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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逻辑与理论渊源探析

2022-11-23马冬梅李吉和

关键词:大家庭共同体中华民族

马冬梅 李吉和

[提要]作为具有元概念属性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孕育于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之中,形塑于近代反帝反封建的革命进程之中,确定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实践之际。“大一统”、大联合、大团结、“大家庭”等理念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孕育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形成不仅有着深厚的理论基础与鲜明的时代价值,而且具备科学缜密的逻辑架构。深入阐发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逻辑和理论渊源,夯实中华民族共同体思想基础,是推动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精神内核,是维护国家和平统一和民族团结的思想根基。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站在历史、时代与战略的高度,对新时代加强和改进党的民族工作进行了新规划和新部署,强调了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纲”引领和指导我国民族工作的总体要求,为推动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擘画了新蓝图,注入了新动能,指明了新方向。

作为具有元概念属性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它的形成与发展是一个历史积淀的过程,不仅有着深厚的理论基础与鲜明的时代价值,而且具备科学缜密的逻辑架构。只有厘清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逻辑与理论渊源,才能在新时代民族工作中实现思想自觉、政治自觉和行动自觉。基于此,本文在探究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逻辑与理论渊源的基础上,以期进一步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思想基础,为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顺利实现凝聚共识和力量。

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逻辑

著名心理学家让·皮亚杰(Jean Piaget)认为,每一件事情都有其起源,即使现代科学最新理论的构建也不例外[1](P.19)。“现实是历史发展的结果,要想真正认识现实,必须考察它的历史根源,研究它的发展全过程。”[2](P.405-407)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一个集共同历史叙事、共同集体记忆和共同前途命运于一体的民族实体。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56个民族心手相连,守望相助,共同的价值追求使中华民族焕发出无与伦比的强大内聚力。只有着眼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起源与发展,深入挖掘与阐发其历史生成逻辑,才能准确把握新时代我国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的核心要义。

(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孕育与萌芽

民族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而形成的人们共同体。近代以前,中国人身处于自认为“天下”的社会之中,基本上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民族观念,更未意识到“中华民族”这一民族实体的存在。费孝通指出,民族作为人们共同体,必须和“非我族类”的外人接触才发生民族认同,也就是所谓民族意识的形成,有一个从自在到自觉的过程[3](P.22)。近代以来,西方殖民者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自诩“天下”的闭关锁国状态从此被打破,国家蒙辱、人民蒙难,亡国灭种的阴霾笼罩着每一个中国人。中华民族的主体意识在不断反抗外敌入侵的过程中被唤醒,中国人民逐渐萌发了现代民族国家意识。鸦片战争尤其是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西方列强对中国进行大肆侵略和强行瓜分,以民族国家为核心的西方思想文化也随之传入中国。这些思想涤荡着中国传统族类观念,消解着几千年形成的文化传统和“天下”观念[4]。大批知识精英和思想先进人士开始思考如何解人民于水火之中,救国家于危难之际。1902年,梁启超首次提出了“中华民族”一词,他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文中指出:“上古时代,我中华民族之有四海思想者厥惟齐,故于其间产生两种观念焉,一曰国家观;二曰世界观。”[5](P.21)接着在《中国历史上民族之研究》中对民族意识进行了阐述:“何谓民族意识?谓对他而自觉为我。‘彼,日本人;我,中国人’。凡遇一他族而立刻有‘我中国人’之一观念而浮于其脑际者,此人即中华民族之一员也。”[6](P.3435)这标志着中国正在从历史上的王朝国家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变,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观、民族观在中国逐渐形成。

除梁启超外,章太炎、夏默庵、孙中山、李大钊等志士仁人和革命先驱在对国家前途命运考量的基础上,都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成与传播作出了重要贡献。孙中山“五族共和”的执政理念和政治主张加强了中国大地上不同民族的国家认同,是民国时期各民族凝聚力的集中体现。孙中山曾指出:“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这一点已牢牢地印在我国的历史意识之中,正是这种意识才使我们能作为一个国家而被保存下来。”[7](P.528-529)这不仅明确了国家意识的重要性,而且为中华民族的一体化与整体化扫清了路障。辛亥革命推翻了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君主专制制度,终结了中国最后一个王朝时代,开启了民族国家的构建。中华民族整体观的提出不仅契合了现代国家建构的需要,强化了国家认同,同时也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产生奠定了牢固的思想基础。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在《对外宣言书》中也使用了“中华民族”一词,这代表着“中华民族”的称谓庄严而郑重地宣告于世。可见,近代以来,开眼看世界的思想家和革命先驱已初步形成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明晰与形成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形成与国际国内形势紧密相关,抗日战争时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和确立的重要阶段。从“九一八事变”到“华北事变”再到“卢沟桥事变”,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国的残暴侵略逐渐加深。中国人民在抵御外侮的过程中,中华民族的自我意识再次得以觉醒,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开始迸发。面对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分布于全国各地的各族群众纷纷投入抗战之中,中华民族成为全体中国人共同的身份象征和认同符号,中华民族一体化观念也通过各种途径得以传播和巩固。

1935年,傅斯年在《中华民族是整个的》一文中提出:“‘中华民族是整个的’一句话,是历史的事实,更是现在的事实。”[8](P.125)1939年,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在《益世报·边疆周刊》上发表《中华民族是一个》的文章,提出“在中国的版图里只有一个中华民族”[9]。傅斯年、顾颉刚的观点引起了全体国民的强烈共鸣,为战胜日本帝国主义、捍卫民族尊严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力量。毛泽东曾于1939年明确指出:“从很早的古代起,我们中华民族的祖先就劳动、生息、繁殖在这块广大的土地之上。……中国是一个由多数民族结合而成的拥有广大人口的国家。”[10](P.621-622)这一论断从根本上揭示了中华民族的本质与精髓,反映了中华民族的整体性和内在联系,激发了全体中国人民的国家意识。

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极大地增强了我国各族人民对中华民族的整体认同。美国学者罗塞马里尼·霍夫特(Rosemarijn Hoefte)认为,在新中国成立以前,中国人民就已经普遍具有了强烈的民族认同感[11]。“中华民族”作为一个命运共同体和中国各族人民的统一称谓不断深入人心,成为学界、政界和思想界的共识,并逐步纳入中央至地方政府的话语体系之中。至此,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以形成,并在团结抗日的过程中不断增强和深化。

(三)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巩固与发展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华民族从此实现了与国家的结合,并且具有了国家的形式,这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巩固和培育提供了基本的政治保障。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和制度安排,都以维护和保障中华民族全体成员的权利为宗旨[12]。《宪法》序言和总纲明确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各民族一律平等。……各民族自治地方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可分离的部分。”[13](P.2-9)宪法作为我国的根本大法,赋予了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每个成员在社会各个领域的主体地位和平等权利,中华民族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和统一。这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巩固提供了根本保障。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工业化与城镇化进程的不断推进,我国各民族跨区域流动十分活跃,形成了规模宏大的人口流动与迁移浪潮。在此背景下,各民族交往的范围日益扩大,交流的频率不断提高,交融的程度日趋加深。人口的频繁流动不仅促进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同时也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培育创造了良好条件。但随着西方“族群”观念的传入,中华民族与中国各民族之间的认同张力日益显现。在此历史情境下,费孝通先生结合中华民族的历史发展和我国的基本国情,于1988年底在香港中文大学演讲时提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理论观点,在承认56个民族的地位并肯定中华民族作为一个更加宏大的民族实体的存在的基础上,阐释了“多元”与“一体”的逻辑关系。他指出中华民族的主流是由许许多多分散孤立存在的民族单位,通过接触、混杂、联结和融合,同时也有分裂和消亡,最终形成一个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3](P.17)。费孝通先生多元一体的理论观点,符合我国多民族发展的基本历史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本质特征,有助于各族人民更加客观、准确地认识中国多民族国家的历史渊源与民族结构,有助于更加清晰地理解中华民族与各民族间的关系,进而促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一步巩固和加强。

(四)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升华与飞跃

历史的巨轮驶入新时代,中华民族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统一的、稳定的并且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民族实体。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我国民族工作给予高度重视,针对民族工作领域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和新挑战,总书记站在新的历史方位,提出了新理论、新思想和新要求,推动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族理论的创新发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和重大理论创新,集中体现了新时代党在民族理论、民族政策和民族工作领域的新观点、新理念和新举措。这一理念的形成和发展经历了从“牢固树立”“积极培养”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再到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新时代民族工作的“纲”等主要阶段。自2014年5月首次提出这一重要论断后,习近平总书记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并不断升华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丰富内涵与时代价值。第五次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形成了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我们党加强和改进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为当前和今后我国民族工作的顺利推进指明了方向。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内蒙古代表团审议时再次强调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大意义,并提出要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相关工作落实落地、做深做细,而不是喊口号、摆样子、走过场。要采取有形、有感、有效的措施[14],将这项工作融入各族群众的日常生活,从而提高共同体成员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知程度,在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基础上统一思想、凝聚人心、规范行为。总之,无论是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还是推动和加强民族团结进步教育,抑或是牢固树立“四个与共”的共同体理念,都是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的核心理念和标志性话语。这不仅昭示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正确把握共同性和差异性的关系,推动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开创新局面,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同时也标志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历经萌芽、生成、巩固和发展等演进阶段后,在新时代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与飞跃。

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渊源

理论是人类认识世界、追求真理的强大思想武器,同时也是引领一个民族和国家发展前行的航标。恩格斯早在100多年前就提出,一个民族要走在时代前列,站在科学高峰,就一刻不能没有理论思维①。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植根于中华民族绵延五千年文明史,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丰厚的文化底蕴,具备严密的理论逻辑体系。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渊源进行深入探究,是打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思想基础的题中应有之义。

(一)“大一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思想渊源

任何理论的形成都有其历史根源。“大一统”政治理念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同时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以形成的思想源泉。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演进中,无论是汉族建立政权还是周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都秉承“大一统”的思想理念,将实现国家统一作为最高政治目标和价值追求。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那样: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始终追求团结统一,并把它看作是“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②。“大一统”不仅是国家统一、社会稳定和民族发展的现实需要,更是人民发挥历史主体作用的必然选择,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和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建构意义重大③。该理念在绵长的历史延续中形成了具有丰富科学内涵的理论体系,这一理论体系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孕育和形成奠定了坚实的思想根基,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撑。

“大一统”思想作为中国古代国家观和民族观的理论源头,可追溯至《易经·乾彖》中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15]。而“大一统”这一概念最早见于《公羊传·隐公元年》,其开篇释《春秋》即载“(鲁隐公)元年,春,王正月”。《公羊传》解曰:“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16](P.2196)“大”即指以何为重,有“尊”“贵”的意涵,引申为重视和尊重。“一”即元、本源,指万物的根本。“统”即“始”,“纲纪意”,包含统合、统管和总领之意。“大一统”就是指尊崇统一,天下一家。作为一种极具向心力的政治思想资源,“大一统”具有多维意涵,包含政治、思想、制度、文化、礼俗等要素。毋庸置疑,春秋时期是“大一统”思想萌芽的重要时期。孔子对这一概念的提出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从“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便可窥见其“一匡天下”的疆域观。《礼记》中也描绘了“以天下为一家”的理想图景。继孔子之后,荀子提出了“天下一统”的观点和“四海一家”的主张。《荀子·王制》记载“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四海之内若一家,故近者不隐其能,远者不疾其劳,无幽闲隐僻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17](P.159)。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并推行“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货币和度量衡,这些措施对“大一统”的巩固和维护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西汉时期,董仲舒对“大一统”思想进行了系统全面的诠释,使其内容更加丰富和详实。在董仲舒的理论基础上,东汉时期公羊学家何休强调了“尊王”对“大一统”思想的重要性。可以说,“大一统”理念贯穿于自秦以降的整个中国历史的脉络之中,大一统国家形态成为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国家形态[18],由此促使中华民族逐步走向成熟,表现出“超稳定结构体”的显著特点[19]。而这种超稳定的社会结构不仅对中华民族精神的培育和形塑起着无以替代的作用,同时也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孕育和形成提供了丰厚土壤。

“大一统”是中华文明绵绵不绝和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内核[20],它以抵御外侮、维护国家统一为逻辑起点,以加强国家认同、促进民族团结为价值旨归,包含了天下一统的疆域观、文化一统的文化观、政治一统的政治观和华夷一统的民族观[21]。作为一种政治追求,它推动了中华民族凝聚力的形成和维系;作为一种历史过程,它推进了国家的整合与稳定;作为一种精神内核,它促进了中华文化的繁荣与发展;作为一种治国理念,它孕育了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一民族实体的成长。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中华民族认同之所以能够在近代以来实现从“自在”向“自觉”的历史转变,其根本原因在于“大一统”等思想因子为各民族建构中华民族认同提供了文化土壤[22]。可见,“大一统”凝结了多民族国家和平发展的核心思想,蕴藏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价值理念,是中华民族追求团结统一的强大内生动力,滋养和孕育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二)大联合: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基础

马克思主义是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思想武器,是做好一切工作的理论基础和重要前提。人的自由与解放是马克思主义的价值旨归。马克思在探索人类解放道路的过程中,着眼于实实在在的人的自由和解放,形成了马克思共同体思想。这一思想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形成与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在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中,“个体”与“共同体”是考察历史的重要概念和范畴,两者的相互关联及其历史演进擘画了人类社会的历史图景。“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3](P.53)而共同体作为社会关系和人的类存在的基本方式,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共同体”亦可称为“联合体”,是考察人类生存、生产和生活的必然方式。马克思基于对人与自身、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的探索,将共同体划分为本源形式的“自然共同体”、抽象形式的“虚幻共同体”和自由人联合体的“真正共同体”三种基本形式。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马克思着重论述了前资本主义的“亚细亚共同体”“古典古代共同体”“日耳曼共同体”等人类社会较为原始的所有制形式,马克思称其为“自然形成的共同体”。进入资本主义时代,国家成为少数统治阶级“特殊利益”的维护者,作为第二种形式的“虚幻的共同体”由此形成。第三种形式是真正共同体,这种共同体也叫作“自由人联合体”,充分体现了自由和平等的理念。纵观“自然共同体”到“虚幻共同体”再到“真正共同体”的历史演进脉络,共同体这一有机体形成于前资本主义社会,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后逐步开始消解,到共产主义社会实现登峰造极[24](P.100)。在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逐步一致和人的本质理论日趋明晰的双重逻辑推动下,共同体不断从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发展。马克思认为,人类是由“现实的个体”向真正的共同体不断迈进的历史过程,这个过程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逻辑。“虚幻的共同体”或“虚假的共同体”是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联合,这种联合对被统治阶级而言就是一种新的桎梏。代替它的是“自由人联合体”,在这个联合体中,每个个体的独创和自由发展成为可能。也即是说,只有在“真正共同体”中,才能够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和人的真正联合。由此,“真正共同体”是一种社会化的自由个人自觉联合而形成的共同体,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基础,体现了人与社会关系的真正自觉。唯有着眼于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才能准确把握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理论精髓。

马克思对共同体的关注并不在于建构一种共同体理论,他的理论旨趣归根结底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25]。“真正共同体”或“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逻辑归宿。马克思在以唯物史观演进为逻辑链条,清晰勾勒推进人类解放的实践逻辑的同时,从经济、社会、价值取向等维度设计了构建“真正共同体”的逻辑进路。时代是思想之母,实践是理论之源。恩格斯曾指出:“我们的理论是发展的理论,而不是必须背得烂熟并机械地加以重复的教条。”[26](P.681)马克思主义理论作为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必将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丰富和发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原创性理论的提出,是对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地创新和发展,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因此,夯实根植于各族人民内心深处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思想基础,赓续中国共产党人的精神血脉,厚植爱国主义情怀,当以马克思主义共同体思想为泉源。

(三)大团结: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价值旨归

民族平等与民族团结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基石,无产阶级是引领各族群众大团结、大联合的重要领导者。“只有无产者才能团结友爱,实现与被压迫民族的团结联合。”[27](P.44)作为无产阶级的先锋队,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日起,就高度重视各民族的大团结、大联合。在我国革命、建设、改革的各个历史时期,中国共产党历代中央领导集体结合中国实际,不断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民族平等和民族团结理论。

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将民族团结视为关涉中国革命和建设胜败攸关的大事。毛泽东曾指出:“国家的统一,人民的团结,国内各民族的团结,这是我们事业必定要胜利的基本保证。”[28](P.144)以邓小平同志为代表的第二代领导集体提出“要争取整个中华民族的大团结”和“两个离不开”思想,促进了民族团结的制度化和法制化建设。江泽民在丰富和发展“两个离不开”的基础上提出了“三个离不开”思想,指出维护祖国和平统一、实现各民族大团结,是生息繁衍在中国大地上56个民族的神圣职责。胡锦涛提出并系统阐述了“两个共同”的科学内涵,强调了各民族大团结对党和国家事业发展的重要意义。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既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地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提出了加强各民族大团结,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科学论断,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族理论体系的新境界,为推进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高质量创新发展提供了根本遵循。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民族团结是“我国各族人民的生命线”,民族团结“如同阳光、空气和水,受益而不觉,失之则难存”,“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民族团结,要像珍视自己的生命一样珍视民族团结”,“高举中华民族大团结旗帜,加强海内外全体中华儿女大团结,这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法宝”[29](P.93)。这些论断深刻体现了民族团结关乎国家长治久安、社会繁荣稳定和人民幸福安康,凸显了民族团结之于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极端重要性。中华民族的这种大团结,不是人为促发的新生事物,而是历史与实践相互交融的产物[30]。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全世界无产阶级争取自由与解放的科学,必须结合各国的实际情况。在分析马克思主义与中华民族内在关联性的基础上,毛泽东提出“将马克思主义应用到中国具体环境的具体斗争中去”[31](P.658)。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提出:“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用马克思主义观察时代、把握时代、引领时代,继续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21世纪马克思主义!”[32]这一重要论述不仅为发展21世纪马克思主义提出了新要求,而且为不断推进党的理论创新、谱写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新篇章指明了方向。建党百年来,历代领导集体都坚持将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同中国具体实际和国情相结合,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理论话语体系。回溯百年来我国在民族工作领域取得的伟大成就,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主义民族团结思想的继承、发展和超越,引领着一个伟大民族的新思维,推动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运用、创新和发展。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推动各民族团结统一的思想内核,各族人民团结统一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价值旨归,两者相辅相成,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越强,中华民族共同体思想基础就越牢固,各民族追求团结统一的内生动力就越强。因此,巩固全国各族人民的大团结,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我们党能够经受住国内外各种风险挑战,确保人民幸福安康的重要保证。

(四)“大家庭”: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情感纽带

在人类历史发展长河中,家永远是最温暖、最深情的港湾。中国人对家有着根深蒂固的情感,并形成了独特的家国认知体系。“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生动呈现了家与国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由“天下一家”到“祖国大家庭”,再到“中华民族大家庭”的逻辑演进,体现了家不仅仅代表亘古不变的心灵归属与情感依托,更成为贯穿中国绵延五千年时空的话语体系。作为组成社会的基本单元和各民族共享的文化符号,家庭在中国的历史延续和社会发展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商周时期,家庭与国家便紧密相关。传统儒家文化对家庭的重视程度尤甚,许多历史文献都凸显了家与国的同构性。《礼记·大学》深刻阐释了“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的逻辑推演过程,《孟子·离娄上》也强调“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的核心理念。同时,历代中央王朝的民族观念和民族政策也具有浓郁的“大家庭”文化底蕴。唐太宗曾言道:“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形成了“四海同归,胡越一家”的大唐盛世气象。近代以降,中国陷入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之中。1912年,孙中山提出“五族共和”的理念,以团结和凝聚全国各族人民的力量抗击外敌入侵。抗战时期,顾颉刚用“中华民族像兄弟合成家庭一样”,傅斯年用“中华民族‘俨然一个家族’”,熊十力用“五族同源”来阐释和论证中华民族的整体性。

1949年新中国的诞生,实现了国家的高度统一和各民族的空前团结,开辟了中华民族历史的新纪元,标志着以中国共产党为核心的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开端。在具有临时宪法性质的《共同纲领》第六章“民族政策”第五十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各民族一律平等,实行团结互助,反对帝国主义和各民族内部的人民公敌,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为各民族友爱合作的大家庭。”[33](P.12)接着,新中国第一部《宪法》也明确指出“我国各民族已经团结成为一个自由平等的民族大家庭”[34](P.2)。1958年,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第一次使用了“中华民族大家庭”一词,这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作为政治话语的较早使用。“中华民族大家庭”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族理论话语体系中的标志性符号,其中,“中华民族”是对“大家庭”的主体锚定和与范畴界定,昭示着“我们是谁”和“谁是我们”[35]。改革开放以来,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对“中华民族大家庭”之于统一多民族国家建构的重要性进行了阐释,并将其作为一个正式概念广泛运用。江泽民在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上指出:“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五十六个民族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平等的一员”[36](P.389)。2006年,胡锦涛在全国统战工作会议上指出:“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社会主义民族关系,体现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基本格局,体现了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根本利益。”[37](P.475)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直面民族工作领域的新情况和新问题,在与时俱进地贯彻党的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的基础上,鲜明提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华民族共同体”等概念,同时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形成了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的最新成果。习近平总书记在系列重要讲话中形象地将中华民族共同体比作一个团结和睦的“大家庭”,多次提出“56 个民族多元一体、交织交融的融洽民族关系,形成了守望相助的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华民族是一个大家庭,一家人都要过上好日子”,“中华民族一家亲、同心共筑中国梦”“各族人民亲如一家”等重要论述,使得中华民族的向心力与内聚力不断增强。“中华民族大家庭”作为拟血缘关系的政治隐喻,已被广泛用以描述和阐释中国的族际关系、家国关系、海峡两岸关系、海内外中华儿女关系④。

中国是一个以家庭为本位的社会,家以及由家而产生的凝聚力不仅嵌合于社会生活的微观层面,同时也贯穿于治国理政的宏大叙事当中。习近平总书记有关“中华民族大家庭”的重要论述,深刻揭示了中华民族和各民族的关系,以及各民族之间的关系;生动阐释了多元共创一体、一体凝聚多元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理论逻辑。“中华民族大家庭”作为培植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情感纽带和传承家国情怀的重要标识,体现了全体国民对中华民族的高度认同与情感归属,对加强海内外全体中华儿女大团结,画出最大同心圆,推动中华民族走向包容性更强、凝聚力更大的命运共同体意义深远。

结语

在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绵延数千年的历史演进中,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历经孕育、萌芽、形成等过程,在新时代得到不断强化与升华。这不仅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过程,更是一个从自觉到更大自觉的逻辑演进过程[38],深刻体现了国家观、民族观和历史观的内在统一。悠久的中国传统文化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孕育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基础,近代拯救国家危亡和争取民族解放的共同经历推动了各民族对中华民族的自觉认同,催生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前景又成为这种意识的未来延续。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人类社会面临的新问题和新挑战层出不穷,民族工作领域意识形态斗争仍然复杂尖锐。只有夯实中华民族共同体思想基础,才能有效抵御各种分裂思想的颠覆和渗透,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各民族根本利益,为国家长治久安和人民幸福安康提供重要保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建设统一多民族国家、维护各民族根本利益提供了政治保障、制度保障、经济保障和思想保障。在全国各族人民意气风发踏上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伟大征程中,只有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战略性、基础性和长远性的工作,引导各族儿女牢固树立“四个与共”的共同体理念,同心合力,同向同行,共同建设伟大祖国,共同创造美好生活,才能更好地凝聚中国精神,讲好中国故事,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汇聚起磅礴力量。

注释:

①习近平2022年1月11日在省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精神专题研讨班开班式上发表的重要讲话。

②相关内容参见:《汇聚中华民族大团结的磅礴力量》,《人民日报》,2014年9月30日。

③相关内容参见:李克建《儒家民族观的形成与发展》,北京:民族出版社,2016年版,第13-17页。

④相关内容参见:刘春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中华民族大家庭”符号认同》,《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1期;孙保全《中华民族大家庭:一种国民整合的政治符号》,《广西民族研究》,2019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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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中华民族之瑰宝“非遗”
哪项世界遗产被 誉为“中华民族不 屈的脊梁”
论《飞越大西洋》中的共同体书写
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有力保证
“网易考拉”缘何加入“阿里大家庭”?
努力树立中华民族的文化信仰
开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