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的出场:本雅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最初接受*
2022-11-22李佳玮
李佳玮
回顾本雅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接受和理解过程可以发现,他在1924年对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阅读是关键节点。本雅明的思想转型时间学界一般公认为1924年,1924年以后本雅明思想中的马克思主义成分逐渐增多。大多数思想家都认为卢卡奇是本雅明接受马克思主义的领路人,本雅明是借助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了解到马克思主义,而与戏剧家布莱希特和来自苏联的革命活动家阿西娅·拉西斯的交往使他在实践和理论方面更接近马克思主义。本雅明曾在1915年阅读过罗莎·卢森堡和弗兰茨·梅林合编的《国际: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实践精神》,他当时认为这本杂志非常不错。但是此后一段时间本雅明也没有再对马克思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有更多的关注了,直到1924年,本雅明到意大利的卡普里岛旅行,在此期间阅读了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并邂逅了苏联的阿西娅·拉西斯,本雅明开始对马克思主义产生兴趣,思想开始产生不同以往的变化。本雅明在写给朔勒姆的信中谈到了这种变化:“起初,他们只是一些转变的信号,唤醒了我内在的意愿,不再像我之前的老派方式那样遮蔽我观念中的行动和政治成分,而是通过采取极端的方式试验它们。”(1)Walter Benjamin, “To Gerhard Scholem”, in The Correspondence of Walter Benjamin,1910—1940, Gershom Scholem and Theodor W. Adorno(ed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2, p.257.本雅明自己和他的朋友们都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问题在于这个变化为什么会在这一时期发生?本雅明此时是如何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他最开始感到被吸引的东西是什么?本雅明的思想和历史唯物主义发生接触的关联点始于何处?
在笔者看来,本雅明早期的经验论思想对他在卡普里时期的思想转型具有重要的导向作用。就经验问题在本雅明思想中的重要性,本雅明曾谈到,“在早期的一篇文章中,我集结了所有青春的反抗力量去批判‘经验’。现在这个词成了我很多作品的基本内容,不过我仍然对自己保持真诚。虽然我的批判突破了这个词的限度,但却没有摧毁它。它直抵问题的中心。”(2)Walter Benjamin, Gesammelte Schriften, bd.2, Rolf Tiedemann, Hermann Schweppenhäuser(hrsg), Suhrkamp, 1977, S.902.英文版四卷本的本雅明选集中,第一卷的第一篇文章就是《经验》(“Experience”),经验问题的重要性可窥一斑。经验概念在本雅明的整个思想变化轨迹中处于枢纽位置,早期使用的一些概念工具通过经验概念的沉沥转换继续存在于其他概念之中并结合新的理论背景作为本雅明的批判工具发挥其批判功能。其次,经验概念是早期本雅明哲学的基础概念,借助早期神学语言观视域,通过对康德和新康德主义经验论的批判重构了新的经验概念,建构了自己的“未来哲学”,而这一未来哲学也成为本雅明解释世界救赎世界的重要理论工具(3)理查德·沃林在《瓦尔特·本雅明:救赎美学》中提到了本雅明批判康德经验论的一个重要意义: “本雅明担心,康德认识论的过度启蒙偏见会促成一种受制于那个时代的科学主义偏见的经验概念,以及源于这种认识论立场的高度合理化的经验概念会与一个技术理性价值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现代化世界完全契合一体。”参见[美]理查德·沃林: 《瓦尔特·本雅明: 救赎美学》,吴勇立、张亮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35页。。本文将重点解决早期思想中的经验概念何以能够成为本雅明接受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中介,以及本雅明经验论中所蕴含的历史意识和感知模式是如何成为这种中介的,从而挖掘本雅明对历史唯物主义新阐释的观念背景。
一、经验的出场
在接触历史唯物主义之前本雅明对经验问题的论述主要集中在《经验》和《未来哲学论纲》(以下简称《论纲》)中,这两篇文章分属两个文本群,分别代表了本雅明阐述经验概念的两个思想阶段。第一阶段讨论经验的文本群主要包括本雅明在1913—1916年间写作的笔记、随笔、散文、论文等留存下来的文本,《经验》是该文本群的核心;第二阶段是他在1916—1924年间所写的多类型的文本,以《未来哲学论纲》为核心,主要阐述本雅明对形而上学的种种批判和对未来哲学的构想。在阐述经验问题的第一阶段,本雅明对经验概念的论述更多的是结合自己当时的政治立场和神学概念以散文形式或政治论说文形式进行的,表述碎片化,而且对概念本身的分析说明也相对含混,但是从中能直观地看到本雅明思想中受到的一些思想家的影响,从而显露出其思想底色。这篇文章是本雅明1913年6月写作的,以“阿道尔”的名字发表在《开端》的十月刊上。“阿道尔”这个名字也暗示了本雅明和青年运动的关系。阿道尔,Ador 在拉丁文里的含义比较丰富,意义随语境变化而变化,主要意思是“热情、爱情、炽烈的情感”,这个名字也饱含了本雅明对青年运动积极、热忱的期望。从中亦可看到本雅明对青春的理解,青春包含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我想称为青春的应是一种感到纯精神而经常受到震动的感情。”(4)Walter Benjamin, “To Carla Seligson”, in The Correspondence of Walter Benjamin,1910—1940, Gershom Scholem and Theodor W. Adorno(ed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2, p.55.这篇文章虽然短小,但是却囊括了第一阶段探索经验概念中出现的所有相关问题。
(一)断裂的经验
第一个阶段的文本群有五个主题:经验、青春、青年、精神、理性。在该文本群中本雅明的经验概念聚焦于历史层面,五个主题之间的关系则构成一幅完整的思想地图,呈现了本雅明关于历史意识和历史时间的看法。
青年和青春概念在第一阶段文本群中的位置仅次于经验。在本雅明的思想中,“青年”一般理解为行为主体或是人生时间中的一个阶段,“青春”则是一种带有神学和心理学色彩的概念。本雅明对青年和青春概念的使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青年运动带来的文化影响。青年运动的思想主张之一是对青年的崇拜,参与者认为青年是未来的希望,担负着从腐朽过去中找到革新之路的历史重任。青年运动中的激进派领袖古斯塔夫·维内肯对保守派在漫游中进行改革的道路不满,他认为需要一场对学校和家庭的彻底改革,建立一个培育“青年文化”的特殊基地,从而让青年能够不受影响地发挥自身的力量。“该学校是我们公共生活的浊流中不可侵蚀的真理之岛。……它造就了新一代人……他们从一开始就以自己的力量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推动世界历史。”(5)Gustav Wyneken, “Der Kampf fur die Jugend”, Geammelte Aufsatze, Eugen Diederichs Verlag, 1919, S.124.维内肯的主张实际上将青年的价值推向绝对化。本雅明作为维内肯的追随者,在青年问题的看法上和维内肯非常接近。本雅明也主张一种绝对性的青年文化。在他看来,青年是人生时间中断裂性的存在,青年人的经验是独特的,蕴藏着特殊力量。成年人的经验无法直接应用到青年人身上,经验有很多个人化的、偶然性的东西,无法被同化,也无法直接投射和复制。尽管成年人的经验可以通过记忆、历史编纂、知识形成、教育方式进行传授和传播,但是能够被借鉴的程度依然有限。由于个体体验的差异,过去和现在之间存在永恒的断裂。透过本雅明对青年的理解可以看到本雅明对历史时间的理解,历史时间并非一般理解的是自然连续的,而是在一定的精神力量统摄建构之下的相对连续(6)这个观点本雅明在《新青年的宗教态度》《学生的生活》中都有类似表述。。本雅明在这一时期并没有太多关于经验的系统化思想或者青年真正具有怎样的力量,但是他对线性时间观和历史进步思想的反思和批驳已经初见端倪,与后来强调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意识较为一致。“历史唯物主义所要求的是一种打破历史连续性的现在的意识。历史唯物主义将历史性理解看作被理解的事物的延存,直至现在仍能感觉到这些被理解的事物跳动的脉搏。”(7)[德]瓦尔特·本雅明:《经验与贫乏》,王炳钧、杨劲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297页。在本雅明的论述中,青年作为一个断裂的时间切片,不只是一个生命中的时间阶段,而是一种人类存在中有特定精神和意志的阶段,具有永恒性和超越性。这一观点对后来论述“当下”的时机力量提供了思想准备。
《青春形而上学》是这一时期的重要哲学作品。这篇文章写于1913年夏季,当时本雅明刚参加完一个关于柏格森的哲学研讨会。柏格森对本雅明历史哲学和新经验概念的创制影响深远。在柏格森看来“现在”是过去在某种程度上持续存在的时间间隔和深度。柏格森还区分了生命进程和直觉中的具体时间以及与科学测量有关的抽象时间。本雅明也有类似的区分。在他看来青春时间是永不凋零的时间,他分辨了青春时间中的发展性的时间,即日历时间、时钟时间等。青春时间作为“纯粹的时间”在日常生活中伴随着它的经验之链间歇地流动着,但也超越了其所包含的东西。对本雅明来说,时间不是一种二维坐标,而是具有空间含义的四维结构。从对时间的理解能够看到本雅明在时间观和历史观上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时间观和历史观是非常接近的,这也是他后来能够真正理解历史唯物主义与线性时间观差异的重要思想基础。
时间作为感知经验的重要形式之一,也使经验表现出断裂的特征,但这种断裂是一种总体结构的分散支点,经验以这种方式形成总体从而获得完整的感知。断裂的经验意味着不受线性的前后排列时间的影响,历史经验的堆积不会成为规训限制或阻碍,创造和新生的时机蕴藏在每一个断裂的地方,因而作为人生时间中纯粹时间的“青年”经验的青春意味着断裂处迸发的崭新力量。这是后来本雅明的思想能够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感知模式发生关联的条件之一,与后来论述的革命时机和革命力量比较接近。本雅明所讨论的青春的力量是未经规训的崭新的思想力量,青春遁藏的是真正生活的活力,是重新发现新知识的能力,也是一种对启蒙以来的占据思想统治地位的科学主义的反叛。“每一段对话都是在理解过去的知识,就像理解我们青年人,以及理解看到碎片堆中的精神众物时的惊骇。我们从未见过我们的自我同我们父辈无声斗争的现场。现在我们能看到我们已经无意摧毁和重建的。”(8)Walter Benjamin,“Metaphysik der Jugend”, Gesammelte Schriften, bd.2, Rolf Tiedemann, Hermann Schweppenhäuser(hrsg), Suhrkamp, 1977,S.91.
(二)有精神的经验
“精神”(Geist)一词在早期文本中多次出现,而在思想转型以后出现较少。本雅明在这一阶段对精神概念的理解主要来自于尼采对精神的理解,他在《经验》这篇文章中引用了不少《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句子。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提到了“精神三变说”,即精神经历骆驼、狮子到孩子的三重变化,完成了从负重到自我创造的过程。尼采肯定了精神的强大力量,认为真正的强者具有负重前行的精神,而且负重能够激发潜能。本雅明吸收了尼采对精神力量的看法,并以此为基础在《经验》这篇文章中论述经验与精神的关系。其中,本雅明对比了有精神的经验和无精神的经验。在他看来精神是对主体认知和行为影响最大的东西,精神能够使经验避免庸俗,能够指引青年走向伟大。精神对经验具有影响甚至是支配作用,俗人之所以庸俗就在于精神的缺乏。在本雅明对精神作用的论述中可以看到后来批判康德经验论的思想来源,有精神的经验中存在无法套置在固定知觉框架之内的部分需要新的哲学来容纳。从他的表述来看,精神是没有受到知识范型约束的,是一种特殊的主体能力。本雅明还谈到经验对精神的影响,经验作为质料能够丰富精神的内容,增强精神的力量。精神作为一种类型的感知能力,塑造了经验的独特性,使经验概念具有突破数理式经验的潜能,在后期本雅明的论述中精神转化为历史理性进入到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阐释中。
(三)经验与历史
经验-青春文本群有其直接面对的历史事件。1913年10月实际上是莱比锡战役(“民族大会战”)百年庆典活动举办的时候。1813年10月16日至19日之间,拿破仑一世率领20万大军和欧洲几个国家组成的30万联军在德意志东部的莱比锡城发生激战,最后以法军失败告终。莱比锡战役是拿破仑战争史中最惨烈的战役之一,标志着拿破仑在欧洲的统治开始走向崩溃。庆典活动中舞台上演出自然主义剧作家豪普特曼的作品《德国式韵律的节日剧》,这部剧讽刺了德国的军国主义,在1913年5月于布雷斯劳首演时就让军国主义者们十分失望,后来遭到禁演。而本雅明对豪普特曼的观点非常赞同,他认为反击顽固保守的政治舆论十分必要。在他看来,这部剧的禁演本身作为一个历史事件具有重要的意义,禁演事件标记了一种理念,过去和现在的历史片段通过它都被理性化了,而这种反抗的理念也会留存在历史之中。与《经验》写作于同一时期的《关于格哈特·豪普特曼节日剧的思考》和《青春形而上学》是理解经验与历史关系的互文性文本。在《关于格哈特·豪普特曼节日剧的思考》中本雅明阐述了关于历史意识的看法。本雅明认为历史是由人的理性标记的,而不是由时间的内容框范的。文章的最后一小节,本雅明集中阐述了历史中的行动主体与历史时间的关系。“如果没有向往未来的意愿我们也永远不会理解过去。”“过去的价值在每一个当下时刻都在变得更为陈旧;曾是动力的会变得更迟缓,曾经智慧的会变得愚蠢。而且,史上最伟大的自由也会逐渐失落。可是,自由不是一个计划而是一种意志,一种性情。”(9)Walter Benjamin,“Gedanken über Gerhart Hauptmanns Festspiel”, Gesammelte Schriften, bd.2, Rolf Tiedemann, Hermann Schweppenhäuser(hrsg), Suhrkamp, 1977, S.59.在他看来,对未来历史的憧憬和奔向未来的动力是理解过去历史的重要条件,历史是在不断更新的事件的发生中去理解的。历史是在创造中不断更新的历史,而不是一套既定的现成的计划。青年正是处在这种未来的过去和过去的未来的节点上,他们的困惑并不是无知和幼稚,而是因为处在这样前后交替的位置上造成的一种开放性,困惑的力量也是青年进行变革的力量。在本雅明那里,理性可以视为一种包含规定性的精神,是超越单一事实之上的历史总体性。节日是历史理性的一种表现,精神能够在历史理性的事件中显现,使得节日并不仅仅表现为过去历史事件意义的堆砌之处,显现的是历史的超时间性。在本雅明最后的作品《历史哲学论纲》中有类似表述:“这一天总是在节日的伪装下不断地回返,因为节日是缅怀之日。因此,历法并不像钟表那样度量时间;历法乃是历史意识的纪念碑。”(10)[德]瓦尔特·本雅明:《写作与救赎》,李茂增、苏仲乐译,东方出版中心,2009年,第48页。这时本雅明的历史哲学思想已经较为成熟,他的论述不再依托于早期的精神、理性这类略显含混且带有一定神学色彩的词汇,而是清晰地表述为历史总体意识对历史的建构意义。本雅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性阐释和对进步论的批判是以他对经验与历史之间关系的理解为基础的。在他看来,历史从不断产生的经验中来,经验是历史的辩证图像,历史是经验实体构成的复杂网络,历史的意义受经验实体构成的历史总体影响。
总体而言,经验-青春文本群中的经验指的是通过学习或传授得来的知识或先见以及知识化的经历,往事的凝聚,成人经历世事的经历总和,本雅明主要是在政治层面来使用这一概念。在现实生活中这一时期的本雅明积极投身于青年运动之中,反对家庭和学校的严厉管制和教育。现实生活中的诉求在理论探索中表达出来。在《经验》这篇文章中本雅明主张青年要勇于探索敢于试错,批判了没有精神的庸俗者,同时也批判青年时代的那些庸俗人士。他还提到调动精神的内在力量去抵抗和消解传统的、一成不变和完全服从于生活的经验和关于经验的训诫。除了政治生活方面,本雅明在1913年第一次造访巴黎的经历也对他的经验论思想产生了影响。巴黎的资本主义大都市气息很大程度上激发了本雅明对生活的切身体验感,这可能也是激发本雅明思想的一个重要事件,开启了本雅明对历史可感性的追求,对经验问题的探索是考察历史可感性的一个较早尝试。
经验-青春文本群是本雅明关于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最初发掘现场。青年/青春、精神、经验提供了接近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意识,成为后来本雅明所论述的革命时机和革命力量的思想来源。在第一阶段的文本群中他对经验问题的探索主要集中在神学政治论层面,再加上对马克思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了解非常少,尽管接触过但却没有产生共鸣。而在对经验问题探索的第二阶段,本雅明在探讨感知论的前提下重构经验的实体性之后为进一步靠近历史唯物主义的感性和现实性创造了机会。
二、经验的重构:“未来哲学”的经验
在第二阶段,本雅明对经验问题的讨论在观点和方法上都与第一阶段存在本质区别。这一阶段本雅明以哲学的方式论述了经验的本质,从经验的感知模式出发找到了未来哲学的基本建制。促成本雅明使用经验概念发生根本性的转变有两个现实原因:其一是他与曾经的精神导师维内肯分道扬镳,对青年运动彻底失望,放弃了对青年文化的支持;其二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带来的心理创伤和周遭环境的巨大变化。这些原因促使本雅明讨论经验的层面从政治转向哲学,从现实诉求转向诉诸哲学。
本雅明最早在哲学意义上系统讨论经验问题是在1917年的文章《论感知》中。如果直接阅读本雅明的《未来哲学论纲》是没办法完全理解他是在何种意义上批判康德和建构自己哲学思想的,而通过关于感知问题的笔记和两篇文章可以大致拼凑出本雅明未来哲学的建构路径。在写作《论纲》之前,本雅明列了一些提纲,记录了关于感知问题的看法和论述要点,应该是本雅明在写作《论感知》之前的一些资料和思想准备;从内容上也可视为《未来哲学论纲》的思想准备,主要内容包括批判康德经验思想的相关前见和他自己关于未来哲学的一些构想。《未来哲学论纲》里很多表述和这些文本中的表述非常接近,甚至还有很多出自《论感知》原话。
《未来哲学论纲》是本雅明在1917年11月开始动手写作的,到1918年3月和附录一起完成,在他生前没有发表。本雅明写作这篇文章有两个重要的原因,直接的原因是这篇文章的写作受到了全知天才内格拉特的影响。菲利克斯·内格拉特(Felix Noeggerath)在1917年4月已经完成了博士学位论文《系统在哲学中的综合与概念——关于反理性主义批判的思考》,在这部论文中,内格拉特在分析《纯粹理性批判》和《判断力批判》的基础之上论述了康德对重建范畴系统所做的工作。在转到慕尼黑读大学期间本雅明就和内格拉特一起研究讨论过康德的哲学,但当时本雅明还没有打算写作关于康德的文章;而内格拉特这部论文对康德范畴系统的关注正迎合了本雅明这一时期对闭合的理论体系解释世界的怀疑,他试图寻找一种能够描述和规范流离在语言和现有范畴规范之外精神和思想的新范畴系统和哲学体系。本雅明自己的博士论文一开始打算以康德和历史为主题进行写作,促使本雅明批判康德经验论的另一个原因是同时代新康德主义者的影响。赫尔曼·科恩在1871年出版过《康德的经验论》,在这本书中,科恩从反心理主义的立场上批判了康德经验论,但是发扬了康德经验的数理学范式。本雅明对康德的批判和建构未来哲学的规划正是处在这样的观念风暴中,试图突破数理学范式对经验的束缚,寻找新的哲学范畴和哲学体系来解释变化的世界。
在本雅明看来,现代世界的经验是破碎的。《论原初语言和人的语言》中,本雅明依照《创世纪》的形式将纯语言向符号的堕落过程划分为三个阶段,即神圣阶段、天堂阶段和世俗阶段。在世俗阶段,语言只是交流产生的过度,语言与现实分离,词与物也呈现分离态势,命名最多只能够永恒地趋近物,但无法传递物的总体,物的精神传递通道受到阻碍,物无法言说自身,本雅明将被符号表征的自然之物统称为“沉默的自然”(stumme Natur)。当自然沉默,人所能获得的自然经验也不再完整。语言的工具化和符号化带来的现实经验的破碎感在《译者的任务》中描绘得更为清楚,本雅明在文章中举例德文和法文中“面包”(Brot, pain)一词形式与表义上的不同,指出词语本身所具有的内涵在交流中的传达受阻,造成词语背后巨大的意义世界被符号性的词语碎片化了,人类所能获取的经验同样被碎片化了。那么,如何在现代世界整饬经验?
本雅明提出以总体性的经验来整饬破碎的经验。本雅明首先谈到了两个世界的区分,即知识世界和真理世界,并指出了两个世界所具有的特点。在他看来,认知、经验的知识、知识的范畴和规定都属于知识世界,而感知、经验、象征则属于真理世界。“大众是无力区分认知和感知的。感知涉及的是象征。”(11)Walter Benjamin, “Wahrnehmung ist Lesen”, Gesammelte Schriften, bd.6, Rolf Tiedemann, Hermann Schweppenhäuser(hrsg), Suhrkamp, 1985, S.32.“不可否认的是,康德以前的思辨形而上学混淆了两种经验的概念。……混淆起源于经验概念和经验的知识概念的归并。”(12)Walter Benjamin,“über die Wahrnehmung”, Gesammelte Schriften, bd.6, Rolf Tiedemann, Hermann Schweppenhäuser(hrsg), Suhrkamp, 1985, S.32.思辨形而上学在经验和感知问题上的混淆导致哲学所追求的东西渐渐远离了最初的真理,沦落为科学的附庸。到《论感知》为止,本雅明已经清晰地指出了两个世界的分殊以及由于哲学家们的混淆造成的哲学危机。在此基础上,本雅明认为当哲学将追求真理作为目标,以语言作为表达方式整理感知得来的经验才能避免经验被知识的范畴切割。在《论感知》中本雅明肯定了康德在经验的知性维度上所作的贡献。尽管康德同以往的哲学家一样没有区分“经验”和“经验的知识”,但是康德反对以往哲学中演绎推导的空泛经验,提出任何演绎的方式无法得到作为知识的经验,将感性形式和知性范畴引入对知识的经验考察,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理性形而上学中经验的空洞化。但是康德的经验依然无法通向真理,在《论纲》中本雅明彻底批判了康德的经验观,指出了“科学的哲学”和“哲学的科学”之分殊。在本雅明看来,康德的问题在于对经验的数理化表达和主客体二分的预设造成了经验的空泛化。本雅明提到康德在《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试图从数学化的物理学中提取经验原理,他指出康德通过这种数理式的方式实际上只能得到经验的知识,而非经验本身。“无感性则不会有对象给予我们,无知性则没有对象被思维。”(13)[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2页。由于感性直观性被康德限定为被动的接受,感性对象所包含的内容在知性范畴中被切割分化,认知得到的同样是经验的知识。因此,康德的认识论虽然解决了知识合法性的问题,但无法同时保证恒久知识的确定性和短暂经验的完整性,从根本上否定了经验的内在价值。面对被否定的经验和哲学滑向科学的危机,本雅明提出建构新的经验观,恢复经验的全部内容作为构建未来哲学的基础。恢复经验的内容只能借助于语言的表达方式,“所有的哲学知识都只有用语言而非公示和数字才能获得独特的表达。……哲学凌驾于包括数学在内的所有科学之上的系统性的、至高无上的权威才得以确立。”(14)[德]瓦尔特·本雅明:《写作与救赎》,李茂增、苏仲乐译,东方出版中心,2009年,第28页。未来哲学的新经验概念因此不同于以往哲学中的经验概念,它是基于对知识的语言本性的反思而创造,通过感知获得。感知问题是本雅明在写作《论纲》之前所作的准备性研究,以此为题的相关笔记是分析的基础。在本雅明看来,感知对认知来说具有超越性,主要体现在感知对主客体二分形式的超越以及对经验实在性内容的收纳。“康德假定这种意义的感觉材料来表达知觉形式与范畴的分离。这个感觉材料被人为地远离了由直觉形式建立起来的范畴生成中心,通过这个直觉形式感觉材料只是被不完全地吸纳了。”(15)Walter Benjamin,“über die Wahrnehmung”, Gesammelte Schriften, bd.6, Rolf Tiedemann, Hermann Schweppenhäuser(hrsg), Suhrkamp, 1985, S.34.感知不同于认知,它作为获得经验的方式不受感性形式和知性范畴的约束,直接接受来自物的信息,“感觉材料”的直接性得以留存。因此,感知能最大程度地为经验“保鲜”,而不是对经验进行切割和分离。
《未来哲学论纲》是本雅明的新世界观宣言,更为具体的建构方案体现在《认识论批判》中,本雅明在其中提出获得经验实在性和完整性的方法。他提出“星丛”概念来说明理念与物的关系,理念作为永恒的聚阵结构涵盖了结构中作为连接点的现象元素,物作为现象是分裂的,但是它的实在性通过整个现象连结的结构得以显现。经验是人通过感知阅读物的语言得到的信息,在世俗阶段想要得到物的完整信息需要感知的积累,从而得到作为总体的物的实体,经验的完整性得以齐备。
尽管在这一时期本雅明并未认识到自己对经验问题的探索对后来接受和阐释历史唯物主义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是在后来给朔勒姆的回信中确认了该阶段的理论成果对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意义。“但是在我写这本书(16)指的是《德国悲剧的起源》,这部作品写于1924年5月到1925年3月末4月初,但是其中的一些关键想法和论证可以追溯到1916年间所写的三篇未出版小论文。参见Walter Benjamin,The origin of German Tragic Drama, trans. John Osborne, Verso,1998,p.8.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本雅明思想中存在的一些连贯性。的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后来很快逐渐就拨开云雾了,那就是,我的语言哲学的特殊立场所带视角存在一条桥梁能够通往辩证唯物主义(17)对本雅明来说,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表达的是同一含义。从这一时期本雅明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成果来看,本雅明对“辩证”的理解就是历史总体性。对事物的看法,虽然那条桥梁可能是有些牵强和充满问题的。”(18)Walter Benjamin, “To Max Rychner”, in The Correspondence of Walter Benjamin,1910—1940, Gershom Scholem and Theodor W. Adorno(ed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2, p.372.可以看出,本雅明的语言哲学中的确蕴藏着通往历史唯物主义的感知模式,主要体现在他对经验概念的实体和历史总体意涵的发掘和建构上。在批判形而上学和康德认识论的基础之上,他指出了传统认识论和经验概念理解中存在的问题,通过感知论予以回应和解决。他将获得经验的起点置于人的身体行为,而经验真正完整性的获得取决于回溯感知,从而以历史总体性的方式克服了康德认识论中主客体二分带来的经验的分裂化,恢复了经验的实在性内容,将经验从“经验的知识”形式中解放出来。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特征就是将生产劳动置于基础性地位,以历史辩证法来考察生产劳动和经济现象,从而找到社会结构与历史总体之间的关系,由此可见本雅明的经验论不仅蕴含了通往历史唯物主义的感知模式,也具备了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内核的思想基础。
三、重思本雅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接受
从本雅明在两个阶段中对经验概念的探索之路的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本雅明早期思想中对经验概念的历史总体性和实体性两个层面的挖掘和建构是他接触和接受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契机和内在动力。本雅明的确是经过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中介接受马克思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但是这种中介能够发生的原因在于他自身的经验论思想所潜藏的理论动力。《历史与阶级意识》在两个方面吸引了本雅明,一是卢卡奇认为资产阶级的科学方法无法认识资本主义的真理,只能通过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对之进行认知,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意味着革命的力量。二是卢卡奇揭示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蕴藏的历史辩证法。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提到了现代社会中经验的物化特征,经验之间的关系被忽略了,经验本身的完备性也被打碎。而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正是从社会关系和历史总体中来理解经济现象的,通过历史辩证法的方式将经济现象还原为人与人的关系。通过前面对本雅明早期思想的分析可以看出,卢卡奇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中总体性和辩证性的强调与本雅明的认识论和经验论思想具有高度的相似性,都强调以历史总体性来认识个别的事物现象,反对将个别事物做孤立的理解。有所不同的是,本雅明的经验论对经验实在性的强调比卢卡奇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基础理解得更为深入。由此可以看到,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虽然作为一个理论契机,在本雅明接受历史唯物主义之初主导了他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印象,但本雅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接受更多的是出于自身的理论追求和内在理解,并且超越了卢卡奇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
在1924年发生思想转型之前,本雅明在两个思想阶段中对经验的讨论虽然侧重点不同,分析论述的方式差别也较大,但有一点是没有改变过的,即经验的实在生命,不可复原的即刻瞬时的感知体验。本雅明试图寻找一种理论能够对这种感知经验进行综合、描述以及思想图绘。20世纪发生的种种震惊事件在带来巨大变化的同时,也对人类感官造成了巨大冲击,一方面人类的感官不足以捕捉不断更新的经验,另一方面新出现的经验和现实又在拓展感官的边界和版图。这种内在矛盾也促进思想家试图构建一种新的理论来补充感官能力,尽力拓展人的想象能力。早期神学语言观提供的就是这种视角,补充了不足以描述现代世界经验的感知理论。在接受历史唯物主义之初,尽管历史唯物主义不是他探索问题的落脚点,但是的确为他表达自己的思想提供了一个相对系统的描述方法。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容纳性,对世界境况的描述能力都符合本雅明的思想建构和表述需要。历史唯物主义对本雅明来说,作为一种历史解释模式突破了传统的历史解释模式。传统历史观用既往的历史来说明历史,而历史唯物主义是从具体的社会现实及历史总体出发来阐释历史,历史是由当下的现实进行建构的。深入阅读马克思恩格斯作品,对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以后(19)本雅明在流亡法国期间大量阅读了马克思恩格斯的作品,从其引用马克思恩格斯作品的列表可以看出:Walter Benjamin, Gesammelte Schriften, bd.5, Rolf Tiedemann, Hermann Schweppenhäuser(hrsg), Suhrkamp, 1982, S.1293(恩格斯作品),S.1308-1309(马克思作品)。,本雅明在《爱德华·福克斯,收藏家和历史学家》中表述了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历史唯物主义者必须舍弃历史中的叙事因素。对于他来说,历史成了建构的对象,这一建构点并非空洞的时间,而是确定的时代、确定的生活、确定的作品。他将时代从物性的‘历史连续性’中解放出来,同样也将生命从时代中、将作品从毕生巨著中解放出来。……历史主义表现的是过去的永恒画面;历史唯物主义表现的则是对历史的每一次经历,而惟独存在的只有这种经验。由建构因素来解救叙事因素,是这种经验的条件。在这一经验中,所有在历史主义的‘以前曾有一次’中被束缚着的巨大力量都得到了解放。对于每一个现在而言,历史都是初始的——开启这一历史经验,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任务。”(20)[德]瓦尔特·本雅明:《经验与贫乏》,王炳钧、杨劲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296-297页。1937年的这部作品本雅明相对完整地论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经验,指出了历史唯物主义对既往历史理论来说所具有的超越性以及历史时间中蕴藏的革命时机。这些与本雅明早期阐述青年、青春和断裂的经验时显明的历史时间观点和历史意识是相吻合的,只是概念的形式发生了变化。早期思想中呈现的断裂力量和意义与后期思想中历史唯物主义的“每一个现在”“当下”几乎是一致的。而对历史意识和革命时机的论述是本雅明对历史唯物主义阐释的重要贡献之一。历史唯物主义具有的革命力量,指向的现代性批判在本雅明的阐释中得到深刻的继承和发展。在他早期对经验探索的第二个阶段,对康德经验论的批判,试图拯救和保鲜经验的实在性内容,这和他能够察觉到可技术复制时代“灵韵”的消逝是一以贯之的。
随着对马克思恩格斯著作阅读的深入以及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和商品经济发展的观察体验与理论反思,本雅明在后期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他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阐释在真正理解了历史唯物主义内核的基础上完成了对历史唯物主义更新与发展。本雅明指出现代社会经验的贫乏状况,媒介带来的“震惊”体验使短暂的经验碎片代替了完整真实的体验,人们的感性意识需要被唤醒才能重新获得完整经验。马克思曾写道:“最强大的一种生产力是革命阶级本身。”(2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74页。本雅明指出无产阶级的感性意识是革命力量的来源,革命的时机孕育于“当下”。本雅明继承了德国浪漫派将艺术上升至形而上学意义的思想,并结合历史唯物主义的时间观指出,无产阶级的感性意识具有的革命性和爆破性就蕴藏在每一个“当下”,而感性意识又是促使无产阶级阅读历史的辩证图像,重新获得经验的完整性进而认识历史真理并挖掘革命时机解放自身的关键。因而,从前期的接受和后期的阐释来看,本雅明的经验理论在经验的实在性和感知论的维度上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性,并在时间观上澄清了第二国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误读,划清历史唯物主义与历史进步论的界限,打破进步论对无产阶级意识的束缚,挖掘了历史唯物主义具有的革命力量。在本雅明早期对经验探索的两个阶段中,对时间和历史精神的星丛式解读,对康德经验论的批判,试图拯救和保鲜经验的实在性内容,这些思想与后期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阐释是一以贯之的,后期的阐释在前期的思想基础之上产生。这种思想关注点和理论背景的相对一致性也导致本雅明对经济领域的探索过少,对于经济现象也是在形而上学和文化意义上的理解,因此造成历史唯物主义中社会关系的演化思想和作为历史动力之一的阶级斗争在一定程度上被本雅明忽略了。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本雅明对历史唯物主义的接受不是偶然的选择,而是出于自身的理论关怀,经验问题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原因在于:一是本雅明在卡普里思想转型中,阅读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和拉西斯的交往只是动力催化剂,最重要的是他自身的思想意识和最初的理论追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内核相契。在早期探索经验的两个阶段中,对历史当下的关怀,历史断裂处迸发的力量,语言哲学对经验实在内容的还原,这些理论追求与历史唯物主义强调的历史当下和历史现实性是接近的。从探索经验问题的两个阶段来看,本雅明对经验实在性和总体性的执着使其对历史唯物主义十分靠近,社会生活中的每个瞬间都包裹着有精神的经验,这些即刻的经验构成了历史的“当下”。本雅明的经验超越了传统哲学的体系,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性维度,增强了历史唯物主义对现代社会的解释能力,这一思想贡献有助于历史唯物主义保持理论生命力。二是从他面对的经验环境和思想理论背景来看,康德的经验论和新康德主义对康德的诠释都无法对当时的现实状况具有解释能力,并且展现了形式的局限和经验质性内容的无处安放,历史唯物主义具有的历史总体性观点和解释世界的能力给本雅明带来了希望。三是从参与青年运动时期就能看到本雅明在政治实践和社会参与方面是有理想追求的,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种得到认可的理论学说对本雅明有一定的吸引力。
“经验”概念的出场对本雅明进入和阐释历史唯物主义具有关键的意义,通过梳理本雅明思想早期两个经验探索阶段的观念变化,转型前使用的概念意义和转型后阐释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建构存在重合之处,概念的变化也显现出转译痕迹,思想上表现出一定的连贯性。早期的思想意识对经验的实体性和历史总体性的强调是解释本雅明能够避免机械化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依据,其显露出的批判性是促使历史唯物主义重新焕发活力的理论策源地。本雅明的历史唯物主义是对马克思恩格斯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继承和发展,他所理解和阐释的历史唯物主义从方法和观点上都能够体现出这一点。以本雅明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解的深刻性和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贡献来说,他的马克思主义身份是毋庸置疑的,不应当被作为理论工具使用的神学语言论所淡化或遮蔽。