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石窟艺术丛书·炳灵寺石窟》读后
2022-11-22沙武田
沙武田
炳灵寺石窟是丝绸之路上珍贵的历史和佛教遗产,是中国石窟寺的重要组成部分,延续时间长,保存状况良好,在佛教石窟寺艺术和考古方面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尤其在以下三个方面有其他石窟所不具备的历史地位和艺术贡献:
一、炳灵寺保存有目前所知中国石窟中最早的纪年题记 (西秦建弘元年,420年),对认识佛教艺术在汉地传播和石窟寺的营建历史至为珍贵;而第169窟作为十六国时期西秦乞伏氏政权主导下的佛教洞窟,其中保存下来的彩塑和壁画艺术,属于汉地早期佛教艺术的代表作,有明显的犍陀罗艺术风格特征,但同时也有浓厚的汉地本土传统的多民族艺术影响的色彩,是汉地佛教石窟艺术初创期的代表作;其中的千佛壁画,被学界认为是开创了大乘佛教千佛图像和思想的先河,引领汉地石窟佛教艺术之新风尚;其他的艺术精品和代表作不一而足,因此有极高的历史、考古、宗教、艺术价值,向来为学界所推崇 (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炳灵寺文物保管所合编,董玉祥主编《炳灵寺一六九窟》,深圳:海天出版社,1994年)。
二、炳灵寺石窟位处黄河交通古道上,这里在历史时期一直是内地通往青海西藏的重要渡口,是唐蕃古道上的交通要道,因此是丝绸之路与唐蕃古道 (今天也有学者称其为“高原丝路”)的交汇处,有著名的“天下第一桥”(见《广阳杂记》)、风林关、安乡关等重要的军事要塞和关口,地理位置独一无二,古人选择此处开窟,应是充分考虑到地理交通的便捷性,以及过往信众膜拜的精神需求,尤其有诸多唐蕃交流史上的重要史料留存于此,弥足珍贵,如有第64龛上方的“张楚金题记”,第49-58龛之间的“永隆二年题记”,第148龛外北侧的《灵岩寺记》,第169窟中的“防秋军题记”等,再结合一些唐代窟龛造像的吐蕃遗风,包括“炳灵”二字作为藏语来源的关系,均是见证唐蕃历史的重要考古一手资料,是炳灵寺石窟在唐蕃关系研究中重要地位的真实体现 (杜斗城、王亨通主编《炳灵寺石窟内容总录》,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2006年;魏文斌《炳灵寺石窟唐“永隆二年”诸龛简论》,《敦煌研究》1999年第3期)。
三、宋元明清时期的炳灵寺石窟群,保存有大量的藏传佛教后弘期的造像和壁画艺术,代表作有元代重绘的第3窟代表萨迦派的壁画,还有洞沟一带保存的代表噶举派的作品,如其创始人米拉日巴的画像和雕像,而大量出现在炳灵寺石窟历代洞窟中的代表格鲁派的明清时期的壁画,尤其如大量可见的宗喀巴“师徒三尊”画像,上寺第4号窟西壁宗喀巴全堂图,等等,是炳灵寺作为藏传佛教格鲁派活动中心之一的历史见证,以至于到了“大明万历二十九年”,据《河州志》卷四的记载,这里寺院僧人达到四五百人的规模,出现“远近蕃族,男妇来游”的盛况。到了清代炳灵寺有了自己的活佛制度,先后出现嘉杨隆珠活佛 (俗称大杨太爷)系统、嘉杨沃色活佛 (俗称尕杨太爷)系统、神僧旦增坚措活佛 (俗称薛太爷)系统,所以炳灵寺在这一时期的藏传佛教界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 (曹学文《藏传佛教在炳灵寺发展之述评》,载杜斗城、王亨通主编《炳灵寺石窟内容总录》,第286-299页)。遗憾的是,炳灵寺虽然在藏传佛教及其艺术发展史上占据重要的地位,并有突出的艺术贡献,但一直以来并没有受到学术界应有的重视,研究成果相对较少。
以上,只是从三个方面简单谈谈炳灵寺石窟在石窟考古、中古史、艺术史上的地位和贡献,挂一漏万,并不能代表其全部的精华所在。在此,只是想通过这三个方面粗线条的梳理,强调炳灵寺石窟的重要性和学术价值所在,略作参考。
非常遗憾的是,如此重要的石窟寺遗址,属甘肃省会城市周边重要文化遗迹和著名的文化旅游景区,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2年丝绸之路整体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时炳灵寺也进入世界文化遗产清单名录,但就其知名度和学术研究水平而言,和中国的几大石窟如敦煌莫高窟、洛阳龙门石窟、大同云冈石窟、天水麦积山石窟、重庆大足石窟不能相提并论,一直以来处于较为冷落的地位。当然造成这种现象的客观原因之一,即是炳灵寺石窟资料的出版公布方面没有跟上学术研究的时代步伐。一直以来,对于炳录寺石窟的图像资料,主要依据的是1989年出版的《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炳灵寺文物保管所编《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年),这也是目前为止被学术界认为较权威,也是比较经典的有关炳灵寺石窟考古属性的学术工具书。
但是炳灵寺石窟从十六国西秦时期开窟以来,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甚至在民国时期寺院香火仍然旺盛,这些寺院僧人对历代石窟进行断断续续的改造和维修,虽然其艺术水平乏善可陈,但从客观的历史角度而言,仍然属炳灵寺整体漫长历史轨迹中的遗痕,有一定的考古和学术史意义。就其地理范围而言,炳灵寺石窟不仅仅是大家熟知的下寺区域,还有上寺,上寺、下寺之间的洞沟,包括几个零星散布的石窟区域如野鸡沟等,均有洞窟或壁画遗存。因此,对于具有漫长历史和较大规模的炳灵寺石窟而言,《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显然远远无法容纳其全部的内容,只能是选择有突出历史和艺术价值的洞窟和图像作了公布,根本无法满足研究者的需求,更无法达到通过出版来有效保护如此重要的人类文化遗产的重要目的。
炳灵寺石窟资料的公布受到限制,有诸多主客观因素的制约,像管理研究所研究人员力量的有限,学术界研究的关注强度和热度也不够,等等,但总体上是与炳灵寺石窟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世界文化遗产的地位不相匹配的。
可喜的是,我们看到由郑炳林先生主编的《丝绸之路石窟艺术丛书》,作为“国家出版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重大项目、兰州大学“敦煌丝路文明与西北民族社会”双一流学科群建设项目,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基金重大项目“丝绸之路美术史”等课题项目的成果,开始在具有“全国百佳图书出版单位”荣誉的安徽美术出版社陆续推出,作为该丛书重要内容的《炳灵寺石窟》于2021年1月正式出版,由张景峰、魏迎春、郑怡楠编著,共分五册,第一册是“第169窟 西秦”,第二册是“北朝隋唐”,第三册和第四册分别是“唐 (上)”和“唐(下)”,第五册是“晚唐至明清”。
把炳灵寺石窟资料以如此大规模分多卷本集中出版公布,大开本,精装,彩色印刷,首次刊布,属大手笔。我们注意到每卷的容量可达250张左右的图版,每册接近300页,按时代分册,如此规模,再结合我们已知的炳灵寺石窟留存下来的洞窟、雕塑和壁画,基本上囊括了炳灵寺石窟全部的内容,从资料的公布上而言,可以说做到了应有尽有的程度,为读者全景式浏览石窟提供了一手资料,更是大大方便了研究者,可以说功德无量。
通读全五册本内容,该系列丛书除了分卷科学、内容齐全、图版清晰、印刷精美、图版说明中英文结合等明显的特色之外,该图册尤其注意对洞窟局部和图像细部的挖掘,如对第169窟的图像几乎公布了所有内容的大画面和各自重要的单个造像或细部图版,这是之前的图册所没有达到的标准;另如唐代两册本,几乎对每个窟龛的每个造像都给予充分的重视,不厌其烦地作了公布;晚唐明清册则把之前一直没有引起学界关注众多的塔龛图像全部吸收公布;晚唐明清册又公布之前学界并不熟悉或完全不知道的藏传佛教全图,以及各个画面组成单元的尊像细小画面。这样的效果使得读者既看到了整体,有整体空间感,又可以回到各自关注的局部或细节当中来。
之所以在这里强调该图册对造像和画面小细单元或细部的重视,因为这一做法和今天学术界在研究过程中对这些局部或细小画面的重视有关,随着数字时代背景下历史学、艺术学、考古学、图像学研究的新思潮,“以图证史”成为新时代史学的重要方向,伴随着“超细读”也已然成为这个时代艺术史和图像研究的基本方法,而此研究方向和研究方法,也正是石窟寺考古的新潮流。所以,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新出版的《炳灵寺石窟》全五册本,无疑在推动炳灵寺石窟研究方面有重要的学术空间和意义。
石窟寺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形象历史有机组成部分,石窟寺的可视性、形象性特征强化了其在文化传播中的重要作用和意义,石窟寺又是中华文化传承和中外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载体,是新时期全面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树立“文化自信”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放眼今天的石窟寺考古,该五册本《炳灵寺石窟》的出版,无疑有重要的时代意义。
2019年8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敦煌研究院考察并座谈,提出了建设敦煌学高地和文化遗产保护高地的重要指示精神,强调“敦煌文化展示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要加强敦煌学研究,“推动敦煌文化研究服务共建 ‘一带一路’”。2020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考察云冈石窟时又指出“云冈石窟体现了中华文化的特色和中外文化交流的历史,是人类文明的瑰宝,要坚持保护第一,在保护的基础上研究利用好。”2020年10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强石窟寺保护利用工作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了“建立完善中国石窟寺考古学研究体系,形成多学科合作研究模式,整合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研究力量,建设稳定的石窟寺学术科研队伍。”并要求有序开展考古调查、价值阐释、艺术研究和成果普及。2020年11月,孙春兰副总理在“全国石窟寺保护与考古工作座谈会”上,全面部署石窟寺保护利用工作,强调“加强新时代考古工作,为坚定文化自信提供有力支撑”。
石窟寺保护与考古工作从国家层面上已然上升到国家文化建设的战略高度,如何形成全面而积极有效的石窟寺工作新局面,已然成为新时代的社会命题,石窟寺单位和相关的高校和科研院所无疑是这项工作的时代担当者和排头兵。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长期以来一直是敦煌石窟研究的重阵,也是丝绸之路石窟寺研究的中坚力量。此次在学科带头人郑炳林先生的带领下,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引领时代先风,组织编写大型系列丛书《丝绸之路石窟艺术丛书》,第一时间全面公布这些珍贵的石窟寺优秀遗产,为保护、研究、弘扬这些优秀的文化遗产和丝路遗产作出积极贡献,体现高校科研机构和学人的文化担当,令人钦佩。
《炳灵寺石窟》全五册,在资料上的贡献有目共睹,相信随着该丛书的出版,炳灵寺石窟的研究将会迎来新的一轮学术热潮。当然,若从学术专著和出版的角度而言,该丛书还是有缺陷和遗憾,随书若能够组织撰写一批针对炳灵寺石窟研究的高质量的原创性文章,无疑可大大提升丛书的学术性和影响力,这一点显然是受到出版周期和研究人员力量等主客观因素的制约与限制,未能及时完成,因此也使我们更加期待之后大量针对炳灵寺石窟研究新成果的问世,也期待炳灵寺石窟的保护、研究、弘扬工作更上一层楼,期待石窟寺保护利用和考古工作新局面的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