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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世纪西方学者关于原始积累持续性问题及其衍生问题的研究述评

2022-11-25

关键词:哈维持续性资本主义

苗 瑞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872)

马克思用原始积累这一概念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起源。在马克思之后,原始积累的持续性问题—原始积累是一个历史过程还是资本主义的一个持续性过程—曾在西方学界引起多次争论。虽然这一问题有着经久不衰的吸引力,但却远未有定论。进入21 世纪,随着新自由主义在全球不断扩张,资本对公共设施、社会福利等公共财产的剥夺现象愈发凸显,西方学者对马克思的原始积累概念产生了新的兴趣。原始积累这一概念在跨学科学术界得到复兴[1]550,原始积累的持续性问题及由它衍生的关于原始积累与资本主义积累的区别、原始积累与资本“外部”的关系等问题也再次引发西方学界的讨论。

一、西方学者论原始积累的持续性

(一)西方学者认为马克思并未明确阐释原始积累是否具有持续性

马克思关于“原始积累是否具有持续性”的观点是西方学者探讨原始积累持续性问题的理论基点。在《资本论》第一卷中,马克思指出:“所谓原始积累只不过是生产者和生产资料分离的历史过程。这个过程所以表现为‘原始的’,因为它形成资本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方式的前史。”[2]822由此看来,马克思认为原始积累是一个历史过程。西方学者看到了这一点;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抓住了一些其它的所谓“依据”,认为马克思在《资本论》的某些地方也暗示了原始积累在资本主义中的持续性。这让西方学者认为马克思并未明确阐释原始积累是否具有持续性。

有学者从宏观视角认为马克思对原始积累是否具有持续性并没有明确的观点。比如,迈克尔·佩雷尔曼(MichaelPerelman)认为,在某些时候,从马克思的分析来看,似乎原始积累从资本主义建立起来就结束了,“依据”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理论立场似乎将原始积累的重要性局限于历史的过去。还有一些时候,原始积累又似乎更多的是一个持续性过程,“依据”一是《资本论》第一卷的整体呈现表明,马克思在第八部分“所谓原始积累”中使用的材料似乎与前一章“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中发现的没有质的区别;二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曾提到“对那些还有一点东西可供剥夺的直接生产者的最后残余的剥夺”,“它表明马克思认识到了原始积累的持续性”。[3]27-31

也有学者从比较具体的视角认为马克思的原始积累概念存在歧义,从而影响了研究者对马克思观点的理解。迈克尔·列文(MichaelLevien)在探讨印度当代的土地攫取问题时提出:马克思的原始积累概念存在歧义。列文认为,从根本上说,《资本论》关于原始积累的部分提供了一个关于资本主义的先决条件如何形成的起源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说,原始积累是由它在资本主义发展中的作用来定义的:正是原始积累的这些历史过程建立了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另一方面,列文指出,马克思的原始积累理论似乎也对这些过程(一类过程产生了以“征服、奴役、劫掠、杀戮,总之,暴力起着巨大的作用”[2]821为特征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另一类过程产生了一旦发展起来就摆脱超经济胁迫,进而依赖“经济关系的无声的强制”的成熟的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具体的手段区分。基于此,列文认为,马克思对原始积累的定义可以有三种理解:第一,原始积累是任何为资本主义创造前提的过程;第二,原始积累是通过使用暴力创造资本主义先决条件的任何过程;还有第三种理解,即原始积累是任何涉及到暴力的积累过程。列文认为,只有在第三种理解中,原始积累才会在资本主义下继续进行。[4]52同样,奥努尔·乌拉斯·因斯(OnurUlasInce)也认为“原始积累”是“一个极其不精确和令人困惑的术语”。因斯指出,这种不精确无疑源于马克思在描述性和分析性记录中同时使用原始积累。一方面,这个词概括了英国农村和苏格兰高地早期现代社会转型的情况,即圈地和驱逐农民。另一方面,它是一个抽象概念,表现了直接生产者与生存资料的强制分离,同时产生了资本主义私有财产和自由雇佣劳动。故此,因斯认为,正是这一描述的史学维度支撑了史学家对原始积累的理解,从而把原始积累看作是通往资本主义道路上的一个过渡阶段;历史主义的幽灵仍然困扰着那些通过分析来把握原始积累和探索其不断重复的努力。[5]108

(二)西方学者认为原始积累是资本主义的一个持续性过程

鉴于前文阐述的观点,如何正确界定原始积累的时间长度和范围成为西方学界对马克思的原始积累概念进行争论的焦点。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认为原始积累属于“资本的前史”。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受其影响,也大都将原始积累视为创造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前提的一个历史过程,甚至“许多严格的马克思主义者将原始积累视为一种封闭的、历史性的偶然事件”[6]11。可见,马克思主义强调原始积累的历史性,而且对原始积累概念的使用都限于第三世界国家的资本主义发展。当代少数西方学者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这一立场。保罗·扎雷姆布卡(PaulZarembka)认为“原始积累”应该被用于突出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来具体理解从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的过渡。因此,更强有力的理论立场是坚持马克思对“原始积累”的定义。[7]8然而,与扎雷姆布卡的观点不同,多数西方学者的“研究工作都是从一个‘持续’的公式开始的”[8]1191,他们打破了传统理解中原始积累的时间界限和空间范围,将原始积累“去历史化”,把原始积累看作是一个持续性过程,并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主导地位的社会形态中也会发生原始积累。这些学者“没有认可原始积累的过程界定了资本主义和非资本主义之间的时间和/或空间边界,而是声称将原始积累定位于资本主义本身”[9]534-535,进而把原始积累重新表述为确保资本主义再生产条件的一个过程,并且得出结论:迄今为止,马克思所提到的原始积累的所有特征仍然在资本主义的历史地理学中强有力地存在着。[10]118他们关于原始积累持续性的比较有影响力的解读可以概括为以下两类。

第一类观点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发生的“剥夺性积累”就是原始积累。大卫·哈维(David Harvey)从资本主义应对过度积累危机的视角考察了原始积累的持续性,并用“剥夺性积累”这一概念来表明“原始积累”在当代资本主义中的持续性。哈维指出,20 世纪70 年代以来新自由主义的广泛实施导致资本主义出现了过剩资本找不到赢利途径的过度积累危机。在此背景下,资本主义开始借助剥夺性积累来应对这种危机。哈维认为,剥夺性积累的主要机制是私有化,这种私有化的目的是为资本积累在某些领域开辟新的空间。这些领域包括各种形式的公共设施(电信、交通、自来水)、社会福利供给(教育、养老金、医疗卫生、社会住房)、公共机构(研究室、大学、监狱),甚至还包括战争。[11]184因此,哈维认为“公然剥夺的政治经济学在资本主义世界的中心依然存在”[12]58,马克思所指出的掠夺性行为“甚至已经被丰富到了一个在马克思本身所处的时代不能想象的程度”[13]331,剥夺性积累已经“转变成积累的主导形式”[10]124,因而需要严肃对待原始积累的持续性。故此,哈维用“剥夺性积累”来代替马克思的“原始积累”概念,以表明原始积累在当代的持续性。哈维还指出,剥夺性积累不是生产财富和收入,而是对财富和收入进行再分配。[11]183在其2020 年出版的《反资本主义编年史》关于原始积累的章节中,哈维再次强调传统意义上的原始积累仍然存在。他认为,我们当今社会存在大量暴力剥夺以及与劳动就业有关的暴力和胁迫,资本的原罪似乎一直在困扰着我们。过去发生的暴力剥夺制度不仅在延续,而且得到复兴。“马克思当时所说的原始积累仍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特征”。[14]115-116

第二类观点从生产者和生产资料“分离”的视角来理解原始积累的持续性,认为生产者和生产资料的“分离”就是原始积累,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依赖于这种“分离”。迈克尔·佩雷尔曼指出,随着资本逐渐要求更多的工人加入劳动力队伍,人们与传统生产资料的分离并不局限于资本主义诞生的初期,它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的。因此,原始积累不仅是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的那个特定阶段,而且是资本主义本身。原始积累是一个持续至今的过程。[3]37沃纳·博内菲尔德(WernerBonefeld)也认为“资本主义的社会关系是建立在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相分离的基础上的,这使资本主义积累依赖于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不断分离”。[15]3博内菲尔德指出,原始积累是一种不断复制的积累,无论是从新的人口与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重新分离,还是从“既定”的资本关系中雇佣关系的再生产来看。前者试图将新工人纳入资本的控制之下,而后者则将他们作为“自由”的社会阶层加以控制。在其后期研究成果中,博内菲尔德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观点。他指出,原始积累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萌芽阶段的基础,也是资本主义再生产扩张的结果。这种辩证运动—其中资本主义的历史前提成为其再生产的结果—表明通过剥夺资料的积累和通过对自由劳动的剥削“使价值自我增殖”的积累之间的关系比受卢森堡启发的原始积累永久性的概念更为复杂。“原始积累的意义与生俱来就是资本主义的。”[16]4

二、西方学者论原始积累与资本主义积累的区别

西方学者认为原始积累与资本主义积累并无本质性区别。既然承认原始积累是资本主义的一个持续性过程,这就提出了如何区分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积累(也称作“积累”)的问题,因为这两种过程现在发生在同一个时间维度。马克思认为原始积累是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创造前提的历史过程,这一过程以超经济的暴力为特征;而资本主义积累则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之后发生的“把剩余价值当作资本使用,或者说,把剩余价值再转化为资本”[2]668的过程,这一过程依赖“经济关系的无声的强制”。以此为基础,马克思主义学界对原始积累与资本主义积累之间区别的主流解读通常体现为一种“二分法”,即以资本的存在与资本的形成、经济力量与超经济力量这两对术语为标准来区分原始积累与资本主义积累。当代西方学者在探讨原始积累的持续性问题时,从不同视角考察了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积累的区别,提出了关于原始积累与资本主义积累之间区别的新理解。综合来看,这些学者都倾向于模糊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积累之间的区别,认为二者并无本质性的区别。

有学者认为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积累相互为对方提供存在条件,并指出这两者只有概念上的区别。拉杰什·巴塔查里亚(RajeshBhattacharya)不赞同用“二分法”来区分资本主义积累和原始积累的做法。相反,在他的理解中,资本的存在与资本的形成、经济力量与超经济力量中的“每一个术语都可以被看作是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积累,因此这种二分法是无法维持的”。对此,巴塔查里亚还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首先,关于“资本的存在与资本的形成”这一标准,他指出,“在‘二分法’的理解中,原始积累属于资本的形成,而资本主义积累则是在资本形成后发挥作用。但是,资本主义积累本身又加速了资本形成的条件”;其次,关于“经济力量与超经济力量”的标准,他认为,一方面“资本主义积累的条件是以多种不同的方式得到保障的,可能涉及到超经济的剥夺过程;另一方面,经济进程本身也可能导致财产被剥夺”。因此,拉杰什·巴塔查里亚认为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积累只是“在概念上存在区别”。[17]88-90

也有一些学者认为资本主义积累只是原始积累的一种延续。大卫·哈维把资本主义积累看作是剥夺性积累(原始积累)的一种形式。哈维说,资本主义积累和剥夺性积累“这两种积累过程之间还存在共性和互补性,在我看来,正如卢森堡所正确提出的,是它们之间的‘有机联系’。对剩余价值的攫取毕竟是剥夺性积累的一个特别形式,因为它与异化相同,是在劳动过程中对劳动者生产价值能力的占有和剥夺”。[13]334杰森·里德(JasonRead)的观点与哈维相似,他认为资本主义积累无非是继续在车间进行的原始积累,因此无非是以“血腥立法”和圈地法开始的暴力的调整后的延续。[18]15

还有学者是从资本主义积累和原始积累的实现条件来考察二者的区别的,认为它们之间并无本质性区别。马西莫·德·安吉利斯(MassimoDeAngelis)一方面认为积累与原始积累具有“分离”这一共同特征,另一方面指出,积累和原始积累虽然有着相同的原理,但这两个概念指向两种不同的存在条件。德·安吉利斯首先引用了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的一段论述:“正是劳动条件和生产者之间的这种分离,形成资本的概念;这种分离从原始积累开始,然后在资本的积累和集聚中表现为不断的过程,最后表现为现有资本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和许多人丧失资本。”[19]275随后,德·安吉利斯举例说: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强调了资本产生条件与资本存在条件的区别,前者“随着实际资本的出现而消失”,而后者则不是“其产生的条件,而是其存在的结果”。他认为马克思在这里强调了一个简单但关键的一点,即“一旦历史发展,资本本身就创造了其存在的条件(不是作为其产生的条件,而是作为其存在的结果)”,因此,它(在越来越大的规模上)推动生产资料和生产者之间的分离。基于上述论据,德·安吉利斯认为,原始积累意味着“从头开始”的分离,而积累意味着同一分离在更大规模上的再生产。积累和原始积累的关键区别并不在于这种分离发生的时间,而在于这种分离被强制执行的条件和环境。积累与原始积累的区别不是实质性的。[20]8-9

三、西方学者论原始积累与资本的“外部”

西方学者认为原始积累通过对资本“外部”的圈占来为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资本积累)创造条件。如果说原始积累是资本主义的一个持续性过程,这就又提出一个理论问题—原始积累和资本“外部”的关系,因为持续进行的原始积累必然要求有一个持久的“外部”,进而通过圈占这个“外部”来确保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的条件(如劳动力、原材料等)。这个问题可以追溯到罗莎·卢森堡,她“将原始积累的全球维度理论化”[21]7,认为资本主义必须不断向非资本主义领域扩张,“资本积累,不管它的理论如何,在一切方面是依存于非资本主义的社会阶层及社会结构形态的。”[22]289这一论断一方面提出了一个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没有给与太多关注的所谓“外部”—非资本主义领域和国家,另一方面也界定了原始积累与资本“外部”的关系,即原始积累充当了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和资本“外部”之间的“中介”,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依赖于原始积累对资本“外部”的圈占。当代西方学者受卢森堡观点的启发也认为资本主义为了“维持盈利和实现的条件”而依赖于“资本主义领域对前资本主义或非资本主义外部的同化”[5]107。这同样是把原始积累视为连接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和资本“外部”的“中介”,从而原始积累可以通过圈占“外部”来确保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的条件;与此同时,他们对资本“外部”也有不同的理解。

第一种观点认为资本主义内部的非资本主义领域是当代资本的“外部”,同时强调了原始积累对确保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条件的重要性。卡利安·桑亚尔(KalyanSanyal)在后殖民语境下把“家庭”看作是资本的“外部”。桑亚尔认为,一旦我们把劳动力不是在资本主义生产现场再生产的事实摆在首位,资本完全靠自己的主张就落空了;家庭作为一个非资本主义场所,存在于劳动力进行再生产的地方。桑亚尔指出,在马克思的价值演算中,工人从资本家那里得到的维持生存的篮子被当作劳动力的价值,即其再生产的成本。然而,劳动力是在家庭中再生产的,再生产的过程不仅包括作为工资获得的维持生计的篮子,还包括家庭成员所从事的劳动。这些劳动包括将工资篮中的商品转化为消费品所需的劳动,以及培养孩子的情感劳动。因此,“作为非资本主义生产场所的家庭对资本扩大再生产至关重要,资本继续与非资本主义的外部进行交换”。[23]62马西莫·德·安吉利斯所理解的资本“外部”是由激进的社会实践和政治斗争所建构的资本主义内部的非资本主义空间。德·安吉利斯说,当我们回顾世界各地为水、电、土地、获得社会财富、生命和尊严而进行的无数社区斗争时,我们不禁会感到,赋予这些斗争生命和形态的关系和生产实践,产生了社会共同生产(co-production)中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简而言之,价值实践)。在德·安吉利斯看来,这个价值实践领域就是我们的“外部”,这个“外部”是由斗争创造的,是一种由内部产生的“外部”,是由于创造与资本的关系实践不同并与之不相容的关系模式而创造的与资本主义相冲突的社会空间。[24]67根据这种理解,德·安吉利斯认为,资本主义国家当前为保证资本积累而针对战后由福利国家所保障的权利和规定(他所理解的“外部”)实施的新自由主义计划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新圈地”。[20]19拉杰什·巴塔查里亚的“外部”概念的内涵更为宽泛,他认为“外部”是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中的经济、政治以及文化方面的非资本主义社会空间。[17]40巴塔查里亚还指出,原始积累的释放,一是为了克服“外部”对资本再生产的阻力;二是为了在内部不可能实现的情况下,通过占有“外部”的空间来保证资本主义阶级过程的再生产和扩张的条件。从这个意义上说,原始积累不仅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出现至关重要,而且对于确保其生产条件也至关重要。[17]43

第二种观点认为资本的“外部”既指非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也指资本主义内部的非资本主义领域,而且认为资本可以创造这种“外部”,同时也肯定了原始积累对于资本积累的重要意义。大卫·哈维认为资本“外部”既包括“早就存在的外部(非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或资本主义内部某些尚未被无产阶级化了的领域—比如教育),又可以积极地来创造它们”。哈维指出,“为了进行积累,资本主义确实需要‘自身外部’的东西”。如果资本主义必须克服过度积累的压力,就总是需要大量外在于它的资产。如果这些资产没有现成的,资本主义就必须以某种形式来制造它们。我们或许可以说资本主义必须创造,而且经常创造其自身的“他者”。[10]114-116

四、对西方学者关于原始积累持续性问题及其衍生问题研究的评论

21 世纪以来,西方学者将原始积累“去历史化”并置于当代资本主义分析的中心位置,围绕马克思是否明确阐释过原始积累的持续性、原始积累是否具有持续性、原始积累与资本主义积累的区别以及原始积累与资本“外部”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多视角的理论探讨,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背景下激活了马克思的原始积累概念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力,为我国学界的相关研究带来了启发性思考。但是,因其观点背离唯物史观,故而也存在理论缺陷。

其一,丢弃了马克思原始积累概念中的阶级视角。马克思的原始积累概念包含两个方面:一是社会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转化为资本,即财富集中于新兴资本家手中;二是相当一部分劳动力从生产资料中分离出来并转化为雇佣工人。因此,马克思的原始积累概念既包括财富的“再分配”,也强调劳动者与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的“分离”。马克思指出,“在原始积累的历史中”,“首要的因素是:大量的人突然被强制地同自己的生存资料分离,被当作不受法律保护的无产者抛向劳动市场”。[2]823可见,马克思非常重视“分离”的一面,强调“分离”的阶级改造作用,因为“分离”促成了资本家与“自由”劳动者之间的相遇,这种相遇对于资本主义基本阶级关系的产生至关重要。当代西方学者,如大卫·哈维,把剥夺性积累看作是原始积累在当代的延续,认为剥夺性积累就是对财富和收入进行“再分配”,而且剥夺性积累已经成为当代积累的主导形式,从而片面强调原始积累概念中“再分配”的一面,忽略了“分离”对于创造资本主义阶级关系的重要意义;另外,虽然迈克尔·佩雷尔曼、沃纳·博内菲尔德等学者关注到了“分离”,认为直接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是原始积累的本质,但当他们把这种“分离”扩展到整个资本主义空间后,本质上已经丢掉了“分离”的阶级改造作用,因为这种“分离”只是发生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内部,发生在资本家自身之间,从而并不能实现劳动者的“无产阶级化”。因此,整体而言,他们都未能保留马克思原始积累概念中“分离”之于劳动者无产阶级化的重要意义这一阶级视角。

其二,破坏了马克思从经济学维度分析、批判资本主义的努力。马克思在通过以超经济手段为特征的原始积累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起源后,主要运用剩余价值理论从经济学视角分析资本主义积累的独特机制,进而揭示资本剥削工人的秘密。当代西方学者认为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积累并无本质性的区别,倾向于模糊原始积累和资本主义积累之间的区别,从而把以经济规则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积累和以超经济手段为核心的原始积累混为一谈,这破坏了马克思从经济学维度分析、批判资本主义的整体努力。

其三,它导向一种资本主义“自动崩溃论”,从而无益于无产阶级历史使命的实现。马克思认为,“一旦资本成为资本,它就会创造它自己的前提,即不通过交换而通过它本身的生产过程来占有创造新价值的条件”;“资本为了生产,不再从前提出发,它本身就是前提,它从它自身出发,自己创造出保存和增殖自己的前提”。[25]452这就是说,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旦形成,就可以在不涉及原始积累的前提下,通过经济过程来保证其存在条件,资本主义可以独立于其“外部”而存在和再生产。这种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将因其在生产领域不可解决的基本矛盾以及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推动而最终为更高级的社会形态所代替。西方学者受卢森堡启发所持有的关于原始积累与资本“外部”的观点与马克思相反,他们不仅承认存在一个必要的资本“外部”来保障资本主义社会关系再生产的条件,甚至认为资本还会根据需要主动创造其积累的“外部”。这种被“发展”了的“卢森堡式”的观点本质上无异于卢森堡的理论:资本主义是一个依赖于非资本主义“外部”而存在的经济形态;它力求变为世界普遍的形态,但会因为非资本主义领域的完全耗尽而必然走向崩溃。既然如此,这就不需要无产阶级政党领导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来推进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转变。因此,正如有论者所言:这种“从卢森堡的资本积累理论所得出的逻辑结论,是资本主义的自动崩溃论”,它对于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是有害的,因为它没有充分估计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和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作用。[22]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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