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影院
2022-11-23台州市三门县初级中学章明茗朱大凤
文/台州市三门县初级中学 章明茗 图/朱大凤
沿着梧桐大道直行,走到尽头就是老影院。
影院真的已经很老了,从我出生起,它就一直在这儿。它没有豪华的外观,看上去只是一幢低矮的旧居民楼。影院只有两层楼,外墙贴满了如今已很少见的花纹小瓷砖,不少地方的瓷砖脱落,更显出了年代的沧桑感。
走进影院,内部更显陈旧:不知哪年的旧电影海报到现在还没取下,墙壁惨白,有着各种形状的污渍,墙角粘连着蛛丝网,花岗岩地面不管怎么洗刷都显得灰暗,灯光永远半明半暗,等待区都是廉价的塑料椅子……
影院一共有两个厅,且有着朴实无华的名字——大厅和小厅。大厅在二楼,需要走上一个老式阶梯才能到达。大厅的门非常神奇,不是普通的木门,而是铁门。在这种环境下,铁门无疑给整个影院增添了一份诡异感,甚至有一种恐怖片现场的氛围。铁门后面是一层厚厚的幕布,有点像剧院的幕帘。大厅非常大,可以算是影院和剧院的结合体,因为在银幕前还有一个舞台,可以表演节目。
相较于大厅,小厅显得极为迷你。它的位置介于一楼和地下室之间,比一楼稍稍向下凹陷。小厅座位少,而且有空调,因此票价略高于大厅。小厅装修时间比大厅晚,所以看上去更为现代,比如台阶上会有一些灯光标识,防止人一脚踩空。
老影院没有大门,只是在楼前开辟了一块不大的空地,用来停车,以至于地面凹凸不平。空地两旁各种了一棵松树,童年时的我一直疑惑:为什么要在这里种松树,显得阴森森的。电影院的标识也很独特。光是那个繁体的“電”字,就让人仿佛穿越到了遥远的过去。标识附近有个小小的售票窗口,窗口上面有块黑板,黑板上写着每天上映的电影名称及场次,那时候的售票方式也不同寻常——它不是机器实时打印出来的,而是一整版连起来的电影票,像邮票一样。有人买下票后,售票员轻轻一撕,再递到他手里。
影院隔壁还有一家KTV,这点让我印象深刻。KTV与影院仅一墙之隔,而这堵墙隔音效果很差——我经常在看电影时听到隔壁唱歌的声音。更为奇特的是,影院和KTV直接连通,准确来说,是影院的墙上有扇门连着KTV。小时候我看到大人打开过这扇门,门后连着一个走廊,走廊两侧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包厢,像是通往一个个神秘的未知世界。
在我生活的这座小城,这座古怪而古老的影院曾是这里唯一的电影院,因此它有过一段繁华的时期。我的姨妈在老影院上班,所以小时候我三天两头往那里跑,让姨妈带我进去看免费电影,在形形色色的电影世界里,我体会到了银幕的魅力。
我与老影院的缘分不止这些。我曾在大厅里表演过节目。童年时我学习电子琴,有一次大型汇报演出就在这里举行。其他曲目我都忘记了,只清楚地记得有一首《西班牙斗牛曲》,当时这首曲子由两个班联合演奏,我们班基础差些,还不会弹那首曲子。老师让我们班在舞台上伪装成自己会弹,而把音响连在另一个班的琴上。那时的我没有意识到这种伪装的荒诞可笑,也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只是纯粹觉得很新鲜、很好玩——毕竟对于孩子来说,能够当众表演就是极快乐的事情了。
然而老影院还是慢慢地衰落下去了,越来越多的新影院在小城出现。那座叫“新时代影城”的影院开业时,我们班大半同学都去了。他们回来时谈论得眉飞色舞,虽然表面不屑一顾,但我内心却有些痒痒的。
于是,我央求母亲带我去了新时代影城。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电影院可以有七八个厅;第一次知道等候区有图书、娃娃机可供消遣,还有柔软的按摩躺椅可供休息;第一次知道看电影的标配是可乐、爆米花;第一次知道在电脑上可以查看影院的座位……但所有美好印象在我看到票价后灰飞烟灭。一张电影票,50元左右,而老影院的票价从未高于30元,有时甚至只需10元。在这里看一场电影,在老影院至少可以看两三场。尽管如此,母亲依然为我买了票,还有可乐、爆米花。那场电影的名字我已忘记,只记得检票小姐有些刻意的职业性微笑,还有开得过头的冷气。当我流着鼻涕从观影厅走出时,我对母亲说:“我再也不想来了,爆米花真难吃,电影也不好看。”
今年寒假我去了老影院。人很少,空荡荡的大厅里一共就四五个人。影片放到关键时刻却没有了画面,只能听到声音,气氛更显得诡异。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去调试机器,我安静地等着,听到前面的观众窃窃私语,大意是这家电影院太旧了,下次还是去别的地方吧。我的内心涌出一股难以言状的苦涩,影院终究是老了,走向了它的暮年。看完电影,我走出老影院,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竟在门口摔了一跤,鲜血淋漓,回家后涂上碘酒,伤口还是疼。
后来一直忙于学业,一直忙到现在,我终于有时间去老影院。这一次迎接我的是一张“二楼大厅出租”的海报。老影院终究还是倒闭了。我怅然若失地走出来,有风吹过,一片梧桐叶飘落在裤脚。我突然想起那个伤口,小心翼翼地撩起裤脚,却惊讶地发现伤疤不见了。我忽然意识到,我不再是那个喜欢在老影院里撒欢的小女孩,我的世界也不再只有老影院。
我和世界都变大了。但记忆一直都在,值得安放。
在我的记忆抽屉里,梧桐大道尽头有一家老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