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首付

吴可彦

希腊神话中的财神双目失明，荣凯曾经和两百万无限接近，这似乎是财神对他同病相怜的赠礼，但是命运却和他开了一场玩笑。

荣凯是市中医院的一名推拿医生，有点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他有特殊教育学院针灸推拿系的本科文凭，还有盲人医师资格证，院长算是不拘一格地聘用了他。

那天林阿姨被秘书搀扶到荣凯的床前，戴着口罩的荣凯照例热情地招待，他在盲人按摩店里干过半年，用对待顾客的态度对待患者。秘书看出荣凯的眼睛没有睁开，便问：“医生，你的眼睛怎么了？”

“哦，哈哈，您看出来啦，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从12 岁以后就这样。”荣凯笑着拍拍床铺，“您背痛的话，先趴下来我检查一下。”

“不是我，是我们林总。”秘书有些迟疑，小声地问，“可以吗，要不要换一个？”

荣凯有些忐忑，等那位神秘的林总说话，结果她有气无力地说：“既然来了，就要相信医生。”

“好，不会让您失望的。”荣凯心里有点感动，他仔细检查了林阿姨背部的肌肉，一直检查到胸椎才发现了问题，他问，“有得过肿瘤吗？”

“十年前得过乳腺癌，切除了。”林阿姨说。

“这个要去肿瘤科检查一下，我认为转移到胸椎了。”荣凯挺有把握地说，他又一次把耳朵贴到第三胸椎，用指关节轻轻敲打，确实听出空洞的声音。

“你确定不是瞎说吗？”秘书怀疑地看着荣凯。

“哈哈哈。”荣凯苦笑了几声，走开两步说，“这里不用治了，您最好现在就去肿瘤科看看，没问题当然好，有问题的话现在治疗还很及时。”

林阿姨也感觉到了什么，吃力地从床上爬起，秘书赶紧扶住。林阿姨对荣凯说：“最近确实身体状况不好，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以后你就叫我林阿姨，也许今天就是你救了我。”

“林阿姨不用客气，这都是应该的。”荣凯笑着把他们送出科室，这是他把林总叫作林阿姨的开始。

五天后的下午，荣凯刚穿好白大褂准备上班的时候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对方是他曾经工作过的按摩店老板，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真真是不是在你那里？”

“真真？”荣凯诧异地仰头思考，“你老婆怎么会在我这里？”

“别装了，她从昨天下午就不见了，一个晚上没回来，到现在还不接电话，我已经问过很多地方了，还是在你那里的可能性最大。”电话那头的男人恶狠狠地说。

“没有没有，这可真是没有啊，我现在在医院……”荣凯冤枉地说。他在那家店里工作的时候，那位叫真真的老板娘确实总纠缠他，但是他早发现那真真有心理问题，避之唯恐不及。

“别以为你在医院上班就牛了，牛什么牛，有我开店赚钱多吗？”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他也是全盲，比荣凯年长几岁，他老婆小他十岁，才二十出头，是低视力，能看到一点，有人提醒他，说真真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男人，于是这位按摩店的老板每天都跟侦探似的，现在老婆干脆跑了，他又看不见，只能用手机破案。

“哈哈哈。”荣凯苦笑几声，直接挂了电话，他理解对方的心情，毕竟老婆跑了，毕竟他老婆以前确实常对他发神经，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就牵他的手，甚至把他抱住，按摩店又是一个工作和生活高度统一的封闭空间，想躲都躲不开，有次她凌晨洗完澡刚走出卫生间，忽然一个裸体就扑到他身上，推她不是，不推她也不是，很大程度上，荣凯的辞职就是被这个老板娘给逼的。

下午接待了八个患者，准备下班，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出现在荣凯面前，对方说：“你好，我是林总的秘书。”

“哦，什么事？”这个时候见到秘书，荣凯知道，那位林阿姨的检查结果一定是出来了。

“林总让我来找你，她确实癌细胞转移了，她很感谢你，想请你去家里吃顿晚饭。”秘书说。

“不用客气，我只是做了医生应该做的。”荣凯不喜欢去别人家里吃饭，因为看不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会比较麻烦。

“林总真的非常感谢你，而且今天晚饭她主要是想跟你谈一件事。”秘书说。

“什么事？”荣凯好奇地问。

“现在不方便说，还是让林总亲自跟你说比较好。”

“那还是算了，我今天晚上有事。”对荣凯来说，去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已经足够冒险，结果人家还神神秘秘地不说有什么事。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听来电显示，还是那个按摩店老板的电话。

荣凯本来不想接，不过心说不接的话对方更要怀疑他勾引真真了，只好硬着头皮应对。

“荣凯啊，记得那个常来我们店里泡茶的张大师吗？”对方的口气比三小时前客气了很多，张大师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算命先生，荣凯心想该不会大师给他指出真真的方位了吧，这要是大师掐指一算说真真在荣凯那里，那自己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记得啊，我不是常免费给他做吗？”荣凯说，那按摩店老板有几个朋友，一到店里就叫按摩师捏一会儿肩膀，那亲切的口气就好像使唤自己的家仆，老板知道按摩师心里都有意见，所以总说有补贴，不过都没落实。

“哎呀，还计较呢？”对方笑着说，听现在的口气，好像真真的下落已经不再重要，“刚刚张大师给我打电话了，说等下有人要请你去吃晚饭，他叫你不要拒绝。”

“哦？”荣凯感觉到命运的力量正在把他抓紧，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问，“为什么？”

“他说有两百万，你去了就知道了。”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听筒音量调得比较小，荣凯有信心秘书听不见，他已经决定去林阿姨家看看了，两百万是一个天文数字，值得冒险。

“医生，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吧，不然林总可能要亲自过来这边找你，她现在更虚弱了，几乎没办法走路。”秘书口气十分诚恳，主要是想赶紧把任务完成，他补充说，“而且你去了一定是好事的，我们林总要感谢你，绝对不会亏待你。”

“那你送我去，还能送我回来吗？”荣凯问。

“那是当然啦，吃完饭我肯定要送你回家。”秘书笑着说，他知道事情成了。

秘书兼任司机，把荣凯小心翼翼地送进一辆大奔，二十分钟的车程，他们进入地下车库，坐电梯上到十六楼，秘书直接开门，房里只有林阿姨一人，她坐在沙发上招呼，声音微弱地说：“医生，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荣幸，荣幸。”荣凯不知道这种场合要怎么说话，尴尬地笑着，秘书把他牵到一张沙发上坐下，给他端来一杯水。

林阿姨不着急进入正题，虽然她说话吃力，却要询问荣凯的各种背景，荣凯也不隐瞒，他出生在闽西的一个贫困山区，失明以后到闽南读盲校，靠着残联的补助和学校的助学金、奖学金读完大学，现在在中医院已经工作一年，月收入能有八千。

“谈对象了吗？”林阿姨事无巨细地问。

“哈哈，这半年和手术室的一个护士走得比较近，但是也谈不上对象啦。”荣凯有些羞涩地说，正好晚饭到位，秘书搀扶林阿姨到餐厅落座，一位男侍来牵荣凯。

男侍负责给荣凯夹菜，这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贵的一顿晚饭，却只是有钱人的家常，周围非常安静，碗筷碰撞的声音好像三角铁敲击的音乐，荣凯喝了一口红酒，虽然没醉却有点恍惚，想象自己正身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我老公几年前去世了，我就一个儿子，他长年在北京，本来住的房子比现在这个大很多，是一个别墅，现在只有一个人了，还是住商品房踏实。”林阿姨略带感伤地说，“对门那套也是我的，公司的同事住在那里，都是多亏他们照顾我。”

“是林总照顾我们才是啊。”一边的秘书插话说。

林阿姨没接秘书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荣凯鬼使神差地说：“在我们这个城市有一套房真是太难了，我想我这辈子都得租房，结果房东才半年就要涨价，还不跟我签合同，感觉随时要把我轰走，像我这样的，搬个家还很麻烦。”

“是啊，没房子，谈对象也吃亏。”林阿姨说，直接点到荣凯的痛处，他身体有缺陷，加上没有房子，那位手术室的护士凭什么和他结婚。

“就是啊，现在谈对象都是白谈。”荣凯喝了一大口酒，他很容易跟人交心，简直真把林阿姨当成了自己亲戚，“我打算十年之后回我们小县城买个店面，开一个按摩店，房子就不用买了，直接住店里，到时候再谈对象吧。”

“还是要尽量在大城市发展，你们盲人同学有在大城市买房的吗？”林阿姨说。

“那有的，家里帮忙出钱，像我是只能靠自己了。”荣凯苦笑着说。

“阿姨可以帮你啊。”林阿姨终于进入正题了，算命先生告诉她，要重谢那位救她一命的医生，借给他两百万，免息，二十年还清，这样林阿姨就能多活二十年，但是这钱不能直接给，要在中医院的东南方向买一套房子，帮他付首付，只有形成这样的风水，才能把癌细胞镇住。

“阿姨怎么帮我？”荣凯诧异地问，突然想到张大师说的两百万，该不会林阿姨要送两百万吧！

“我借你两百万，帮你付首付，你买一套房。”林阿姨说。

荣凯准备拒绝，两百万怎么还得起？他还没说话，林阿姨接着说：“不要利息，借你二十年，你想想，二十年后两百万会贬值成什么样，你想想，我们市中心的房价一年就涨几万一平，二十年后会涨成什么样？二十年后你完全可以把房子卖了，到时候说不好能卖一个亿，两百万只是个零头。”

“哦？”荣凯被一个亿吓懵了。

“你想想，最重要的是谈对象，现在你就可以有一套房子，这比你回县城买店面要提前十年，你真的要等40 岁才结婚吗？”林阿姨声音颤抖地打出最后一张王牌。

“可是……可是……”荣凯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他其实已经同意了，但是还是充满疑虑，“可是林阿姨，两百万不是小数目，我真的承受不起。”

林阿姨笑了：“告诉你，两百万对我来说只是一点皮毛，以后你就是我侄儿，别说借两百万，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阿姨，你救了我一命，我有什么理由不帮你！”

荣凯眨着看不见的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彻底征服，他说：“好，谢谢，谢谢阿姨。”

吃完温馨的晚饭，秘书把准备好的借条放到荣凯面前，荣凯看不见上面的文字，他借助语音软件操作微信，给手术室的陈超男护士发去视频通话，让她帮忙看借条的内容。

“两百万！”陈超男发出一声尖叫，林阿姨和秘书都笑了，荣凯却脸颊发烫，也不知道是酒劲发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借条上已经帮荣凯选好了小区，陈超男觉得没问题，那个小区上班方便，旁边有小学有中学，在陈超男的见证之下，荣凯按下了嫣红的手印。

秘书把荣凯送到出租屋楼下的时候，陈超男已经在那里等他，她牵起他的手，向着附近的小广场走去。

“荣凯，你该不是被富婆包养了吧？”陈超男在街上大声地问。

“没有啊，是一个患者要借钱给我，她主动的，说是感谢我救了她一命。”荣凯解释说。

“真不错啊，当医生就是厉害。”陈超男开心地笑着，夏末的海风十分凉爽，荣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他之前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在这个海滨城市有一套房，现在马上要有了，心脏不停地往他的头脑输送热血，让他有了告白的冲动。

“这个地段的房子确实挺好的，不过以后我的工资就要还房贷了。”荣凯对现实还是有些焦虑。

“贷款四百万，年限三十年，每个月确实要还挺多的。”陈超男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啊，不管怎么说你是有房了，还有公积金，贷款可以找一个人和你一起承担呀。”

听陈超男这么说，荣凯脑中最后的一点冷静终于熔断，他说：“超男……”

“怎么了？”陈超男站住，他们正好在一盏路灯下面，荣凯转到她的前方，橘色的光把他照得发亮。

“超男，以后……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好吗？”荣凯鼓起勇气说。

“是认真的吗？”这是陈超男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告白，她有点紧张，上大专的时候她曾经倒追过护士班里唯一的那个男生，结果还没被男生拒绝，已经被其他女同学笑死。

“当然是真的，我之所以借那两百万，都是为了你。”荣凯说。

“为了我？”陈超男没有完全理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我一直没有勇气对你表白，因为我条件不好，那个阿姨要给我两百万买房的时候，我想着这样一来我的条件就会好一点了，至少能让我有勇气说出自己的……自己的爱。”荣凯以前和两个盲人女同学谈过恋爱，和后面一个还发展到肉体关系，也算是小有经验，可是面对健全人的时候，自卑还是让他畏首畏尾。

“哈哈，原来是这样呀。”陈超男笑着说，“你应该自信一些呀，你忘了吗，那天是我先找你说话的，是我先找你加微信的。”

陈超男说的“那天”是医院内部组织的一场演讲比赛，荣凯代表推拿科上台讲励志故事，陈超男被感动到了，不仅主动加上微信，有空还常带荣凯出去逛街，但是她之前并没有想过和荣凯结婚，她担心和一个盲人结婚会有很多问题，首先和自己父母就交代不过去。

现在陈超男让荣凯自信一些，这应该是接受表白的意思，荣凯自信地把她抱住，就在那盏明晃晃的路灯下面。

陈超男也反抱住他，笑出了声音，第一次被男人抱住的感觉不错，还是一个有房的男人，一套六百万的房子。

他们路过奶茶店的时候买了两杯，在环岛路边找到一把面向大海的长石椅，一个看海，一个听海。荣凯趁她不备亲了她的脸颊，她大声地笑了，说：“告诉你今天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今天给一个患者插导尿管，那个家伙的那个东西特别小，我拿了好几次都没拿住，总掉，你知道吗，好尴尬，哈哈……”陈超男忽然来了这么一出，浪漫的气氛全被海风吹没了。

“这种事情以前没发生过吗？”荣凯无奈地问，他了解陈超男，她有些过度开朗，他想也许只有这样过度开朗的健全女生才会主动找他吧，这就是自己的宿命，谁叫他一定要找一个健全女生呢，他向往那个健全人的世界。

“最尴尬的是，那个家伙的那个东西忽然站起来了，就跟气球似的，鼓起来怎么那么大呢，那个家伙都病得快死了，居然还能那样，以前都没见过。”陈超男笑着说。

荣凯也一起苦笑，心想这正好证明了陈超男的清纯，说明她对那档子事完全没有概念，当天晚上陈超男留在了荣凯的出租屋，两人挤在狭小的床上吹风扇，陈超男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盘算，如果那套房子是荣凯的婚前财产，那她今后一起还贷款就吃亏了，离婚的话什么也捞不着，所以这几天就应该把结婚证办了，明天就回家偷户口本，只有这样才能让那套六百万的房子成为共同财产，才能在购房合同上签上她陈超男的名字，所以恋爱必须加快进度，毕竟这段爱情可以说是今天晚上才开始的。

“你能让我看看吗？我比比。”陈超男说着打开了灯。

“比什么？”荣凯疑惑地问。

“比这个呀。”陈超男笑着拍拍荣凯的下面，把它掏了出来，“哈哈哈，原来起来以后都是这样的呀。”

“应该是的。”荣凯也意识到他们的爱情需要加速，要抓住时机把生米煮成熟饭，他担心陈超男的父母反对他们在一起，如果超男怀孕的话，那么再强硬的父母也只好松手了。

经过四十分钟的努力，大汗淋漓的荣凯把生命的希望留在陈超男的肚子里，那也是婚姻的希望，没想到事情顺利得有点诡异，荣凯去洗了个澡，回来就听见陈超男说：“荣凯，你有带户口本吗？”

“没有。”

“那你明天就让家里人寄过来呀，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们得去领证。”陈超男的声音特别温柔。

“不用订婚吗？”荣凯问。

“先领证，再订婚，我爸妈见我们已经有证了，订婚才不会为难。”陈超男说。

“你太好了，超男。”荣凯摸到陈超男身边躺下，把她抱住，“我明天就去要户口本。”

明天的第一关却是来自张大师，按摩店老板给荣凯打来电话，说张大师要找他说话，电话那头换成张大师的声音，他说：“怎么样啊，小兄弟，两百万谈成了吗？”

“谈成了，谢谢张大师。”荣凯忐忑地说，他听见张大师的声音就紧张。

“我们是老熟人了，那个林老板找我一谈，我就知道中医院那个医生是你，所以把你说成续命丸，只要借你二十年的钱，林老板的命就能续上二十年。”张大师说到这里开始干笑，那阴森的声音似乎真的和阴曹地府有什么关联。

“谢谢，谢谢，都是张大师您的照顾。”

“别谢得太早，续命丸是那么好做的吗。”张大师的声音变得非常严肃，“我告诉你，那个林老板要多活二十年的话，你是要少掉二十年阳寿的，你的阳寿本来也才八十，减掉二十，你想想，变成六十，你觉得值吗？”

荣凯想了想，说：“我觉得值。”

“呵呵，觉得值可以，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办法，让你把二十年阳寿守住，你要不要？”张大师冷笑着说。

“什么办法，请大师指点。”荣凯其实不太想听，他觉得那都是江湖骗子的把戏，但是人家张大师算是帮他骗来了两百万，只好客气地应对。

“我可以帮你求一个开过光的护身符，只要你每天带着，就能守住二十年阳寿。”张大师说。

“那太感谢了。”荣凯心里觉得事情越来越离谱。

“而且那护身符才一万块。”

“这么贵。”荣凯脱口而出。

“呵，贵？不然你觉得二十年阳寿该值多少钱！”张大师不太高兴，“你考虑考虑吧，想要的话下午到按摩店这边取。”

“哦……”荣凯还想说点什么，那边的手机已经挂断，他心神不宁地接了两个患者，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按摩店老板打来的。

“荣凯啊，我说你是不是太不懂规矩了。”按摩店老板一副苦口婆心的口气，“你说张大师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大忙？”

“是的。”

“那你是不是应该有点表示？”

“是的。”

“那个老板借你的是两百万免息，你知道两百万一个月的利息就能上万吗？张大师的护身符多少钱，不是就一万吗？”按摩店老板几乎是在训话。

“是的。”

“我告诉你，张大师现在就是你的财神爷，他可以给你弄两百万，他也可以给你弄没了，那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按摩店老板已经是在威胁。

“是的。”荣凯顺从地说，“我下午下班就去你那里，一万块一定准备好。”

“这就对了，做人要有感恩之心。”

“是的。”

荣凯下班就打了一辆快车去往按摩店，陈超男本来要一起去，荣凯说那边的环境他熟悉，不用她陪，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两百万和一个算命先生有关。

不过张大师根本没在店里，按摩店老板塞给荣凯一块刻有花纹图案的小石头，他加上张大师的微信，把一万块转了过去，张大师收款之后还不忘发来一条语音：“你注意了，任何人都可以看到那个护身符，就是那个林老板不能看到，被她看到就全完了。”

所谓全完了大概就是失效的意思吧，荣凯根本就不信这套，不过他还是恭敬地说：“好的，谢谢张大师。”

“荣凯，你平时都不来店里看看。”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是真真，“你就一点都不想我们吗？”

“想……想啊，特别想我们老板。”荣凯知道自己不能和真真多说话，“不过最近特别忙啊，我晚上还约了一个患者，现在差不多要先走了，下次再来。”

“呵，患者？”按摩店老板阴阳怪气地说，“顾客就顾客，还患者呢，真把自己当医生了是吧？”

“人家荣凯本来就是医生呀。”真真不满地说，“荣凯是本科毕业的，和你可不一样。”

“那你就跟他去吧，告诉你，他现在是有房子了，以后你再跑，就跑去他那里住去，别又躲到什么不明不白的地方。”按摩店老板气急败坏地说。

“好啊好啊，谢谢你批准了呀，希望我真的有机会啊。”真真冷笑着说，荣凯用手机打的快车终于赶到，他敲着盲杖逃到街边，摸到车门，灰溜溜地躲进车里，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荣凯的户口本周末才寄到，陈超男家在本市的乡下，早就把户口本偷出来了，荣凯把两个户口本叠在一起，捏着特别踏实，他们不挑日子，打算周一就去办证，林阿姨的秘书已经约过一次了，他得和荣凯一起去付钱办手续，荣凯要秘书等等，最后约定周一下午一起去售房大厅。

荣凯和陈超男去拍了结婚照，摄影师要荣凯睁开眼睛，可是两边的眼珠总是不能统一，其中一只对正了，另一只一定转进眼角，不过这难不倒电脑，后期制作一下，荣凯的眼睛就炯炯有神了。

拍完照片他们一起去了即将入住的小区，由于林阿姨已经选定了D 栋，所以他们唯一可以选择的只有楼层，而D 栋只有顶层和十四层有空房，所以他们敲定了最高的二十五层。

“住得高好啊，以后我每天可以在阳台看海。”陈超男开心地笑着。他们和售楼小姐一起走进那套即将拥有的精装房，一百平米，三室一厅，陈超男很快想好了三个卧室的用法，主卧是她和荣凯的，小一点的那个给她姐姐陈招弟，还有一个给她父母。

陈招弟六年前坐一个醉鬼的车出了事，醉鬼当场死亡，她在ICU 救了两个星期才捡回一条命，但是落下截瘫，而且医药费没有人给她赔偿，家里因此负了债。当时父母就说还好招弟有个妹妹，以后拿二十几万彩礼可以还债，陈超男决定去学护士也和姐姐有关，她要照顾姐姐，现在有房了，而且就在医院旁边，当然要把姐姐接来住。

两百万首付可以改善许多人的生活，包括陈招弟。陈超男相信坚持做半年针灸和康复的话，姐姐一定能重新走路，以前家离医院太远，推出去治疗很不方便，现在好了，就在中医院旁边，哪个针灸医生最厉害她早就打听好了，而且荣凯就是推拿医生，还能给姐姐点点穴按摩一下。

这些计划要等拿到彩礼再告诉荣凯，陈超男走进梦寐以求的阳台，望着那一片海，仿佛看见无限美好的未来。

周一上午他们两人不到六点就醒了，陈超男和同事调班，整个白天都休息，荣凯跟主任请假一天，他们顺利地在窗口领到了结婚证，陈超男还给办手续的阿姨发了糖果，她问：“结婚证现在已经生效了吗？”

“当然啦。”阿姨大声地笑了。

“可以去买房子是吗？”陈超男兴奋地问。

“可以，可以——”阿姨拉长了尾音说。

“太好了，荣凯，你现在就给那个秘书打电话吧，他不是着急吗，我们早上就去把钱付了。”陈超男对荣凯说，红色的结婚证在她胸口点了一把火，她的心烧得难受。

“好的。”荣凯也觉得夜长梦多，他掏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把护身符带了出来，那石头在大厅的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陈超男疑惑地捡起来，看见石头上刻着一幅八卦图，她知道这石头和某种神秘力量有关，不能多问，默默地把石头塞回荣凯的口袋。

手机无人接听，荣凯有些担心，因为秘书应该是那种二十四小时不断线的人，他们决定先搭公交车回去，下车以后荣凯又打了一个电话，这下比无人接听还可怕，刚嘟两声就被挂断了。

荣凯的双腿有点发抖，不过他立刻想到了原因，他对陈超男说：“秘书估计在开会，周一的时候，可能会议比较多。”

“等等吧，等他回电话。”陈超男做了一个深呼吸说，她不能回出租屋，那里的氧气不够，人紧张的时候耗氧量很大，她现在比第一次上手术台还紧张，感觉像是自己被放倒在手术台，无影灯亮了，导尿管插好了，医生和护士却不知道在哪。

“是的，等等吧，本来就约好了是下午呀。”荣凯故作轻松地说，“我们去海边走走，难得一起放假。”

他们在沙滩上来回走了半个多小时，吹吹海风，心情放松许多，这时荣凯的手机响了，他一直把手塞在口袋握住手机，那突如其来的震动把他吓了一跳，等不及听来电号码了，荣凯直接接通，果然是秘书的声音。

“医生你好。”听口气秘书非常疲惫，“我们老板刚刚抢救无效，她早上起床的时候摔倒，胸椎断了。”

荣凯仿佛听不懂，完全没有反应，秘书继续说：“怪我们没人跟她一起住，抢救得太晚。”

“那……那两百万……”荣凯还抱着一点侥幸，毕竟借条已经按手印了，应该还可以有效。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情的，两百万是没有了，其实你要是前几天去买就好了，就是昨天也行，现在谁也不敢动林总卡里的钱，要等她儿子回来。”秘书说。

“我先去买，再去找你们兑现借条。”荣凯说，“你们不应该辜负林阿姨的心意。”

“心意？哦，你自己去买没有用，你不可能拿着购房合同来跟我们要钱，因为借条写得很清楚，我们不给你钱，只帮你付首付。”秘书说，“你那张借条锁在林总的保险柜里，我也拿不出来，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你不在那个小区的D 栋买房，林总的儿子二十年后就不能拿着借条跟你要钱，我会尽量把那张借条拿来给你的，问题就是林总的儿子从来不信任我，所以不一定能拿到。”

“哦……”荣凯明白秘书说的没错，这本来就是人家的钱，现在人死了，钱没了，谁也怪不得，他最后还虚弱地说了声谢谢。

“他说了什么？”一边的陈超男问。

荣凯一把将陈超男抱住，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想到这一场空欢喜帮他要到一个老婆，而这个老婆还不知道能拥有多久，两行热泪失控地流着，他更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了，钱没了。”陈超男哽咽着说，“房子没了。”

“对。”荣凯清了清嗓子，把林阿姨的死，以及借条上的规定都告诉了她。

“那是结婚耽误了你。”陈超男冷冷地说，“不应该结婚的。”

“不……不是，我说过了，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是不会借那两百万的，只要有你……”荣凯说不下去了，他意识到这种话只有两百万存在的时候才能成立。

陈超男沉默着，沉默许久，荣凯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希望留住爱情的味道，或者婚姻的味道，但是他品尝到的是一种奇怪的咸味，混合着化妆品的苦，引起一阵恶心。

陈超男默默退出了荣凯的怀抱，她没牵着他，荣凯没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但是他知道她已经走了，也许是海浪的声音太大，盖住了赤裸的现实。

荣凯独自向大海走去，直到一个浪花打湿他的鞋子，他真想送二十年阳寿给林阿姨呀，他掏出口袋里的护身符，大吼一声，奋力把那块价格万元的石头扔进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