赋予一种合法的话语支撑;另一方面是保障主流话语在娱乐话语中的权力转移、融入和延伸。正是在接合实践中,新综艺的符号意义被“润物细无声”的视觉修辞策略调动起来,并转化为新媒体时代“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公共议题,进入某种合法的话语框架中加以表征,实现了新综艺“想象的共同体”的建构。

(一)“新主流”文化:民族共同体传统文化的“年轻态”呈现

主流文化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主旋律价值、观念、意识形态话语的核心表象,是国家意志话语权向文化领域转移的重要实践,往往经由主流媒体对重大事件、精英议题或严肃话语加以塑造和想象,却也因太过于明显的意识形态化或刻板的说教而导致“主流文化”作为意指概念的意义的流失,尤其在“我的日报我做主”“我的麦克风”等多元传播主体“众声喧哗”的互联网智能时代,“主流文化”若仅仅诉诸单一化话语方式,媒介文本未能实现社会价值、艺术价值与娱乐价值的有机融合,也就无法达到社会意识深层次的认同劝服目的。

因此,基于媒介技术环境和文化语境的改变,“主流”文化必须与复杂多元主体的不同诉求相连接,与多平台或多渠道的传播载体相连接,与多元文化样态相连接,共享差异平等与差异自由的意义框架,实现“新主流”文化“年轻态”和“青春化”的成功“破圈”。湖南卫视新综艺的“主导性话语”(Dominant Discourse)实现从“快乐中国”向“青春中国”的转变,对“非遗”“中国美食”“中国婚礼”“中国音乐”等传统文化符号加以场景化和生活化地审美叙事,采取古与今对话、平凡与崇高对等、严肃与活泼对接等视觉修辞策略,重塑“语言交换市场”和民族共同体的集体记忆,增强新综艺“新主流”文化的价值赋能,重建民族文化共同体。

(二)文化情感动员:凝聚社会力量的集体信仰

大众媒介具有一种凝聚社会力量的巨大效应。如果说20世纪30年代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开设“炉边谈话”广播节目,唤起民众的斗志和信任,帮助美国政府度过经济大萧条时期,彰显了广播媒介的广泛影响力,那么,以影像为主要语言要素的电视媒介,擅长对事件的细节、过程、现场等进行形象化叙述和故事化讲解,能深刻而密切地融入日常生活之中,构建一个供全社会各阶层人们共享的符号环境,所有人都可以轻松地接近和使用电视,因此,电视成为社会中“居于中心地位的文化武器”,在形成人们的社会现实观方面具有“主流化”和“共鸣”效果。

由于电视影像符号的真实效果和娱乐效应,电视话语“总隐含着现实的社会构建,能造成动员性的(或劝解的)社会效果”[30]。湖南卫视新综艺通过“主流话语”与“娱乐话语”的接合所构建的“公益综艺”“田园综艺”“乡村振兴综艺”等意指概念,正在试图缔造又一个社会想象蓝图,重塑中国田园牧歌式的美好生活,以及“乘风破浪”“向阳而生”的励志理念,凝聚社会力量和集体行动,激起人们的情感认同和文化共鸣。通过与主流价值观相勾连的视觉修辞策略来强化节目的正当性,并赋予新综艺改版行为以一种合法的意义阐释,这也是新时代电视综艺话语接合实践的一个重要趋势。

四、结语

话语是一种权力,权力又建构了新的话语,二者在特定时期所形塑的意指概念的接合实践赋予事物以新的关系和新的意义。湖南卫视新综艺文化转型的意指实践,是“过度娱乐化”或“泛娱乐化”话语导致的市场文化危机倒逼的产物,是基于“青春中国”语境下“娱乐话语”与“主流话语”的接合实践,不仅强调赋予新综艺改版一个合法的话语框架,为自身的正当性存在赋予一种新的话语依据,而且强调通过接合行为完成一种新的话语和新的话语诠释体系的生产。一方面,新综艺的接合实践是依托“青春中国”的话语框架以及围绕该话语框架而创设“文化”“音乐”“美食”“美丽乡村”等视觉符号和话语,建立起新综艺与“文化综艺”“公益综艺”“人文综艺”之间的勾连关系,赋予新综艺改版的意义再造;另一方面,新综艺进入了“青春中国”意指概念的语境体系,便从“快乐中国”的意义场域以及由此而生的“狂欢”“过度娱乐”的话语体系中挣脱出来,在新旧两套视觉话语的争夺与意义赋值过程中,构建了一种“弱娱乐、强价值”的“话语性场域”。

通过涉及视觉符号话语的意义再造和新的“话语性场域”重建的接合实践,湖南卫视新综艺不仅创造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娱乐化呈现和符号化表征,而且以年轻化态势表达的“新主流”文化和凝聚社会力量共同信仰的文化情感动员手段,构建了一个更大的文化意象——“想象的共同体”,激发民族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意识。本文以此重新审视湖南卫视新综艺的接合实践,意在挖掘接合行为背后内含着新的诠释体系和话语支撑,也折射出特定时期媒介话语权的转移以及独特的文化政治生态。“娱乐话语”与“主流话语”、媒介话语与社会话语的接合实践,是在社会文化结构转型过程中电视综艺娱乐话语生产重构自身正当性的永恒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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