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词汇研究的新作
——徐时仪《古白话词汇研究论稿》增订本
2022-11-24张美兰
张美兰
汉语从古到今一直处于变化中,是含有多个维度的综合体系,有时代的不同、文白的不同、地域的不同、语体的不同。 就文白而言,在上古“言”“文”基本一致的时代,汉语的书面语比口语正规或典雅一些。在中古和近代“言”“文”分离的时代,汉语书面语是指用文言表达的语言,或以文言成分为主的语言。古白话主要指用白话忠实记录下层民众纯粹口语的书面材料,或与下层民众一致,上层人士在某些场合的口头表达或文字表述。一些文人创作的小说、戏曲等俗文学作品,以口语为基础,但因有不同程度的加工,一般称之为以口语为基础的书面语。汉语史的研究正是通过对各时期接近口语的文献资料进行研究,来描写汉语历史发展的状况并寻找其演变规律。徐时仪先生(2021)的《古白话词汇研究论稿》增订本就是专题讨论汉语口语词汇历史发展的著作。他认为汉语由古到今的演变不是一朝一夕的突变,“文言—古白话—今白话,大致可以看作一个连续统”,而白话的发展则是活语言的变化史。
词汇是语言中最活跃的要素。古白话词汇在汉语词汇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占有核心地位,但传统语言学主要以先秦两汉的文献为研究对象,重古轻今,重书面语轻口语,重通语轻方言,重僻字僻义的训释轻常用词的考释,以致古白话词汇研究的基础薄弱。徐时仪先生这些年一直致力于该领域的研究,《古白话词汇研究论稿》增订本就是代表之一。
一、“古白话词汇”概论与专题研究并重
坦白地说,这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且难以驾驭的话题。一方面,汉语古白话文献丰富,时间跨度长,且各有特点。如汉魏晋南北朝文中夹白,唐宋元半文半白,明清文白相持并行,清末民初文消白长,古白话词汇的演变线索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的母语——汉语由文言演变为白话、白话由不登大雅之堂到升堂入室取代文言文的发展过程。由以文为主到以白为主,由实录口语到主动立意以白话撰述,古白话词汇系统经历了一个口语成分不断增加的量变过程。另一方面,古白话的发展不仅是文白的历时演变,而且是不同地域方言与通语的共时演变。因此,汉语词汇由古至今,既有各地言与言(口语与口语)的歧异,又有古今言与文(口语与书面语)的歧异;既有方言与通语的融合,又有文白的演变。由古白话质变为现代白话,形成了一种新的语言体系。词汇从古至今的发展,不仅是文白的历时演变,而且是不同地域方言与通语的共时演变。再者,历史上南方口语融入大量“其词多古语”的洛下古语而趋于雅,北方口语则进一步“北杂夷虏”趋于俗。元末明初白话已成为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彼此交流沟通的应用语体,明清南染吴越与北杂夷虏的南北通语相融奠定了现代汉语的雏形。文白转型顺应了时代要求,引发了语言观、文化观、社会观与政治观的巨大变化,体现了典雅的精英文化与通俗的平民文化以及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相融合的价值取向。因此,徐时仪先生认为现代汉语词汇是以古白话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既有同源层次的历时叠置,又有异源层次的共时融合。白话最终取代文言,大致上可以说是言语意义←→语言意义与社会各阶层间趋雅←→趋俗互动共存整合融和的合璧。这些观点概括地揭示了现代汉语词汇构成的多层次和表达语义的丰富性特点。这些丰富的内容,在这本书的各个章节中先后呈现,是作者的宏观设置。
作者为这本增订本设置了研究目标:白话文为什么会取代文言文?白话文又是怎样取代了文言文?现代汉语的词语怎样由上古演变而来?有何规律?就某一历史阶段而言,产生了哪些新词新义,哪些是沿用至今的,哪些是退出了历史舞台的,其间有什么规律可循?魏晋南北朝与宋辽金时南北通语的分化及融合有什么规律可循?契丹语与女真语对汉语文白演变有何影响?蒙古语与满语对汉语文白演变又有何影响?(结语,第547页)徐时仪教授虽谦虚地说“凡此种种都尚未得到圆满的答案,有待我们倾全力进一步深入开拓与探讨”,但纵观全书,我们可以看到他为此做出的积极探索。
本书体现出作者对词汇问题的宏观驾驭。徐时仪先生有编纂《汉语大词典》的宝贵经历,不仅如此,他自己在辞书文献研究上也有专攻,曾出版过《玄应众经音义研究》(2005)、《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2008)、《玄应和慧琳一切经音义研究》(2009)、《佛经音义研究通论》(2009)、《汉语语文辞书发展史》(2016)等,这些都是他在辞书研究方面的代表作。所以该书不仅有第六章《古白话词汇与词典编纂》的专章安排,而且在其他章节论述问题时,对口语词说明,信手拈来一个个词或一组组词。如:说明“赖”由“获取,骗取”义引申而有“抵赖,耍赖”义。在《窦娥冤》用例之后,作者力证“赖”是“谰”的俗语。“谰”有“诬赖”和“抵赖”义。考引王念孙《广雅疏证》:“案今人谓以罪诬人曰赖,即谰之转也。又谓以己罪加于他人曰抵赖,即抵谰之转也。”进而追溯到《说文·言部》:“谰,怟谰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按抵谰犹今俗语云抵赖也。”再进一步说明该词在历代甚至方言中的用法。《汉书·文三王传》:“王阳病抵谰,置辞骄嫚。”宋范浚《温州永嘉县不欺堂记》:“凡诡情伪貌诬蔑抵谰之说纷泊于前。”李昭玘《成州使君李公墓志铭》:“顷城令受赇枉法,监司檄公按劾。其罪不可数举,抵谰不承。”章炳麟《新方言·释言》:“《说文》:‘谰,抵谰也。’今谓自食前言,自隐前事为抵谰。”姜亮夫《昭通方言疏证·释人》释“谰”:“今昭人谓自食前言或推诿不知为谰,音如赖,亦曰抵赖。” 说明在汉语的文白演变中口语白话色彩的“赖”至宋元时渐取代了文言色彩的“谰”而成为现代汉语中的常用词。今“谰”的“抵赖”义由“赖”来承担,还可作为语素构成“诬赖”“耍赖”“赖账”等词。(第一章第三节,第117—118页)
另一方面,徐时仪先生是古典文献学的专家,致力于古白话文献的研究。他出版的《朱子语类词汇研究》(2013)、《近代汉语词汇学》(2013)代表了他在白话俗语词汇领域的研究成果。正是有这样的学术基础,他才对汉语白话史有了专门思考和研究,《汉语白话发展史》(2007)和《汉语白话史》(2015)的先后出版,阐述了汉语白话的发展历程。因而他的修订版新作《古白话词汇研究论稿》增订本将古白话词汇放在一个系统中,凭一己之力,设置了“古白话词汇概貌、古白话词义的演变、古白话词义系统、词汇系统的文白转型、文白演变的动因及取向、古白话词汇与词典编纂”六个章节,一切皆显得得心应手。而且每一章的设置,内容丰富,涉及范围很广。其文献引证极其丰富,广泛利用文献异文、古注,并专辟章节论述文献与语言研究的关系,创获良多。如提出了古白话词汇主要特征:“文白相间、雅俗共存、新旧质素交融、旧义的延续和新义的诞生共存于同一平面,糅合了当时的口语和书面语,形成了绝对动态演变、相对静态聚集的立体网络,叠置着从历史上各个时期传承下来的不同历史层次的词语和不断产生的新词新义,具有多源一统、同处异彩及开放鲜活、与时俱进的多元特色。”总结出古白话词汇的四种结构模式:同素异序模式、偏义模式、倒反模式与框式组合模式。相信读者从不同的章节中都可以得到关于口语词汇研究的收获。当静下心来阅读这本书时,我对徐时仪先生的敬仰之心油然升起。不断地追求,永不言弃地探索,是我从他的著作中获得的最大力量。
二、注重口语词历史研究方法
(一) 注重口语词词义演变过程的论证
作者充分占有古白话文献,他认为白话文献是当时口语俗语的实录。同时,充分利用历代各类辞书指出辞书文献记载反映了考释研究汉语词义的成果。坚持对具体的词语介绍,能在描写的基础上进一步追溯每个词的来龙去脉,梳理词义的历史演变,看它过去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中间经过什么样的发展阶段,曾经有什么样的因素起过作用。这种是该书“中规中矩”的研究方式。如:“忙”,《朱子语类》有29例,可表“烦虑扰乱”义、“慌张、匆促”义和“事情多,没有空闲”义。以“忙”为语素构成的复合词《朱子语类》中有“忙急”“急忙”“忙乱”“忙迫”“荒忙”“匆忙”“连忙”“荒荒忙忙”等,四音节词有“脚忙手乱”“火忙火急”。为此,作者追溯“忙”在历代辞书的用法,如:据《玉篇·心部》载:“恾,忧也。忙,同上。”《广韵·唐韵》:“恾,怖也。忙,上同。”本义为“忧虑、害怕”。就人的心理活动而言,当人们感到无法应付或无计可施时才会忧虑与害怕,故“忙”可表示一种内心茫然不知所措的慌乱心态。如唐汪遵《采桑妇》:“为报踌躇陌上郎,蚕饥日晚妾心忙。”内心慌乱时行动上就会不知所措,人在惧怕时的行为表现与匆促时的行为表现有着某种相似性,“忙”由心理上的“慌张”义引申而有行动上的“忙乱”义,又由“慌张、忙乱”义引申有“急遽、匆促”与“事情多,没有空闲”义。宋以后,“忙”原所表“忧虑、害怕”义渐趋于消亡,而成为表“急遽、匆促”与“事情多,没有空闲”义的常用词。(第六章,第533页)这样的个案还有很多,如“歹”“怕”“喽啰”“帐/账”“杜撰/肚撰”“㜝懠”“倜傥”“锦筵”等。仅以《朱子语类》为例,如对“放鵰”“掉、掉放”“掉戏”“骨董、汩董”“偎风躲箭”“扬眉瞬目、弄精魂、弄精神”“絮/忉怛”“哄(倾、澒)、吓(嚇、懗)、脱赚”“螬”“温吞”“猜、揣(抟、团、搏、博)”“忙”“周章”等,以及“回干就湿、推燥处湿、推燥去湿、推燥卧湿”等一大批俗语、成语、谚语都有深入考证。有些词条考证还在页下注中有充分的说明,可以互相参阅。
(二) 注重对词义和词的构成发展变化规律的揭示
古白话词汇研究不但要以第一手材料来辨析考斠古白话词语,科学地描绘与展示汉语由以先秦口语为基础的文言系统,经过以先秦后历代口语为基础的古白话系统而形成的以现代口语为基础的现代汉语书面语系统,并进一步探明了汉语词汇古今演变的发展机制,揭示了文白转型由量变到质变的内在发展规律。该书的第二章是宏观构建,每个小节单元说明不同的变化现象。
具体到个体词义的个案研究,作者尽量给予合理的解释。例如:“喂”有“恐”义,《宋本玉篇》与《正字通》均有收录。《正字通》:“喂,俗畏字。旧注恐也。与畏义同。”作者为此“恐”义进行大量的论证。从甲骨文中 “畏”的字形为令人害怕的形象开始考证,说明人们看到可怕的事物时发出“畏”的声音反映了受事者不由自主的心理状态,而人们摹拟“畏”的声音来吓唬他人则是主动的施事行为,后又用作对彼此的呼唤,渐成为打招呼的常用词。由于人们对素不相识的人口中发出的打招呼声最初或多或少会带有一些警觉与戒备的陌生感,因而打招呼的常用词“喂”与表示“害怕”“令人害怕的事物”“吓唬、恐吓”的“畏”似皆源于人们表示“害怕、恐惧”的叫喊声。“嚇”最初可表怒斥声,又有“大怒”义,后分化为多义词,引申有“吓唬、恐吓而使害怕”义及“害怕”义,组成“嚇呼”“恐嚇”“恐赫”等复合词。最初看到可怕事物时不由自主地发出的“畏”“赫”声,后逐渐明晰而分化,用“畏”表示“害怕、恐惧”与“使害怕、恐惧”义,“喂”表示“吓唬、恐吓”与“打招呼”义;用“赫”表示“盛大”义,“嚇”表示“吓唬”与“害怕”义。(第二章,151—153页) 再如“喽啰”一词的论述极为周详,也是一个典型的案例。
对一组概念相同或相近的同义词,作者使用了“概念词语类聚”这一概念。该书第三章第二节《古白话词语类聚系统》是这方面的专题论述,也是对语义场理论的另一研究角度。词与词凭借意义与形式的各种各样联系线索而组合在一起的词义类聚,分别构成词义系统中的子网络系统,在词义的不同层次上系联相关的词义类聚可以建构不同的词义宏观系统。
作者将每个词语类聚构成一个词汇群。从中可以看到群内有典型成员、一般成员、边缘成员的不同层次,不同成员自身有不同的历时层面,各成员间在类聚中形成互补关系。我们从一些案例中可以更全面地看到单个词自身的词义发展,以及它与类聚群中其他词之间的词义发展,在词义关联、互动和分化等相互关系中,更能看清成员之间在类聚群中的角色。如书中列举了古白话“快”类词“速”“疾”“急”“迅”“捷”“驶”“紧”“遄”“亟”“骤”“趣” “遽”“促”“快”的语义类聚,并解释了其从心性域映射到行动域而有快速义的过程。(第233—239页)
再如,关于习语俗谚与词之间的关系,该书尤其强调语言演变的传承关系及词、语之间的关联,认为“根据构式语法的观点,不同的语言形式是约定俗成的形义配对体,从词到词法句法规则、语义规则,甚至音律模式和语用推理都可表征为不同图式度的构式,形成一个渐变链。从这一渐变链中既可见言语的动态流变性,也可见语言的有序规约性,尤其从原型理论看,习语俗谚在人们交际中既有雅词俗化,又有俗词雅化,具有形式结构上的相似性与深层语义的相融性特征,构成词汇语法层中词与语既相互区别又彼此关联的一个连续统,反映了口语语辞与书面语文辞以及言语意义与语言意义间的双向转化” 。所举“依本画葫芦/依样画葫芦/依着葫芦画瓢/画依样葫芦→依样葫芦” 等皆充分体现了这一“连续统”,又进一步指出其具有“口语语辞←→书面语文辞互动交融”“言语的变体与语言的定型”等特征。
古白话词汇“俗写记音纷繁不一”,这是白话口语词汇记录形式的一大特点。该书对词的记录形式有非常深入的考证。单音词如“啖”又作“嫰”又作等等。双音词如又写作“倜傥”,“喽啰”又写作“楼罗”“娄罗”,“憔悴”又写作“燋焠”“憔瘁”等。
古白话中有些联绵词也很可能是合成词在使用中因形讹或音近而失去理据后形成的。“尴尬”表“处境困难或事情棘手,难以应付”义。又记音作“监界”。“尴尬”“监界”可能源自“间界”。“间界”有“分隔的界限”义,宋代引申有“夹在两界中间的界限不明”义。宋以后由“界限不明”义引申有“处境困难或事情棘手,难以应付”义,后又以《说文·尢部》所释“尴尬”为源而记音作“尴尬”。这些都是我们在处理白话口语词中应该关注的问题。
以上,对单个词(包括联绵词)、一组同义词、一个词汇群再到习语俗谚,作者一直关注的是形音义之间、词义和词的构成之间的发展变化现象与规律。
(三) 注重词的地域分布差异特点论述
该书的第四章词汇系统的文白转型中专辟了第三节《通语的南北分合演变》,对具有南北地域特点的词,作者特别注意横向与纵向的联系以及新旧成分兴替的动态比较分析,在共时描写的基础上阐明其历时状貌。从共时与历时交叉的焦点,对古白话词语进行纵中有横、横中有纵的全方位的综合考释,揭示各个时期传承下来的不同历史层次的词语和新词新义,旧义的延续和新义的诞生共存于同一平面,客观上如实反映了汉语新旧质素并存共融的使用状况和文白演变的趋势,反映了文言由盛而衰,白话由微而显的鲜明时代特色,如:表示吃饭所用的筷子,文言称“”,又作“箸”,宋代已见“快”一词,明代俗称为“快儿”,似为南方方言口语,清代中后期北方官话中“筷子”已取代“箸”的主导地位;表示“说话时的这一天”概念,“今日”属早期的文言系统,“今朝”“今儿”“今天”属白话系统,唐代“今朝”出现后与“今日”并用,南方多用“今朝”,清代“今儿”“今天”出现后,“今儿”用于北方,“今天”成为通语词。又如“医”有“治病的人”义,组成复音词有“医人”“医工”“医师”“医生”等,“医生”一词唐宋已见,古白话中又可称为“郎中”“大夫”,后南方多称“郎中”,北方多称“大夫”,今以“郎中”为方言词,“大夫”为口语词,“医生”为通语。又如“知道、晓得”“重、沉”等。
白话词汇研究要着眼于语言演变发展的时空性,将历时古代和现当代勾联,将普-方-古三者关联,这是学界一直在提倡的一种学术方法。该书更是强调了这一点。
三、注重吸收学界新成果
在细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有一个突出的优点:作者一直在跟踪学术研究新成果,及时增补新的学术信息。真正体会到一个学者扎根于学术基础,紧跟新的学术视野与时俱进的学术态度。
(一) 跨学科知识的渗透
作者跟踪的新知识不仅仅是语言学范畴的,而且还引用了很多跨学科的知识,有方法的共鸣和立论支撑。作者指出:不能只局限于描写语言结构的本身,还应从语言是一种文化现象与语言隐含的价值观念着眼,解释为什么是这样,要联系社会、物理、生理、心理,把语言现象置于时间与空间中去描写和解释,涉及社会的发展与中外的交流及人们思想观念的转变等各个方面。即从汉语文白转型的价值取向角度剖析中国古代文化从形成到发展为现代文化的过程,探讨传统文化雅俗互补的传承与异质文化的碰撞融合。
该书在词语研究中充分关注国内外的理论,如引入自然科学研究中的 “连续统”概念,又如词汇扩散理论、认知科学的概念整合理论、原型理论等,以及语法研究领域的构式语法,语义学研究领域的“零项”(nullargument)等。例如在讨论“框式组合模式”时,作者从认知心理学角度加以解释:认知心理学认为人类对信息的获取、储存和提取体现凸显性和完整性。作为集形式、意义和功能于一体的语块,一旦被输入大脑,将会整个地被储存,并与特定的语境联系起来。我们表达信息时,一旦遇到相关语境,会很自然地提取到相应的语块,大大增加语言输出的流利性。
(二) 研究新成果的及时引介
翻阅该书的参考文献就可以知道作者平时的阅读范围并没有门户之见。徐时仪先生在书中对他人观点多有引征或评述。例如关于“浑沌语意”的说法,作者借鉴了肖娅曼(2014)关于《浑沌语言学纲要——现代语言学危机及其解决方案》和相关论文的论述,融入词义演变的研究中,指出:“词义最初形成时总是处于原始的浑沌状态,内蕴着人们对客观事物各种特点各自的不同认识,在交际使用中渐渐明晰,约定俗成为大家认可的词义”,“混沌之初,原始人往往用带情绪的声调与感叹词表现自己的思想,用惟妙惟肖的摹拟音表达自己的情感,用彼此认同的一定的语音形式(音节)作为表情达意的词语。这些音节所表之情与所达之意在人们大脑中的形成过程可以说也就是人们对客观外界事物认识的约定俗成过程,而一旦有了最初的一些约定俗成的认识,它们也就成为后来新词产生的语源,人们往往抓住其与别的事物所共有的或相似的特征,以其为语根,引申触类,由此及彼,由已知推未知,顺循人们认识周围世界的认知规律,以同一音节来命名相类似的事物或具有某一共同特征的一类事物,在旧词的基础上引申出新义或创造新词,进而形成了随着时代与社会的发展而演变发展的词义系统与构词成句的语法规则,从而渐渐满足了人们交际时表达所见所闻与所思所欲的需要。”(第151—153页)作者谦逊的态度还表现在对很多年轻学生辈的新作,都有不同程度的评述。
(三) 研究新话题的积极探讨
与初版相比,增订本新增了大量新内容。从整书的章节设置可以看出作者的精心安排:“主要是删略了大量介绍性内容,将初版的十二章调整为六章,腾出近一半的篇幅增补了研究性内容。如删略了初版第四章、第六章、第七章及其他章的部分小节,新写了增订本第二章的第五节、第三章的第三节、第四章的第三节和第四节、第五章,增补了古白话书面语系统、习语俗谚的发展及其词汇化、古白话词语类聚系统、通语的南北分合演变、明清圣谕宣讲与通语传播、文白演变的动因、古白话词汇演变的价值取向等內容,着重阐述近二十年来研究所得之愚见,旨在体现新世纪以来古白话词汇研究的新进展新创获。”(前言,第4页)的确如作者所云,整本书中新增补内容都是作者或学界这近十几年来关注的新话题。充分利用《圣谕广训》《圣谕广训直解》等明清圣谕宣讲资料,增加了《理法器撮要》《西字奇迹》《坤舆万国全图》《博物新编》《华英字典》《盛世刍荛》《通问报》《官话类编》《富国策》及白话《圣经》等一大批传教士文献,対于日本、朝鲜、越南等东亚各国古白话资料,除了《朴通事》《老乞大》等学界关注度较高的文献外,又有《语录解》《译语类解》《吏学指南》《吏文集览》《南山俗语考》《指南玉音解义》等域外辞书类文献,《高丽史》《朝鲜王朝实录》《燕行记事》《燕行录》《吏文》《湛轩燕记》《忠义直言》等域外史部、集部文献,扩大了学术视野。当今很多学人为寻找词汇学研究新课题而犯难,尤其是常常听到研究生们有如此的困惑。我想说,如果仔细体会该书每个章节中的细节描写,说不定能启发出很多不同的研究方向或研究专题。如果要进行汉语词汇学研究,想了解汉语口语词汇的历史概况,不妨细细地阅读此书。
当然,每一个词都有自己的历史,对白话口语词的研究还有很多细节值得重视。例如:“道地”一词,“道”是一个行政区划的概念。早在唐太宗时,就将中国天下分为十道,到了唐玄宗时又分为十五道,相当于我们现在省一级的建制。这个建制在今天的日本仍有保留,如:日本的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县,一道就是北海道;再如韩国也分八个道,京畿道、江原道、忠清道、庆尚道等。“地”则泛指地理、地带、地形和地貌。《神农本草经》当中,首先指出了药物产地的重要性,虽然当时只有简单地记述,但从部分药材的名称上,可以看到浓郁的产地色彩,如巴豆、巴戟天、蜀椒、秦皮、秦椒、吴茱萸等。巴、蜀、秦、吴等都是西周前后的古国名和地名。在明代官修的《本草品汇精要》一书中共记载了1800多种药,有268种药下面明确有“道地”两个字。此为关于道地药材的官方记载,即明代已有260多种药明确了产地。道地药材的形成有几方面的原因:第一个方面就是种质的原因。第二个原因是由于环境的影响。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特别强调道地,他认为,“性从地变”,产地不同,药材的性质也会有所区别。1989年,胡世林教授主编出版了《中国道地药材》(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一书。[1]因此,在统计“道地”与“地道”的使用比例时,我们可以参照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中151例“道地”、1400多例“地道”的统计数据。同时,我们为了更好地说明“道地”与“地道”的南北特色,不仅要关联到明清的时代变化,还要关注使用这组词的专业性文献与一般性文献类别。这样可以更清晰地发现“道地”从专业术语到一般词汇的演变过程,区分了专业性文献与一般性的文献后,其统计数据也许更能看到这组词的变化特点。
总之,《古白话词汇研究论稿》增订本较初版大有扩展,关注了国内外语言研究新成果与新思路,新增了许多考证精详的个案研究,大大丰富了有关“古白话词义系统”章节的内容。重视历史词汇研究中文献整理与语言研究的关系,重视词汇自身形音义关系的阐发,在理论总结上多有不同于学界成说的新见。目前,汉语口语文献越来越得到学界的关注,我们期待古白话词汇研究和汉语词汇研究有新的更大的发展和开拓。
附 注
[1] 赵中振在喜马拉雅App节目中有一个栏目“《本草纲目》健康智慧200讲”介绍过这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