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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天一:雪域高原上的生命守望者

2022-11-23梁岩春

时代邮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高原病青藏铁路海拔

● 梁岩春

2021年7月2日上午10时,“七一勋章”颁授仪式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高原医学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吴天一是获得者之一。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吴天一扎根青藏高原,深耕高原医学,用一次次实际行动、一项项科研成果填补了我国低氧生理和高原医学研究领域的空白,搭建起中国高原医学研究的基础框架,中国高原医学研究因而走在了世界前列。

决定探索高原病的成因

1958年,吴天一响应祖国号召,从中国医科大学毕业后,来到青海工作,亲眼目睹过许多高原建设者因不适应缺氧、低压的环境而相继病倒,甚至献出生命。吴天一为此忧心忡忡,“不解决缺氧问题、人们对高原适应问题,高原经济建设、国防建设肯定有很多困难,甚至是一句空话。虽然我很年轻,但我觉得这就是我将来要走的路。”吴天一立下铮铮誓言。

探索高原病的成因,尤其是了解人类在高海拔地区的适应性、高原病发生的机制,首要的是掌握大量可靠的资料。这在当时一穷二白的青藏高原,几乎不可能。吴天一决定实地采集数据。

青藏高原面积达257万平方公里,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是吴天一的天然实验室,高原原住居民是最好的样本。然而,高原恶劣的气候条件同样考验着他的身体和毅力,这项研究从开始就注定是一条艰苦的探求之路。

村子不通公路,队员必须骑马。吴天一笑称自己的马术不在医术之下。选坐骑时,吴天一总是让别人先挑,并要求把性子最烈的马留给他。仪器、发电机、行李由牦牛来驮,吴天一设计了一个仪器架,放在牦牛的背上,以保证设备不会被颠坏。

到了村里,支开的帐篷变成临时实验室,发电机一响,村民都以为是电影放映队来了。“曲麻莱(县)没见过医生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吴天一能讲漂亮的安多藏话,康巴语也能对上几句。

牧民居住分散,又随季节变化游牧迁徙,有时数十公里才见一处帐篷,但吴天一告诉他的队员们,“为了准确掌握人群患病率和危险因素,群体调研时一家也不能落,可能出问题的就在这一家。”高原气候变化剧烈,刚才晴空万里,转眼就大雨如注。很多时候,吴天一和队员们在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三江源头,蜷缩在单薄的帐篷里,饿了就割下冻成冰坨子的羊肉直接吞食,渴了向牧民要点茶喝。

吴天一身上的14处骨折,就来自调查中遇到的多次路途险情。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四根肋骨骨折,一根肋骨差点就戳入心脏。数次历险,数次转危为安。“作为高原医学人,没有献身精神,哪能获取一线科研资料?”事后吴天一回忆说。

就这样,吴天一在马背上颠簸了十几年,不仅治好了很多农牧民的病,还取得了10万份以上的生理、病理数据资料,为我国高原医学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79年至1995年,吴天一主持了历时16年之久、覆盖50万人的急性、慢性高原病大调查。他对生活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果洛、玉树、唐古拉等地藏族和汉族生理特征,以及各种急性、慢性高原病进行调研,并先后治疗了4万多例患者,获取了大量的临床资料和数据。

1985年,吴天一第一次提出了藏族在世界高原人群中获得“最佳高原适应”的论点,从科学上证明,居住在高原历史最长的藏族已建立起最完善的氧传送系统和最有效的氧利用系统,表现为对氧的利用更充分、更经济、更有效,这是长期“自然选择”遗传适应的结果。

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队员们说,吴天一在高寒地带开展科研工作的拼搏精神和献身精神,曾令外国专家钦佩不已。

那是1990年夏,为了阐明人体从低海拔急速进入高原后生理和高原病发病规律,55岁的吴天一带领中日联合考察队到海拔6282米的阿尼玛卿雪山进行实地考察。

在海拔5000米进行高山生理实验10天后,日本医疗队员因出现急性高原反应停下了脚步,而吴天一则带领同样出现高原反应的12名中方队员继续行进在冰天雪地中,最终在5620米的特高海拔地区成功建立高山实验站,并详细记录了各种实验数据。此次考察结果——《人在特高海拔的生理研究》论文在国际高原医学界引起轰动,为我国赢得一项特殊贡献奖。

吴天一的科研成果,在新世纪散发出更为耀眼的光芒。2001年,韩红歌声里的“天路”——青藏铁路破土动工,数万建设大军将奋战在高海拔地区。有着多年高原医学经验的吴天一被任命为铁道部青藏铁路一期建设的高原医学顾问和二期建设的高原生理研究组组长。吴天一说:“我似乎觉得自己更有用武之地了。”

与此同时,青藏铁路的开工牵动着亿万人的心,这条修建在“地球第三极”的铁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高原铁路。施工期间,每年有数万名工人在唐古拉山海拔4000米至5072米的区间作业,而铁路建设中的卫生保障是高原铁路建设3大难题之一。这里最低气温达零下40℃,氧气只有海平面的一半,人走在工地上,偶尔走快一点就会头痛欲裂,需要大口喘气。有人回忆,当时连施工用的卡车都需要“吸氧”——司机每天要用氧气瓶对着卡车的空气滤清器喷氧。

“我当时提出来,不能像建青藏公路时那样,用卡车把氧气罐拉上去又拉下来,那是不够用的,必须要建制氧站。”吴天一说。在他的建议下,青藏铁路施工沿线共建起23个制氧站、25个高压舱站、若干个高压袋。在高压氧舱里,“人就相当于到了海平面”。除此之外,吴天一还提出了“高压舱、高压袋、高流量吸氧”及“低转、低转,再低转”的“三高三低”急救措施和方案,同时建立起三级医疗机构,保证平均每10公里就有一家医院。

他甚至想到了员工起夜时可能发生的危险。“别小看晚上去厕所,很多人可能就倒在这‘一泡尿’上。”吴天一解释,“人在夜里跑出去上厕所,很可能懒得穿好外套,但外面气温在零下30℃到零下40℃,一旦感冒引发高原肺水肿,就可能致死。”在他的建议下,青藏铁路使用带有取暖设备的卫生车,晚上与住宿室对接,冬天可保障工人夜间去厕所不受冻,夏天防止环境污染。

青藏铁路5年建设期间,14万名员工无一人因急性高原病死亡。

国际专家对于青藏铁路建设高原病零死亡将信将疑,提出了现场观察的要求。吴天一随即带着170多名各国专家来到施工点上,当他们亲眼目睹了高原氧舱和各种高水平的医疗设备时,没有人再质疑,都认为这是高原医学史上的奇迹。

吴天一回忆说:“很庆幸,我有超前意识,加上天时地利与人和,我的高原适应性研究和高原病防治的路子走对了。”也就是在青藏铁路开工的那一年,吴天一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这是青海省唯一的院士,也是塔吉克族唯一的院士。

将一生奉献给高原

2004年,第六届国际高原医学和生理学术大会在青海省西宁市举行,大会的一项重要议程便是确定慢性高山病的国际诊断标准。此前,来自美国、法国、德国、日本、秘鲁、智利等11个国家的学者都在争夺这一国际标准的制定权。“因为这是一种学术上的地位,也是一种科学上的荣誉。”吴天一说。

会上,吴天一代表中国高原医学专家组发言。他说:“我们这个慢性高原病的标准是最佳标准,把它拿到人群里去检验,看它的患病率、发病率是多少,得出来的数据是非常精确的。”在过去的7年里,他和团队开展了慢性高原病标准的针对性研究,得出慢性高原病的记分量化诊断标准。

最终,这一方案被接纳为国际高山医学会的国际诊断标准,并命名为“青海标准”,全世界都按这个标准来诊断慢性高原病。“在国际医学界,以中国学者的提案作为国际标准,这是第一次,因为诊断心脏病、冠心病、高血压等其他疾病,都是用人家的标准。”吴天一说,“我不是说我很厉害,厉害的是我背后的青藏高原。”

吴天一认为,自己最骄傲的时刻,就是站在国际高原医学论坛讲台上,讲述来自青藏高原的新发现,为国争光。为此,他拒绝了国外很多高校伸过来的橄榄枝,认定了离开青藏高原,高原医学研究便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几十年来,吴天一在国际权威性学术刊物和国家级专业期刊上发表的论文达250篇,获省部级以上科技奖10多项,并荣获“国际高原医学特殊贡献奖”。2020年,他还出版了《吴天一高原医学》,这本书凝聚了他几十年的科研成果,被国际低氧学术研讨会多次引用,并收录于国际科技资料数据库。

如今,修建难度更大的川藏铁路规划建设已全面启动。川藏铁路是10年工程,每年要进大约10万人,而青藏铁路只有两三万人。虽然川藏铁路沿线的医疗资源稍好,但当地医院对基本的高原知识依然较欠缺。“川藏铁路,我已经走过两遍了。”吴天一说。由于川藏铁路需要修建大量的隧道,最长的将达到45公里,这将给施工作业带来极大的挑战,缺氧等问题依然需要攻关。为此,87岁的吴天一制订了五个关于高原病防治的详细文件。他仍然带着心脏起搏器在海拔4500米以上的高原开展科研工作。吴天一直言:“高原医学研究的无限风光在崇山峻岭之间,只要事业需要,国家需要,我将把我的一生奉献给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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