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身一变:宫崎市定著《亚洲史概说》的前世今生
2022-11-22□吕超
□吕 超
【导 读】宫崎市定的著作在近几年被大量译介到国内,受到国内图书市场的热捧。需格外留意的是,宫崎的历史观产生于日本的社会文化语境中,他对中国乃至亚洲的历史书写有着为本国政治、文化实践服务的企图,《亚洲史概说》一书即是明证。
近几年,日本汉学家宫崎市定(1901—1995)的著作已有数十种被译介到国内,在中国学界和图书市场俨然掀起一股“宫崎热”。海外汉学家的中国研究似可为我们提供一个外在于自身的视角审视自己,但我们要注意到,产生所谓“异域之眼”或“他山之石”的土壤是汉学家所处的本国历史文化语境。海外汉学家所做的“阐释”中国的工作,往往基于本国政治情势所需,从本国文化和意识形态立场出发而进行的,其学术表象之下往往暗含对自身文化的关心,甚至带有政治论的色彩。日本从事中国学研究的学人亦不外如是,他们虽以中国的历史、文化为研究对象,但大多以中国为方法或者视角,最终目的是确证日本自身的文化身份,衡量日本在世界上的位置。更不容忽视的是,在侵华战争期间,日本有关中国乃至亚洲的研究完全被政治统摄,沦为配合日本侵略行为的工具。有些亚洲研究者亢奋于帝国主义文化狂热的氛围中,主动为“皇国史观”和“大东亚共荣圈”等合理化日本侵略行为的殖民观念摇旗呐喊。战时,宫崎市定作为京都帝国大学的少壮学者,多次参与“东亚研究所”策划的充满殖民意图的“委托调查”。如1939年宫崎接受所谓“清的法制与官吏登用法”的项目,两年后,他又受托进行所谓“英法联军北京入侵事件之调查”的研究。从标题即可窥知,这些所谓课题跟时局密切相关,真正意图不外是为日本如何作为“异民族”侵略中国而“建言献策”。
宫崎在1947年、1948年分正、续两编出版的《アジヤ史概說》(《亚洲史概说》)一书,以文化在亚洲不同区域间的流动为主线,勾勒出一幅宏大的亚洲历史图景。该书中译本封面勒口处的“内容简介”如是概括其内容:“在辽阔的亚洲大陆上,分布着东亚的中华文明、西亚文明、印度的梵文明以及日本文明等,各种异质文明通过交通纽带而建立联系,相互竞争并相互弥补,从而展开了亚洲史发展演进的宏大画卷,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认识全人类的真正历史。作者在书中提出‘西亚文明东流论’,并开辟了‘亚洲史’这一全新的领域,着重考察各文明之间的交通联系,通过交通线的转移和变化,揭示文明兴衰与时代演进的历史大势。”[1]宫崎书写亚洲史所用的论述框架因此也被国内外论者称为“交涉史观”或“东西交通史视野”,从方法论的学术层面而言确乎如此。但更当注意的是,这种历史观表象下的文化本质主义及其国家主义属性。本文并不过多介绍宫崎该著的内容与特色,而意在呈现宫崎《亚洲史概说》所秉持的历史观及其本质,以及该历史观如何影响了历史叙事,这种历史书写方式又会怎样形塑日本社会有关侵略战争的历史记忆,而历史记忆的形成又直接影响了日本对战争的反省方式。为此,则先要从《亚洲史概说》的“前世今生”谈起,即梳理“大东亚史概说”编纂项目从启动到成为泡影再至战后被宫崎出版的整个经过。有关该事件的经过,宫崎弟子砺波护曾略有提及,但存在或语焉不详或刻意扭曲之处,以下略陈其始末,以正本清源,还原真相。
一、《亚洲史概说》的“前世”:“大东亚史概说”编纂始末
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引发“太平洋战争”,日本文部省“总动员”日本史研究者编写了一部彻底贯彻“皇国史观”的《国史概说》,建构出一个神圣、权威的“皇国日本”。1942年,为配合军方在东南亚战场上的侵略行动,强化日本对占领区的思想统治,作为《国史概说》的姊妹篇,日本文部省教学局主持编纂“大东亚史概说”的官方修史项目。宫崎成为该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启动“大东亚史概说”编纂项目的议题在临时内阁会议上得到通过后,文部省教学局设立“大东亚史编纂部”,任命东京、京都两所“帝大”的池内宏(1878—1952)和羽田亨(1882—1955)为负责人,并同时委任东京的铃木俊(1904—1975)、山本达郎(1910—2001)以及京都的宫崎市定、安部健夫(1903—1959)四人为责任编辑。四位责编中又以铃木俊为主任,负责统合原稿和推进编纂工作的具体事宜。同时,亚洲研究领域内的33名学者被选定为“委托调查”,这些人负责审阅稿件并提出意见、订正错误,而后交由上述四位责任编辑负责整理、统合。参与该项目的成员几乎皆就职于或毕业于京都、东京两所“帝大”,可谓汇集了当时日本研究领域的中坚力量。[2]40
文部省本欲编写一部“范围涵盖印度以东,也就是亚洲大陆东半部,日本好比扇轴作为中心,皇国文化向西光被的历史”[3]2。宫崎忆称四位主要负责人经讨论后提出“将东亚史的范围大幅扩大,与亚洲史一致。亚洲文化发源于西亚……向东传播的过程中不断得以净化,最后传至日本成为冠绝世界的伟大文化”[4]的替代方案,是为“西亚文明东流论”的思路框架。宫崎与另外三位编修该书的主要负责人制定出编·章·节的整体框架并根据内容选定最佳执笔者。但是,宫崎忆称:“收集上来的原稿大多与我等预期的不一致,不得不苦心修改其中的绝大部分内容。”[3]3有关此事的经过,亦可参照池田温、山本达郎等人回顾铃木俊生涯的座谈记录《先学を語る—鈴木俊先生—》。[5]另外,山本是当时的亲历者之一,他曾在学术自传式的文章中忆及该事件的经过,其回想与宫崎所述除对各位执笔的原稿之评价大相径庭外,其余经过几无出入。山本称当时的稿件“因为几乎是对当时所有从事亚洲研究的一流学者的总动员”,所以“原稿质量颇佳”,但因该项目的主要负责人铃木俊于1944年6月受“教育科学研究会事件”的牵连,被诉涉嫌违反《治安维持法》并于8月被解除一切公职,这给《大东亚史概说》的编纂带来致命打击,翌年日本战败,该项目最终化为泡影。但是,“当时的参与者某氏将文部省之原稿的一部分以自己的名义出版了”[6]。山本回忆中所称“当时的参与者某氏”指宫崎无疑。如山本所言属实,则宫崎可能是在为自己刊行出自众人之手的书稿这一行为寻找借口。
日本战败后,美国对日本实施事实上的单独占领,“驻日盟军总司令部”(GHQ)成为主导日本民主化改革的决策机构。为惩治战争期间充当日本帝国主义帮凶的军国主义分子,GHQ下达“公职追放令”,以此来解除军国主义者公职和解散超国家主义团体。在此背景下,宫崎称他从文部省接到处理掉“大东亚史相关史料”的内部指令[7],但他自称对此原稿“十分不忍舍弃”,并坚信“在学问上亦定有大用”[8]329,所以将之妥善保管。翌年,安部健夫提议将此原稿出版,并计划撰写续篇,于是虽在“日本尚处占领军的支配下,而结果如何,未可料知”的状况下,宫崎将整理后的原稿交给出版社并强调,“此乃将所谓大东亚史之原稿原样未动地印刷出版,几未做任何更动。我想让大家知晓,虽处战争之中,我们亦并未撰写过分荒诞的著作”[8]330。这便是1947年由人文书林刊行的《アジヤ史概說正編》(以下简称《正编》)。该书共分三章,恰与后述“大东亚史编纂要目”的“前编·前期”的三章相对应。原定在《正编》出版后撰写“续编”的安部健夫由于身体原因未能履约,仍由宫崎执笔,是为《アジヤ史概說続編》(以下简称《续编》)。1973年,学生社将《正编》《续编》合为一册出版,改题为《アジア史概說》(《亚洲史概说》),该书于1987年被收入“中公文库”。
管见所及,《大东亚史概说》之原稿现存两种,分别是1944年11月、1945年4月由文部省寄送给各“调查嘱托”征求修改意见的最初稿件和经修改的稿件。从各位负责执笔的学者处回收的稿件,经过前述四位责任编辑初步整合后,寄送至诸位“调查嘱托”处征求他们的意见,这便是1944年的稿件。1945年的稿件在序论及第一章的首页印有“第一回整理济”字样,与前述稿件略有不同。这两种稿件均见于小牧实繁(1898—1990)后人捐赠给京都大学档案馆的小牧遗留下的数量颇丰的资料中。另日本国立教育政策研究所附属教育图书馆的“志水义暲文库”亦藏有稿件一部,内容与小牧处的修改稿完全一致。所不同者,该处所藏稿件上有手写的修改痕迹,小牧处稿件则无。两处所藏原稿之内容皆仅余序论至前编第一章的内容,《大东亚史概说》之全貌至今仍不得见。该原稿共由“教学局东亚史概说编纂部职员名表”“大东亚史编纂要项”“大东亚史编纂要目”及正文四个部分组成。不妨先来看一下“大东亚史编纂要项”中的“趣旨”:
鉴于大东亚战争之意义,基于日本世界观的大东亚一体观之立场下,明晰大东亚之历史及其意义,探讨其文化之特质及各民族之兴衰,特应明其与我国之关系并呈现欧美各国侵略亚洲之实情,以促我国民之自觉与亚洲各民族之奋起,而实现大东亚新秩序之建设,此为编纂大东亚史之目的。[9]
显而易见,“大东亚史概说”编纂的动机,无疑是配合日本扩大到东南亚的侵略行动。可将之视为贯彻了“大东亚共荣圈”理念的历史书写,其实质是对占领区进行思想控制的工具。
稿件正文部分由“序论 大东亚史之构想”“第一章”两项内容构成。序论由“第一节 大东亚史之理念”“第二节 大东亚之地理”“第三节 大东亚之民族”“第四节 大东亚之文化”“第五节 大东亚之时代”“第六节 日本的使命”六个篇目组成,集中体现出日本政府编纂此书的真实企图。关于《大东亚史概说》的论述逻辑和真实意图,该书的编辑主任铃木俊在《東洋史と大東亜史》(《东洋史与大东亚史》)一文中做了详尽阐发,他称西方奴役压迫亚洲并正当化自己的殖民行为,日本则要改写西方中心主义的历史,打破西方旧观念而建设亚洲新世界、创造新秩序,树立以日本为中心、以亚洲为主体的世界史。[2]41这一殖民主义论述逻辑说到底,一方面强调日本国体的神圣性及日本民族的优越性,而日本文化既具有特殊性,又因吸收了自西亚传来的各族文化之精华而具普遍性;另一方面则强调“打倒鬼畜英美”解救亚洲各国是“日本的使命”,以此建构出日本统治亚洲之“合理性”。这一“大东亚共荣圈”的理念与当时日本思想界甚嚣尘上的“世界史的哲学”“近代的超克”论以及战后“大东亚战争肯定论”的内核和逻辑并无二致。
宫崎曾反复强调自己对原稿几乎未做改动便交给出版社,最大限度上保留了稿件当时的原貌。这无非意在表明即便在“皇国史观”统摄的状况下,他们仍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客观的学术立场,坚守底线。果如是乎?
二、《亚洲史概说》续写“大东亚史概说”的“今生”
前文提及,宫崎屡次强调将稿件原封不动地、几未修改地交给出版社。宫崎弟子砺波护在为中公文库版撰写的“解说”中亦极力为宫崎这套说辞背书,他如是道:
尽管作者执笔《大东亚史概说》时正值言论统制极为严厉的战时,其写作受到政府和文部省的直接监督,但其作品仍没有采用那种迷信皇国史观的叙述方式。因此,学生社在发行该书新版的时候,只是修改了一下假名的写法就照原样出版了。而且,四十年后的今天,这本书仍能被收入中公文库,足以说明宫崎市定的《亚洲史概说》确实称得上是一部有良心的概论作品,相信绝非只有我一人有此感想。[1]366
该书的人文书林版由学生社再版之际,竟然可以只“修改了一下假名的写法”就原样出版,这种说法于不了解内情的人而言实在太具迷惑性和震撼力,怕是有很多读者会“感动于”宫崎在战时体制下竟能抵住来自“政府和文部省的直接监督”的压力,坚守学术“良心”之举。既然谈到良心,我们当然要客观冷静地分析一下这部充分体现出学者底线和坚守的“良心”之作。
先来看《正编》。经过比对,前文提及的“大东亚史概说”原始稿件中的“序论”只字未出现在《正编》中,而代之以宫崎重新撰写的“绪论”。无疑,在将该“原稿”出版之时,有意将此赤裸裸地“合理化”战争之“序论”全文删除了。不仅如此,按当时的构想,在每章的最后一节加入论述日本的内容,书写日本文化之“神圣”及对西来文化之吸收,妄图证明日本可作为亚洲的“代表”与西方对决。而正文篇目当中这些基于“皇国史观”的言论以及企图对“大东亚共荣圈”进行“合理化”建构的历史书写均被悉数删除。如第一章的第五节“古代日本及其比邻”、第二章的第五节“日本大陆登场及其活跃”、第三章第五节“日本文化之展开”。宫崎所谓几未经修改便出版了战时编纂的稿件的这一说辞实可谓欲盖弥彰。
再来看《续编》。该书完全出自宫崎一人之手,砺波氏称“《续编》与《大东亚史概说》已全无关系,作者在这一部分基于自己的构思,吐露了自己的本意。也正因此,这一部分与《正编》在栏目的长度和文笔风格上都有所不同”[1]366。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宫崎所言苦心孤诣地对众人编写的稿件进行了大量改写的这一说法颇为可疑。接下来,我们着重看一下宫崎这部“基于自己的构思”的《续编》基于何种“构思”,吐露了什么“本意”。
《续编》第七章题为“亚洲历史上的日本”,宫崎试图在亚洲史这一区域史视野内安置日本的历史文化身份,最能体现宫崎欲吐露的“本意”。他直言,只有超越一国史框架才能更好地理解日本,但同时又要避免让日本史隶属于中国史。他说:
中国屡次发生的政治变动,其影响时常会波及周边国家,但若要到达日本,则陆上有朝鲜半岛作为缓冲地带,海上也隔着较远的距离,所以中国的政治力量几乎没有直接对日本产生压力,从而使日本能够在较长的时间段里保持政治上的独立。[1]291
宫崎口口声声地主张基于交涉史的视野和方法建构体系化的亚洲史乃至世界史,屡次强调世界上没有独立生长的文化,各大文明地域均在联结互动之中。到了日本这里,倒是可以较长时间地保持“政治上的独立”了。这种言论意在表明,日本在历史上未被纳入东亚地区的册封体系中,借此建构出政治上独立于以中国为核心的“东亚政治共同体”的日本形象。除日本外,其他周边国家倒是“时常会波及”。这个论调,简直可视为宫崎建构的“日本文化优越论”的翻版。1932年宫崎发表《日本的体制与支那的体制》一文,该文收于《日出之国与日暮之处》(1943)一书时改题为《中国的开国与日本——中国的体制与日本的体制》。宫崎在这篇文章中梳理自夏商周一直到明清时期的“自古就有的中国特色的体制”后,得出中国式体制难以维持,强行维持必走向锁国的结论。于是,中国被宫崎赋予封闭、保守、排外的标签,自是为了突出日本式体制的优越。在他看来,“与中国式体制并行,日本在外交上也有着自己的理念”,西方人和中国人因日本距中国较近便被包含在中国式体制之中是个“极大的误解”,“数千年以来,日本始终独立于中国体制之外,保持着日本式的体制,并且不断地用日本式体制撼动着中国”。[10]505宫崎这样为该文收尾:
东亚诸国有时也对旧中国式的体制发起反抗,但最终都被卷入其中,只有日本凛然独立,维持着独特的日本式体制,并不断促使中国式体制的反省,这在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在欧美的压迫下,东洋各国或被征服,或沦为半殖民地,唯有日本不纠缠于应对的方式,只要无碍大局,就可以听该听之言、斥该斥之物,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日本式体制的基础得到了不断的巩固和加强。[10]516
两相对比,不难看出宫崎在战后新撰写的《续编》之中仍旧延续了战前“污名化”中国以建构“日本文化优越论”的思路。回到《续编》的内容上,宫崎虽强调日本保持了政治上的独立,但日本文化在历史上受到中国文化的极大影响毕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对此,宫崎显得不得不承认但又有几分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中国的“文化波浪”比“政治波浪”强劲,但日本受中国文化影响是“因为日本人具有积极地对中国文化加以吸收的能动性”。早在“一战”时,北一辉本着否定西方的立场,试图将日本近代化进程解释为内发性的变革,他称“日本近代的发展,并不是吸收了西方文明以后才得以实现的,而是得力于日本自身的‘兴国精神’”[11]。宫崎对历史上日本文化深受中国文化滋养的历史事实之态度亦似可作如是观。接下来宫崎话锋一转,他称“中国未能充分消化和吸收的西亚、印度的文化,也经由中国流向了日本”,而且,“日本社会在吸收这些文化资源的同时,也实现了自身独有的发展进程”。[1]291不难看出,这套说辞与战时“大东亚史概说”的整体思路即“西亚文明东流论”如出一辙。这个思路在前述对比中日体制的文章中亦可寻得,该文称日本的体制总是走向开放且“自身始终都是开放的”,所以能够对外国文明“无论何时都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并且迅速将其日本化,用以强化日本式的体制”。宫崎接着讲:
过去的日本,既吸收中国的文明,也吸收印度的文明,而且还有波斯和阿拉伯的文明,到了近代,又吸收了西方的文明,能够吸收各地域的文明,这就是日本式体制的长处,日本也因此不断强化了自身。[10]515
无疑,宫崎早于“大东亚史概说”项目开始的十几年前建构的“日本文化优越论”的整体思路被应用到该书的编纂中,这个思路又在日本战败三年后的1948年被宫崎“复活”了。总而言之,在原构想中本应出现在各章最后一节的日本历史书写在《续编》中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出来了。不仅如此,以交涉史的方法体系化地书写“大东亚史”恐怕也是出自宫崎的“手笔”。
日本学者荒木敏一为战后出版的《正编》撰写书评时,将该书体现出的历史观称为“交通史观”。佐口透对《续编》的书评中称,“宫崎博士的《亚洲史概说》综合了中国、东方(后为伊斯兰世界)和印度的历史,构建了体系化的具有统一性的亚洲史。我尤其关注其所用的方法和立足于此的历史观”,似可称为“交涉史观”。[12]宫崎自己亦曾断言,“交涉史”才是可资借助的体系化地把握亚洲史的最佳方法和视角。[8]331
这一所谓“交涉史观”的思路早在1940年宫崎发表的题为“东洋的文艺复兴与西洋的文艺复兴”的长篇论文中便以较为体系化的形态呈现出来了。宫崎在该文中基于其东西交通史观,试图“发现”和总结世界历史发展的“规则”,建构了一种立足于区域交涉、文化传播立场的世界史构想。宫崎将亚欧大陆分为“西亚”“东亚”“欧洲”三个文明圈,并认为这三个地区都先后经历了古代(都市国家到统一帝国)、中世(分裂割据)、近世(文艺复兴与商品经济发展)这三个性格鲜明的历史阶段。宫崎为解释这一现象,援用西方学者提出的人类文明西亚起源论,认为西亚文明发生最早,其文化不断向外传播刺激了东亚和欧洲。后发地区的文化因在先进文化的刺激下处于有利条件,会产生较先进文化发达程度更高的文化。文化在三个文明圈之间流动,即这三个地区的彼此联动,使它们在历史上出现类似的历史现象和相近的发展路径,最终形成了近代欧洲优越于东亚和西亚的局面。如此,宫崎建构出了复线的世界历史图景,东亚的历史因之被平等地纳入世界史视野中考察,特别是西亚和东亚的“近世”早于欧洲产生并在其影响下欧洲才得以进入“近代”阶段。这一以先进刺激后进继而后进超越先进的“历史规则”既否定了“近代”是西方人的“独创”,也否定了欧洲以外的地区尽皆成为西方“附属”的论述逻辑。这种思路,存在解构西方中心主义和“超越”西方近代的意图,与当时日本思想界所谓“近代的超克论”和“世界史的立场”异曲同工。总而言之,在宫崎所谓“交涉史观”的视野中,西亚文明生发最早,文明之花最终开在日本,与《大东亚史概说》的整体构思不可谓不相同。
三、“大东亚史概说”理念的再度“复活”——兼论宫崎的“二战”观
1973年,《亚洲史概说》由学生社再版之时,宫崎言为使该书不落后于时代,补写了“现代亚洲史”的内容作为该书的第八章。该章前两节谈国民党溃败和新中国的成立,题为“南亚与西亚”的第三节内容亦颇值得注意。开篇宫崎就谈到日本的失败并不意味着战胜国就是“完全胜利的”,理由竟然是“其殖民地既然一度在日本的治下得到解放,就无法再次恢复原状,所以战胜国试图再度恢复殖民地的野心也就归于破灭了”。[1]341这些地区只有在“日本治下”才得以解放,宫崎只差露骨地表达日本从西方魔手中解救亚洲的论调了。接下来宫崎的说法可谓“别开生面”,他强调16世纪东南亚各民族虽屈服于西方的船坚炮利之下,但从未由衷地服从,而是一有机会则试图独立,屡次失败的原因是没有武器。“太平洋战争”则给东南亚各民族之独立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1945年日本战败,驻守荷属东印度群岛的日军缴械投降,并将大部分武器交给印尼原住民的手中,正因为拥有这批武器,当印尼宣布独立而荷兰军队试图再度将之征服时才免于再次沦为殖民地的命运。在这里,日本投降后遗留下来的武器俨然成为日本的化身,在日本军队败亡回国后依然能够“拯救”印尼再度落入西方魔爪。不单印尼,印度支那半岛“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巨大影响下,抓住了民族独立的大好机会”[1]343。宫崎用相同逻辑论述了新加坡、印度等亚洲其他地区。总而言之,“二战”以后世界呈现全新面貌,“其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殖民地都从被征服的状态中得以解放,成为独立国家”[1]356。在宫崎这里,日本化身为“解救”亚洲、重塑世界面貌的“英雄”,却只字未提日本奴役、残杀、掠夺、迫害亚洲各国的滔天罪行,这岂是一个侵略他国的历史学者反思战争时应有的态度?!这种论调的逻辑基底与林房雄于1963年提出的“大东亚战争肯定论”并无二致。不仅如此,在论及“二战”爆发的原因时,宫崎的言论殊为值得注意: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的世界其实是一个不自由的世界。英、法、美、荷等国几乎将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都划为属地,或将其变为殖民地。在这种控制下,属地或殖民地的原住民是无法从日本购买或向日本出售产品的。所以,资源与市场的极度不平衡,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真正原因。[1]354
宫崎的逻辑是,资源和市场被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占有,德、日这些新崛起的国家因没有生存空间,且属地和殖民地的原住民希望从“日本购买或向日本出售产品”,所以日本才诉诸军事行动打破既有的世界格局。言下之意,日本发动侵略中国乃至整个亚洲的行为既属“无奈之举”,又迎合了“原住民”的要求。这种逻辑是典型的战争动机“责任外推论”,贯彻了这一逻辑的历史观建构了日本侵略战争“无罪”的历史书写,并与日本“拯救”亚洲的历史叙事相结合,形塑了日本民众的历史记忆,深层次地影响了日本民众反省战争的方式和角度。宫崎接着说,“日本失去了战时侵占的领地,德国也被分割为东、西两部分”,尽管受到这种打击,“日本和德国后来都实现了经济重建和复兴”,他论道:
1972年,日本和德国对美元的持有量分别达到世界第一和第二,展露出即将凌驾于美国之上的发展势头。此外,继日、德两国之后,意大利的美元持有量也十分可观。尽管日、德、意三国在大战中败北,但是英、法、美等国的力量在战争中也大受削弱,这真是命运的捉弄。[1]356
从中不难读出宫崎的意思,“二战”期间日、德重构世界秩序的“未竟事业”,在战后大有得以实现的势头。战争结果虽然以日、德、意“轴心国”败北而告终,但因他们发动的这场战争,英、法、美等“列强”的力量才得以“削弱”。也就是说,日本败给欧美只是实力上被其他列强压倒,并非有正义、邪恶之分。而战争双方的正邪问题也被宫崎置换为战后世界经济格局的变化,由此这里隐含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逻辑:如果日、德在“二战”中没有战败,则世界历史的走向得以完全改写,建立起以日、德等国为主导的世界新格局。这一正邪的身份置换在宫崎的以下论说中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他说“这种命运的讽刺仍然没有终结。在战争中取得胜利的战胜国,也不免患上了战败国所无的后遗症”,也就是“军队力量的强大及其对政治的介入”,这一现象“曾在日本的明治、大正时期出现过,如今又出现在战后的欧美各国”。[1]357宫崎基于这一“列强同质论”勾勒出战胜国在战后的“殖民”行为:英、法虽借美国力量勉强挽回败局,但两国政治受军人势力控制,因此,也反复经历着失败。法国试图再度征服印度支那半岛的企图失败,炮击埃及又遭失败;英国参与炮击埃及遭遇失败,最后竟无法解决自己的“近忧”爱尔兰问题。宫崎话锋一转,矛头对准美苏争霸的国际局势,“当世界各国都在逐渐放弃旧有属地的时候,苏联却在稳步扩张”,而美国则占领了日本并试图以韩国来“监视”日本,鼓动韩国的反日、仇日情绪。因此,美、苏两大军事强国成为“战争后遗症”最为严重的国家,因之成为“二战”结束后世界“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宫崎给出了自己的预判,“这两个大国要么在对外战争中败亡,要么在国内革命中动荡,如不经历这样的洗礼,世界恐怕难以获得真正的和平”。[1]358宫崎一语成谶,1991年,苏联这个超级大国轰然解体。总而言之,宫崎通过这种“列强同质”论,隐晦地表达出“帝国主义”没有资格审判“帝国主义”的观念,战争的正义与邪恶之分也在这种置换逻辑中被压抑和消解,更遑论对侵略者在战争时期犯下的罪行的反省了。更为值得指出的是,宫崎竟然完全无视亚洲各民族为捍卫本民族尊严、争取民族独立而进行的旷日持久的浴血斗争,将“二战”定义为帝国主义之间的利益争夺战,这在客观上掩盖了日本在亚洲各国犯下的罄竹难书的战争罪行,否定了中国和亚洲各族在这场反帝、反法西斯战争中为抵御外来侵略而被动参战的正义性。
四、宫崎“二战”观的时代背景
时至今日,历史认识问题仍然是横亘在中日两国关系上的一大障碍。日本的知识阶层总是通过或含蓄隐微或明目张胆的思想逻辑甚至不惜扭曲历史事实建构推卸战争责任、美化日本侵略行为的一套话语模式,“大东亚战争肯定论”“战争责任旁推论”“日本拯救亚洲论”“日本败于欧美论”“战争受害者意识强化论”仍以各种表述形式潜藏于或彰显于日本的战争认识之中。比如,日本战后思想家丸山真男晚年提出“古层论”(也称“原型论”“执拗的低音”,包含“政治意识的原型”“伦理意识的原型”“历史认识的原型”三个维度),这一思想构图中隐含着为天皇开脱罪责的意图。[13]而向来对中国文化抱有亲近感且以“日本知识分子的良心”形象示人的沟口雄三也就战争性质和战争责任提出过疑问:“我们日本人对战争要谢什么罪?谢罪到什么范围?是仅就残酷暴行谢罪,对出兵侵略中国本身谢罪,还是对明治以来的近代化全过程谢罪?可是,一个国家的历史全过程就这样成了对其他国家的罪孽,这难道是可能成立的事吗?”[14]这种论调并不新鲜,宫崎早在1958年即发表《东洋史上的日本》一文,如是评价战败以后日本的历史观:
战败之后,日本在战时的高傲面孔被彻底压扁。于是乎,再次出现极度卑躬屈膝的姿态。日本民族成为未开的、野蛮的、不洁的、不道德的罪人,甚至出现这种论调:日本历史全部都是欺骗。明治维新是不正当的,甲午战争也好,日俄战争也好,都是日本资本主义者、侵略主义者犯下的罪恶。[15]
宫崎在文中进一步主张,历史研究者当背负着将“日本历史置于世界史之中进行纯粹的、客观的透彻研究”。回顾一下宫崎的言论,我们读到的宫崎所说的“纯粹的、客观的透彻研究”不外是为日本侵略行为翻案,为日本民族主义高歌。宫崎这段话亦不是凭空而发,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60年代,日本以“朝鲜战争特需”为契机迅速实现战后经济的重建和快速增长,以此为背景,将日本作为东亚国家中成功实现近代化的“典范”的“近代化论”在美国兴起,这一观念作为与苏联对抗的意识形态迅速在日本得到普遍的迎合和接受。因经济的快速发展,在国际社会的一片赞颂声中,日本国内出现了为数众多的与民族主义结合意在强调日本文化特殊性的“日本文化论”或“日本社会论”。[16]这种充满自以为是论调的本国中心观是对战败以来日本自我反省意识的极大冲击。日本从自身取得的经济成就中获得的自豪感置换了作为侵略国对战争罪行的反省意识,并直接催生出膨胀的大国意识和保守势力的复苏动向。于是,日本社会上出现批评日本历史书写中存在“自虐史观”的声音,甚至有人公然主张改变历史叙事中日本“加害者”的形象。[17]结合上述引文不难看出,宫崎正是为这种右翼思潮“呐喊助威”。
在日本社会沉浸于“国力强盛”的乐观氛围中时,宫崎一方面为日本侵略行为“涂脂抹粉”,另一方面却在为日本的未来“忧心忡忡”。面对当时美苏争霸的国际局势,日本该如何自处呢?我们不妨来看看宫崎在《续编》中为日本开出的一剂“药方”。为了开出“药方”,宫崎在近世的延长线上观察当下日本,梳理日本各阶层自德川时代以来的变化。首先是“武士”阶层变为文武官僚,曾将武士道作为信仰的军人阶层在战败后只剩下抽离了武士道的文人官僚。接下来是“町人”阶级从事商业活动起到“富国”功能,战败后这个阶层在日本经济快速恢复发展过程中财富骤增,但他们太过热衷于财富积累。最后是“百姓”阶层,他们在明治时代成为“富国强兵”的牺牲品,“一旦发生战争,受到驱遣的多是农村的青年;一旦经济不景气,遭受波及或承受最大风浪的也是这一阶层”,反而“在经济繁荣的时候”恰恰也是这一阶层“总是最后才得以分享这种繁荣,他们的获利也最少”,宫崎于是得出结论,这是“真正支撑日本发展至今的百姓之道和农家人生观的丧失”。[1]359在这一思路下,日本社会发展过程中存在的弊病经宫崎的一番“诊治”后,他这样论道:
正是因为农民以自然为信仰对象,所以不勉强、不急功近利、不求名,耐得住困苦,经得起考验,这是德川时代三百年间培养起来的百姓道德。然而,此后历代的政治却将这种道德消磨殆尽,将其转化成其他无益的能量而消耗掉了。在资源匮乏的日本,如果我们不爱惜这种精神资源,那么无论我们在表面上取得了怎样的经济成就,都将是华而不实的繁荣,难以长久。我们须知,经济的高速增长既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实现,那么也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轻易地离我们而去。[1]359
宫崎这段话绝非泛泛而论,该观念渊源有自。1940年宫崎在其首部专著《东洋素朴主义的民族和文明主义的社会》中采用“素朴民族”和“文明社会”二元对立框架,将中国历史勾勒为汉民族“文明化”后走向腐朽堕落,要靠有着“素朴性”优势的周边民族入主中原为汉民族“注入活力”来“解毒”的循环进程。[18]这一思路援用了伊本·赫勒敦的历史哲学思想,强调素朴民族具有“敏于行动”“直截了当”“男性的刚强”“集体统制主义”的优势,而文明社会则有“沉溺享受”“身体弱化”“人心复杂”“满足现状”等诸多“文明病”。宫崎由此观念中得出启示,国家和文明欲得强盛和长存,则须调和文明与素朴两个极端倾向,调和的要诀即在“科学”。这一立论有着极为明显的政治论目的,即日本是东洋社会中尚存的素朴主义的民族,作为文明社会的中国要靠日本来“医治文明病”,但日本不会重蹈周边民族文明化后走向消亡的覆辙,因为它掌握了调和素朴与文明的关键。比照上述引文,宫崎口中说的“德川时代三百年间培养起来的百姓道德”可以视为“素朴性”,他苦口婆心地劝告日本要“爱惜这种精神资源”,不难看出,在宫崎忧心忡忡的背后,他思考的是如何保存日本经济快速发展的成果并让日本立于不败之地。他的“药方”就是,日本要保持素朴性,不可沉溺于经济增长带来的物质享受,以防过度文明化后走向覆亡之路。
结语:作为政治的学术
“大东亚史概说”项目启动至今已逾八十载,该项事业“原计划翻译成各国文字让亚洲各国国民阅读”这一虚妄的“宏图大志”伴随日本战败而化为泡影。这一文化殖民政策的产物在战后被“净化”后摇身一变,由“大东亚史概说”改头换面为《亚洲史概说正编》。宫崎对《正编》与“大东亚共荣圈”理念的切割似乎心有不甘,通过《续编》含蓄的历史书写,再次“复活”了这一理念的某些关键要素。当这本书再版之时,宫崎更是抓住机会让贯彻了“大东亚共荣圈”理念但未能出版的“大东亚史概说”以这样的形式再续“前世的使命”。宫崎在学生社版本的序言中这样说道:“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是希望读者在大致通读此书后,能够从中抓住并领会某些东西,而这一点或许才是这本书受到认可的原因所在。”[1]1《亚洲史概说》在日本一版再版(人文书林、学生社、中公文库),并被收入《宫崎市定全集》,有着广泛的读者群,这些读者当从中“领会”到了宫崎的“本意”。现在,国内读者阅读此书时更须保持警醒,以批判的眼光“从中抓住并领会某些东西”。
宫崎从来不是一个书斋型学者,其全集凡二十五卷,研究领域不仅涉及中国历史的各时期,更是广泛涵盖了西亚史、东西交通史,甚至包括体系化地建构世界史的尝试。在宫崎这些为数众多的研究中,总存在一个潜藏于研究对象背后的、历史书写深层的价值判断方式,这一判断方式决定了宫崎在历史书写过程中对具体事件的态度和评价取向。换言之,宫崎虽在谈论中国、亚洲、世界,但归根结底他在找寻日本在近代世界的位置,并为日本探求出路。所以,宫崎的历史书写往往针对日本社会的现状和国际形势的变化“有感而发”。站在今天的历史节点来看,宫崎为阻止日本社会走向“文明化”极端而开出的这剂“药方”似乎并未奏效,从日本男性“伪娘”频出、“宅文化”盛行、“啃老族”日增的现象来看,日本社会似乎早已背离宫崎期望的“素朴性”,反而在沉溺物质享受带来的身体柔弱化、思维复杂化、行为个人主义化的“文明化”之路上越走越远,这恰是宫崎所担心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日本近现代思想史上酝酿而成的“日本文化独特论”“日本近代优越论”“日本拯救亚洲论”“日本与西方对决论”等各种思想逻辑并未因日本战败而受到彻底清算,反而以各种“变体”出现在日本人的历史认识及日本有关战争的言论中,这些言论试图消解、模糊、淡化日本的战争责任和罪行。一个国家或民族如何看待本国或本民族的历史,直接决定了它的现在和未来。历史学家更当恪守尊重历史事实的基本工作伦理,正视历史,面向未来。
注释
[1][日]宫崎市定.亚洲史概说[M].谢辰译.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7.
[2][日]铃木俊.東洋史と大東亜史[J].地政学,1942,1(10).
[3][日]宫崎市定.前言[A].《アジア史研究》[M].同朋社,1963.
[4][日]宫崎市定.自跋集——东洋史学七十年[M].东京:岩波书店,1996:297.
[5]《東方学回想》Ⅶ“先学を語る(五)”[M].京都:刀水書房,2000:211-214.
[6][日]山本达郎.あるアジア史研究者の歩み[J].アジア文化研究,1981(11):14-15.
[7]但是,山本达郎曾表示自己从未接到过这种内部指示。见[日]池田温,山本达郎等.先学を語る—鈴木俊先生—[A].東方学回想(Ⅶ)[M].京都:刀水書房,2000:213.
[8][日]宫崎市定.アジア歴史研究入門·序文[A].宫崎市定全集(第二卷)[C],1983.
[9]大東亜史編纂要項.志水義暲文庫,326.
[10][日]宫崎市定.宫崎市定亚洲史论考[M].张学锋等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11][日]野村浩一.近代日本的中国认识[M].张学锋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30.
[12][日]佐口透.书评《亚洲史概说》续编[J].东洋史研究,1950,11(1):66-69.
[13]韩东育.战后七十年日本历史认识问题解析[J].中国社会科学,2015(9):55.
[14][日]沟口雄三.创造日中间知识的共同空间[J].读书,2001(5).转引自韩东育.战后七十年日本历史认识问题解析[J].中国社会科学,2015(9):49.
[15][日]宫崎市定.東洋史の上の日本[A].宫崎市定全集(第二十一卷)[C].东京:岩波书店,1993:414.
[16][日]永元庆二.20世纪日本历史学[M].王新生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164.
[17]谭建川.日本教科书的中国形象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318-319.
[18]吕超.宫崎市定中国史研究中的“二元对立论”[J].国际汉学,2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